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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陈年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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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卡顿珠身材魁梧,脸庞被晒的黝黑油亮,说话很大声,笑容爽朗豪迈。“嚯,这就是你那个外甥?让我瞅瞅,怎么瞅着还是个学生样?”

    王毅闹了个红脸,略显尴尬地上前打了个招呼:“顿珠队长,您好!”

    南卡顿珠笑着看向崔牧野:“我去年就听说他也当了刑警了,有你这个当刑警大队长的舅舅,怎么没好好带带他?是你护犊子了,是吧?”

    崔牧野笑而不语,南卡顿珠看他默认了,就接着说道:“老是护在翅膀下面的小鹰那会飞啊,你该让他自己扑腾扑腾。这么棒的小伙子,总藏着掖着怎么行?”

    看上去他和崔牧野的关系不错。

    崔牧野瞥了一眼王毅,说道:“我也知道你说的对。我本来没想着他会当警察,谁知道他不吭不哈居然就上了警察学校。我和我姐姐两家就这一个孩子,我姐那个人你也知道,没事都一惊一乍的,有点事那还得了。所以我就给他安排了个内勤搞文职,没想到这小子待不住,趁我不在自己揽了这个案子。没办法,我只好跟过来,不看着点,我还真不放心他这个毛毛糙糙的性子。”

    崔牧野说起来有些无奈,王毅却在一旁撇了撇嘴,显然不这么想,逗得南卡顿珠哈哈一声笑了出来。

    “你呀,太小心了。你带的那些年青人,哪一个不是放养过来的,怎么到了自家的孩子就舍不得了?老井盐巴的味道,总要自己尝过才知道苦咸;去往拉萨的路,总要自己走过才知道难易。孩子们啊,还是要放手,只有放手了,他们才能体会父母长辈的心意。”南卡顿珠显然知道崔牧野是爱之深护之切。

    崔牧野想到了今天王毅在雪顿客栈的表现,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晚餐很丰盛,崔牧野喝醉了。

    南卡顿珠家自酿的青稞酒浓烈香醇,王毅也忍不住想多喝几杯,可是看到舅舅没喝多少已经东倒西歪的样子,他忍住了。

    南卡顿珠把崔牧野安置在了自己宿舍的床上,继续跟王毅坐在宿舍门口喝酒。

    月亮已经爬上了东山顶,照的山谷里一片清亮。

    从宿舍的台阶上望过去,雪山和森林都披上了一层柔曼的轻纱。夏夜的清风顺着康古河送来一阵叮叮咚咚的潺潺流水声,雪山上的神祗奏响了轻灵而又飘渺的小夜曲。深邃幽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好象是神佛的眼睛,他们一眨一眨地默默注视着台阶上刚刚踏进社会的年青人,似乎有满腹的话儿想对他叮咛。

    王毅的话有点多,他絮絮叨叨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舅舅当年在市井之中的名气非常响亮,学校里几个牛皮哄哄的学生听说他是“崔神鹰”的外甥之后一直对他客客气气,连街头的小无赖见了他,都要收敛几分。所以舅舅一直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是他追星梦的偶像。

    报考大学志愿时,严厉但却通情达理的父亲让他自己选择专业,他不顾母亲的反对报了警察学校刑侦专业,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为象舅舅一样的一名职业刑警。

    毕业后进到舅舅所在的刑警队,他以为自己总算可以张开梦想的翅膀了,谁知道舅舅却让他做了一年的内勤,每天就跟各式各样的卷宗打交道。他跟舅舅提过几次想去破案,却几次都被舅舅骂了回来。

    这次游客在景区里落水获救的案子因为获救者失忆和中毒,案子被送到了刑警队。舅舅当天正在外地办案,他趁机转到了自己手上。

    这个案子看上去并不难,上面的要求是先确认获救者的身份,帮助失忆的她找到家人。他信心满满,可是没想到舅舅却不这么看。在外地的舅舅听说他接了案子要去纳木乡和亚丁村调查,急忙办完那头的事连夜赶回了稻城分局,跟着他一起去了纳木乡,又跟着他一起来到亚丁村。

