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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她偷了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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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东西,偷爱情,最亲近的人偷了她的枕边人。

    她毕生都难忘的,偷窃。

    偷窃,跟爱情无关。

    这刻,造型精致散着冷光的窗户有寒月窥探着,这场女人间的闹剧。

    明晰站起不再蹲着,弯着腰居高临下地捏着许芳的下巴,手劲狠,手掌冰寒,她下颚轻抬,明明是这般傲人的姿势,所有的人,包括那个肚中有筹码的女子都低头垂目,恭敬的似是匍匐在她明晰的脚下。

    然,只有她知,这高高的冷,逼人的寒,眼角瞥到的月光残缺得只剩下一轮轮的寒光如刀刺。

    那光影,打在她明艳若桃又生来华贵慑人的侧面,生生如暗冷的雕塑一般,切割着她每一块还能感觉到痛的血肉。

    她不能哭叫,至少不应该在他人看戏的面前落泪。

    明晰噙着抹淡淡的寒笑,惹得一众仆人下意识的吞咽了抹口水,她不是在发怒,而是在无声的反思,与无声的忍泪。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懂事前懂事后,她的母亲总语带深意地拍着她的手背说:“囝囝,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是你的幸,也是你的不幸……无论如何,切莫忘了体面,可有天大的脾气,高傲也罢,张扬也好,切记不可有上不得台面的卑微怯懦。宁让人怕你,恨你,怨你,不可让人负你,辱你,轻看你。”

    宁让人怕,不让人负。

    自小听闻在耳边,自然是袭了这性子。可再强悍又怎样,再倔强又如何,她最亲的枕边人,她最近的身旁人,若要负她,若要欺她,原来是这般,轻而易举?

    素来是爱母亲的杀伐决断,她的父亲在外人面前何等风光,却也得忌惮她母亲性子几分,没想到,如今,她明晰在这冰凉地板上站着,冷眼看着许芳膝盖下的羊毛地毯,心里千回百转,仅仅是这么些功夫就仿佛想了许多许多,想透了许多,又似乎没有,最清楚的莫过于她就像被人狠狠地浇了一碰冷水。

    从头到脚无一不冰冷,不僵直。

    她的母亲……不曾想,她竟是只学了个形,竟没学到那最该防人的心思,聪明圆润的婉。

    从前,她倚在他的怀里,他的唇角薄而凉,笑容浅淡,他吻着她的侧脸,低沉的嗓音,烟草味薄薄淡淡的漫开,低头俯在耳边溺爱的唤她:“这恼人的小刺猬,半点不肯安歇,看我不扒光你的刺……”

    如今,不知是哪个凉夜,她只记得,她又惹恼了他,盛着冷怒,冰凉的黑眸连在她身上都没有停留,只是手劲狠绝的捏灭了指尖的烟,眯着黑眸,眼底俱是寒冷的愠怒,语气那般凉薄地对她道:“明晰,你告诉我,你要何时才能长大?是不是非得让我拔了你身上全部的刺,你才能懂事,才能收敛住你那该死的脾气!”

    是,他说得对,她明晰是满身的刺,这会儿不等她自己拔,已有最亲的人想将她的刺在这一刻开始,一根一根拔得干干净净,血肉分离。

    现今,他已经毫不犹豫开始一根根拔她的刺,她从许芳的身上明了了他的决心,他的用意,他想让她没了刺以后乖乖的如一只毫无爪子的猫,可他不知,她也许上辈子就是一只刺猬,扒光了刺也便再无活路。

    此刻,他不知道,只知心狠对她,只知心爱之物,不可,只爱而不管。

    此刻,她也不知道,当她终于没了刺,她也便再无爱他的力气。

    这一刻,明晰不经意的怔忡间,有不少仆人抬眼怯怯地望来一眼,只以为那寒气逼人的美脸在酝酿着更大的怒意,却没有人知晓,她心中百折来回,好似无数的人在脑中劝自己,责备自己,包括她自个儿。她恨,她恨自己这样的想哭不能哭,想改无从改。

    身下跪着的女子,下腹微凸,咬着牙仿佛受尽她的委屈,攥着拳回答:“……您说,您说往后我就跟着您,莫,莫要我再偷东西,您会给我温饱,不会让我受冻受饿,只是这,这见不得人偷的习惯不可,不可留着……”

    这话是明晰年少时说的,而那姑娘也是曾是那般真诚地点头答应的。

    十指丹蔻的手收回,明晰张扬的凤眼微微上扬,不着痕迹的酸涩在眼角蔓延。

    那一巴掌扬扬地挥高,只等落下,狠狠扇跪在身下的那个女子一把掌,可眼下那张娇俏若春旭的脸映衬着她的苍白暴戾,还有苍老……她记起了,她岁数是比许芳大,大两岁,短短两岁,却是与女子青春而言,如此的鲜明。

    身子不着痕迹的震了震,回忆顷刻间如排山倒海而来,刺得明晰眼眶发红。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天,街上萧瑟极冷,那个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也像今天一样跪着,跪在角落,时不时被路人厌弃唾骂。

    是极其难听的话,车窗的细缝里隐隐约约传来那个在小姑娘身旁喋喋不休的男子在骂:“不要脸,老子的东西都敢偷,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

    小姑娘跪在那儿,咬着牙大声道:“不准你骂我爹娘!不准!他们,他们不是不管我,他们只是先走了……”

    那天,正逢她母亲要为她选贴身丫环,她坐在黑色的轿车里,望着那个姑娘倔强的侧面,如此像她,可又有所不同。

    她下车,问:“你可愿今后都跟着我?”

