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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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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子被鸡叫醒,才知道昨晚睡得多沉,因为听到隔壁院子,已经有人在活动和说话了。好像是爷爷在说孙子:“鸡叫三遍了,这才起来,要我年轻时这样,都饿死了。”

    是昨天晚上同桌说话的那老爷爷的声音,他责怪的孙子,估计就是昨天给他脉动的那个年轻人。

    公鸡把你叫醒,是农村最经典的生活模式,而对冬子来说,很是新鲜。此时,是早上六点半,天已经大亮,但看四周炊烟,估计早餐时间还早。冬子到了孙总的房间外,看到房门关着的,估计他还在休息,就自己径自出门了,他想转转。

    很神奇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丰富而自然的色彩,饱和度很高,这是视角的奇幻。在容城还是在佛山,当然,更不用说在西安,城市的天空,总像罩着一层灰色的薄膜,连风都带着某些灰色的颗粒感。

    而农村,炊烟就是青色的,天就是蓝的,水就是绿的,土地的黄色中,铺排着绿色的植物。但它们绿得不一样。

    走过菜地,冬子至少发现了一个颜色的秘密。每一种植物,都有它固有的颜色,与其它区别开了,没有任何不同品种的植物,颜色是相同的。也就是说,你无法定义:这是绿色的。

    比如路边地上的小葱,挂着露水的那种,是水灵灵的透着某种亮的绿,而青菜,绿得非常稳重,有墨绿的味道,柿子树叶的绿,表面上有一层白色的纤毛,像是灯光打向平滑瓷砖上的泛光。

    就是黄土地的颜色,因为生命的存在,也显现出不同的黄。有的黄得发黑,有的黄得发润,还有的,就是固执的干黄。

    冬子对颜色的敏感,都体现在电脑上,绘画板上,调色盘里,而大自然,这山水黄土之间,异彩纷呈的颜色对比中,居然天然地协调着存在,让人很神奇。

    一般来说,比较冲突的颜色,给人一种突兀感,比如我们通常说的对比色,比如红配绿。但在土地之上,绿色的植物开出红色的花,颜色冲突到了最大化,但它们依然协调地存在,你看到不仅不会烦躁,而且会有一种振奋的美。

    这就已经突破了美术的规律了,大自然生出的东西,有一种神韵,能够将所有的颜色,调成你喜爱的样子。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冬子的嗅觉。他感觉到,几乎一切物品,都是有味道的。比如炊烟的烟火气息中,有一种生活的味道,老辣但不讨厌。泥土中,那发黑的部分,虽然有人粪尿的味道,在但土地里,经过植物的吸收,夹杂的植物的气息之后,它们也变得可以接受。

    冬子,一个天生厨师的嗅觉,突然有的新发现,在自然中,没有一种味道,是不好闻的,伴生在泥土上的一切气息,都那么可爱而生动。

    这是新的一天,冬子像一个刘姥姥一样,细细的品味着与泥土山川林泉禾苗有关的气息,突然产生了一个具体,好像很哲学,但却很实际很真实的想法。

    自然存在的,包含了一切美。

    美味、美色,自然早就给我们提供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到处试验那些所谓的色度与味道的配合?调料的剂量、颜色的配比,人们搞得煞有介事,结果,在自然面前,就是一个笑话,它什么都有,你直接取来不就完了吗?

    自然界的力量中,能够把真与美结合,并且,对人类来说,它总体是善的,因为,它养育了我们。甚至,它产生了我们。我们人类,如同这些植物一样,或者如同那只会啼叫的雄鸡,只不过是一个会说话的生物。

    没有农村生活过的人,很难产生自然崇拜。城市里的人,往往通过旅游的方式,实现这种体验。但对于农村人来说,这就是当下,这就是生活。天经地义的事,人们用不着谈论它。就好像我们需要空气,但平时没谁注意它,它成不了话题,它仿佛就应该是这样包裹我们地永远地存在。

    当冬子快到村口时,听见了那棵大柿子树,它是昨天的明星。此时,它上面的小红灯笼还没取下来,但那些红灯笼,与哗哗地在风中翻响的树叶相比,根本不太好看。人们为了美而挂上去的制作,此时像一个笑话。

    任何想做出超越自然美的企图,都是因为见识不够造成的。什么叫见识?就是品味泥土之上的大自然。

    刚走到柿子树下,突然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把冬子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原来是孙总,在水库边,向水库里扔着什么。

    冬子刚要喊,孙总给他作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并且向冬子招手后,继续向水库扔东西。

    走近一看,孙总在扯一些草,扔向了水库,而下面的水面上,居然有一群鱼,在落下的草间翻腾。草一下去,一群鱼起来,弄得安静的水面突然起了响声。

    水库此时是平静的,好像风只在水面之上十几米的地方,水库的波纹,几乎会是这草与鱼泛起来的,但这点面积,对于整个巨大的水库来说,简直是个笑话,波纹向远方传递的过程中,冬子看到了它们的消失。

    孙总拍了拍手:“走走?”

