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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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殊很快出来,连沐白也没带,身上穿的是初见时那身便服,衣摆上卫屹之所赠的赤金丝线甚是夺目,与她姿容清雅相得益彰。

    她坐进车内,冲卫屹之笑道:“我对建康城吃喝玩乐的地方都不熟悉,今日就跟着你了,可千万别把我弄丢了。”

    “放心好了。”卫屹之笑了笑,视线落在她的领口,她今日照旧着了中衣,但已没有往常那么高的衣领,脖颈光洁纤秀,一览无遗。

    他收回视线,不知怎么竟生出遗憾来。

    当年他年幼,乘车过街,人人夸赞,前太尉袁庆说他“若为女子,倾城倾国”。他渐渐长大,也渐渐英武,虽被夸赞容貌,但再没了这样的话语。可如今他却想将这话用在谢殊身上。

    谢殊,怎么会是男儿身……

    车马直往长干里而去,大街道上人声鼎沸,鼻尖已经闻到初夏特有的气息。谢殊陶醉地嗅了嗅,比起门庭深阔的乌衣巷,她还是更喜欢这里。

    车停在一处狭窄的巷子边,没了喧嚣,已闻到沉沉酒香。卫屹之下了车,对身后的谢殊笑道:“味道没变。”

    谢殊见他是个常客的模样,不禁来了兴趣:“我今日倒要尝尝,到底是什么样的美酒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卫屹之领着她进了巷子,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小酒馆。乌黑黑脏兮兮的大堂,偏偏人满为患。但店主认识卫屹之,一见他就将二人引去了后院。院中有棵大银杏树,旁边放了几张桌子,瞧这架势似乎还是雅座了。

    卫屹之要了几样酒菜,叫苻玄在入口处守着,一看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谢殊也已做好准备,浑身汗毛都做好了接招准备。

    “如意,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这是卫屹之的第一个问题。

    谢殊从惊奇到回神只用了一瞬,接着就心花怒放了。

    卫屹之也许怀疑过她的性别,但显然他更怀疑她的年龄。

    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是欺君之罪,谢家要的不过就是权势,谢铭光又是个智谋过人的人,大可以培养其他有能力的人选,犯不着这般冒险。

    在卫屹之看来,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傻事。

    可是谢铭光偏偏就做了。

    “刚过弱冠不久,怎么了?”

    卫屹之端着酒盏轻啜一口,看她一眼:“看起来不像。”

    脚比成年男子小,喉结也不明显,的确不像。

    “唉,你可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啊。”谢殊似很烦恼,皱着眉饮了口酒:“我们谢家男丁虽不多,但个个都顶天立地,身姿魁伟的不在少数,祖父与家父哪个不是身长七尺?便是我那堂叔谢冉,瞧着清瘦也身姿修长,唯有我,不仅生的矮小,还瘦弱。你知道么?我刚回谢家时,祖父还叫我干豆苗呢。”

    大概是遗传,在女子当中她是个高挑的,甚至比许多男子还高,但比起卫屹之这样成年又体态修长的男子就显得秀弱多了。

    卫屹之听到那个称号有些想笑,但忍住了:“那就奇怪了,为何偏偏你不长个子?”

    谢殊脸上玩笑之色隐去,面露哀戚:“饿的……”

    卫屹之恍然,看着她别过去的侧脸,又想起她在会稽狼狈躲在山上的场景,心中竟生出些许同情来。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谢殊又道:“我从小便被嘲笑像女孩子,没少因为这个跟别人动过手,家母有段时间甚至干脆将我当女孩子养,弄得方圆百里许多人都认为我是女子,若非我后来回了谢家,只怕连媳妇都讨不着呢。”

    话已说到这份上,就是卫屹之去荆州查也好圆过去。

    谢殊像是越说越惆怅,又灌了口酒,残余的酒滴顺着嘴角滑下,蜿蜒过脖子落入胸襟,是男子的豪迈,却媚胜女子。

    卫屹之移开视线,默默饮酒。

    也许是他多心了。

    当建康城上方炸过第一道夏雷后,南士谋反案出了结果。

    根据乐庵的供词,陆熙奂和顾昶二人入狱,待重审定案后再行处置。

    “就这样?”皇帝捏着奏折看向太子。

    “是的,父皇。”

    皇帝气冲冲地掼了折子,叫他回东宫去反省。

    当朝太子司马霖温和仁厚,皇帝却认为他行事太过刻板,加上与皇后感情不和,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子。

    皇帝对这个处理结果不满,自然就要找举荐太子的谢殊。

    宫人来相府传话时,谢殊正在吃饭,觉得菜色不错,还把谢冉给叫上了。

    听闻消息后,她顿生感慨:“唉,太子什么都好,就是跟本相一样,太善良!”

    一旁侍立的沐白道:“可不是,属下早说了公子要改掉这个缺点,您比太子还善良呢。”

    谢冉默默搁下碗筷:“我饱了,丞相慢慢吃。”

    谢殊目送他离开,虚心接受了沐白的批评,又扒了两碗饭,这才慢吞吞入宫去。

    她吃饱了,皇帝气得连口茶都没喝,坐在御书房里沉着张脸:“谢相当时力荐太子去处理此事,如今便是这个结果,你自己说这事办的合不合适?”

