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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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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律师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告诉我事情已经办妥,我嗯了声,掐算时间也差不多,我之所以没留在门口,是怕被人认出来,在这个大选关头影响不好,毕竟今天的事很大关系因为我,风口浪尖上还是尽量避免露面。

    金律师问我他和家人是否会安全,我让他安心,再大的风波只会找到我头上,绝不涉入他。

    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了声保重,我怔了下,觉得挺有意思,保重,好像多了不起的大事。可能在别人眼中搅入这样危险的豪门战争中确实生死未卜,稍有不慎就沦为盘中餐,齐良莠和沈碧成不都凄惨过吗,被冤枉的还苦了三年差点死在地下室,豪门里很多事没那么多道理和王法,看谁福气大机遇好,会玩儿手段,就是最后赢家。

    在这些人眼中,我大约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能在这辈子混到了穆锡海的心尖儿上。

    但我本来也逃脱不了,我也是这豪门里的人。我只能保证天大的危险不会砸死我,至于所谓的风雨涛浪,早来也是来,晚来也是来,我不希望等我青春耽误了,孩子丢掉了,权势也捞不回来,再后悔当初的胆小懦弱,优柔寡断。

    人满足于现世安稳,可安稳随时会被灾难打破,何况我从不满足,我怎么能满足呢,我要的始终没得到。

    人生还是得赌一把,不然永远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司机将车停在一个红绿灯交口,他见我挂了电话,这才开口问我去哪里,我愣了愣,“我没告诉你地址吗。”

    他说没有,我想了下,让他把车开到西郊疯人院,他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不太理解我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不过他也没问,等绿灯亮起直接左转上了高速。

    我那天听宋清说,金娜疯了。

    我觉得惊讶,美人苑那天她还好好的,能吵能闹能打能跳,哭喊起来思路也非常清晰,忽然毫无征兆说她疯了,可周逸辞那边也没有透露,贾股东近期和他这么好,当闲话就说了,可见也很突然,或者压根儿没把这当回事。

    男人对女人一旦失去了情意,便视她为粪土,是死是活也不再理会。

    我问宋清是不是真的,她说贾敬泽那晚之后找了她好几次,百般央求她原谅自己不要离他而去,她出院就直接回自己住所了,没有去他给她安置的那套精装公寓,也一直没搭理他,电话不接班也没上,主要她没法上,脸毁得太严重,岚姐又是妈咪,去不去的有她罩着,不会亏待,她也懒得再点卯。

    宋清对贾股东倒谈不上躲,就是有点恶心,她说确实有很多男人都非常自私丑陋,但也不至于这么狠,孩子无辜,再烦他母亲也要看在孩子的份上让他们见一面,在孩子眼中母亲天大的罪过到底是他母亲,他那么幼小,需要母亲的怀抱成长和安睡。

    宋清觉得贾敬泽这个年纪做事太绝,证明他骨子里太坏,她跟在他身边的下场早晚也是和金娜一样,而我也不需要宋清再从他身上探听什么,她不想跟着了。

    我问她舍得吗,我看得出宋清那晚对贾股东丢下她多怨恨,如果就图钱,图帮我打听事儿,她不至于玩儿那么情真意切伤痕累累的眼神,那可不是能装出来的。

    显然宋清动了其他念头,不该动的念头。

    不说贾股东对女人那副殷勤讨好甜言蜜语的样子确实很容易招女人犯迷糊上钩儿,他是老,也不好看,可恰恰是很多在这个社会上不曾感受到温暖公平的女人觉得非常渴望的,来自成熟男人的厚重与安全。

    宋清这人吧,她比何曼天真,也没有当初琪琪的野心勃勃,她没受过没钱吃饭的苦,她到江北没干多久就红了,直接成当时三组新人的红牌,立刻调到了上一线,天天扭着小蛮腰在各个包房间的男人大腿上穿梭,喊那个大爷喊这个哥。

