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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江南头号大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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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江南头号大太监

    魏良卿和傅应星两兄弟直到下午了才知道在通州码头发生的事——这两位大明朝当今最大的衙内爷平时里都是睡到太阳偏西才起床,今天早早就被魏忠贤叫到石坝码头上船,上了船倒头就睡,不仅对通州码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就连张惟贤的小公子张清上船的事都不知道。不过在听肖传和陈剑煌等人说完通州码头河面发生的事后,这两位爷马上一蹦三尺高的叫嚷起来,“好大的胆子,连爷们和朝廷钦差的船都敢撞,吃豹子胆了?!”“掉头掉头,所有船全部掉头,回通州找那个姓李的兔崽子算帐去!”

    “魏大哥,傅二哥,算了。”已经冷静下来的张大少爷劝道:“我们是出来办差,不是出来打架,要离开北京还没一天就和别人打上架,九千岁面子上也不好看。想报仇的话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到这,张大少爷又阴阴的补充了一句,“听说那个李家国一家富可敌国,如果能拿来充当军饷,倒是可以给大明国库减轻不少压力。”

    看到张大少爷那副阴狠歹毒的模样,魏良卿和傅应星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战,心道:“这家伙,怎么这么象叔叔(舅舅)?”

    到了天色全黑的时候,一条东厂的快船追了上来,同时带来了魏忠贤的口信,魏忠贤在口信中告诉张大少爷,说是他对通州码头的事已经知道了,夸奖张大少爷顾全大局忍辱负重的决定做得对,又安慰张大少爷,说是这个场子东厂迟早要找回来。同时魏忠贤警告张大少爷,说是东厂收到密报,李家国也已经南下,很可能是冲着阻拦张大少爷筹款赈灾去的,所以魏忠贤建议张大少爷不要在李家兄弟的老巢扬州停泊筹款,而是应该先去南京,找到江南织造太监兼江南总税监李实,向他了解了江南的实际情况,再动手筹款不迟。交代完这些,东厂番役又连夜赶回了京城。

    有了魏忠贤的这番吩咐,张大少爷一行在路上更加谨慎了许多,船队能不靠岸就尽量不靠岸,吃饭睡觉都是在船上,甚至到了临清码头,张大少爷都没下船回家去看一眼——其实张大少爷是怕宋金和肖传等人在临清听到前任张大少爷那些臭名声,所以推说公务要紧,自己要学习古之圣贤过家门而不入,只是命令继续赶路,倒也让宋金和肖传等人钦佩了一把。同时让张大少爷感到十分奇怪的人就是张清,这小子从上船就带着四个仆人成天躲在船舱里,白天根本不露面,只是晚上才出来和张大少爷说几句话,有一次魏良卿和傅应星请张大少爷去他们船上玩冰火毒龙钻,张大少爷好心邀请张清同去,结果在船舱门口说了一遍什么是冰火什么是毒龙后,船舱里马上飞出几个茶杯,差点就砸断了张大少爷俊俏的鼻梁,气得张大少爷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主动找张清说过一句话。

    日夜兼程的好处就是速度快,五月十二从北京出发,才用了十几天时间,五月二十九那天傍晚,张大少爷的船队就顺利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南京!五条官船刚刚停靠在官府专用码头,江南织造太监李实、应天巡抚毛一鹭和巡按御史徐吉就领着一大帮子南直隶官员迎了上来,魏忠贤在江南最大的心腹李实还好些,其他官员则远远就探花郎长、探花公短和钦差大人的叫开了,浙江巡抚潘汝祯更是卖劲,隔着十七八丈就大叫道:“微臣浙江巡抚潘汝祯,叩迎钦差大人驾临南京!”

