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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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晓得那个病歪歪的傅碧星长的什么样,至少我在的这三天,从未见到他出现过,由于秉持着祸从口出患从口入的原则,我破天荒的在房里待了三天,除了去茅房,一步都没离开过房间。

    我私心觉得,这个傅碧星一定长得灰容土貌、飞沙走石,鬼斧神工、惨不忍睹,鹄面鸠形、不堪入目。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冷咧咧的哆嗦,哎呦,那我岂不是要自剜双目才能坚强地活下去么。

    婚礼在这三天之内紧张地准备着,师父气定神闲地坐在房里看道德经,将军夫人忙活之余,每日必定要来请师父算命,算那个师父口中的血光之灾。

    我无父无母,从小养在道观里,和师父以及莲花七子以及八旺以及道观里的其他小道士一起生活了十七年,最潦倒的时候,我们师兄妹八个丧心病狂地甚至想煮了八旺填肚子。

    我们弯着腰团抱在一起讨论作战方案。

    德六师兄说:“小七,你去把八旺引来,小九,你用催眠术把八旺催眠,然后,我来煮了它。”

    我们表示同意。刚站起来,德六又把我们按下去:“等一下,千万别告诉师父。”

    我们又表示同意。又一次站起来,德六再一次把我们按下去:“等一下,把腿留给我。”

    我们表示不同意。

    最后由于分赃不匀,煮杀八旺的事情就此作罢。

    其实这十七年的日子,我还是过的很欢快的。

    我在回想八旺事件的时候,已经坐在梳妆台前被几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婢女用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红彤彤的东西往脸上、嘴唇上抹啊抹,一照铜镜,妈呀!脸色煞白,嘴唇通红,除了没有长飘飘,这和孝二师兄描述的女鬼有什么区别啊。

    我极度厌恶地忍受着这些人把桌上那些金光灿灿的东西一件件往我头上戴,还不忘提醒一句:“哎,刚刚那根针一样的东西,别插到我脑袋里了。”

    那女子噗嗤一笑,且笑不露齿,我心中惊叹,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连笑都笑的那么有涵养,她道:“姑娘搞错了,这是簪子,不是针。”

    我低低地哦了一声,头瞬间重了不止一斤,压的我脖子疼。

    由于我没有娘家,所以就直接被带到了前厅拜堂成亲,当然,抚远将军也是为了他那个病儿子着想,免了他长途奔波半路晕过去。

    一块红帕子往我头上一盖,我惊道:“干什么啊!我看不见路了!”

    不知道几个丫鬟一道过来,万分紧张地拦下我要摘红帕子的手,惶恐道:“姑娘不能摘啊!这是喜帕,要等晚上少爷摘的,不然不吉利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几乎能想象师父他老人家站在我面前,对我语重心长道:“九儿啊,不能摘啊,会有血光之灾。”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我的红盖头。

    我瞎子摸象一样伸手探路,终于在我带倒一个屏风加两个花瓶之后,那几个丫鬟决定半步不离地扶着我。

    娘嗳,蒙了头什么都看不见哟。

    我只晓得面前就是一片的嘈杂之后,就听到有人唱道:“有请新人!”

    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那个惊天动地,然后就是几个男声道:“少爷,少爷你坚持住。”

    我顿时就不想成亲了。

    我完全可以想象这个傅碧星被两三个人架着,同我拜完了天地加高堂,千难万苦地熬到了夫妻对拜,终于在拜下去的时候,扑通一声倒地,场面一片唏嘘,尤其是将军夫人,哭道:“儿啊,你怎么了啊。”

    我只想说,我现在蒙着块红布,不能说话也不能摘盖头,刚拜完堂的夫君又昏了过去,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原地,欲哭无泪,我这是得罪了谁啊!

    这时候,半仙师父他老人家挺身而出,英勇地平复了在场人的情绪,对将军夫人道:“夫人莫担心,令公子无事。”

    然后师父代替刚刚那人唱道:“礼成!送入洞房!”

    师父说,成了亲就能吃好多东西,我私心认为,我可以吃东西了。

    被牵到房里的时候,我急不可耐地想要傅碧星摘我盖头,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长得跟我想象的一样,那我是选择不摘盖头保护眼睛好还是摘盖头吃东西好。熟不知我听漏了两个字,洞房,洞房这件事,咳咳在我纠结之余,只听一个沙哑的男声说道:“你们你们先出去吧。”

    然后是另一个男声:“少爷,这样不好吧。”

    傅碧星猛烈地咳了两声,似用尽了全力道:“我让你们出去!”

    “是。”

    门吱呀一声关上,我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傅碧星脚步极重。

    我看到盖头下面伸过来一只颤抖的手,左手虎口处有道弯月形疤,我再一次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准备要抬脚把这个病猫子踹走。还没等我把脚抬起来,傅碧星伸过来的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我心里打量着,他是猜到我要踹走他了?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又是吱呀一声,接着是刚刚被赶出去那个男子的嚎叫:“来人呐!少爷爬窗逃婚啦!”

    这唱得是哪出?

    我思考了一下,傅碧星拖着苟延残喘的病躯,宁死不从,英勇逃婚,这多么需要勇气啊!而我居然在这里为了师父口中的血光之灾死拽着这块明明刻着血光之灾的红盖头不放。

    逃婚,算我一个!

