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宣读圣旨（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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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妃瞧着晋国公夫人和景老夫人见面就掐架，眉头微微蹙了蹙，道：“两位老夫人，瑟丫头如今重伤昏迷不醒，正是需要清静的时候，您二位体谅些，莫因为这些事扰了她的安宁，关于今日之事，既然景老夫人已经让人上报官府，那么真相究竟如何，相信京兆府那边很快就会给出答案的。”
说完，楚王妃又让人来续茶。
晋国公夫人心中虽气不过，却也知楚王妃说得在理，瑟丫头生死未卜，她这样与景老夫人呶呶不休的确不成体统，失了仪态，索性按捺住心中不甘，安静下来。
景老夫人见国公夫人闭了嘴，也偏开头去，心中亦是为景瑟的伤势感到心惊。
这时，外面突然跑来一团小小的身影，老远就哭着大喊，“娘亲——”
来的正是昊昊，他原本正在书房温习功课，谁料听得外面伺候的丫鬟们小声议论说爹爹抱着重伤的娘亲回来，昊昊手里的书再也看不下去了，马上出了书房就往听雪小筑冲，婢女们拦都拦不住。
楚王妃生怕他跑得急了跌倒，赶紧上前去亲自扶着他，柔声问：“小宝，你怎么出来了？”
昊昊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巴一扁就扑进楚王妃的怀里哭了起来，“祖母，娘亲她是不是受伤了？”
楚王妃抬目，瞪了一眼外面跟着追过来的婢女，责怪之意不言而喻。
婢女们也都晓得是她们酿的错，不该私底下议论主子们的事让重孙少爷晓得，于是几人齐齐跪地请罪。
楚王妃摆手示意几人起来，冷言吩咐道：“把小宝带回去沐浴先歇着。”
“祖母，我不要走。”昊昊拼命甩脑袋，哭求：“我要见娘亲，祖母，求求您了，让我见见娘亲罢。”
“小宝乖。”楚王妃蹲下身抱着他，手掌轻轻拍拍他小小的脊背，道：“你娘亲很累，已经歇下了，你进去的话会打扰到她的，听祖母的话，先回去，待明日一早你娘亲醒了，我再让人带你过来看，可好？”
“不要！”昊昊眼泪不停往下落，哭得很伤心，“祖母，我就看一眼，悄悄看一眼就好，昊昊绝对不会打扰到娘亲的，好不好？”
楚王妃正犹豫。
梵沉从正房那边走过来，站在门外，道：“母妃，让他进来罢。”
“小沉。”楚王妃满脸担忧，“小宝还这么小，不能让他看见瑟丫头的样子……”
“无妨。”梵沉淡淡往里瞥了一眼，对昊昊招招手，“儿子，过来。”
昊昊闻言，终于止住了哭声，但依旧一抽一抽的，松开楚王妃的怀抱就朝着梵沉跑去。
梵沉拉着他的小手，转个身就回了房。
这一幕，看得两府老夫人及两府媳妇目瞪口呆。
董氏最先反应过来，满面震惊地看向楚王妃，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王妃娘娘，这位……这孩子他是……”
楚王妃道：“这是小沉和瑟丫头的孩子。”
景瑟和梵沉六年前的那些事，梵沉早在纳征的时候就对楚王妃和盘托出，只不过隐瞒了他重生归来以及景瑟夺舍的真相。
楚王妃当时听罢，简直像被天上掉了个馅饼砸中，呆愣了片刻后就喜极而泣，自那以后，她对昊昊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此时楚王妃的话音才落下，厅内两府老夫人并媳妇就全都呆愣住了。
两府老夫人及晋国公府三位媳妇都知道景瑟未婚先孕的事，唯余柳氏一人不知情，但她们所有人都未曾得见过昊昊这个孩子。
晋国公夫人一直以为昊昊真的是被景瑟送给了乡下的农户养着的，没想到他竟然早就来了楚王府。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可能会是瑟丫头与梵世子的孩子？
楚王妃的话显然信息量过大，饶是两府老夫人心态再宽，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皆是惊讶到了极致。
亏她们千方百计隐瞒真相，到头来才发现当初与瑟丫头有染的，根本就是她的未婚夫梵世子？
晋国公夫人看向楚王妃，“王妃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楚王妃笑道：“都这种时候了，我也没可能在瑟丫头的病榻前哄你们，再者，昊昊若不是小沉的孩子，他不可能接受他的。”
景老夫人皱了皱眉，“可是，既然让瑟丫头未婚先孕的人是梵世子，当初他们为何什么都不说？”
“对啊王妃。”晋国公夫人也道：“当初瑟丫头被查出未婚先孕险些被沉塘，那个时候，楚王府为何不出面表态？”
楚王妃颇觉无奈，解释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就连小沉和瑟丫头也是前不久才晓得真相认出彼此的。要我说，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那咱们也不必拘泥于过去，左右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有婚约，纵然数年前做出那种事不符合规矩，但我楚王府也并非不负责任，一定会风风光光把瑟丫头娶进门来做楚王世子妃的。”
景瑟未婚先孕的事，一直是两府老夫人心头的一根刺，越是接近婚期，就越担心景瑟会在新婚夜被发觉。
瞒过了新婚夜，将来还得瞒着临盆夜。
生过孩子的人与没生过孩子的人自然是不同的，接生的稳婆一眼就能看出来。
晋国公夫人早就打算好了，一旦景瑟嫁入楚王府怀了身孕，待临盆的时候就想办法收买稳婆，一定帮她瞒了这件事。
没想到今夜会听得楚王妃有此一说，她才恍然明白过来一直都是在瞎操心，瑟丫头根本早就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昊昊是她和梵世子的孩子，只是没敢告诉她这个外祖母而已。
不过此时晓得也不算晚，两府老夫人总算各自松了一口气，既然楚王妃这般开朗，欣然接受了六年前的事，那么她们这些娘家人自然无话可说。
梵沉带着昊昊来到正房里间，昊昊一眼就见到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景瑟，方才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出来，他扑通一声跪在榻前，大哭：“娘亲，您这是怎么了？娘亲你快醒醒，小宝来看你了。”
梵沉俯下身，低语：“你娘亲需要静养，你不能这样大吵大闹，会吵到她的。”
昊昊一听，立时闭了嘴，无声落泪。