    “浙江巡抚?他不在杭州衙门办公,跑到应天府来干什么?”张大少爷楞了一楞,下意识的念叨了一句。旁边的李实慢条斯理的回答道:“钦差大人勿怪,潘大人是一个极热心的人,他听说钦差大人你是九千岁亲自保奏出巡的人,急着和钦差大人见面,就直接来应天府来给钦差大人请安了。不过钦差大人请放心,应天府距离杭州,也就两天的路程,潘大人误不了公事。”

    “又是个陆万龄。”张大少爷在心中嘀咕一句,又转眼去看李实,想看看这个被东林党人骂为魏忠贤头号走狗兼江南头号大太监李实究竟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模样,可仔细一看之下,张大少爷不由有些发楞。如果说咱们的张大少爷是翩翩美少年的话,那么李实绝对算得上一个魅力出众的中年美男子,眉清目秀又气质优雅,神态不卑不亢,语调平和慢条斯理,举手投足间,仿佛天生就具有那种贵族风度显露无遗——张大少爷心中甚至产生一个这样的念头,“幸亏这家伙是个太监,否则和他走在一起,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怕是只偷看他不看我。”

    这时候,魏良卿和傅应星等人也先后下船,以潘汝祯、毛一鹭和徐吉为首的江南官员马上扔开张大少爷,象苍蝇见着血一样的扑了上去,问安的问安,磕头的磕头,彻彻底底暴露了打着所谓迎接钦差大臣旗号实际是迎接魏忠贤子侄的丑陋嘴脸。只有李实纹丝不动,只是向张大少爷浅浅一躬身,平静说道:“下官江南织造李实,恭迎钦差张大人驾临应天。”

    “李公公千万不要客气。”张大少爷还礼,努力装出一副文雅的模样,微笑说道:“下官这次出使江南筹款赈灾,还需要李公公的大力协助,从今往后,还请李公公多多关照。”

    “钦差大人不必客气,这是咱家应该做的。”李实不卑不亢的答应一句,又向刚刚下船的宋金招呼道:“宋公公,多年不见,你又发福了,真是可喜可贺。”宋金大笑说那里那里,手拉手和李实站到一旁互叙别来之情,倒把咱们的钦差正使张大少爷孤零零的扔到了一边。这时,戴着一顶方冠小帽的张清领着四个仆人也下了官船,偏着头向张大少爷讥笑道:“恭喜钦差大人,到应天了,可这里的人,好象都不怎么理你啊?”

    “你以为我喜欢那些客套?既然你喜欢,那我就让你尝尝被人包围的滋味。”张大少爷冷哼一声,指着张清大声说道:“诸位大人,请这边看,这边看,这位张清张公子,乃是大明英国公张大人的小公子,这次他随本钦差同赴江南,还请各位大人对他多多关照。”

    “英国公的小公子?”江南众官先是一起目瞪口呆,然后突发一声喊,一大帮人又象苍蝇见着血一样的冲向张清,霎时间又把张清包围得严严实实,张大少爷则乘机领着陆万龄和张石头开溜。气得张清在人群里大叫,“张好古,你连我也敢耍,你给我记住,我饶不了你!”

    好不容易客套完,应天巡抚毛一鹭当即邀请张大少爷一行到他的巡抚衙门用饭,并且希望张大少爷一行能在他的巡抚衙门入住,张大少爷一口答应。当下众人各自乘车上马,一起赶往巡抚衙门。到得目的地时,毛一鹭早已在巡抚衙门里丰盛酒宴款待,接下来自然又是一场虚伪亲热而又无聊的客套 ,就此略过。也是直到酒席宴罢,张大少爷才逮着机会与李实说话,希望能与李实单独密谈片刻,李实轻轻点头答应,留下毛一鹭在大厅里招待客人,领着张大少爷来到后堂的一间客房。

    两人坐定,侍女奉上香茶便即退下,喝了不少酒的张大少爷正觉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就要大灌。那边李实却叫道:“探花郎,且慢。”说着,李实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精致异常的银针,在张大少爷的茶杯中搅了几搅,观察银针并无变色,李实又试了自己的茶杯无毒,这才脸色平静的把银针放回袖中,端起茶杯淡淡说道:“探花郎,请用吧。”

    “李公公,你也太小心了吧。”张大少爷也端起茶杯,笑道:“这里是巡抚衙门,还会有人在我们的茶里下毒?”