    谢殊道:“陛下明鉴,太子其实是好意,南士团结,若是下手重了,恐怕惹来更大祸患,所以就算是做做样子,再审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皇帝的责问被噎了回去:“那审完之后呢?当做何处置?”

    “陛下只需将陆熙奂和顾昶两个领头的处决,就说此事是他们二人主谋,与家族无关,罪不及满门。只要不动南士根本,他们当不会再轻举妄动。至于乐庵,既已将功赎过,撤官流放个三千里也就是了。”

    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皇帝只能冷哼两声遣退了她,但心中对太子的不满已经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

    谢殊出宫时,恰好遇见了王络秀。

    她在内宫陪太后小住了几日,襄夫人早等不下去,今日亲自去寿安宫将她接了出来。

    “参见丞相。”王络秀施了个礼,浅笑盈盈。

    襄夫人也施了一礼,笑得就比较虚伪了。

    谢殊对襄夫人有些忌惮,但对王络秀颇有好感,便上前与二人闲话几句。

    襄夫人只想带着未来儿媳妇离她远点儿,立即就要告辞,王络秀却有些依依不舍,问谢殊道:“络秀多嘴,敢问丞相遇险一事可已有结果?”

    谢殊道:“陛下已经定夺。”

    王络秀心思细腻,见谢殊言语温柔,心中虽受用,却怕襄夫人听出什么,忙又补充了句:“那再好不过,不然家兄定然寝食难安。”

    谢殊本想再宽慰她两句,转眼瞥见襄夫人越来越阴沉的脸,立即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襄夫人登车之际问王络秀道:“我方才听你说,丞相在会稽遇了险?”

    王络秀点了点头:“是有此事,似乎是有奸人要谋害丞相。”

    襄夫人懊恼地拍了一下膝盖:“怎么没成功啊,唉!”

    “……”

    卫屹之得知王络秀回府,命苻玄送了些东西过去,但人没有露面。

    襄夫人是个人精,人家也是从如花年纪过来的,王络秀瞧谢殊那眼神分明透着危险讯息,自己儿子又不上心,她当然要去给他提个醒。

    卫屹之正在院中练剑,提息凝神,舞得剑气煞煞,她就在旁边唉声叹气,一直到卫屹之被她哼唧地一口气岔开,终于认命地停了下来。

    “母亲又想说什么?”

    “我儿有才有貌,却至今未能成家,我心中焦虑啊。”

    卫屹之好笑:“母亲都焦虑了好几年了,还不是好好的?”

    襄夫人瞪眼:“你什么意思?就是想让我寝食难安是不是?”

    卫屹之无奈道:“那你要我如何是好?王家那么高的门庭,若是陛下不允,我又岂敢结这门亲呢?”

    襄夫人咬牙道:“我明日便去求太后!”

    “太后虽然姓卫,但她老人家终究是司马家的人啊。”

    “……”襄夫人忍无可忍了:“你再不用些心思,媳妇就要被谢家小子撬走了!”

    卫屹之一愣:“哪个谢家小子?”

    “还能有谁?谢殊啊!”

    卫屹之也察觉出王络秀对谢殊存着心思,但他向来不关注儿女情长,并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精准,没想到连母亲都这么说了。

    “那也要看谢殊是什么意思吧?若是让陛下选,我猜他倒宁愿让王家与卫家结亲呢。”

    其实如今皇权多受世家门阀挟制,卫屹之就算铁了心要跟王家结亲,或是和任何一家大族结亲,都一定能成。他只是在借皇帝的手推辞罢了,但这些襄夫人是不会明白的,他也不希望她明白。

    能每日念叨着孙儿,总比卷入世家纷争好。

    卫屹之拿着帕子轻轻拭剑,心中暗忖:不知谢殊喜欢的会是哪种女子……

    没多久,王敬之亲自押解陆熙奂和顾昶到了建康。

    关心政事的关注着陆顾二人谋反一事,不关心的只关注着这位当朝风流人物。

    光禄大夫王慕设宴款待,对王络秀有照顾之恩的大司马自然在列。王敬之称丞相在会稽受惊,自己有罪,便也郑重其事地邀请了谢殊。

    王慕在府中畅叙亭内设宴。初夏夜晚凉风习习,亭阁临水而建,水面倒映一天星辰和四周灿烂灯火,教人分不清现实虚幻。

    谢殊由衷地赞了一个字:“美。”

    王慕不由骄傲地挺直了脊背。

    王敬之坐在谢殊对面,自案后举杯敬她,哈哈笑道:“何止景美,还有人美呢,在下从会稽带来几名貌美歌姬,丞相不妨欣赏一下。”

    谢殊知道世家子弟间常有互相欣赏歌姬侍妾的事情,谓之风流不羁,所以她不太明白王敬之到底是让她欣赏歌姬的嗓子还是容貌。

    王敬之拍了拍手,亭中很快走入几名美貌女子,身后跟几名怀抱乐器的乐人,众人向在座几人施礼之后便跪坐下来,奏乐起歌。

    谢殊在音律上就是个白痴,压根不会欣赏歌曲,也提不起兴趣,只是为给王敬之面子,还是要装模作样的看几眼。

    这一看竟发现乐人里也有人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