许久后，昊昊偏头看向梵沉，问：“爹爹，娘亲她何时能醒过来？”
“我说不准。”梵沉如实道：“不过不会等很久，因为我们马上就大婚了，你娘亲她素来是个讲信用的人，绝无可能让我一个人去拜堂。”
“真的吗？”昊昊总算看到了希望，目光灼灼，“爹爹不是在骗我？”
梵沉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道：“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会骗你？”
“可是娘亲她……”昊昊偏转目光，望着床榻上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景瑟，“娘亲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
“你娘亲福大命大。”梵沉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她就能感知到自己还有个这么听话的儿子留在人世，她不会就此弃了你撒手而去的。”
昊昊挺挺小胸脯，抽抽搭搭地保证道：“爹爹，小宝以后一定更加听话，你要想办法让娘亲醒过来，待今年下雪，我们一家三口还一起打雪仗，好不好？”
梵沉一听，便想起了下雪那日景瑟来听雪小筑时的光景，本就堵塞的心情愈加沉重，但在昊昊跟前，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只是点点头，喉咙生痛，“好。”
昊昊拖了小杌子坐在床榻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碰了碰景瑟冰凉的额头，紧抿着的小嘴绷成一条委屈的线，心中难受不敢说。
梵沉看着他，道：“你先前说只看你娘亲一眼，如今看也看了，该回去歇着了。”
昊昊猛地摇头，看向梵沉的小眼神里充满了祈求，“不要，小宝不要走，爹爹，让我陪在娘亲身边，好不好？我在这里，她虽然没睁开眼，但一定能感受到小宝的存在，小宝想让娘亲早些醒过来，如若爹爹赶我走，那我回去也是睡不着的，见不到娘亲，小宝好想哭。”
梵沉听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爹爹。”昊昊还在央求，“求您了。”
“好。”梵沉开口应下，“我准许你每日都来陪着你娘亲，但你得答应我，来的时候把先生布置的课业拿过来，就在这房里完成，不能偷懒，知道吗？”
“嗯，小宝知道了。”难得的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昊昊走过去抱住梵沉，道：“爹爹最好了。”
梵沉反抱住昊昊，眸光瞥向床榻上的景瑟，心中酸涩难言，他对于生死的认知，直到现在才觉刻骨。
她人就在眼前，他却怎么都唤不醒她。
那种每过一刻钟都好像等待了一生那么长的煎熬，让他身心俱疲。
前生，他倾一世去爱，未果。
此世得以重来，他已经千方百计把握住了所有能俘获她芳心的契机，如若他都做到这般地步，她最后还是死了，那他可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如若这世上没有了景瑟，那么梵沉是谁？
夜已深，景瑟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送走了晋国公夫人和景老夫人的楚王妃去厨房端了药以后推门进来，见到梵沉和昊昊父子俩一左一右坐在床榻前，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床榻上呼吸微弱的景瑟，不由心中一酸，走过去道：“小沉，你白日里中了毒还未全部清除，喝了药以后就先去歇着，我来代你看着瑟丫头。如若有好转，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小书童阡陌也走进来，道：“爷，已经夜深了，重孙少爷该休息了呢！”
昊昊一听，皱着小眉头转过身来道：“我不要休息，我不要睡觉，我就在这里陪着娘亲，她什么时候醒来，小宝就什么时候去睡觉。”
楚王妃把汤药碗递给梵沉以后，转而看向昊昊，温声道：“小宝，要听祖母的话，现在这么晚了，你若是还不睡觉，明日就没法去上课，你若因此耽误了课业，待你娘亲醒来后会不高兴的。”
昊昊嘟着小嘴看向梵沉，梵沉已经喝完了药，淡声道：“乖乖听你祖母的话回去睡觉，待明天下课以后，你再过来看娘亲，可好？”
昊昊小脸上露出担忧来，“爹爹，我去睡觉了，那么你呢？”
梵沉道：“我会在这里看着你娘亲，让她一醒来就能在第一时间看见我。”
“爹爹你都不睡觉的吗？”昊昊又问。
“我不想睡。”梵沉硬是扯出一抹笑，安抚道：“我们大人与你这样的小孩子是没法比的，大人瞌睡少，一夜不睡也没事，你是小宝宝，不睡觉的话，会伤到身子，以后就长不大了。”
昊昊似信非信，虽然很舍不得娘亲，但还是极不情愿地随着阡陌回了房。
终于把昊昊劝走，楚王妃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梵沉，继续劝慰：“小沉，你也下去歇着，这里有我就成。”
梵沉摇头，“母妃，我不会离开她半步的。”
楚王妃抿唇，面上满是心疼，“可你身上余毒未清，这样不眠不休，如何受得住？”
梵沉道：“为她，我能受所有常人不能受。”
楚王妃无奈，“小沉你真是……”
梵沉能对景瑟产生感情甚至是二人能相爱，这是楚王妃一直所期盼的，可她完全不愿看到这样的梵沉，他的执念太深了。
为了景瑟，他几乎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
“母妃，你无须再劝。”梵沉伸出手，轻轻握住景瑟冰凉的手指，“我这一生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捧到她面前，如若这样还不能打动上苍，非得天意弄人，要我受那得而复失的阴阳相隔之苦，那么我只好……逆天。”
楚王妃一怔，劝慰的那些话才涌到喉咙就尽数咽了下去。
眼前这位，还是她那不近人情的儿子吗？
这一夜还未至天明，他就好像等待了一生，所有的憔悴，所有的疲倦甚至是每一个呼吸，都在昭示着他内心的巨大悲痛，没有人能阻止这样一份执着，当然，亦没有人的执着能强大到劝他离开半步。
这样的梵沉，楚王妃还是头一次见到，让她从心底里感到震撼。
动了动唇，楚王妃道：“既然你不肯离开，那我去让阿越来陪你。”
这样让梵沉一个人守在榻前，楚王妃终归是不放心。
她出去后没多久，梵越就过来了。
一改往日的倜傥风流，今夜的梵越脸色尤为凝重，进门后就安静站在梵沉旁侧，看着他清瘦孤寒的背影，什么话都没说，也没劝梵沉回去歇着。