    她没遇到过特别龌龊的客人,对她都比较喜欢,几乎不伤害她皮肉,撑死了破点皮儿,她对这行的整体印象是赚钱多时间紧,口碑差,容易得妇科病,其他的一概空白。

    估计杜老板那次对何曼的疯狂是宋清从业以来第一次接触到暴力,也是她彻彻底底明白权贵二字在这个社会代表了什么,之前严打闹得满城风雨,江北和美人苑逃得干脆,在眼皮底下被人使了障眼法,没有受到丝毫波及,所有人都觉得有钱有势真好,再大的网也不敢扑,可宋清面对一次次的践踏藐视伤害与欺凌,面对一些人的特权,一些人的卑微,即使何曼那样在场所里首屈一指的花魁也躲不了,也没谁帮忙出头,她才萌生退圈的心思。

    她所有场所加起来一共干了十年,江北三退三入,现在也奔三了,她不可能一直干下去,她就算想干到死,男人未必还愿意赏脸光顾,每天都有许多小姑娘到场所里面试,岚姐还会指给她看,哪个有潜力,哪个有资质,她脸上笑着,眼睛注视那些娇嫩可人的面庞,她知道自己最美好的韶华已经逝去了。

    岁月果然不等人,也不怜惜人。

    我给她介绍贾股东是她的一个契机,一个脚踏板,她正好要脱离,但得有个门路有个靠山,不然岚姐能放,场所未必肯,何曼没续约,宋清又走人,虽说漂亮小姐不缺,但大部分新入行的还没培养起来,宋清作为老牌支柱,在客人里名气大,走了影响客源的黏合,绝不能放她。

    不过贾股东与周逸辞的关系,以及我与周逸辞的关系,她心里踏实了,所以一门心思勾引拴牢贾敬泽,他对她很好,宋清自己有钱,她不怎么缠着要东西,而贾敬泽被金娜闹得手脚也大方,给宋清时不时喂点珠宝香水,美容会馆的贵宾券,她觉得这男人对自己舍得,疼她关怀她,慢慢动了心思,结果看到了他对金娜那般绝情狰狞的面目,捧起来的心碎了。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男人不爱了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爱着时恨不得把她哄着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

    宋清还指他什么?指他将来也这样毫不犹豫抛弃自己吗?

    “他找我那几次,我也有点动摇,毕竟我想跟着他,后来我把他让进客厅,想让他给我表个态,我不要他离婚,就想让他就照顾我,照顾到他死。我做了十年陪侍,正经男人谁也不愿意娶,特穷的我也不稀罕嫁,我不想前半生当小姐后半生当老妈子。结果他说着话忽然秘书给他打电话,他对那边喊她活着是命大,死也该死,以后别找他!”

    宋清笑出来,“程欢你说,躺在这样的男人身边,半夜睁开眼看他那张脸,心不慌吗?”

    我靠在车玻璃上,盯着外面越来越苍凉的街景,车开出市区,已经到了郊外。这边马路特别宽,可能因为行人少,所以显得空荡,两旁的树很多,怕受寒用胶带围住了根部,触景生情下我忽然想到了夜场那些错落交缠的身影,花枝招展的面容,在灯光之外的狭小格子间掩面痛哭,搓着一身伤口。

    路边区区一棵树而已,这世道比某些人都活得金贵。

    司机将车停稳在一条长长的狭窄且破败的巷子口,右手旁是学校搬迁留下的旧址,墙壁上大写一个红色的拆字,但现在还在,只是几块砖石被抠掉。旁边有早点铺,很冷清,还有个工商行。

    我推门下去,告诉司机车里等我,抬眼瞧了瞧正对面的建筑,走过这条几步宽的巷子。

    头顶湛蓝如洗的天空,有一些蜷缩的云。

    云层很薄,风一吹,蜷缩着伸展开。

    我仰面注视,灰色的七层大楼悬挂着一幅匾额,书写“滨城神经救治医院”八个黑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楼里往外冒着寒气,沁骨的冷。

    这里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充满哀戚,到处是死寂,是阴森,是诡异。

    似乎路走得稍微偏颇点,就能毁掉自己的青春。

    管你曾经多刚强热烈美艳聪慧,跌倒了后头人立刻踩上来,歇一会儿的机会都不给。

    我失神间忽然觉得世事无常,福祸难料。心情沉入谷底,有些控制不住的冷疼。

    一名护士提着两袋子垃圾出来,丢到街口绿色的垃圾桶,她转身要回去,我迎上去和她打招呼,她停下脚步打量我,确定没见过,问我是哪位,我说来探望个朋友。

    她将手心在制服上抹了抹,从口袋里掏出个记事本,打开在上面翻找,“您看哪个朋友。”