    他本想在调查中露两手让舅舅从此刮目相看,可是却发现调查的结果让自己都失望。为了不惊扰景区的游客,他们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查询,让他觉得很是郁闷。

    想起这几天舅舅疲惫的样子,想起下午舅舅跟南卡顿珠说的话,王毅心底觉得惭愧,微微有些激动。

    “顿珠队长,你说,我都已经查了所有客栈,问了所有大转山的队伍,没有一个队伍报案,没有一个人失踪。小转山的更不用说了,当天去当天回,没有那个客栈少了人。那这个冈拉梅朵到底是怎么来到亚丁的,她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真是让人奇怪了!”

    南卡顿珠含笑看着王毅,就象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他明白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想一展自己的雄心壮志,想让从小的偶像舅舅认可自己的抱负和能力,可是,他的历练还是有些少了。

    他问了一个问题:“王毅,你说冈拉梅朵是怎么中的秋帽子蘑菇的毒?”

    王毅张了张嘴想回答。

    他想说可能是冈拉梅朵不小心吃了秋帽子蘑菇,可是秋帽子蘑菇的颜色那么鲜艳,一看就是有毒的蘑菇,就连牦牛都知道绕着走,何况是读过书的成年人?冈拉梅朵不会不知道越是漂亮的蘑菇越可能有毒这个常识。

    何况,据他所知,秋帽子蘑菇的毒只有吃进肚子或者融进血液才会发作,而嘉措活佛和阿玛拉明确说过冈拉梅朵没有吃过秋帽子蘑菇,冈拉梅朵身上也没有中毒的伤口,究竟她是怎么中的秋帽子蘑菇的毒呢?

    想到这里,王毅闭上了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当日,他趁着舅舅不在把案子转到自己名下,又兴奋又紧张,一心想着尽快找出冈拉梅朵的真实身份,然后再找到她的家人,他主观地认为找到了冈拉梅朵的家人,冈拉梅朵就会恢复记忆,那么中毒什么的就会自然而然也会弄明白。说实话,他还真没有认真想过冈拉梅朵为什么会中毒。

    他想着人既然已经获救,只要找到她的家人送她回家就可以结案,那自己独立办的第一个案子就算漂亮完成了。

    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南卡顿珠看他有些领悟,没有继续追问案子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新问题:“你当了一年的内勤,也跟卷宗打了一年的交道,那你觉得卷宗里面的案子和你上学时学的东西有什么不同?”

    王毅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可真不一样,学校里教的大部分是理论,有一两个案例那也是为了说明理论而准备的典型案例,都分解的没有一点意思了,有些甚至是假的杜撰的案例。可那些卷宗里的案子不一样,里面的人都是活生生的,有些还是我知道的人和事。”

    “打架斗殴一类的都算是普通案子,咱们这里靠近缅甸泰国,走私贩毒的有不少,那些人藏起毒品来真是特别狡猾,让人意想不到,当然还有为了钱财和仇恨阴谋杀人的案子。反正那里的人都一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基本上越是大的案子牵扯的金钱就越多。”

    “除了本地的案子,也有上面发过来的最近的轰动全国政法系统的案子,那些案子都是经典的教材,看得我有时候都睡不着觉,感觉比看恐怖片还刺激。”

    “就只是刺激吗?”南卡顿珠含笑看着他问道。

    “哦,当然不只是刺激。我特别佩服刑警队里的那些人,包括我舅舅,他们真是太厉害了,靠着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能挖下去,一直挖到一个决定性的证据上,而且还能一个一个地挖出关联性的证据来,最后总是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我就想和他们一样,去做外勤,去破案!”