从小到大，他最是了解自己的兄长，只要是梵沉认定的事，天塌下来也改不了他的初衷。
更何况，躺在床榻上的这位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女人。
“老大，你告诉我，偷袭你们的人是谁，我去宰了他！”
站了许久，梵越自齿间挤出一句话来，声音里透着难以言说的愤怒。
梵沉没回头，淡淡道：“这个仇，自当我来报方才解恨，用不着你插手。”
“老大。”梵越皱眉，“他都把大嫂伤成这样了，你让我如何冷静得下去？”
梵沉抿唇不语。
梵越无奈，拖了锦杌过来坐下，“你不让我插手也行，但你总得让我知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嫂为何会去阳宁街废巷，又为何会被人伤成这样？”
梵沉灰暗的眸光总算有了几许波动，言简意赅地把今日阳宁街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梵越听得额头上青筋暴跳，“到底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竟敢强抢大嫂！”
梵沉垂眸，目光落在景瑟孱弱的面容上，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分外娇小柔弱，仿佛连目光落在上面都会随时承受不住一般。
他与她的定下婚期的事分明就在数日前，然而那个人却以惊人般的速度提前得到消息提前来了金陵，又提前盯上景瑟，能有这样强大的情报网让消息连夜传到千里之外通知那个人的，只能是皇宫里高踞龙座的泰和帝。
冷笑一声，梵沉昏暗的眸里破碎出一抹寒光来，前世，泰和帝无论如何忌惮楚王府，起码面上都要有三分过得去，只偶尔暗地里搞些小动作罢了，这些，梵沉从不放在眼里，因为他笃定，梵家积累了数代人的赫赫威名并非是泰和帝一朝一夕就能瓦解了的。
但他没想到，这一世的泰和帝如此迫不及待，才刚刚得到他和景瑟即将大婚的消息就出手了，请的人偏生是他的死对头。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泰和帝到底和这个人合作了有多长时间。
“阿越，你替我去办件事。”
念及此，梵沉眼底显出杀意来。
梵越呼吸一紧，他很少看见这样杀气骇人的老大，可见老大是怒到了极致。
“老大你说。”
梵越凑近了些。
梵沉附在他耳边交代了一番话。
梵越听罢，脸色大变，“你真要这么做？”
梵沉唇角勾起狠绝冷意，“他在那至尊之位上坐得太久了，春猎这样难得的机会，我得送他一份大礼还他这么多年的细心照拂。”
梵越看着梵沉面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他顷刻想起当年自己父王的惨死十有八九与泰和帝脱不了干系，于是郑重点头，“好，我必竭尽全力为大嫂报了这一剑之仇。”
梵越说完就立即辞了梵沉下去部署了。
梵越走后，梵沉的目光重新落回景瑟身上，她还是那样，脆弱得仿佛一个眨眼就能从他眼前消失。
轻轻握住她纤瘦的小手放在掌心，梵沉紧抿着唇，良久，道：“我以为我渡过了数以万计的尸山血海，穿过了飓风堆叠的狂风骇浪，跨越了被腐朽浸透的锦绣年华，便能踩在一切罪恶之巅与你永携手。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你特殊的存在，是我永远攀附不到尽头的高塔。景瑟，和你在一起，除了真心之外，是否还需要付出性命？只要你说一声，我便随你来了。”
屋内静静，整个听雪小筑都很静，没有人回答他。
风过，吹落一树飞花，满地残红。
*
景老夫人回府时虽已夜深，府中所有人却都还未歇息，一个个屏息凝神坐在千禧堂，目光齐齐往景老夫人身上落。
景宇桓更是急得满身大汗，“母亲，阿瑟她到底如何了？”
景老夫人叹了一声，“至今昏迷不醒，怕是……凶多吉少。”
景宇桓一下子惨白了脸，“怎么会这样？”
白日里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
景澜满心自责，站出来道：“大伯父、祖母，今日之事都怪我没能保护好大姐才会导致她遭此大难，是我的错，我愿领罪。”
二老爷立即唤他一声：“澜儿，现如今最紧要的是想办法保住瑟丫头的命，即便是你有错，即便你祖母和你大伯父罚了你，也挽回不了你大姐遇刺的事实，与其花时间费工夫认错，倒不如开动脑筋想想办法如何让她早些醒过来，大婚在即，这种时候出了乱子，是谁也不愿见到的。”
二老爷提前就把路堵死了，景老夫人和景宇桓即便心中对景澜不满，也不好再出言说什么。
老夫人看向景宇桓，“这件事，你可有上报官府了？”
景宇桓道：“已经让人去京兆府打过招呼了，因是累及了梵世子，此事闹得有些大，已经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听闻她老人家极为重视，有太后娘娘出面，官府想必不会草草结案的。”
老夫人紧绷的心情总算是宽缓些，旋即又皱着眉头，“晋国公府那边非要我们给个说法，国公夫人是你岳母，阿瑟又是你亲生女儿，该如何做，你自己想个两全的办法，万不能让晋国公夫人去御前大闹，毕竟阿瑟会遇刺，本就是咱们府上保护不力，这个时候若是再不对国公夫人服软，两家关系从今后必然会越来越僵硬，阿瑟是国公夫人的亲外孙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自己忖度忖度，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明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景老夫人自然不好点明了说，只隐晦地提点了一二。
景宇桓当即就反应过来，老夫人是指景瑟与梵沉的婚姻对于现今的右相府来说太重要了，这桩婚事不能出任何意外。毕竟楚王府再如何衰颓，也不会埋没了梵家先祖们当年在战场上的铁血风姿及赫赫威名。
楚王府绝非是一般豪门世家可比拟的。
而景瑟作为晋国公夫人的外孙女，又得晋国公夫人看中，万一国公夫人依着这件事从中挑起什么风浪来波及到景瑟与梵沉的婚事，对于右相府来说，自然是大大的不利。
转瞬明白过来的景宇桓点点头，道：“母亲放心，明日一早，儿子就带着礼品亲自登门谢罪。”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见着夜已深，便遣散了众人，独独将柳氏留下。
柳氏不解，“老夫人还有事要交代？”
景老夫人看着她，眸中露出几分警告，声音亦是冷透，“今日在楚王府时听说的那件事，我希望你能装作不知。”