    冬子点了点头:“我以为你还在休息,所以没敢喊你,就自己出来了。”

    “感觉怎么样?”

    “一切都很新鲜,你刚才为什么要给它们丢草,是调戏他们好玩吗?”

    孙总笑到:“你没养过鱼,刚才起来的是草鱼,它们本来就喜欢吃草的。刚才我丢的草,正是它们喜欢的东西。”

    鱼居然还可以吃草,不是吃饲料吗。在冬子的印象中,比如金鱼是吃饲料的,饲料是从市场上买来的。如果用来吃的鱼,不管是草鱼还是鲤鱼,养在家中多有几天,大不了丢点面粉,它就吃了。

    钓鱼的人,也有自己制作饵料,冬子听说,鱼也喜欢吃蚯蚓,但没听说过吃草。

    孙总没注意到冬子的疑惑,他自顾自的说到:“风行水上,风者顺也,坎者,满也,得弄点动静,要不然没生机。”

    冬子听不太懂:“孙总,你说的啥?”

    “哦,我说的是八卦,原来村里面一个老先生教给我的,搞着好玩。”

    冬子从来没听说过这类东西,问到:“那不是算命的东西吗?”

    “我把它们当成画来理解。”

    一说到画,就很独特了。毕竟,孙总是搞科研的,很少涉及到艺术,好像他对所谓的艺术,不感兴趣。而画,是艺术。并且,冬子对画,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觉得好不容易,可以与孙总多一个共同话题,机会不能放过。

    “什么意思?你是说,画面?”

    “对,那是模拟大自然的画。别人把易经当成算命的,也有的当成哲学的,也有的当成二进位制的数学思维,还有人,拿它与鬼神之类的想象联系起来。其实,我觉得,他们都跑偏了。”

    易经八卦这类东西,有一次,冬子在爹爹的书架上也看到过两本,在金庸的中,也听说过一些名词。但是,它究竟有没有道理,究竟说的些啥,冬子当时不仅没兴趣,而且还有些反感。一般来说,人们对自己不太理解的东西,天然都会抱有反感的情绪。

    “你说它是画?它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呢?”

    孙总说到:“大自然,包含了所有的神圣,我们根本不需要崇拜超越自然的任何东西,自然就已经提供了一切可能。我们的学习,不是你去空想,你费尽心思的折腾,一切的创造与美丽,都在大自然中发生。所有超越自然的东西,想想就行了,你把它当真,比如我们前两天说的穿越,那就是个笑话。”

    冬子问到:“你崇拜自然?我觉得我在农村睡了一晚,也有点这种感觉。”

    “对吧,一切的美,自然都有,并且每天在创造新的美,你人为地造,总会产生不协调的矛盾。而自然本身,就是协调的。你注意到那棵柿子树上的小灯笼没有?”

    “对,我看到了,它估计,比不上绿叶,绿叶响的声音,像唱歌一样,灯笼不敢出声。”

    “哈哈哈哈”孙总笑了出来:“你看看,小陈,在自然界,你自动成了个诗人。”

    孙总解释了刚才的那句话。所谓风,在八卦中叫巽卦,这种自然现象,用示意图画出来,就是上面两根阳下面一根阴,代表顺利的意思。而水在八卦中是坎卦,一上一下两阴,中间一根线是阳。代表陷,也代表满的意思。

    “孙总,这样不就是在模拟自然吗?”

    “对啊,要不然,画卦,那就是画嘛。”

    冬子理解了它是画这个观点,但对刚才的解释还有不太理解的地方:“你说搞点生机出来,什么意思?”

    “天行健,什么意思,我们祖宗早就知道,天体与自然,永远都是新的,就是像今天早晨与昨天完全不同,所有一切永恒地运动,这就是生机。如果在相对静止的观点来看,风在上,水在下,但风与水就没有波浪出来,所以,你看到了水面的平静,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

    “单纯的绝对的平静,是不对的,因为它违背的天行健。所以,得有生机。水面没波浪,咱们制造出一点来,就有趣了。我是不是在拯救世界?”

