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昭宜帝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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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内突来一阵静谧,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百里九歌目光坚定而专注的盯着鬼医,胸膛正剧烈的起伏,犹不自觉。

    清浅的咳嗽声已然止息下来,如钟磬般清雅有质的声音,忽而敲在百里九歌的心头。

    “九歌,我没事,回府去吧。”

    没事?

    都吐血了这哪里还叫没事?

    她甩过脸担心却又不悦的瞪着墨漓,矛盾的表情在那半白的脸上不断变换,瞅得孤雁有些心焦。

    他刚唤了声:“喂……”就遭到百里九歌一记眼刀。

    “我都说了墨漓身体不好,你非要拉着他下这么长时间的棋。下棋本就耗神,你故意的不是?”

    孤雁接不上话。他也没想到这周世子病成这样啊。唉!这么说来,朝都百姓说他活不过三年是有据可循了,苦了师妹却将心扑在他身上……

    见孤雁不说话,百里九歌也不看他了,视线刚巧落在墨漓毫无血色的唇边,那里挂着一点殷红,如雪地上的一瓣梅花,极是刺眼锥心。

    百里九歌下意识要掏一张手绢帕子什么的,动作刚起却又僵住。自己这不屑礼法规矩的女子,身上哪里带着什么手帕?

    正懊恼着,恍然见一段素手轻伸而来,掂着一张幽兰方帕。

    百里九歌大喜,感激的朝着殷烈火一笑,连忙又贴近了墨漓,因着自己站立而墨漓坐在软椅上,便俯身为他擦拭唇角的血迹。

    她擦得很小心,平素里不怎么细致的她这会儿却是极尽所能的细致,生怕墨漓有一丁点不舒服。一边轻拭还一边说着:“你既然身体不适,就不该还下那么久的棋,等下回去了我给你弄点药膳,你就躺在卧房里别乱走了。”

    墨漓未语,幽月般的眸清浅的睇着百里九歌,感受到女子温热浅淡的气息拂在面上,那无意间垂落的发丝轻轻触过他的脸,深眸,似微微缩了一些,一片柔和却莫测的汪洋。

    那厢鬼医再度执起小羊毫,卸下了几副养生的方子交给百里九歌,又嘱咐了殷烈火和墨漓一些养生之道,见事情差不多了,便给孤雁使了眼色,要他一并离去。

    孤雁自是明白事的,拍了百里九歌的肩膀,道一句:“我跟前辈继续研究医术去了。”

    又冲殷烈火打了个抱拳,与鬼医施施然离去。

    这会儿左相府的婢子端来了一件青狐裘,殷烈火挥手示意那婢子将狐裘呈去给墨漓。

    “世子殿下,请披上这个吧。”婢女说道。

    百里九歌感激道:“烈火,真的太谢谢你了!”连忙将那青狐裘加在了墨漓的鹤氅之外,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淡淡而笑,在百里九歌的搀扶下徐徐起身,青色和白色的披肩落地,那狐狸毛皮遮住了原本盛放的昙花,却平添了一份清冷幽淡,与那昙花香气恰是相得益彰。

    “多谢烈火姑娘。”他波澜不惊的一笑。

    殷烈火轻颔首,转着轮椅停在书房门口,目送两人出去,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开得繁茂的垂丝海棠后……

    熹微的晨光渐散,天地间破开亮堂堂的清明,整座朝都被沐浴在一场金色中。

    一条无人的巷子里,鬼医和孤雁并肩,一高一矮,轻步走过。

    鬼医苍老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孤雁,你我才到朝都这么一会儿,奇怪事就来了。”

    孤雁哂笑:“前辈指的是周世子,还是殷姑娘。”

    “自然两者都有。”鬼医说起:“那殷姑娘的双腿是被人毒残的,那种毒,名为‘胭脂杀’,几乎只有河洛国的人才会使用,且那种毒药极其昂贵难求,只怕不是皇亲国戚,断断用不起的。”

    “皇亲国戚?”那殷姑娘的身世,还牵扯到河洛国的皇室了?

    不过,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关心的只是师妹而已。

    “鬼医前辈,您见多识广,对周世子的棋路有什么看法?我是觉得那人高深莫测的很,今日一番试探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反观黑凤,那么单纯简单的Xing子,要是死心塌地跟着周世子,你说我能放心吗?”