“何事？”柳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急口快便问了出来，却遭了老夫人的一记斜眼，她马上想到了楚王妃说的那些话，一下子捂住嘴巴，瓮声瓮气地道：“老夫人是指，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儿？”
老夫人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皱眉瞪向柳氏，“既晓得我说的就是这件事，你心照不宣就是了，何必非得要说出来？柳氏，你若是再不懂得审时度势察言观色，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这张漏风的嘴上。”
柳氏脸色白了白，垂下脑袋，颓然道：“老夫人，媳妇知错了。”
她天生就是这种性子，一时之间哪里改得了？
再说了，她如今是右相府的掌权人，就算是下头有人晓得了这件事乱嚼舌根子，依着她的权势，直接杖毙了便是。
景瑟未婚先孕这件事，柳氏从前不晓得，今日突然晓得了，她心中非但没有危机感，反而十足幸灾乐祸。
柳氏不同于苏傲玉。
苏傲玉虽然出自常州府苏氏旁支的小门小户，但她爹曾经是知县，她也算个官宦千金，自小学的东西就与柳氏不同，后来苏傲玉出嫁前，又被晋国公夫人接到了晋国公府上调教了很长一段时日，学的不是女人的三从四德，而是作为当家主母应具备的气度和胸襟以及为人处世的技巧。
因此，苏傲玉心思虽然恶毒，但她这个人懂得看大趋势，考虑问题会从大局出发。
柳氏却不一样，她是个十足十的后宅妇人，目光短浅，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小利益，对于官场上的那些事，她一无所知，右相府与楚王府的联姻有多重要，她也不理解，她只是觉得，除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外，这府中的其他任何女儿过得不好或者传出什么绯闻来，都能让她暗爽一把，亦能让她偷着乐上几天。
老夫人瞅着柳氏这模样，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想着等这档子事过去了，得赶紧让人去宣化府程家提亲才是，还是早些让自己那个小侄女来掌家能得她放心。
柳氏这样的人，可能处理后宅庶务比较熟稔，但在处理大问题上，脑子太过简单，她绝对胜任不了景氏这样的大家族主母之位。
*
景瑟遇刺重伤昏迷这件事，仅一夜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引起了百姓莫大的恐慌。
散朝以后，泰和帝去了淑妃的钟粹宫。
听到皇上驾到的高喊声，淑妃匆匆率了钟粹宫的宫女太监去大殿迎接。
“妾身参见陛下。”淑妃盈盈一拜。
泰和帝摆摆手，“爱妃平身。”
淑妃谢恩起来，见泰和帝面色不大好，目色流转片刻后亲自给泰和帝奉了茶，才笑问：“陛下脸色这样不好，是否遇到了烦心事儿？”
泰和帝端过茶盏浅呷一口，然后抬头看着淑妃，“景瑟遇刺这件事，你可曾有耳闻？”
淑妃脸色一下就变了，“陛下说什么？”
泰和帝一看便知淑妃是这个时候才知道景瑟受伤的事，他收回目光，把今早右相景宇桓上奏的事一五一十说与淑妃。
淑妃听罢，面上又是惊恐又是担忧，“陛下可知，妾身那侄女儿现今情况如何？”
泰和帝宽慰道：“你无须忧心，朕已经遣人去楚王府探望了，回来就能知道情况究竟如何。”
淑妃还是不放心，她后退几步，重重跪在地上，“陛下，还请陛下尽快派人查出凶手还妾身那可怜的侄女一个公道。”
泰和帝放下茶碗，目色幽幽，“若是太子在京，朕大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他去查，可如今太子远在漠北打仗，而此事又迫在眉睫，朕思前想后，决定让北羽去查真凶，景瑟是他表姐，想必他对于此事定会十分用心，他虽心性单纯些，办事却极有章程，朕信任他，也相信他能尽快找出真凶给朕和右相府一个完美的交代，爱妃以为如何？”
淑妃依旧伏跪在地上，低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皇上让顾北羽去查真凶，听起来的确是因着她与右相府的关系，借着顾北羽对景瑟的亲情让他亲自出马，可淑妃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却一时不知这不安来自于哪里。
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淑妃还是咬咬牙，壮着胆子问：“陛下，如若三皇子查不出真凶，当如何？”
泰和帝挑眉，“北羽是个极其聪明、处事有手段的孩子，朕对他报以十分信任。”
泰和帝这番避重就轻的说法，让淑妃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可她又不能妄自出口揣测圣意，只能叩首谢恩，“妾身代三皇子谢过陛下信任之恩。”
泰和帝满意地点点头，没坐一会就起驾离开了钟粹宫。
孙大宝很快就带着泰和帝的圣旨去了宫外三皇子府宣读。
顾北羽早前收到了景瑟重伤的消息，正准备去楚王府探望，谁料才走出大门，就遇到匆匆而来的孙大宝。
顾北羽站在大门外，看着孙大宝手捧圣旨的样子，眉心突突跳了两下，转瞬笑问：“孙公公一大早前来，所为何事？”
孙大宝先给顾北羽行了礼，才笑眯眯道：“皇上让奴才前来给殿下传旨。”
“传旨？”顾北羽眼眸一眯，“父皇有什么事，大可召我进宫商议，为何要通过圣旨这样的方式？”
孙大宝道：“殿下，您还是快些接旨罢，此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
顾北羽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接到泰和帝特地颁发的圣旨，他心中虽疑惑，却不敢再耽误下去，于是恭恭敬敬带着三皇子府上的所有奴仆跪在地上接旨。
孙大宝缓缓将祥云金册打开，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相府嫡女景瑟无端遇刺，重伤卧榻，兹事体大，朕深思熟虑，大皇子早殇，太子离京远征漠北，二皇子有志无谋，五皇子之后，众皇子皆年幼，难堪大任，现今唯有将追查真凶之重任全权交付与三皇子顾北羽。景氏嫡女，生而富贵，犹在胞宫便得宣宜太后赐命定姻缘，今次遭难，朕心甚痛，遂特下此诏，望三皇子能不负朕望，早日查出真凶给朕，给楚王府，给右相府一个完美交代。钦此！”
顾北羽听罢，眸光闪烁了几下。
不过是让他去给景瑟表姐查出刺杀的真凶罢了，这种事，父皇大可以直接让他前去商议交代一番就是，为何非要颁布圣旨？
是为了让右相府和晋国公府得个安心，还是另有旁的目的？