    王毅眼中闪烁着小星星,流露出对破案的向往。

    南卡顿珠笑了笑,借着屋里的灯光看了看王毅还略显稚嫩的脸庞,心想你看到的卷宗,自然都是最后将凶手绳之以法的。

    不过他嘴上没说,接着问道:“你不怕吗?做外勤会有危险,有时候可能连命都会丢了。”

    “不怕!怕我就不上警察学校,不当刑警了!”王毅正色回答道。

    南卡顿珠听见身后的屋子里有片刻的动静。

    他没有回头,继续问道:“你看了那么多卷宗,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啊?我知道你们警察学校,那是个好学校,你从那里学出来总该有些自己的想法才对啊。”

    王毅这回有点腼腆了,“我也只是整理时随便看看,看的卷宗大部分都是这十几年的案子,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一个比较早的案子看了后感觉有点问题。”

    “哦?什么案子,说来听听。”南卡顿珠也很感兴趣,他听见身后屋子里又有一丝动静。

    “二十几年前山难的那个案子。那次山难死了两个登山队员。我觉得有一点比较奇怪,就是山难后只找到了一个登山队员的尸体,另一个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专业的登山队也攀登过好多次了,可他的尸体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很奇怪。”王毅歪着头说道。

    “咣当”一声,屋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撞翻了,惊得门口坐着的两人赶紧回过头去看。

    只见崔牧野脸色煞白,有些头重脚轻地走了出来,他不小心碰掉了脸盆架上的脸盆,正摇摇晃晃准备蹲下身去捡。

    “我来!”

    南卡顿珠身手敏捷地几步冲过去,一手捡起脸盆放在了架子上,一手抓住崔牧野的胳膊不让他蹲下身去,问道:“怎么起来了,没事吧?这点酒你不会吐吧?”

    “没事……醒了,听见你们说话,出来坐坐。”崔牧野站直了身子。

    王毅也想帮忙,猛地站起身,结果一阵头晕,身子有些踉跄,他知道自己也有些喝高了。

    崔牧野扶着南卡顿珠的胳膊,一起走到屋子外面台阶上坐了下来。

    “是……有些奇怪,”崔牧野的眼神有些飘忽。

    “什么奇怪?”王毅没反应过来,有些茫茫然。

    南卡顿珠倒是明白崔牧野的意思,说了一句:“你舅舅说的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案子,山难的那个。”

    王毅明白过来。

    “这个案子……好象是舅舅当年办的比较大的一个案子吧?听说比较轰动啊。”王毅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吧……”崔牧野的神色变得更加黯然。

    “好了,不说这个案子了,都过了二十多年了。”南卡顿珠看到崔牧野的神色,知道他心里有疙瘩,准备岔开话题。

    崔牧野开了口:“除了你这个整理卷宗的,恐怕……没有人还会记起当年的事情了。除了这个案子,别的案子……你就没有发现有问题的?”崔牧野的眼神渐渐变的清明起来。

    “其它的,无非就是有些偷鸡摸狗之类的被轻拿轻放了。我猜那些都是托了关系走了路子,因为主要是教训教训,所以舅舅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真正犯了罪该进监狱的最终都进了监狱,没有那个犯人能找到借口轻判。要不,怎么能对得起您‘崔神鹰’的名号呢!”

    说起卷宗,王毅的热情又被点燃了,态度也轻松了起来。

    “崔神鹰!这个名号还在用啊?”南卡顿珠笑了起来。

    “呵呵……,”崔牧野笑的有些尴尬,“这小子,这些没用的倒是记得清楚,真是!”

    “那个案子啊……确实有些奇怪。”崔牧野自己把话题扯了回去。

    “没找到的登山队员,当时国家登山队搜救了十几日后最终给出的结论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裂缝。根据当时的估计,人也许是掉进冰河里被水冲走了,但是后来一直都没有听说哪儿发现了被水冲出来的尸体。”

    “这些年国内外的登山队也来了不少,还开辟了几条新的登山线路,但是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南卡顿珠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变得释然,他很开心看到崔牧野能放开自己,主动谈起这个陈年旧案。

    “舅舅是一直在关注吧?要不怎么知道后来的登山队开辟了新线路?”