    听着孤雁的语气里满是焦躁和牢骚,鬼医慈祥的安慰:“黑凤是个好孩子,自有她的福气。至于周世子的棋路,若是老朽没记错,倒是与从前老朽切磋过的几个蓬莱国人有些相似。”

    “蓬莱?!”孤雁大惊:“蓬莱不是在辛巳年就灭国了吗?十九年了!他周国的世子,怎会与蓬莱……难道他的那位长辈是来自蓬莱的……这周世子也忒危险了点,不行!我要去把黑凤带走,不能让她再留在这里!”

    “别冲动。”鬼医拦住了孤雁,语重心长道:“老朽都说了,黑凤有黑凤的造化,你这样光凭揣测就要违抗她的意愿,实在不是哥哥该对妹妹做的事。还是先随老朽回钟山去吧,也别让子祈等太久,气得杀过来才好。”

    孤雁被堵得语塞,一时也想不到良方,索Xing答应了鬼医,两人一路回钟山去了。

    却道那厢,百里九歌刚回到世子府,便被宫中来的内侍找上了,竟是传了昭宜帝的口谕,宣她迅速入宫面圣。

    不好的预感顿时缭绕在百里九歌的心间,回眸望了眼从马车车窗内望向她的墨漓,想了想,笑道:“记得回去了先休息,我会赶紧回来的。”

    墨漓在御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轻轻颔首,徐徐进府去了。

    两人间的眼神交流,被那内侍全看着了,虽是看不懂墨漓幽深潭底的颜色,却是将百里九歌眼中的情愫看得一清二楚,不由的唇角扯开一道冷笑,似是笑她明明能有活路的,却自己往死路上走,没得救了!

    百里九歌却没去注意这内侍的眼色,轻轻一跃就上了宫里为她准备的马车。

    随着内侍的鸭声响起,马车小跑,在颠簸中远去。

    “世子殿下。”

    有黑色的人影迅速而来,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墨漓站在半合的府门内,望着来人,语调平静无澜:“御影,想说什么?”

    这人正是极少开口的御影,绷着一张冰般的脸,声音冷的似冻了三尺的冰凌:“适才在左相府,殿下为何与那人对弈?尤其是那老者见多识广,恐怕已经有所怀疑了。”

    “无妨。”墨漓道:“就算他们真顺藤摸瓜,查到的东西也不足为虑。正好我也看看,九歌所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淡淡的语气,掩不住字里行间的锋锐和寒凉。御影扬了扬眉,觉得此一刻的墨漓正是最值得他们追随效力的,深思、内敛、把控有度,更重要的是,不会轻易受所谓感情的影响。

    御影坚信,只有冷情之人,才能在逆来顺受的境遇中,向所有人讨回一切,一步步踩到最高的那个位置。

    可御影也不会忘了那个被昭宜帝一道圣旨嫁过来冲喜的女子。他一直都在暗处盯着她的行踪,知道她去过芳菲馆,去过宸王府,揍过殷如意,还去了钟山……虽然他没有对她进行过监听,但她的行踪,他了如指掌。

    他和御风御雷,始终对她保持着戒心!

    “御影,还与往常一样,去跟着九歌吧。”

    听见墨漓的话,御影施礼遵命,冷然一撩衣袍,倏地似化作一道黑色的烟雾,弹指而去……既然百里九歌是去面见昭宜帝,那他便凭着自己绝高的身法跟进去,查清他们说什么。一旦证实百里九歌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演戏,那他定会除了她,以保世子殿下的安全。

    御影知道,若换做是世子殿下,即便平日对百里九歌温柔体贴、甚至或许对她存了不一样的感情,可一旦发现她确实是Jian细,也定不会对她手软!