早在夏慕那件事上，顾北羽心中就对泰和帝存了不满和怨愤，但他完全没有立场站出来说话，所以这么长时间一直按捺住那些心思。
可是，今日这道圣旨来得稀奇，让他不得不对泰和帝的用心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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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外面突然跑来一团小小的身影，老远就哭着大喊，“娘亲——”
来的正是昊昊，他原本正在书房温习功课，谁料听得外面伺候的丫鬟们小声议论说爹爹抱着重伤的娘亲回来，昊昊手里的书再也看不下去了，马上出了书房就往听雪小筑冲，婢女们拦都拦不住。
楚王妃生怕他跑得急了跌倒，赶紧上前去亲自扶着他，柔声问：“小宝，你怎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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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妃抬目，瞪了一眼外面跟着追过来的婢女，责怪之意不言而喻。
婢女们也都晓得是她们酿的错，不该私底下议论主子们的事让重孙少爷晓得，于是几人齐齐跪地请罪。
楚王妃摆手示意几人起来，冷言吩咐道：“把小宝带回去沐浴先歇着。”
“祖母，我不要走。”昊昊拼命甩脑袋，哭求：“我要见娘亲，祖母，求求您了，让我见见娘亲罢。”
“小宝乖。”楚王妃蹲下身抱着他，手掌轻轻拍拍他小小的脊背，道：“你娘亲很累，已经歇下了，你进去的话会打扰到她的，听祖母的话，先回去，待明日一早你娘亲醒了，我再让人带你过来看，可好？”
“不要！”昊昊眼泪不停往下落，哭得很伤心，“祖母，我就看一眼，悄悄看一眼就好，昊昊绝对不会打扰到娘亲的，好不好？”
楚王妃正犹豫。
梵沉从正房那边走过来，站在门外，道：“母妃，让他进来罢。”
“小沉。”楚王妃满脸担忧，“小宝还这么小，不能让他看见瑟丫头的样子……”
“无妨。”梵沉淡淡往里瞥了一眼，对昊昊招招手，“儿子，过来。”
昊昊闻言，终于止住了哭声，但依旧一抽一抽的，松开楚王妃的怀抱就朝着梵沉跑去。
梵沉拉着他的小手，转个身就回了房。
这一幕，看得两府老夫人及两府媳妇目瞪口呆。
董氏最先反应过来，满面震惊地看向楚王妃，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王妃娘娘，这位……这孩子他是……”
楚王妃道：“这是小沉和瑟丫头的孩子。”
景瑟和梵沉六年前的那些事，梵沉早在纳征的时候就对楚王妃和盘托出，只不过隐瞒了他重生归来以及景瑟夺舍的真相。
楚王妃当时听罢，简直像被天上掉了个馅饼砸中，呆愣了片刻后就喜极而泣，自那以后，她对昊昊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此时楚王妃的话音才落下，厅内两府老夫人并媳妇就全都呆愣住了。
两府老夫人及晋国公府三位媳妇都知道景瑟未婚先孕的事，唯余柳氏一人不知情，但她们所有人都未曾得见过昊昊这个孩子。
晋国公夫人一直以为昊昊真的是被景瑟送给了乡下的农户养着的，没想到他竟然早就来了楚王府。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可能会是瑟丫头与梵世子的孩子？
楚王妃的话显然信息量过大，饶是两府老夫人心态再宽，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皆是惊讶到了极致。
亏她们千方百计隐瞒真相，到头来才发现当初与瑟丫头有染的，根本就是她的未婚夫梵世子？
晋国公夫人看向楚王妃，“王妃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楚王妃笑道：“都这种时候了，我也没可能在瑟丫头的病榻前哄你们，再者，昊昊若不是小沉的孩子，他不可能接受他的。”
景老夫人皱了皱眉，“可是，既然让瑟丫头未婚先孕的人是梵世子，当初他们为何什么都不说？”
“对啊王妃。”晋国公夫人也道：“当初瑟丫头被查出未婚先孕险些被沉塘，那个时候，楚王府为何不出面表态？”
楚王妃颇觉无奈，解释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就连小沉和瑟丫头也是前不久才晓得真相认出彼此的。要我说，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那咱们也不必拘泥于过去，左右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有婚约，纵然数年前做出那种事不符合规矩，但我楚王府也并非不负责任，一定会风风光光把瑟丫头娶进门来做楚王世子妃的。”
景瑟未婚先孕的事，一直是两府老夫人心头的一根刺，越是接近婚期，就越担心景瑟会在新婚夜被发觉。
瞒过了新婚夜，将来还得瞒着临盆夜。
生过孩子的人与没生过孩子的人自然是不同的，接生的稳婆一眼就能看出来。
晋国公夫人早就打算好了，一旦景瑟嫁入楚王府怀了身孕，待临盆的时候就想办法收买稳婆，一定帮她瞒了这件事。
没想到今夜会听得楚王妃有此一说，她才恍然明白过来一直都是在瞎操心，瑟丫头根本早就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昊昊是她和梵世子的孩子，只是没敢告诉她这个外祖母而已。
不过此时晓得也不算晚，两府老夫人总算各自松了一口气，既然楚王妃这般开朗，欣然接受了六年前的事，那么她们这些娘家人自然无话可说。
梵沉带着昊昊来到正房里间，昊昊一眼就见到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景瑟，方才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出来，他扑通一声跪在榻前，大哭：“娘亲，您这是怎么了？娘亲你快醒醒，小宝来看你了。”
梵沉俯下身，低语：“你娘亲需要静养，你不能这样大吵大闹，会吵到她的。”
昊昊一听，立时闭了嘴，无声落泪。
许久后，昊昊偏头看向梵沉，问：“爹爹，娘亲她何时能醒过来？”
“我说不准。”梵沉如实道：“不过不会等很久，因为我们马上就大婚了，你娘亲她素来是个讲信用的人，绝无可能让我一个人去拜堂。”
“真的吗？”昊昊总算看到了希望，目光灼灼，“爹爹不是在骗我？”
