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泪人泪(2)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懿旨命陈谨去向皇太子传旨,但是并未言明几时去传,陈谨回到自己的值房吃过夜宵,直待雨停,方撑着把伞现身,走到定权面前,道:“殿下,陛下已经安寝了,叫殿下赶快回去。陛下说让殿下不要着急,一定是会治罪的,不必非得在今夜。陛下还说,等陛下山陵崩了,再请殿下来扶灵。”定权冻得嘴唇青紫,耳畔已经嗡嗡乱响了半日,勉强定神,问道:“圣旨叫我回何处去?”陈谨道:“自然是回西苑了,臣嘱咐给殿下留着门的陛下可没有叫殿下回东宫。”他神情语气可恶,定权胸臆间一阵气血翻涌,直恨不得立刻活剐了这个腌臜小人,咬牙怒骂了一句:“狗奴才!”陈谨笑劝道:“殿下息怒,对身子不好。”又吩咐身边两个小内臣道,“殿下怕是走不得路了,你们背他出去吧。”小内臣从地上搀扶起定权,将他负在背上,伸手去勾他双腿。定权只觉膝上剧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陈谨充耳不闻,催促道:“快去吧。”见三人去得远,随脚将地上金冠踢至一旁,轻声哼道:“你若没了这顶冠戴,只怕下场还不及我这个狗奴才。”

    定权始终未出宫,周循不免有些担心,一直不敢睡下,吩咐留门等候。直到丑时末刻,方见轺车回返,太子面色惨白,浑身湿透,不由大惊失色,忙令人将他背回了暖阁中。提灯者、随行者、指事者,不免一阵纷乱嘲哳。阿宝病秋,连着几夜睡得不安,被窗外声音吵醒,仰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夕香睁开惺忪睡眼,打了个呵欠,从窗缝中边张望边点评道:“殿下怎么叫人背着回来了?想是在宫中喝醉了。”太子若是中酒,定然要留宿宫中,深夜送回,事似蹊跷。阿宝微生疑惑,披衣起身,推窗外望。见定权身上只穿着白色深衣,又披散着头发,心知出事,道:“你出去问问,是怎么了。”夕香道:“妾可不敢去。”阿宝无奈道:“我就在此处,走不得也死不得,你都睡了这么久了,我也没有怎样,你快去便是。”夕香这才匆匆披了件衣服,沿着东廊行至太子正寝门外,问两旁侍卫道:“顾娘子差妾前来问问,殿下是不是醉了?”周循正走到门边,听见了喝骂道:“这事情该你打听吗?还不趁早回去!”却闻身后定权发话道:“去把她请过来。”他此时连说话都费力,周循不忍忤逆,只得吩咐夕香道:“去请你们娘子来吧。”

    阿宝不及梳头,匆匆穿上衣服,也顾不上周循脸色,直入定权寝室。她已有数月未到此处,却依旧熟识,不待人引路,径自穿门过室,走到定权榻边,见他模样狼狈,难免吃惊,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定权喝了两口热水,勉强舒了口气,道:“周总管已吩咐他们备汤去了,我这样子去不得浴室,就在阁中将就吧,稍待请你服侍我沐浴。”见她点了点头,一笑道,“这次怎么不脸红了?”他这副模样,仍不忘和这狐媚女子调笑,周循心下大不以为然,不好出口,只得斥责宫人道:“手脚都利索些,将浴桶抬进来。”

    少顷,松木浴桶便已抬至,桶桶热水也轮番注入,阁内松香升腾,水雾蔓延。定权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周循不能放心,忍不住规劝道:“殿下,还是多叫两个人服侍吧,只怕顾娘子照顾不过来。”定权蹙眉道:“她本就是做这营生的,有什么顾来顾不来的?”周循无奈,只得退出,到底吩咐两个人在门外守候,这才离去。

    众人散尽,阿宝帮定权脱下湿透深衣,触手所及,只觉他身体冷得便如铁石铸就一般。待去卷他中衣裤脚,定权不由皱了皱眉,道:“慢些。”阿宝放轻了手脚,缓缓将他裤管卷起,见他两膝头上已是一片乌紫,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用手轻轻抚了一下,只觉他微微一颤,连忙缩手,抬首问道:“疼吗?”定权笑道:“适才还疼得厉害,现在不知为何便不那么疼了。”阿宝轻哼了一声,从盆中先拧了一把热手巾,为他敷在膝上,又帮他除去了中单,慢慢将他身体拭热,这才扶他进了浴盆。