    孙总这一玩笑,让冬子觉得太意外了,这个严谨的脑袋里,有时还会调皮。冬子却郑重地说到:“对,你刚才,不一定拯救了世界,但肯定拯救了水库,至少,你拯救了草鱼。”

    “见过吹牛不要脸的,没见过像我们这样不要脸的。其实,自然,谁也拯救不了,我们只是它的一部分。我们产生拯救自然的想法,就如同那穿越一样想拯救历史,我们也是历史的产生。把自己头发提起来想飞,结果只能是灾难,头发掉了。我以前,头发掉得多,估计就是提自己太用劲的结果。”

    这下轮到冬子笑了,最高的幽默,就是自嘲。拿自己的身体缺陷调侃,有一种奉献精神,就像台上的丑角,为了你一笑,糟蹋自己。

    “所以,要保持健康,秘诀就是,不要故意折腾,一故意,就坏了。我刚才就是故意的,所以,做了坏事。人家鱼只是想来换口气,我却给它们喂东西,这是我不对。”

    “也不能这么说,孙总,你不是说,制造生机嘛。也算是动静平衡,对不对?”

    “嗨!谁说水没动呢?坐地日行八万里,没动?”

    这个基本常识,估计初中文化的人都懂,地球的自转,是非常高速的。

    “所有的静,只是相对运动的平衡。”孙总望着翠华山上的云彩说到:“它们刚才还是雾,现在是云了。它们已经在动了。但是,你总会认为,山没有动。它真没动吗?那造山运动是怎么来的?”

    所谓造山运动,是指大陆版块挤压,让青藏高原隆起的一个地质过程。

    “时间,一切都因为时间度量与感知的不同,我们产生了快慢甚至动静的感觉,其实都是假象。”孙总一讲哲学,冬子就有点懵,好在,孙总马上就切换到了更容易理解的话题:“你想想,咱们这个空间,要模拟出来,是三维的吧?”

    冬子点了点头,这只是一个立体坐标的说法。

    “如果加上时间,那就是一个四维的概念,对不对?”

    “概念是概念,如何理解呢?”冬子倒听说四维空间的说法,但不知道它究竟指的是什么?甚至,它是不是仅只是个说法而已?

    “我们通常理解三维空间,比如说运动,我们按三维空间的方式理解,就是相对位移。比如这个村庄与这个水库,距离一百米,没有产生位移,我们就说,它们之间是静止的。但是,如果加入时间的概念,就不同了。这里先有山,时间久远,后有村庄,那么村庄就好像是运动过来的。然后再有水库,水库又像是运动过来的。这样理解运动,就是四维空间的思维方式。”

    两人走到水库前面一个拐弯处,孙总示意,咱们该往回走了。毕竟,农村吃早餐的时候要到了。

    他们刚走回那棵大柿子树时,就发现刘强在村口了,正在找他们的样子。

    “我想你们应该到外面来了,走,等着你们吃饭呢!”刘强热情地招呼到。

    三人一起回到了大院,此时,二蛋已经像家里的一位主人了,正在往桌上端东西。而除了胡警官以外,另外一个客人,就是支书了。

    冬子有一种感觉,总觉得,这位支书,好像是本村的一个大家长,家家有事,仿佛都与他有关。此时的支书,看到孙总他们回来了,立即起身招呼到:“咋样?没睡好,这早就起来了?”

    “好久没听到鸡叫了,还真亲切。”孙总说到。

    “原来是鸡把你们吵醒的,太不懂事了。这样,二蛋妈,给我拿把刀来,我出去,把那鸡按到人世杀了!它要吵咱贵客,我把它杀了,你炒给贵客下饭!”

    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家坐好,早餐是面,加上刘强家自己带来的卤菜,还有馍。村支书问到:“二蛋爸,你家昨天没喝完的西凤酒呢?”

    “多着呢,我去拿。”二蛋爸很热情地要进里屋,被孙总制止了。“别拿别拿,我不敢喝早酒了,身体不允许,况且,今天还有事。胡警官,你怕也不敢喝吧?”

    “开酒不喝车,喝车不开酒!”胡警官故意把话说乱,气氛就活跃起来。

    冬子先喝了一口手擀面的汤,然后,拿了一根黄瓜,吃了起来。这黄瓜一入口,冬子才知道,以前他吃过的黄瓜,莫非都是假黄瓜?这黄瓜,那种新鲜的脆劲,无法形容,况且,它的香味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沁人的舒服,冬子以前从来没有尝到过。

    冬子心想,野地里自然生长的黄瓜,也许是最好味道的,比大棚里种出来的,没有经过日晒风吹雨露滋润的黄瓜,不知道要好上几百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农村这样自然生动的环境里,自己的味觉与嗅觉,产生了更为灵敏的判别力,所以能够品尝到它的美。

    大自然本身就美的,为什么人类还要故意创造些扭曲的美来?

