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竹报平安(2)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宾主又说了几句闲话,定楷便派人送少年去休息,这才看了看一旁站立的长和,笑问道:“你知道这是何人?”他此事似乎并不欲隐瞒自己,长和遂也不作虚辞,道:“臣猜想,这莫非就是东朝的……”略顿了顿,接着说道,“妻弟?”定楷莞尔,亦不答对错,闭目半晌,方从文具中取出一封文书,敲了敲几面示意他阅读,又问道:“说说你怎生看。”长和仔细思量半晌,忖度言辞,方小心答道:“明安大人素来谨慎,他既说可再待前方情势,另谋打算,殿下不若便再假他些时日。”定楷点头道:“你接着说。”长和道:“明安大人居此职,在世人目光看来,即非如陷泥沼,亦如临危崖。其可行者,无非两途,若顺顾氏于当地,则陛下必不容其于当世。若顺陛下于当世,则东朝必不容其于未来。明安大人乃名儒,世人皆醒,他一人岂会独醉?这是一说。还有,臣心忖,靖宁二年之事后,想他未必不曾后怕,对顾氏未必不满含怨怼,这又是一说。臣听说明安大人当年居京为官时,便是个绝不轻易肯与人相交的角色,如今甘为殿下用,实乃天以此人授殿下也。”

    定楷淡淡一笑,道:“天意从来高难问。只是你,始可与言诗矣。”适逢方才送那位少年离去的内侍回来复命,便随口交代了几句近两日可陪同其在京城内游玩,但务须谨慎之属的话,又吩咐道:“他的事情日后便移交常总管一并署理。”便勒令那人退去。他似有隐秘话要说,长和遂走到门口,遣散众人,亲自闭门回来侍奉。定楷笑道:“无须如此。”手拈着那封信反复把玩,也不提其他,单单问道:“明安大人乡梓何地,你可知道?”长和答道:“他是华亭人。”定楷道:“不错。他祖籍虽在并州,但自他高祖便移居至华亭,所以他当年两榜得中时,在世人眼中,已经算是个标准的江左才仕了。”他突然说起了李明安的家世,长和虽然不解,亦不多口,只是叉手静立,以待下文。定楷取出少年方才留下的羽钗,对着窗口细看。每根细细的羽绒都在微光下散射着点点斑斓华彩,那束羽钗汇合起来,如同一个斑斓的华彩的旧梦。清浅的河滩上,生长着丛丛蒹葭,蒹葭上的露水,打湿了羸弱少年蔽旧的袍摆。翡翠蹬开一茎芦苇,像一支青蓝色的箭,冲破淡淡水色天光而去,清浅河滩上遗留下了一枚两枚羽毛。已经一无所有的少年,将他能够寻找到的这最美丽的东西收藏起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作为礼物送给自己唯一的亲人。

    定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华亭有一陆姓文士,家境寻常,却是当地几百年积世旧族之余。这位陆姓士子与李明安原本有些私交,又是同科进士,再有了这一层情分,所以寿昌七年,陆姓人家为李柏舟一案牵连所累之时,李明安便为这旧友想到了请托齐王一途。只是齐王当时代陛下郊祀去了,来人怕事有耽搁,知道我与齐王同胞通好,这才又辗转寻到了我处。”

    听到此处,虽然他不再明言,长和也明白了大略。故事中陆家的生死与赵王本毫无相干,但其时李明安已经由枢部调任承州,既手握重兵粮草,又挟天子令就近节制顾氏,如此要职,若能借此机遇交往通好,自然是难能可贵之事。大抵自己的这位主君当时便直接绕过了齐王,或称其无暇顾及,或称其不受托请,竟自己将此事包揽下来。长和便也不提此节,只是一笑道:“如此看来,不但天意,竟是连东朝也亲以此人授殿下了。”