    “咱家天启元年赴应天上任,近五年的时间里,咱家遭遇了九十三次刺杀,平均一个月遇刺一次半还多。”李实淡淡说道:“其中有一次,刺客就是买通了咱家的厨子,在咱家的饭菜里下了毒,天幸那一天咱家胃口不好,把饭菜赏给了贴身太监小鱼子,结果小鱼子死了,咱家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即便在宴席上,咱家也从不吃没有人动过的酒菜。”

    “这么危险?幕后主使是谁?查出来没有?”张大少爷真真正正大吃了一惊。李实平静的说道:“咱家在江南干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事,江南的巨商矿主和手里田多的人,都是咱家的仇人,也都是刺杀咱家的幕后主使,想查也没法查。”说到这,李实看一眼张大少爷,微笑着补充道:“探花郎,咱家劝你一句,以后最好也学学咱家的这个习惯。”

    同样仇人不少的张大少爷打个寒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苦笑着说道:“李公公,辛苦你了。”李实摇头,缓缓说道:“咱家不苦,咱家是皇上、是九千岁派到江南来的一条狗,咱家得看住这个家。江南的人,谁要是想偷逃朝廷的一分一文的赋税,都得先过了咱家这一关。”

    “难怪宫里那么多太监想抢江南税监这个天下第一肥差都抢不走,光凭他甘愿给朝廷当狗的这份忠心,如果我是皇帝或者魏忠贤,也舍不得换他。”张大少爷对李实忽然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如果换成叫张大少爷当着其他的人面说自己是魏忠贤的一条狗,张大少爷铁定做不到;而李实能够说得这么平静,这么自然,张大少爷就更做不到了。

    盘算了片刻,张大少爷向李实问道:“李公公,下官来江南筹款赈灾,九千岁交代我说,要我先向你请教了解江南的实际情况,然后再着手开展筹款。现在乘着这个机会,下官想请李公公指点一下,我这次江南之行,究竟该如何开始筹款?”

    “探花郎,请恕咱家直言,你这趟差事,难办。”李实倒也坦白,直接说道:“不瞒探花郎,早到咱家收到消息说你要来江南筹款赈灾的时候,咱家就认为你是年轻气盛,只顾抢功而不知世道艰难,注定不可能成功。为此,咱家还专门给九千岁去了一封信,劝九千岁说人才难得,还是让你留在京城直接为朝廷效力更好,不要让你来江南无功而返,挫了你的锐气又伤了九千岁的面子。可九千岁回信告诉咱家说,你不是一个只会吹牛皮的年轻人,也许真能把这件不可能的差事办好,要咱家全力配合于你。”

    “多谢九千岁夸奖,也多谢李公公的好意。”张大少爷沉声说道:“张好古决心已下,为了九千岁,为了朝廷,也为了家乡受灾的父老乡亲,这个差事不管再难,再得罪人,张好古都要坚持办到,也办好!”

    李实凝视张大少爷,发现张大少爷眼中尽是坚定,不动不摇,确实是决心已下的模样。李实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咱家也只能尽力了。探花郎,你不是想知道江南的实际情况吗?那咱家可以告诉你,江南是有钱,上百万身家的商户矿户都为数不少,即便是普通百姓,生活也比其他省份要强上许多,即便是无田无地的赤贫百姓,只要有手有脚,也可以很轻松的在矿山、茶山、各种各样的作坊和商会里找到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活干——按理来说,五十万两白银分摊江南上千万百姓头上,其实很轻很轻!可问题是,你用什么法子让百姓们人人捐钱?”