    王毅双眼闪着兴奋,原来舅舅对这个案子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感觉。

    “恩,会特别去看登山的新闻。”崔牧野点点头。

    “不过,当时的结论也没有错,登山者在山上遇难后尸体被暴风雪覆盖,几十年后才被发现的事情也有过,国外就有这样的报道。”王毅想了想说道。

    “顿珠,你那次也参加了营救,你记得下过雪吗?”崔牧野转头看向南卡顿珠。

    “没下雪。我记得那次山难发生的时候是九月,不是雨季也不是冬季,那些天没下过大雪。”南卡顿珠没有多想就立刻回答道,看来他也在回忆起当年的情形。

    “用大雪覆盖来解释尸体找不到的原因在当时的天气情况下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国家登山队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裂缝。对于这一点,我同意登山队专家们的意见。但是……另外还有一个情况,也让人感到很奇怪。”

    崔牧野眉头有些收拢,他抬头望着天,似乎东山顶上的月亮能照出他心中的疑惑。

    “什么情况?”王毅和南卡顿珠一起问道,他们都很好奇。

    “我一直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当时登山队里的人要打电话给多吉次仁的妻子……要知道……她那时候正在怀孕,也许晚几天再告诉她……会好一些。”

    崔牧野有些停顿,似乎说出来对他有些困难。

    南卡顿珠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话。

    王毅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舅舅说出多吉次仁这个名字会这么难过,多吉次仁不就是那次山难第一个遇难的登山队员的名字吗?登山队把多吉次仁遇难的消息告诉他的妻子不是很正常吗?

    他想问,但是他感觉舅舅的话还没有说完,所以等了等。

    “他们为什么不考虑她已经怀孕七八个月,她本来就大着肚子整天提心吊胆,为什么还要给她雪上加霜?这让我很难理解。”崔牧野的声音有些大了起来。

    “是不是……为了多吉次仁的后事能够更好的办理?毕竟她是多吉次仁的妻子,如果没有她的同意,多吉次仁的遗体不好处理。”王毅心里疑惑,问了出来。

    “怎么不好处理?多吉次仁的父亲就在跟前,有什么事情可以由他父亲代为处理嘛……”崔牧野声音更加高亢了一些。

    南卡顿珠忍不住又拍了拍崔牧野的肩膀,他才怏怏地降低了声音,低了头。

    王毅有些意外,舅舅平常不是这样大呼小叫的人,怎么今天这酒好象让舅舅有些失态了。看来南卡顿珠家自酿的青稞酒不错,改天问他要两瓶回去给父亲喝。

    “好了,不说了!这事都结案那么久了,你们还想它做什么。来,再喝一杯,喝了咱们就去睡吧。天也晚了,明天还有事情要做呐。”南卡顿珠劝道。

    “好!顿珠,你说的对,那么久的案子,我们想它做什么,不想了。来!我们干一杯!”崔牧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怆,还有些感伤。

    王毅心中充满疑惑,看着纵情干杯的舅舅和南卡顿珠,觉得他们似乎在感慨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晚上,崔牧野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了许久之前的那个五月。

    那一年梨花盛开的时节,他第一次来到了亚丁。

    那时他刚当刑警不久,意气风发,开着一辆“突突突”轰鸣的柴油摩托,一路豪放而又恣意地从稻城疾驶而来,烟尘滚滚犹自不觉,自以为很拉风地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颠簸了四个多小时。

    终于,在一个急速地拐弯后,喧嚣的声音和悸动的灵魂都戛然静止--他看见了亚丁村,看见了她。

    在纯净之极的湛蓝天空下,一个世外桃源般绝美的小村落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远处逶迤的群山顶上白雪皑皑,近处平缓柔和的俄初山森林广袤,在陡峭裸露的赤褐色岩石和连绵不绝的深绿色松林暗沉的底色中,一片清新葱绿的青稞麦田在阳光下扑面而来。

    麦田中红顶白墙的藏式民居错落有致,如同上帝随手撒落的棋子一样随意而又自然;几家粗拙质朴的矮墙和围栏里,盛开的白色梨花和粉色桃花伸出了天真烂漫的枝桠。清风拂过,麦苗儿泛起一阵阵轻波,轻轻拍打着礁石一样的小小村落。

    村口,一树梨花开得洁白灿烂。一位纤尘不染的羞涩少女身着藏族盛装,站在树下含情脉脉地静立着,似乎在等待他的到来。那种浑然天成、不加雕琢的美,几乎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