    我问她这里是否接纳过一名叫金娜的年轻女性,刚出月子,不到三十岁,很漂亮。

    她立刻点头说有,“她啊,我印象很深刻,她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精神病患者,她很吵闹,从早到晚除了累虚脱睡着外,都在叫喊,她还攻击人,情绪极其不稳定,我们经常会给她注射镇定剂。”

    “她是谁送来的。”

    护士想了下,“两个保镖,甩了一沓钱,把她往我们护士怀里一推,就开车走人。当时把她接纳进来,我们都议论是不是哪家富豪的太太,被登堂入室气疯了才送到这种地方来,要是这样可真想不开,有好日子过不就得了,谁让你当初嫁有钱男人了呢。”

    我吐出三个字,“她不是。”

    她哦了声,“后来有个自称秘书的女人来问过她情况,告诉我们看住了,不要把她放出来,又给了点钱,可镇定剂挺贵的,钱也用差不多了,再联系不到她家人,我们就停药了。”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停吧。”

    护士掏出笔用牙齿把帽儿咬下来,“您方便留个简单的资料吗,我们登记下。”

    我告诉她名字和一些基本信息,她在一个薄子上边写边问我,“您和七十九号的关系。”

    我蹙眉问她七十九号是什么。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金娜啊,我们这边记不住名字,有好多病人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甚至连自己男的女的都搞不清楚,我们需要管教她们,为了让她们能对自己有印象,就会不断叫编号,精神病患者对数字要比对文字敏感些。”

    我张了张口,吐出朋友两个字,喉咙骤然哽咽住,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我并不是同情金娜,我和她也不过两面之缘,我只是感慨难过于这样的天道无常。里头最年轻的人半辈子也都过来了,竟熬到连名字都没有的地步,只剩下一个凉薄而苍白的编号,印下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痕迹。草草终结,精神折磨溃败而死,下场不如一片枯黄的叶子。

    落叶还有幸运的被路人拾走收藏为标本,而素昧平生的尸体呢,谁会发疯去拾一具。掩埋焚烧,挫骨扬灰,在人世间消失湮灭得干干净净。

    “这里有多少病人。”

    护士将薄子合上,带着我迈上台阶,一边推门一边说,“二百零六个。每个月都会死一两个,但每个月也会送来一两个,所以维持这个数字上下差不了什么。”

    “因为什么死。”

    “不治疗啊,精神病也会变得严重,到最后身体内部系统出现问题,吃喝不行,拉尿也不行,病人自己也不懂怎么表达,我们束手无策,不就死了吗。”

    “为什么不去治疗?”

    护士打量我身上的穿着和首饰,“您是有钱的人家吧?不知道这社会很多没钱看病,甚至没钱住房子的人吗。这么多病人都需要治疗,家属不给钱,我们总不能自掏腰包给治疗吧?再说我们认识她们都谁啊,除了我一直在这里工作,很多职工都受不了离职了,赚不了多少钱,每天还要被摧残,和不正常的人在一起自己都不正常了。”

    我当然知道钱是万物根本,没钱什么都免谈,但我只是想这些一无所有被家庭抛弃的可怜人,在这里总还有一点美好,原来一样是苟延残喘,混吃等死。

    而那些光鲜的人,从来都不把这些悲哀的存在放在眼中。

    我看了看她好笑的脸,沉默没有说话。

    我们从正门走进大楼,迈入一条冗长而苍白的走廊。

    灯光十分刺目,老旧的灯管随着窗外灌入进来的寒风微微晃动,管身落满灰尘,似乎很久不打扫了,风一吹落下来一些,显得有些沧桑呛鼻。

    走廊两侧有许多病房,每间都有两扇门,一闪是木门,几乎都是开着的,木门外是铁栅栏,栅栏上了锁,嵌入得很结实,怎么都晃不散,透过栅栏条与条之间的宽大缝隙,能够看到病房里的病人。