梵沉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道：“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会骗你？”
“可是娘亲她……”昊昊偏转目光，望着床榻上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景瑟，“娘亲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
“你娘亲福大命大。”梵沉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她就能感知到自己还有个这么听话的儿子留在人世，她不会就此弃了你撒手而去的。”
昊昊挺挺小胸脯，抽抽搭搭地保证道：“爹爹，小宝以后一定更加听话，你要想办法让娘亲醒过来，待今年下雪，我们一家三口还一起打雪仗，好不好？”
梵沉一听，便想起了下雪那日景瑟来听雪小筑时的光景，本就堵塞的心情愈加沉重，但在昊昊跟前，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只是点点头，喉咙生痛，“好。”
昊昊拖了小杌子坐在床榻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碰了碰景瑟冰凉的额头，紧抿着的小嘴绷成一条委屈的线，心中难受不敢说。
梵沉看着他，道：“你先前说只看你娘亲一眼，如今看也看了，该回去歇着了。”
昊昊猛地摇头，看向梵沉的小眼神里充满了祈求，“不要，小宝不要走，爹爹，让我陪在娘亲身边，好不好？我在这里，她虽然没睁开眼，但一定能感受到小宝的存在，小宝想让娘亲早些醒过来，如若爹爹赶我走，那我回去也是睡不着的，见不到娘亲，小宝好想哭。”
梵沉听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爹爹。”昊昊还在央求，“求您了。”
“好。”梵沉开口应下，“我准许你每日都来陪着你娘亲，但你得答应我，来的时候把先生布置的课业拿过来，就在这房里完成，不能偷懒，知道吗？”
“嗯，小宝知道了。”难得的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昊昊走过去抱住梵沉，道：“爹爹最好了。”
梵沉反抱住昊昊，眸光瞥向床榻上的景瑟，心中酸涩难言，他对于生死的认知，直到现在才觉刻骨。
她人就在眼前，他却怎么都唤不醒她。
那种每过一刻钟都好像等待了一生那么长的煎熬，让他身心俱疲。
前生，他倾一世去爱，未果。
此世得以重来，他已经千方百计把握住了所有能俘获她芳心的契机，如若他都做到这般地步，她最后还是死了，那他可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如若这世上没有了景瑟，那么梵沉是谁？
夜已深，景瑟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送走了晋国公夫人和景老夫人的楚王妃去厨房端了药以后推门进来，见到梵沉和昊昊父子俩一左一右坐在床榻前，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床榻上呼吸微弱的景瑟，不由心中一酸，走过去道：“小沉，你白日里中了毒还未全部清除，喝了药以后就先去歇着，我来代你看着瑟丫头。如若有好转，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小书童阡陌也走进来，道：“爷，已经夜深了，重孙少爷该休息了呢！”
昊昊一听，皱着小眉头转过身来道：“我不要休息，我不要睡觉，我就在这里陪着娘亲，她什么时候醒来，小宝就什么时候去睡觉。”
楚王妃把汤药碗递给梵沉以后，转而看向昊昊，温声道：“小宝，要听祖母的话，现在这么晚了，你若是还不睡觉，明日就没法去上课，你若因此耽误了课业，待你娘亲醒来后会不高兴的。”
昊昊嘟着小嘴看向梵沉，梵沉已经喝完了药，淡声道：“乖乖听你祖母的话回去睡觉，待明天下课以后，你再过来看娘亲，可好？”
昊昊小脸上露出担忧来，“爹爹，我去睡觉了，那么你呢？”
梵沉道：“我会在这里看着你娘亲，让她一醒来就能在第一时间看见我。”
“爹爹你都不睡觉的吗？”昊昊又问。
“我不想睡。”梵沉硬是扯出一抹笑，安抚道：“我们大人与你这样的小孩子是没法比的，大人瞌睡少，一夜不睡也没事，你是小宝宝，不睡觉的话，会伤到身子，以后就长不大了。”
昊昊似信非信，虽然很舍不得娘亲，但还是极不情愿地随着阡陌回了房。
终于把昊昊劝走，楚王妃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梵沉，继续劝慰：“小沉，你也下去歇着，这里有我就成。”
梵沉摇头，“母妃，我不会离开她半步的。”
楚王妃抿唇，面上满是心疼，“可你身上余毒未清，这样不眠不休，如何受得住？”
梵沉道：“为她，我能受所有常人不能受。”
楚王妃无奈，“小沉你真是……”
梵沉能对景瑟产生感情甚至是二人能相爱，这是楚王妃一直所期盼的，可她完全不愿看到这样的梵沉，他的执念太深了。
为了景瑟，他几乎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
“母妃，你无须再劝。”梵沉伸出手，轻轻握住景瑟冰凉的手指，“我这一生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捧到她面前，如若这样还不能打动上苍，非得天意弄人，要我受那得而复失的阴阳相隔之苦，那么我只好……逆天。”
楚王妃一怔，劝慰的那些话才涌到喉咙就尽数咽了下去。
眼前这位，还是她那不近人情的儿子吗？
这一夜还未至天明，他就好像等待了一生，所有的憔悴，所有的疲倦甚至是每一个呼吸，都在昭示着他内心的巨大悲痛，没有人能阻止这样一份执着，当然，亦没有人的执着能强大到劝他离开半步。
这样的梵沉，楚王妃还是头一次见到，让她从心底里感到震撼。
动了动唇，楚王妃道：“既然你不肯离开，那我去让阿越来陪你。”
这样让梵沉一个人守在榻前，楚王妃终归是不放心。
她出去后没多久，梵越就过来了。
一改往日的倜傥风流，今夜的梵越脸色尤为凝重，进门后就安静站在梵沉旁侧，看着他清瘦孤寒的背影，什么话都没说，也没劝梵沉回去歇着。
从小到大，他最是了解自己的兄长，只要是梵沉认定的事，天塌下来也改不了他的初衷。
更何况，躺在床榻上的这位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女人。
“老大，你告诉我，偷袭你们的人是谁，我去宰了他！”
站了许久，梵越自齿间挤出一句话来，声音里透着难以言说的愤怒。
梵沉没回头，淡淡道：“这个仇，自当我来报方才解恨，用不着你插手。”