    “我……”小姑娘抬眼,仿若惊喜又警惕的神情凝视着她,那双干净的眼眸与此刻无异样。

    “不要怕,我会给你温饱,保你无忧。以后你便是明家的人,只是这偷窃的毛病要改,你若要跟着我,切要记得我脾气不甚好,但也不会无故责罚,只要你对我忠心,我定不会负你。”

    这番话出自尚小的明晰,可见家世非同寻常,平日里家教甚严,但也无骄纵,只是说话不拐弯抹角,清晰明了,多有不顺耳却也颇显与生俱来的大方雍容。

    那时,许芳还不知,她眼前衣着考究,洋装精巧的的小姑娘是何等的身份,明家又是什么地方,只是她看眼前的人明眸齿白,目光如炬,心生了向往。

    从向往到感恩,再到羡慕与嫉妒。

    这些个变化,对人,特别对女人而言如此寻常。

    今时今日,明晰对着不再是当日的小姑娘的许芳淡淡的问道:“那日,你应我忠心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日是真的。”

    “那日你答应我不再偷东西是真的?”

    “那时是真的。”

    “他对你好吗?”明晰神色不动,只见得到唇瓣一张一合,眼底复杂得望不透。

    这话太难答,许芳素来知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发怒摔东西其实并不是特别生气,如若神色平静,那便是怒到了极致。

    唇瓣缓缓蠕动,许芳自知该回答不好,或是不声不响,可女人,再有阶级地位之分,也有一样是没有分别的,就是较劲,管你曾经对我有无恩惠,我也要看看哪天我会站在你之上,看你笑话,看你狼狈于我。

    “好。”

    掷地有声。

    “啪——啪!”

    下一秒,两个巴掌,明晰连眼都没抬。

    正反二面,快得让在场的仆人都捕捉不到速度,只闻声抬头,见到那赫然温柔婉约的许小姐脸上两个掌印,已是娇柔的身子晃了晃,怕是要撑不过去了。

    众人俱是一惊,一叹,这夫人太狠心了,怎可如此对待一个怀了孕的女子……要知道,那可是先生的骨肉,即使不如夫人所生的大少爷那般尊贵,倒也能算上是这家以后第二位的主人。

    无视众人的抽泣声,明晰居高临下望着那仿若受虐胆怯的女子,静静的闭上眼睛,仿佛是摇曳无依的花束,如那被她踩碎的水仙一般,惹人心疼,直直映在在场所有的仆妇眼里。

    “有爹生没娘教,芳儿,当日那人骂你可真没冤枉了你。”

    她敛目,淡淡勾唇浅笑,看在他人眼里如阴冷含笑。

    许芳哆了哆嗦,攥紧了手指,胸口抽紧,她知自己的弱点,平时最不愿听的便是这句。

    “你可知……”明晰伸出纤长的中指,挑了挑许芳削尖光洁的下颚,眯起眼,道,“他为什么就挑上了你?”

    闻言,许芳护着肚子,下意识地敛下眉眼,似温顺地抿着唇。

    她信,她信那个挺拔优雅,凉薄深沉的男人是对她动心过的,她许芳信,他是真的爱上了与大小姐不一样性格的她,才会让她呆在他的身旁伺候,照顾。

    沉默,寂静。

    室内清冷无依,恍若这一世的温度就此定格。

    风萧瑟,无回应,明晰下意识觉得有点凉,撑着身旁的梨花木桌,又勾唇淡淡地问:“你又知,我为什么要打你?”

    “……”许芳护着肚子慢慢抬眼,撞进那双记忆中永远剔透清明却又满是刚烈如火焰般烈性的眼眸,那副忽然平淡到极致,恨意若有似无的样子,她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忘记。

    她听着明晰缓缓启唇,道:“我给你这两巴掌,不是因为他要了你,而是你同着他一起背叛了我。芳儿,我打你,因为这两巴掌也抵不干净,抵不干净你负了我的那些信任。”

    闻言,浑身一凉,许芳身子震了震,腹部微疼,眼角莫名在话落后发酸得紧,欧式舶来水晶吊灯在她抬头时仿佛摇摇晃晃得,视线纷乱,许芳心里倏地不知什么滋味蔓延开来,酸酸涩涩,品味不出是苦是辣。

    其实,她本是想好了的,她虽是嫉妒,但也不是真的忘了恩惠,她知大小姐第一次生产落下了病根身子不好,想来她成了姑爷的人,也可帮衬着,一举两得的事情。

    她仰慕那人已久,此次跟着他前往国外,见识多了心也大了,看着他周旋政客间的那一派尊贵傲气更加倾心。而小少爷还小,大小姐按道理驻守在家中,也不能时时陪伴在姑爷左右,她是最好的人选,帮着开枝散叶,帮着照顾他们,即是满足了心愿,又帮了忙,何罪之有?

    是的,何罪之有,她想得这般周全,也不过就是四个字,食言,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