    定楷摇头笑道:“陆家事东朝未必知晓,若说要谢,倒是应当去谢东朝最倚重的张尚书才是。”话到此处,长和才对此事顿生好奇之心,小心问道:“臣愚昧,不知这其间又有张陆正什么委曲?”定楷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张陆正一世人最看重什么,你可知道?”长和笑答:“有人做官为权,有人为钱,大概也有人是为君王,是为黎庶。不过依臣看,这个张陆正为的怕是一个‘名’字。”定楷上下打量他,忽然放声大笑,半晌才住了笑声,点头道:“所以他最终也殉了这一个字,顾思林可谓善识人者。陆家与张陆正的这段孽缘,也正是从这个字上而起。张在调任吏部之前,曾在翰林院供职,陆得中进士之初,也先入翰林院。他二人皆是卢世瑜本房取中,算起来也是同门师兄弟,同僚期间,却颇多龃龉。陆性情介直,更有当面直言张以沽名卖直为业之事。其后张调任刑部,累迁至右侍郎,陆调乌台为御史。寿昌二年张陆正欲迁左侍郎时,朝中或有风传,道其有滥刑狱并贿赂堂上官等事。”

    长和点头道:“此事臣有所耳闻,当时乌台官员闻风弹劾,张陆正狼狈不堪,几番上表欲致仕以明志。最后风声虽然平息,到底此事有或无有,张陆正究竟也不曾在世人前辩白清楚,这也算是他行状上的一大污名罢。”

    定楷笑道:“当时引众弹劾他的,便是这位与他素有龃龉的陆御史。以张陆正为人,则未必有贿赂之事。但陆御史风弹,亦是他职分所属。此事后经卢世瑜调停,张由刑部转迁吏部,算他因祸得福处。陆则因性情过于狷介,难见容于长官及同僚,不久便去官还乡闲居。”

    长和恍然大悟,问道:“李柏舟的继室也姓陆,莫非竟是……”

    定楷摇头道:“若果然是她亲眷,张陆正此事办得亦不算阴毒。只是李柏舟之妻陆氏,虽与这陆御史也是同乡,或者百年前亦是通家,但到今世早已互不往来。李氏案起,刑部主办,张陆正干预,念及这桩旧恶,便阴令杜蘅将这陆家划作李氏的妻族,一笔瓜蔓抄了进去。当时李明安所遣来使,述说起此事,言及钦命大狱,刑法酷烈,不肯待及天明,竟连夜将人锁拿而去。”摇了摇头道,“当年陆家的幺子不过五岁而已,张陆正行事,当真是不与他人留半分余地。”又笑道,“不过若非如此,又怎会也不与自家留半分余地?”

    话既至此,长和亦无须再多问,只是又将来意向定楷汇报道:“东朝半月之间,竟有近十日宿在顾氏阁中。殿下当日嘱咐不必弃卒,臣心中还存疑虑,竟未想到殿下一虑竟然深远至此。”定楷微微摇头,似是并不想接受他这奉迎,笑道:“我不过也是个庸人,张陆正就戮之时,我未尝不曾动过这份心思,毕竟她的仇家只在张氏,而不在东朝。只是我没有想到,东朝于她,用情会一深如斯。她这条命,算是东朝救下的罢。”见长和又想开口,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先不必叫你的那个兄弟出面。便是这东西”他将手边羽钗同那少年写的信一同封入函套收起,道,“也自有用它的时候,却不必在此时。后日将那人送出京去,好好安置照顾。”

    长和一一答应了下来,见他微露倦意,遂扶他到一旁榻上小憩,笑道:“这是殿下宅心仁厚,既于他家门有大恩,像索书这些小事,还何必亲力亲为?早吩咐臣去办不好?”定楷浅浅一笑道:“他已遭此不幸,既是你力所能及处,何不叫他能少些愁苦便少些愁苦?”

    长和虽然侍奉他多年,近来却觉得他的性情越发难以捉摸,也难辨他这句话意中真伪。再看他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神情是无比的安详宁静。唯一破坏了那年轻面容上淡泊气度的,只有右眉上那道浅浅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