“老大。”梵越皱眉，“他都把大嫂伤成这样了，你让我如何冷静得下去？”
梵沉抿唇不语。
梵越无奈，拖了锦杌过来坐下，“你不让我插手也行，但你总得让我知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嫂为何会去阳宁街废巷，又为何会被人伤成这样？”
梵沉灰暗的眸光总算有了几许波动，言简意赅地把今日阳宁街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梵越听得额头上青筋暴跳，“到底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竟敢强抢大嫂！”
梵沉垂眸，目光落在景瑟孱弱的面容上，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分外娇小柔弱，仿佛连目光落在上面都会随时承受不住一般。
他与她的定下婚期的事分明就在数日前，然而那个人却以惊人般的速度提前得到消息提前来了金陵，又提前盯上景瑟，能有这样强大的情报网让消息连夜传到千里之外通知那个人的，只能是皇宫里高踞龙座的泰和帝。
冷笑一声，梵沉昏暗的眸里破碎出一抹寒光来，前世，泰和帝无论如何忌惮楚王府，起码面上都要有三分过得去，只偶尔暗地里搞些小动作罢了，这些，梵沉从不放在眼里，因为他笃定，梵家积累了数代人的赫赫威名并非是泰和帝一朝一夕就能瓦解了的。
但他没想到，这一世的泰和帝如此迫不及待，才刚刚得到他和景瑟即将大婚的消息就出手了，请的人偏生是他的死对头。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泰和帝到底和这个人合作了有多长时间。
“阿越，你替我去办件事。”
念及此，梵沉眼底显出杀意来。
梵越呼吸一紧，他很少看见这样杀气骇人的老大，可见老大是怒到了极致。
“老大你说。”
梵越凑近了些。
梵沉附在他耳边交代了一番话。
梵越听罢，脸色大变，“你真要这么做？”
梵沉唇角勾起狠绝冷意，“他在那至尊之位上坐得太久了，春猎这样难得的机会，我得送他一份大礼还他这么多年的细心照拂。”
梵越看着梵沉面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他顷刻想起当年自己父王的惨死十有八九与泰和帝脱不了干系，于是郑重点头，“好，我必竭尽全力为大嫂报了这一剑之仇。”
梵越说完就立即辞了梵沉下去部署了。
梵越走后，梵沉的目光重新落回景瑟身上，她还是那样，脆弱得仿佛一个眨眼就能从他眼前消失。
轻轻握住她纤瘦的小手放在掌心，梵沉紧抿着唇，良久，道：“我以为我渡过了数以万计的尸山血海，穿过了飓风堆叠的狂风骇浪，跨越了被腐朽浸透的锦绣年华，便能踩在一切罪恶之巅与你永携手。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你特殊的存在，是我永远攀附不到尽头的高塔。景瑟，和你在一起，除了真心之外，是否还需要付出性命？只要你说一声，我便随你来了。”
屋内静静，整个听雪小筑都很静，没有人回答他。
风过，吹落一树飞花，满地残红。
*
景老夫人回府时虽已夜深，府中所有人却都还未歇息，一个个屏息凝神坐在千禧堂，目光齐齐往景老夫人身上落。
景宇桓更是急得满身大汗，“母亲，阿瑟她到底如何了？”
景老夫人叹了一声，“至今昏迷不醒，怕是……凶多吉少。”
景宇桓一下子惨白了脸，“怎么会这样？”
白日里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
景澜满心自责，站出来道：“大伯父、祖母，今日之事都怪我没能保护好大姐才会导致她遭此大难，是我的错，我愿领罪。”
二老爷立即唤他一声：“澜儿，现如今最紧要的是想办法保住瑟丫头的命，即便是你有错，即便你祖母和你大伯父罚了你，也挽回不了你大姐遇刺的事实，与其花时间费工夫认错，倒不如开动脑筋想想办法如何让她早些醒过来，大婚在即，这种时候出了乱子，是谁也不愿见到的。”
二老爷提前就把路堵死了，景老夫人和景宇桓即便心中对景澜不满，也不好再出言说什么。
老夫人看向景宇桓，“这件事，你可有上报官府了？”
景宇桓道：“已经让人去京兆府打过招呼了，因是累及了梵世子，此事闹得有些大，已经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听闻她老人家极为重视，有太后娘娘出面，官府想必不会草草结案的。”
老夫人紧绷的心情总算是宽缓些，旋即又皱着眉头，“晋国公府那边非要我们给个说法，国公夫人是你岳母，阿瑟又是你亲生女儿，该如何做，你自己想个两全的办法，万不能让晋国公夫人去御前大闹，毕竟阿瑟会遇刺，本就是咱们府上保护不力，这个时候若是再不对国公夫人服软，两家关系从今后必然会越来越僵硬，阿瑟是国公夫人的亲外孙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自己忖度忖度，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明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景老夫人自然不好点明了说，只隐晦地提点了一二。
景宇桓当即就反应过来，老夫人是指景瑟与梵沉的婚姻对于现今的右相府来说太重要了，这桩婚事不能出任何意外。毕竟楚王府再如何衰颓，也不会埋没了梵家先祖们当年在战场上的铁血风姿及赫赫威名。
楚王府绝非是一般豪门世家可比拟的。
而景瑟作为晋国公夫人的外孙女，又得晋国公夫人看中，万一国公夫人依着这件事从中挑起什么风浪来波及到景瑟与梵沉的婚事，对于右相府来说，自然是大大的不利。
转瞬明白过来的景宇桓点点头，道：“母亲放心，明日一早，儿子就带着礼品亲自登门谢罪。”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见着夜已深，便遣散了众人，独独将柳氏留下。
柳氏不解，“老夫人还有事要交代？”
景老夫人看着她，眸中露出几分警告，声音亦是冷透，“今日在楚王府时听说的那件事，我希望你能装作不知。”
“何事？”柳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急口快便问了出来，却遭了老夫人的一记斜眼，她马上想到了楚王妃说的那些话，一下子捂住嘴巴，瓮声瓮气地道：“老夫人是指，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儿？”