    “探花郎,你不要忘了,咱家为什么在江南象过街老鼠一样处处挨骂,个个喊打?就因为咱家向他们收税,向他们收钱!”李实优雅的抿了一口茶,继续缓缓说道:“天下熙熙,皆名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不管是官员士绅也好,商人坊主也好,普通百姓也好,钱进了他们的口袋,谁还舍得平白无故的往外掏?咱家在江南为朝廷收税,他们尚且想方设法的偷逃跑漏,三天两头的煽动矿工百姓闹事抗税,罢市抗议,现在你又来号召募捐赈灾,他们又凭了什么要白白给你钱?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说到这里,李实又叹了一口气,平静说道:“咱家实在想不出来,你能用什么办法让江南的士绅百姓主动捐钱?而且还要捐足五十万两银子?咱家现在担心的是,探花郎你号召百姓士绅捐款赈灾的告示刚贴出去,马上就有人造谣说,你筹集到的银子,五成进了你自己的口袋,四成归了各级经手的官员,大半成了归了官员手下的差役,最后的小半成才会被送到灾区——咱家在江南收税,百姓们也是这么说咱家的。好了,大概的情况咱家已经说了,具体的地方探花郎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随时问我。”

    “多谢李公公指点,下官感激不尽。”张大少爷先谢过李实,又严肃说道:“不瞒李公公说,你说的情况,下官在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不错,下官号召百姓士绅捐款赈灾,是平白无故的从他们手拿银子,是人都有私心,都会舍不得;再加上江南一带是东林奸党的老巢,他们一旦煽动百姓制造舆论,造谣生非,说下官号召募捐是为了中饱私囊,那下官的这个差事只会更难办——别说五十万两银子了,只怕五千两银子都难以筹集。”

    “那你还这么有信心?你打算怎么办?”李实平静的问道。张大少爷忽然露齿奸笑一声,凑到李实耳边轻声嘀咕起来,“李公公,下官仔细考虑过,灾情如火,虽说皇上和九千岁都没给下官规定时限,可下官如果满江南的筹款化缘的话,等银子凑齐,灾区那边早就是饿殍遍野了。所以下官只打算在南京、松江(上海)、扬州、苏州和杭州这五座天下最富裕的府城里募捐,用这个法子募捐…………。”

    好不容易等张大少爷把话说完,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实已经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回过神来惊叫道:“绝!简直太绝了!难怪九千岁这么看好探花郎你!探花郎,你可真是让咱家服了你了,竟然能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这五十万两,说不定还真能被你给筹齐了!”

    “李公公过奖了。”张大少爷谦虚一句,又严肃说道:“其实张好古认为,如果这个办法能操作的好,说不定会成为朝廷的一个固定财源,不管是赈灾救灾还是辽饷苗饷,都可以用这个法子筹集。”

    “也许吧,得先试了一次才知道。”李实不置可否,又问道:“可你这么做,东林那帮奸党弹劾你是绝对少不掉的,虽说有九千岁护着你不用怕。可如果他们继续在这五座府城里造谣生事,捣乱破坏,你的五十万两还是很难筹集,你又打算怎么应付?”

    “李公公放心,这一点也早在下官的预料之中。”张大少爷微笑说道:“所以下官准备一明一暗同时进行,杀东林奸党一个措手不及!在明里,下官用老法子,四处张贴告示号召士绅百姓主动捐献,让东林奸党把矛头对准下官明这一招,让下官去当这个挡箭牌,让他们没有精力顾及其他。至于暗里嘛,就要辛苦李公公和江南的诸位大人了,到时候我们忽然使出这招,东林奸党就算想破坏也来不及了。”说到这,张大少爷又补充一句,“当然了,事成之后,首功是李公公你的。”

    李实不动声色,盘算许久后才缓缓说道:“首功是九千岁的,看在你赈济灾民的这份决心上,咱家全力帮你把这出戏唱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