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开封志怪(全集) > 第101章 皇城魇(5)

第101章 皇城魇(5)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东西少见,你不明白也在情理之中。”比起先前,端木翠竟是出奇镇定,“改天问问懂史的人,让他们给你讲讲汉宫巫蛊案,你也就明白了。若是……展昭问起……”

    说到此处,她略略一顿,眸中瞬时间蒙上泪雾:“若是……展昭问起,你也这么跟他说。”

    “说什么?”

    “说……”端木翠正待开口,忽然又是一声痛哼,再抬头时,额上密密一层汗珠,“银朱,帮我找金屑来,再打一盏清水。”

    “金、金屑……没、没有……”

    “金簪或是镯子也好。”

    银朱愣了一下,忽地想起自己头上插的就是三股的金钗子,赶紧拔了递上去,而后匆匆出去打了水过来。端木翠将符纸烧作灰烬化入水中,伸手将金簪握在掌心。金质细软,但钗头毕竟锋利,银朱忙出言提醒:“小心。”

    端木翠淡淡一笑,缓缓松手,但见无数流光般的金屑,慢慢撒入水中。

    这……这是什么功夫?银朱吓得呆住,还未及开口询问,端木翠擎起水盏,一饮而尽。

    银朱脑子嗡的一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扑上去的,手忙脚乱打落端木翠手中的水盏,哭道:“端木姑娘,这是金屑,吞金会死的啊……”

    要知古代后宫,帝王赐死后妃,除鸩酒外,多用金屑酒,银朱久在后宫,焉能不明白此节?

    端木翠低头看她,泪水慢慢流出来,她轻声道:“我知道,我要它们陪葬。”

    银朱仰起头来,她到底还是不理解端木翠的话。端木翠并不解释,只是吩咐银朱:“给我找间少有人去的暗房,门上落锁,让我自生自灭就好。”

    银朱身子巨震,透过蒙眬的泪眼,她问端木翠:“端木姑娘,你会死吗?”

    端木翠没有正面回答她,她抬起头来,目光有些飘忽,不知落在几许远处。

    她低声道:“反正,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

    安顿完端木翠,银朱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使尽了。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上廊道,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精力去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怪异的虫子,原本只有一个,为什么会突然变多了?好好的金钗,到了端木翠手中,忽而一下,为什么就变成金屑了?还有那许多符纸、纸上画的符咒、她带进宫的那么多法器,这个端木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银朱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双腿陡地一软,赶紧扶住边上的廊柱,歇了半晌,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自廊道那头过来。

    银朱抬起头来,许是因为太累的关系,她的视线有些模糊,费了好大劲去看疾步过来的那人——翻飞的绛红官袍、修长身形,那是……展昭?

    如此想时,展昭已到近前。

    银朱愣愣的:“展大人,你不是回开封府了吗?”

    展昭微笑:“有急事回去了一趟,不过到底记挂宫中这头,向大人交代了之后又匆匆回来了。银朱姑娘,方才听禁卫军的兄弟们说你去找过我……出什么事了?”

    银朱的神色太过奇怪,展昭越说越觉得不安,他越过银朱的肩膀看向太后寝殿的内院:“端木姑娘……睡下了?”

    银朱还是有点恍惚,直到展昭提到“端木姑娘”这几个字,她才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笼中拿出一个做了一半的香囊递给展昭。

    “端木姑娘让我给你的,她说曾经答应过要送你东西……只是现在,做不完了……”

    展昭心中一沉,下意识伸手接过。香囊的料子倒是上好,尚未塞上香草,借着宫灯的微光,可以觑到香囊面上的针线,歪歪扭扭,情急之下,也认不出绣的到底是什么。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头生出,展昭看向银朱,沉声道:“她人呢?”

    银朱低下头去,避开展昭的目光,低声道:“端木姑娘说,这事跟汉宫巫蛊有关,你若不明白,可以去问公孙先生……”

    “她人呢?”

    “端木姑娘交代了,只留她……”

    展昭听不下去了,一把攥住银朱的胳膊,死死盯住她的眼睛:“端木姑娘人呢?”

    银朱吓住了,胳膊被展昭攥得生疼,她忍住眼泪,小声道:“端木姑娘交代过,要……”

    “我不管她交代过什么。”展昭怒喝,“她交代的话再说不迟,银朱,我现在只要人,你带我去找!”