老夫人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皱眉瞪向柳氏，“既晓得我说的就是这件事，你心照不宣就是了，何必非得要说出来？柳氏，你若是再不懂得审时度势察言观色，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这张漏风的嘴上。”
柳氏脸色白了白，垂下脑袋，颓然道：“老夫人，媳妇知错了。”
她天生就是这种性子，一时之间哪里改得了？
再说了，她如今是右相府的掌权人，就算是下头有人晓得了这件事乱嚼舌根子，依着她的权势，直接杖毙了便是。
景瑟未婚先孕这件事，柳氏从前不晓得，今日突然晓得了，她心中非但没有危机感，反而十足幸灾乐祸。
柳氏不同于苏傲玉。
苏傲玉虽然出自常州府苏氏旁支的小门小户，但她爹曾经是知县，她也算个官宦千金，自小学的东西就与柳氏不同，后来苏傲玉出嫁前，又被晋国公夫人接到了晋国公府上调教了很长一段时日，学的不是女人的三从四德，而是作为当家主母应具备的气度和胸襟以及为人处世的技巧。
因此，苏傲玉心思虽然恶毒，但她这个人懂得看大趋势，考虑问题会从大局出发。
柳氏却不一样，她是个十足十的后宅妇人，目光短浅，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小利益，对于官场上的那些事，她一无所知，右相府与楚王府的联姻有多重要，她也不理解，她只是觉得，除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外，这府中的其他任何女儿过得不好或者传出什么绯闻来，都能让她暗爽一把，亦能让她偷着乐上几天。
老夫人瞅着柳氏这模样，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想着等这档子事过去了，得赶紧让人去宣化府程家提亲才是，还是早些让自己那个小侄女来掌家能得她放心。
柳氏这样的人，可能处理后宅庶务比较熟稔，但在处理大问题上，脑子太过简单，她绝对胜任不了景氏这样的大家族主母之位。
*
景瑟遇刺重伤昏迷这件事，仅一夜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引起了百姓莫大的恐慌。
散朝以后，泰和帝去了淑妃的钟粹宫。
听到皇上驾到的高喊声，淑妃匆匆率了钟粹宫的宫女太监去大殿迎接。
“妾身参见陛下。”淑妃盈盈一拜。
泰和帝摆摆手，“爱妃平身。”
淑妃谢恩起来，见泰和帝面色不大好，目色流转片刻后亲自给泰和帝奉了茶，才笑问：“陛下脸色这样不好，是否遇到了烦心事儿？”
泰和帝端过茶盏浅呷一口，然后抬头看着淑妃，“景瑟遇刺这件事，你可曾有耳闻？”
淑妃脸色一下就变了，“陛下说什么？”
泰和帝一看便知淑妃是这个时候才知道景瑟受伤的事，他收回目光，把今早右相景宇桓上奏的事一五一十说与淑妃。
淑妃听罢，面上又是惊恐又是担忧，“陛下可知，妾身那侄女儿现今情况如何？”
泰和帝宽慰道：“你无须忧心，朕已经遣人去楚王府探望了，回来就能知道情况究竟如何。”
淑妃还是不放心，她后退几步，重重跪在地上，“陛下，还请陛下尽快派人查出凶手还妾身那可怜的侄女一个公道。”
泰和帝放下茶碗，目色幽幽，“若是太子在京，朕大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他去查，可如今太子远在漠北打仗，而此事又迫在眉睫，朕思前想后，决定让北羽去查真凶，景瑟是他表姐，想必他对于此事定会十分用心，他虽心性单纯些，办事却极有章程，朕信任他，也相信他能尽快找出真凶给朕和右相府一个完美的交代，爱妃以为如何？”
淑妃依旧伏跪在地上，低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皇上让顾北羽去查真凶，听起来的确是因着她与右相府的关系，借着顾北羽对景瑟的亲情让他亲自出马，可淑妃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却一时不知这不安来自于哪里。
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淑妃还是咬咬牙，壮着胆子问：“陛下，如若三皇子查不出真凶，当如何？”
泰和帝挑眉，“北羽是个极其聪明、处事有手段的孩子，朕对他报以十分信任。”
泰和帝这番避重就轻的说法，让淑妃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可她又不能妄自出口揣测圣意，只能叩首谢恩，“妾身代三皇子谢过陛下信任之恩。”
泰和帝满意地点点头，没坐一会就起驾离开了钟粹宫。
孙大宝很快就带着泰和帝的圣旨去了宫外三皇子府宣读。
顾北羽早前收到了景瑟重伤的消息，正准备去楚王府探望，谁料才走出大门，就遇到匆匆而来的孙大宝。
顾北羽站在大门外，看着孙大宝手捧圣旨的样子，眉心突突跳了两下，转瞬笑问：“孙公公一大早前来，所为何事？”
孙大宝先给顾北羽行了礼，才笑眯眯道：“皇上让奴才前来给殿下传旨。”
“传旨？”顾北羽眼眸一眯，“父皇有什么事，大可召我进宫商议，为何要通过圣旨这样的方式？”
孙大宝道：“殿下，您还是快些接旨罢，此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
顾北羽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接到泰和帝特地颁发的圣旨，他心中虽疑惑，却不敢再耽误下去，于是恭恭敬敬带着三皇子府上的所有奴仆跪在地上接旨。
孙大宝缓缓将祥云金册打开，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相府嫡女景瑟无端遇刺，重伤卧榻，兹事体大，朕深思熟虑，大皇子早殇，太子离京远征漠北，二皇子有志无谋，五皇子之后，众皇子皆年幼，难堪大任，现今唯有将追查真凶之重任全权交付与三皇子顾北羽。景氏嫡女，生而富贵，犹在胞宫便得宣宜太后赐命定姻缘，今次遭难，朕心甚痛，遂特下此诏，望三皇子能不负朕望，早日查出真凶给朕，给楚王府，给右相府一个完美交代。钦此！”
顾北羽听罢，眸光闪烁了几下。
不过是让他去给景瑟表姐查出刺杀的真凶罢了，这种事，父皇大可以直接让他前去商议交代一番就是，为何非要颁布圣旨？
是为了让右相府和晋国公府得个安心，还是另有旁的目的？
早在夏慕那件事上，顾北羽心中就对泰和帝存了不满和怨愤，但他完全没有立场站出来说话，所以这么长时间一直按捺住那些心思。
可是，今日这道圣旨来得稀奇，让他不得不对泰和帝的用心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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