    天高云淡,一方赤色的**高高升起。

    百里九歌坐着的马车一路奔驰,穿过重重宫门,被带到一座陌生的殿宇之中。

    进殿一望,见看见昭宜帝坐在一张华贵精美的飞雪榻上,一名窈窕又丰满的女子侧卧在软软白雪间,依偎在他的怀中。

    这女子生得极其妖娆,浓妆艳抹,端的是一副迷人沉沦的狐媚模样。丰满的胸口半露在抹胸下,一袭萍青色对襟羽纱衣裳裹着大腹便便的身子。看样子,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已经很大了。

    她望着百里九歌,笑吟吟道:“原来你就是九歌啊,我们姐妹长这么大,可都没见过面呢,过来让本宫瞧一瞧你。”

    这娇软侬嗲的嗓音,本是听得人心尖尖都麻了,可却甚不合百里九歌的胃口。

    她明白这人是谁了,就是她那嫁进宫中封了贵妃的二姐,百里青萍。果然和百里紫茹一样是美人胚子,可是,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见过陛下,见过二姐。”百里九歌抱拳作揖,懒得多搭理。

    百里青萍的眸中有异色一闪而逝,她在昭宜帝怀中蠕动起来,娇嗲道:“皇上您看,九歌怎么这样行礼啊,她一定觉得臣妾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都不想理臣妾了。哎呀不对!”似猛然想起了什么,“臣妾差点忘了,九歌也是嫁人了的呀,难道是生活的不太好,所以没有心劲与臣妾叙叙姐妹之情了吗?”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这个二姐,真是拐弯抹角!说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二姐,有话直说吧,我讳莫如深。”

    百里青萍似有若无的一笑,只顾着在昭宜帝怀里打滚了,将昭宜帝弄得是心猿意马,恨不能就地将她吃干抹净,却偏还得保持君子之姿。

    他聚目盯着百里九歌,那一双黑色瞳仁的深处,有什么不知名的暗光在跳跃,唇角,亦是缓缓勾勒起来。

    百里九歌无语,委实不喜欢昭宜帝露出这种表情。上次他便是这般阴险莫测的笑着,拿红绡大姐和二娘的Xing命要挟她,逼她嫁给墨漓当内Jian。

    忽而听闻昭宜帝拍掌三下。

    只见一群内侍抬着什么东西走进来,那大玩意是用红布罩着的,但似乎很重。

    内侍们将之落在了百里九歌的面前。

    再接着,又进来五个侍卫,每人的手中都牵着条狗。五条狗个头有人那么大,凶神恶煞,口流涎液,似是在等待大餐一般跃跃的想接近红布下的东西。

    百里九歌的心中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红布霍的被掀开,当望见里面的东西时,百里九歌忍不住倒抽凉气。

    红绡?!二娘?!

    她们为什么会昏睡不醒的处在铁笼子里!

    惊诧和愤怒攫住了百里九歌的心,她嗤道:“这是什么意思,快放了我大姐和二娘!”

    百里青萍亦是浑身一颤,水眸含惧,凄声喃喃:“皇上,臣妾的庶母和庶姐是犯了什么错吗?皇上……”几乎要凄然落泪。

    昭宜帝猛然倾身,在百里青萍的菱唇上偷了个香,接着一脸邪气的冲着笼子旁的内侍摆摆手。

    那内侍得令,转身按动笼子上的机关,笼门顷刻打开!

    这一瞬,那五条大狗满目凶光,开始挣扎着要扑向笼子里的两人,仿佛是拼了命的也要吃掉这顿大餐,五名侍卫几乎已经难以控制它们。

    冰冷的骇意一寸寸刺入百里九歌的全身,极致不祥的感觉令她呼吸困难。难道昭宜帝是要红绡和二娘活活被狗咬死吗?

    纤手在袖下微微颤抖,蓦地十指撑直,五枚羽毛夹在指间。

    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她便要这群疯狗死在笼外!

    猛然间,鼻翼似乎飘来一缕异香,这味道让百里九歌有些诧异,不料这薰满沉香和豆蔻的殿中,竟还掺杂一缕陌生的香,像是从……

    竟是从笼子里飘出来的!

    身子一震,扭头望去,百里九歌立时明白了,是红绡和二娘身上被熏了会引来畜牲袭击的香料!

    她大怒:“卑鄙!我大姐和二娘到底犯了什么事,为何要这般残忍的对待她们?”

    “呵呵……”昭宜帝轻笑,阴鸷的声音,像极了邪魔的呢喃。

    “残忍?非是朕残忍,而是你百里九歌太不识趣。你看,连这些畜牲尚知道忠心耿耿,你呢?这么久了都不来向朕汇报周世子的一举一动。只怕朕再不宣你进宫,你就要变成周国人了吧!“

    一语宛如是厚重的棍棒打在百里九歌的头顶,震得她肝胆翻腾,惶惶不安的感觉,止也止不住的涌了上来。

    昭宜帝,竟然用这种方式逼她!