    定权闭目半晌,任由阿宝在一旁擦来拭去。阿宝见他不语,疑心他睡着了,轻声呼唤道:“殿下?”定权懒懒应了一声,道:“怎么?”阿宝道:“没什么,我是怕殿下睡过去了。”定权微笑道:“那你陪我说说话吧,我就不会睡着了。”阿宝问道:“殿下想听什么话?”定权道:“我想听听真话,想听听你心里现在在想什么。”阿宝道:“妾方才是在想,殿下进宫究竟是怎么了,大节下的,怎么弄出这副狼狈模样回来?”定权扑哧一笑道:“这大概是真心话吧?”阿宝用梳子慢慢帮他梳开湿发,问道:“殿下又在想什么?”定权叹道:“我在想呀,这水真是暖和。”阿宝撇撇嘴角道:“妾说真话,殿下倒来骗人。”定权正色道:“我在这事上骗人做什么?我正是在想,若是到死的时候也有这么暖和,那死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我这个人啊,不怕死,只怕冷。”阿宝手上微微一抖,梳子牵扯住了他一缕头发。定权吸气道:“你手脚轻些罢,贵上就是这么教导你服侍人的吗?”只觉她忽然住了手,方想发问,却听扑通一声,那柄梳子已叫她掷入了水中。定权回头,见她面带嗔怒,改口叹息道:“这才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阿宝道:“殿下这话好没道理,并不是我想求亲近的。”定权道:“算是我说错了,我忘了你一向和别人不一样。只是现在怎么办?梳子也没了,烦你进来捞取一下吧。”

    阿宝不理会他,从髻前拔下一只小小玉梳,接着帮他栉发。定权叹了口气,问道:“你既然不想来,又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阿宝道:“我的母亲是他葬的,我姨母也在他府上。”定权道:“就为了这个,你就要帮他来谋本宫的这条性命吗?”阿宝诧异道:“殿下何出此言?我……”定权道:“不必说什么没有金簪银簪的话,你就是手中现下拿着白刃,我也不会害怕。”转身看她一眼,道,“你知道为什么吗?”阿宝道:“妾手无缚鸡之力,怎敢行刺殿下?”定权拨了一下水,拉过她的手,笑道:“不是,我不害怕,那是因为我们这样的人,杀人并不需用刀。”

    大约是被热水浸久了,阿宝第一次觉得他的手又软又暖,抽回手来,帮他攥了攥头发,用木簪暂且盘结在头顶,一面收拾一面询问:“殿下今夜,口中怎么尽出不祥之语?”定权道:“生生寂寂,是万物本分,哪里分什么祥与不祥?是了,我问你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我被废黜,不再是太子了,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究竟都瞒下了些什么?”又一笑道,“人都有几分好奇之心,我也不能免俗。”阿宝失色道:“殿下何出此语?”定权笑道:“我不过信口说说,假如我不是太子了,成了阶下囚,齐王赢了,他答应过保你的平安吗?”阿宝缓缓摇头道:“我既已是殿下媵妾,保我又有何益?”又道,“即便不是,想来他也不会。”定权笑叹道:“那可怎生是好,叫你枉担了虚名,还要受这拖累或者你我索性将这虚名坐实了如何?这于你算是吃亏多些,还是少些?”

    与他亲熟之后,他偶尔会做这种无聊戏语,阿宝也已慢慢习惯,亦多有反唇相讥的时候。此刻她却低头沉默许久,方道:“既然殿下戏言,妾也便随口乱谈了。妾长到这么大,将炎凉、颠破、饥寒、冷眼、憎会、爱别,种种苦病之事,一一历遍。不幸又多读过两本书,生就些机巧心思,膏火自煎,为人所用,落此樊笼,身不从己。所挂念者,唯有母亲生养之恩,不敢自专,所以挣扎为生;此时妆金佩玉,食甘饮醪,只当成意外;他日赭衣裹体,三木加身,才视作本分。故此,妾心无所惧,更谈不上什么虚名拖累的言语。”

    定权不防她说得直白,也呆住了,半晌方缓和了脸色,闭上眼睛淡淡一笑,道:“这可怎么办,我居然遇到一个死士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阿宝也笑了笑,不再说话,伸手搅了搅盆中浴汤,觉得稍凉,又转身添了些热水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