    比如这碗普通的手擀面,它的制作方式与调料,冬子一尝就知道。但是,它就是分外地好吃。排除饥饿的原因,一般人饿了,什么都好吃。排除调料配比的原因,因为这调料放得不多,况且种类有限。

    冬子盯着碗里的葱发愣,也许是它的原因?因为早上冬子转路时,看见过在地里生长的葱,那是一个水灵的透着某种亮光的绿,像一个娇羞的小姐,只要往门口一站就是风情万种,根本不需要递眼神。

    更重要的是,它们的面,有一种天然的小麦的香味,在桌的馍,也有这个特点。上一次,小袁在佛山宿舍的房里烤面包,冬子好像也闻到过这一点意思,小袁当时说是小麦香。

    但是,烤面包的小麦香,赶这桌上的馍就差远了。这馍吃进嘴里,幸福感直接而饱满,是形容不出来的。

    热情地端汤递水,二蛋显得精神饱满,如同满屋的温暖与笑声。冬子坐在侧面,他看到,大翠,站在厨房与外屋之间的门边,看着二蛋,这位失而复得的弟弟忙前忙后,她只是微微的笑,一幅很满足的样子。

    这是她的幸福瞬间,两个男生,一个丈夫一个弟弟,都在忙,她完全可以把这一切当成画来欣赏,这是她应得的,仅这个早餐,这个微笑,就足以填平,二十年来,她的委屈与悲伤、自责与思念。

    二蛋妈在厨房,好像喊二蛋上了瘾,显得非常夸张。

    “二蛋呢?”

    “咋啦,娘?”

    “过来把汤端出去呢!”

    “这就来,莫慌。”

    二蛋从姐姐身边快步走过去,他看了姐姐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了姐姐一眼,姐姐对他撇了撇嘴,并没挪动身体,故意让二蛋过门时要把脚抬得老高,姐姐露出了得意的笑。

    没有欺负过弟弟的姐姐,不是真的姐姐。如今,她终于获得了这个权利,要充分地使用一下。

    冬子被这种眼神与互动迷住了。那是何等温暖的画面啊,这简直是人间最幸福的时光。这边父亲与丈夫在陪客人喝聊天,那边弟弟与新娘在厨房穿梭,而她只是站着不动,细细地看这幅画,就足够心里的美意了。

    “二蛋呢!”

    “哎,娘,嘛事?”

    “汤要少盛些,免得路上泼,把客人的衣服弄脏了”。

    “我晓得了,娘。”

    他们好像在故意地,当娘的,故意使唤刚回来的儿子,儿子也故意地多叫一声娘。而姐姐,故意拦在门口,看着忙进忙出的弟弟,经过她面前时,还得要小心翼翼。

    这种来自亲情的骄傲,对于冬子来说,是无法再现了。冬子此时想到,如果自己父母也在,哪怕只有一个姐姐在,自己该是多么幸福啊。

    不管你是多么有钱,或者事业多大,或者挥金如土美女如云,你都无法找到这种感觉的。

    冬子听小袁说过,他找女朋友是有标准的。也就是说,得满足他的三个条件。被需要,被尊重,被满足。这男人三要素,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在小袁的解释中,却那么具体。

    要满足他的三条件,其实只是这种女人。她尊重并欣赏丈夫,就像现在这大翠,以欣赏的目光,看着丈夫与客人们互动。而刘强,被班上曾经的女神欣赏,本身就可以足慰平生了。她满足丈夫的小嗜好,比如一个好菜,比如某个称呼,甚至,丈夫像小男孩那样的任性。有可能,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大翠是把刘强当弟弟养的。

    最重要的是被需要,而大翠的心病,柔弱的自责中,给刘强发出了需示,她明白地需要刘强的帮助与支撑。

    这就解释了,刘强为什么对这一家人,如此之好的原因。

    而第一次给冬子提示这三原则的小袁,现在几乎完全放弃了初心。他那讨好女朋友的样子,冬子不用看,只是猜都知道,太明显了。小袁此刻,也许根本没有被尊重,他有可能是被践踏,连跟冬子吃个告别饭,都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