    脑海中似忽的浮响起殷烈火的呢喃:“你这样想,实在太天真……”

    是啊,自己太天真了!天真的以为可以将事情继续拖下去,天真的以为可以与昭宜帝拼个鱼死网破……

    这里不是无忧无虑的凤凰谷,不是肝胆相照的江湖,而是魑魅魍魉横行的朝堂!她纵然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又怎样?一旦入了这朝堂,便只是一只蝼蚁,昭宜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踩得干干净净。

    可是,她没有做错事,也绝不会觉得后悔!

    要她老老实实做墨漓枕边的Jian细,时时刺探世子府的举动告诉昭宜帝……这种逢场作戏的事她绝对不会做的!

    就在这失神的片刻,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惊得百里九歌堪堪回神,这一刹只见五条大狗朝着笼子扑了过来,而自己恰恰就站在笼子门前!

    久在江湖历练,面对这般危险,百里九歌的动作快过思维。

    扬袖,出手,飞羽,正中目标。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五条大狗重重砸落在她脚下。

    地板震颤,在场所有人无不变了脸色,那纤纤白羽,竟是夺命不见血光,好可怕的造诣!

    可方才竟有一枚羽毛射偏了,但见离百里九歌最近的那条狗,陡然飞窜而起,庞大的身躯霎时压在百里九歌的身上!

    她被扑得后倾,脚下不由踉跄,还来不及反抗,忽然肩头一阵剧烈的撕痛,仿佛是骨头被生生扯断了般,她痛得忍不住尖声呼叫。

    后背蓦地撞在铁笼子上,那坚硬冰冷的玄铁,撞得她后背一阵挫痛,这一刻,她甚至听见骨关节发出的咯噔颤声!

    好疼!

    身子都要动不了了。

    肩膀上的剧痛滚滚袭来,那疯狂的大狗竟再一口咬了上去,这一瞬百里九歌分明看见有鲜血从自己的肩头溅起,在眼前飞溅出缭乱的姿态,染得瞳眸几欲血红!

    她狂然呼喊,歇斯底里的暴喝:“滚!给我滚!”疯狂的挣扎起来,犹如被折了一侧羽翼的凤凰,在凄声忿然之中再度展翅!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摸出了护身的短刃,只听到那饰着鎏金昙花的刀鞘被抛出落地的脆响,然后下一刻,鲜血飞溅,硕大的狗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将百里九歌的耳震得嗡嗡作响。

    锋利的短刀割裂了狗的喉咙,轰隆一声,庞大的躯体坠地。

    百里九歌身上一轻,一袭红裙随着娇躯不住颤抖,她剧烈的喘息,看不见沾了满脸的血污,肩头被咬伤的地方还在汩汩流血,方才犬牙咬得太深,隐约可见一角肩胛骨从模糊的血肉之中露出。贴着伤口的衣裙和被狗咬乱的血肉杂作一团,黑红黑红的血,沿着布料攀爬,迅速的扩散成泼墨般凄美震慑的画。

    疼,疼到麻木的感觉!

    平生头一次感受到何谓无力,何谓渺小,平生头一次的无法控制恐惧的情绪,只能任着恐惧流窜到全身,带来一阵比雪更冷,比冰更凉的寒意。

    这一回,她是真的恐惧了。

    她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认识到,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处境,而那慵懒的坐在飞雪榻上的人——

    她也终于知道他有无数的手段可以威胁恐吓她,只要红绡和二娘在他手里,她就注定只能被他捏在股掌之间!

    愤怒、惊惧、憎恶、鄙夷,掺杂着心有余悸的感觉,一股脑的窒住了百里九歌的呼吸。她死死的盯着昭宜帝,扯了扯唇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卑鄙……你太卑鄙!若不是我挡在这里,你便要杀了我大姐和二娘吗?堂堂一国之君,滥杀无辜。殷浩宜,你太卑鄙了!”

    众人不想她会直呼昭宜帝的名讳,不由的倒抽凉气,纷纷变了颜色。

    却只有昭宜帝面不改色,笑得阴险万分。他忽然懒洋洋的抬手,指了指笼子门,道:“朕可没有滥杀无辜,不信你回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