    有男有女,女性居多,穿着统一的蓝白条病号服,她们神态各异,有些干净素雅,安静坐在床上或者蹲在地上,像是发呆或睡着了,平和得悄无声息。

    有些蓬头垢面,仿佛从泥里刚出来,眼屎和泪痕在皮肤上沾着,衣服松松垮垮,一块块油渍,对着墙壁大笑,或者指着床铺大叫。

    这个时间护士正挨房送晚餐,打开铁栅门上一块方形的框子,将东西送进去,再立刻锁上,一秒都不敢耽误。

    有的病人会抓住那只手咬,有的会把脑袋伸在里面,护士使劲一推,朝后跌摔个趔趄,趴在地上咯咯笑,有的用手抓饭菜吃,把脑袋埋入碗口,还有的索性打碎,看着破破烂烂的狼藉拍手尖叫。

    每一名护士对此都无动于衷满脸漠然,将碗和水瓶递进去,任凭她们摔打撒泼,连看也不看,也许就像宋清告诉我的贾股东那句话:活着是命大,死也就死了。

    狗死了尚且有主人哭一哭,这里的人死了,被掩埋都是一种奢望。

    护士带着我朝前不断深入行走,在路过其中一扇门时,面朝门口蹲坐一个女人,她大概四十来岁,半边头发扯掉了,干枯的头皮暴露在空气中,右脸颊上落下好大一块疤痕,像被烙铁印下的,是烫疤,不知谁这样残忍,那样一张脸怎么看怎么丑陋,丑陋中又透着令人心酸的可怜。

    她手里拿了一面塑料镜子,正笑得十分娇羞看镜面上倒映的自己,她余光瞥到我用呆愣而惊诧的目光望着她,她朝我露齿一笑,翘起兰花指娇滴滴问我,“奴家美吗?”

    我一怔,对此质问不知所措,她见我不说话,又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将宽大的病号服向下扯了扯,犹如穿着戏袍,她撩了撩为数不多的一簇干枯打结的长发,“你喜欢我吗?”

    我僵硬扭头看停在前方半米处的护士,她无可奈何,“这是四十七号,叫什么不知道,去年滨城下大雪,保洁工出门打扫发现她躺在门口台阶上,叫醒了见她神志不清,就给带进来,我们这里不是救济、院,也要盈利开支的,这里的病人极小部分家里会给送点钱和衣物,但那点东西杯水车薪,大部分都没人管,跟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尤其这个,连背景都不知道,我们谁吃剩下的饭给她,剩不下就不给。她就会说这两句话,但听她嗓子像唱戏的,不知道怎么疯了。她病情也很严重,对我们而言,不吵不闹就算轻的。”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滨城没有家属看护的精神病院,是不是只有这一家?”

    她点头说是。

    “那政府应该清楚,从来没拨过款吗?”

    护士摆手,“政府谁管啊,那么多事要忙,顾得上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吗?再说拨款又能拨款多少,还能救济一辈子吗?精神病院里的人对这个社会毫无用处,怎么可能往心里去。都任由自生自灭,之前还有社会各行募捐,后来越来越少人关注,也就够我们护士开支工资,能凑合喂一顿就喂,喂不了先饿着,反正饿不死。”

    我心里颤了颤,之前总觉得小姐惨,没权益没尊严,靠着饱受蹂躏赚温饱与生计,现在发现其实这社会太多凄惨黑暗又狼狈无助的角落,只是没有被暴露在阳光下舆论中,被人们排除在了视线外,这样等死的绝望让人难以想象。

    不过她们也许并不痛苦,因为毫无知觉,哭笑吵闹和发呆,是她们唯一的情绪,对这个冷漠世界唯一的表达。

    我手扶住铁栏,问她是不是唱过戏,她痴痴的目光看着镜面,咧嘴露出笑容,“美。”

    她脸上硕大的疤痕因为皮肤溃烂已经坏死,完全看不出她昔日完好的样貌,不过她这样念叨着美,也许曾经真的很漂亮,后来被伤害抛弃折磨,最终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疯子。