    我一拍大腿,扯下这该死的红盖头,连带着把头上的那些金灿灿的东西一起甩到了地上,大摇大摆地准备走出门去。

    嚎叫的男子接着嚎叫:“来人呐!少夫人爬门逃婚啦!”

    我抬脚把他踹走:“你看清楚了,我容九是走出去的!”

    我撒腿就跑,一路过关斩将,连带着跟在大门口送宾客的将军夫人打了个照面,然后大摇大摆地出门了,她身边的某个夫人道:“瞧这姑娘,来喝喜酒都穿的这么喜庆,跟新娘子似得。”

    被踹走的男子跟在后面吼道:“那就是新娘子啊!新娘子逃婚啦!”

    一时间,整个抚远将军府笼罩在新娘子新郎官同时逃婚的阴霾下无法自拔。

    要说大胆,义四师兄当属莲花山第一,他时常教导我和众位师兄,人活在这个世上,什么都要去闯一闯。

    终于仁七师兄在被六个师兄丢进后山打老虎半死不活的回来之后,将义四师兄的这句话定义为离经叛道。

    而我,则是映照着这句话,选择在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闯了一闯。

    从小到大,除去幻术,我学的最好的一项本事是认路。但是逃婚前,我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忘了顺走桌上的烧鹅和鸭腿,导致我一路回到莲花观的时候饿的几乎要昏厥过去。

    我披头散,敲开了仁七师兄的门,而他开门以后居然一手指着我倒退了不知几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女女鬼啊!”我忍住怒火朝他走去:“哪来的女鬼,师兄,我是小九,我回来了。”

    仁七翻了个白眼,瘫软在地上。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被众师兄现的。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新婚燕尔的新娘子,在成亲的第二天,被一个道长罚跪在道教尊神东王公像面前忏悔。道作为一种至高的精神追求,凡人皆以仰望,故借观;观道,如同观察星象一样,深不可测,只能揣摩。

    我实在揣摩不出师父他老人家的用意。直到师父再一次语重心长地指着我道:“九儿啊,逃婚的话,会有血光之灾啊。”

    我惊恐:“难道要我流一辈子葵水,血尽而亡!”

    师父抽搐着嘴角,扶住额头:“九儿啊,你脑子里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么?”

    我捂住肚子痛苦道:“师父,我饿了。”

    我一直觉得半仙师父这十七年来被我折腾的很苦,修道讲究的是清静无为、离境坐忘,要保持清静、整洁和庄严。而我的到来,活生生把修道变成了嘈杂喧闹、离经叛道,使得整个莲花观充斥着一股浓郁且隐晦的乌烟瘴气。刚开始我在莲花山这个范围内放肆还要思量片刻,后来有了八旺撑腰,我就更放心大胆的放肆了。有一次闹饥荒,我为了骗山下李大妈她儿子养的一只大肥鸡,跟他说如果不把鸡给我,就会有血光之灾,然后他把全莲花山除了八旺之外唯一一只能吃的活物给了我,后来师父痛心疾地指着我,孽徒啊孽徒,然后我被关了禁闭。

    全道观的人在我和莲花七子的带领下时常聚众赌博,以打麻将为最大规模,偶有平常会单摆一场赌将来会是山下村里的张姑还是王婆会做我们莲花观的道长夫人,为此我们师兄妹八人被师父关了禁闭闭门思过,连同八旺,因为它把自己午饭的肉骨头拿来当赌注。

    这人要是没个正形,连头痛都是偏的。所以师父这十七年一直偏头痛。

    试想一下,当你甩开一个沉重的包袱之后,这个包袱居然又自己寻着路原封不动地回来了,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对于昨天晚上仁七见到我惊恐万分的反应,我很大度的原谅他了。我甚至对于师父为了急于把我这个包袱丢掉所以才编出血光之灾这样万年不变的谎言也海纳百川的容下了。我对我自己的胸襟很满意。

    直到我走到门口被门槛一绊,一头撞在门上,磕出了一脸鼻血,我才晓得道可道非常道真的是真理,我擦着鼻血抽泣着问师父:“师父啊,要怎么才能挡灾避祸啊。”

    半仙师父双手合十:“为师早就算到了这些,这都是你命里注定的啊。”

    我平生第一次如何恐惧,就连要和傅碧星那个病汉过生活这样可怕的事实我都承受了,但是死这个字真是完全没有想过。

    “求师父指点迷津!”我拜倒在地。

    过了半晌,我听到了摆在东王公像前面的蜡烛中似有一根传来灯花爆的声音,师父沉吟道:“要挡灾避祸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你得去办些事情。”

    我站起身问:“什么事?”

    师父一扬头,长袖一挥,语调空灵:“赏善罚恶,道法自然。天地万物都由道而派生,即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社会人生都应法道而行,最后回归自然。你要做的就是前者,完成前者,就能自然而然地悟出后者。”

    我又问:“那么前者具体包括些什么?”

    师父:“为师毕生所愿就是赏善罚恶,奉行天道。现在,这个大任就交给你了。”

    听完师父这一段不知所云的高谈阔论,我虚弱地扶住墙壁,咬牙切齿:“师父,你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