    每一个精神紊乱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被逼疯的过去。

    人何其坚强,又何其脆弱,能扛住岁月中的狂风暴雨,却扛不住一丝善变的人情冷暖。

    护士带着我停在走廊最尽头的天窗前,我正无措,想要问她怎么停下了,忽然左手边里头的病人看到走廊上有人影闪过,非常激动冲过来,她扒在铁门上剧烈摇晃,发出闷重的响动,距离我非常近,我吓了一跳,立刻捂住胸口转身,我能想象自己当时的脸色白得该像一张纸。

    金娜愤怒削瘦的脸隐匿在乱糟糟的头发下,在铁栅栏后无比狰狞,她似乎没有看到我,又似乎看到了没认出来,她所有注意力都在护士身上,她半截手臂从栅栏缝隙内探出,够着她大喊,“放我出去!我根本不是神经病,我没有疯!”

    我愕然,护士指了指她问我是不是这个金娜,我沉浸于震惊中忘记了点头,护士从我眼神中看出我认识她,也没再追问,她在旁边说,“一般家属朋友来探视可以进入房间,但七十九号情绪波澜太大,担心她会出来伤人,所以您只能隔着铁栅栏探视她。”

    我捂着胸口,注视金娜蓬头垢面的模样,我记得最初见她她还千娇百媚,在贾股东面前撒娇任性,不给翡翠就不生儿子,那时候贾股东宠着她,虽然看得出是为了她肚子里的肉,但那份纵容也是货真价实,后来在美人苑见她削瘦了整整一圈,满脸哭诉无门的哀戚与崩溃,她想孩子想得近乎发疯,也许她除了孩子更不甘心贾股东的翻脸无情。

    而现在她像只困兽,除了绝望的嘶鸣,再不能从这个世界得到半点东西。

    金娜红了眼圈,不断央求护士放了她,可护士的冷漠让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被相信,她急得摇晃铁门,发出咣当的重响,“我不会伤人,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我不是疯子,疯子会说这么多话吗,疯子有意识辩解自己不疯吗?这里这么多疯子,你们连好坏都辨认不出来吗!”

    护士没理她,瞪眼让金娜老实点,然后转身进入对面房间,坐在椅子上嗑瓜子,门半开着,她打开电视,电视里的声音遮盖了金娜的吵闹,她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无视,趴在铁门上失声痛哭。

    我等了很久,等到她哭声渐弱,才出声叫她名字,她迟疑了一下,从手臂间抬起脸,隔着乱糟糟的头发凝望我,她眼神是混沌迷茫的,呆滞空洞的,她盯着我面容看了很久才认出来,“程小姐?”

    我整个人狠狠一颤,她还认得我,她没有疯,她真的没有疯。

    我走过去,她见我靠近,她立刻振作起来,她手从铁门缝隙里伸手来,抓住我手臂,“程小姐我求你救救我,我没有疯,是贾敬泽恨我,为了摆脱我纠缠才找人把我送进来,她们都拿了钱,不停给我打针,我快被折磨死了,但我根本就不是疯子!我知道自己叫什么,知道我儿子的生日,知道滨城的一切地标,知道汉字怎么写,这会是疯子吗?”

    她急于让我明白她被害了,她给我背了英文字母,给我讲了很多证明她是正常人的依据,我沉默注视她的脸,在她还要讲下去时,我将手从她掌心内抽出,制止了她,“我知道你没疯。”

    她眼睛亮起一丝光,笑着说谢谢,她用手拨弄门锁,大叫护士来给她开门,我问她开门做什么,她说离开这里,我问她怎样离开,她一愣,狐疑着问我,“你不能带我离开吗?”

    我摇头,她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她死死抓住一杆铁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说,“也许这是最好的去处,在这里销声匿迹,你才能得到自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不会带你离开。”

    金娜愣住,她回味很久后笑出来,“这是什么逻辑。”

    我将她手从铁门缝隙内塞回去,让她以一个更轻松的姿势站立,“我来这里只是看看,让悲惨的一幕狠戳我心尖,让我不要被女人的懦弱和痴傻吞噬掉心底的坚硬与野心,一旦我愚蠢我懈怠我甘于认命,很有可能未来某一天,这里就有一间属于我。”

    我说完抬头打量这条关押了无数病人的长廊,“这里是地狱,只有亲眼看过的人才能努力让自己不堕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