    银朱带着展昭一路七绕八绕,终于到了那处少有人至的暗房,路上略略把事情讲过。展昭只是听着,并不言语。

    房门落锁,银朱持了钥匙过去开锁,也不知是心慌还是什么,几次对不上锁孔,忽地被大力拽到一旁,抬眼看时,剑光一闪,金石相击,火花迸处,展昭手起剑落,一脚踹开门扇,大踏步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却也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借着模糊夜光,一眼看见简陋的床榻上伏了个人,长发垂下床沿。展昭心中陡地一酸,疾步过去,低唤:“端木。”

    无人应声,展昭伸手抚她面庞,只觉濡湿,沉声向银朱道:“掌灯。”

    按说他是御前行走,银朱是太后跟前得宠的宫人,他是断不能支使银朱做什么的。放了往日,银朱必然心生不满,只今日甚是惶恐,竟也顾不得此节了,匆匆忙忙,唯恐自己做得慢了。

    俄顷灯起,展昭拂开端木翠的长发,见她仍是昏迷不醒,忍不住看向银朱。银朱这才省得忘了交代此节,忙道:“端木姑娘朝我讨了迷药,说是疼起来自己也受不住……”说到此陡地住口。迷药这东西,宫女手中是断不应藏的,但偏偏很多人就是有,这也是秘而不宣的事实,她这样大大咧咧说出来,等于直承自己也有私藏,是以慌忙住口,面上火辣辣的,唯恐展昭记了去。

    “背上?”

    “啊?”

    就听哧拉一声响,端木翠背上衣衫已被展昭撕开。银朱将灯持近了些,见到端木翠背上情形,吓得差点持不住灯,嗫嚅道:“又多了。”

    初始只一个,继之三五,现在粗略一看,竟有十五六个之多,黑色狰狞的突起衬着白皙光洁的背部肌肤,看起来煞是触目惊心。银朱心中觉得不适,偏过了头不忍再看。

    展昭的手停在端木翠腰间,待要伸指去触那突起,又过电般缩了回来,顿了一顿,向银朱道:“她曾说,要剜出来?”

    “开始是这么说,可是太医一动手,端木姑娘就受不住了,那虫子受了痛,会往里钻,端木姑娘说,若是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展昭不吭声,自皂靴中拔出一把匕首来去了吞口。那匕首极小巧锋利,刃口森然,银朱看得心惊:“展大人,太医试过了。”

    “我知道……银朱姑娘,借钗一用,要金钗或者银钗子,细股的。”

    银朱发上的钗环却也不多,摸索了一回,拔了一根带银抓的珠花给他。展昭接过来,将钗头的珠花扯落,两根银股子拧作一股,手上用力,弯出钩针形状。

    银朱看不大懂,却也隐约知道展昭的用意,忍不住又提醒一回:“展大人,太医试过的……”

    展昭不看她,只是将端木翠的衣裳往边上拂了拂:“我比太医快些。”

    银朱咬了咬嘴唇,点头道:“那我打盆水来,再备些绢布伤药。”

    “再备个火盆,尽快。”

    银朱应声离开。

    待得准备停当,展昭深吁一口气,目光停在端木翠腰间。那里太医已经下过刀,伤口豁然,虫子钻得很深,只留小半截在外可见。

    展昭将钩针在灯焰上燎了燎,蓦地眸光一森,出手如电。银朱眼前一花,就见他抬手起来,钩针头上吊着一只四下扭动的蛊虫。

    银朱一阵反胃,只觉恶心无比。展昭臂上用力,将蛊虫抖落在炭盆之上,哧拉一声白烟冒起,带着刺鼻的恶臭。银朱捂住口鼻后退两步,展昭将先前备好的绢布拿过来,捂住端木翠的伤口。

    银朱忙把伤药的玉瓶递过去,低声道:“展大人,要不我帮端木姑娘把伤口洗一下,然后上药?”

    展昭摇头:“来不及,先粗上一回药,都完备了再洗。”

    说话间伸手来接玉瓶,银朱无意间触到他的手背,这才发觉他的手有点发抖,一怔之下,又疑心是自己错觉:他若手不稳,还怎么下刀?抬眼看时,展昭将绢布移开,给端木翠的伤口上药。银朱凝神细看,果见他撒得不成章法,有些药末都撒到衣服上,应该是手上颤抖所致。

    银朱思之再三,见展昭又拿起匕首,忍不住道:“展大人,你若是拿不住,就歇会儿再下刀。万一你一个不小心,那虫子就……”

    展昭手上略停,低声道:“我会小心。”

    “不是……”银朱有点语无伦次,“我知道你要先把皮肉割开,再用钩针把蛊虫挑拽出来,这一来一回,稍有耽搁,就会出岔子……我、我也是关心端木姑娘……”

    她不知该怎么说。

    “银朱,你出去吧。”

    银朱愣了一下,自己一番好意,展昭竟赶她走,霎时间好生委屈,眼泪在眼眶中转了一回,见展昭再不看她,只得一步步出得门去,反手把门掩上。

    这地儿在皇城郊处,少有人来,一条卵石铺的小径曲曲折折绕出去。银朱抱膝坐在阶上,噙着眼泪看高处树影婆娑,一时间觉得展昭好不通人情,一时间又为端木翠担着心,忽地想到:他要先用匕首割开皮肉,蛊虫受惊时会拼命往里钻,然后又要用钩针去挑,在蛊虫入肉之前将其挑出来,他究竟是有多快?手偏了怎么办?看走眼了怎么办?

    想了又想,都觉得无从下手,忍不住起身看向房中。门扇已掩,只能看到晕黄灯光愈转散迷,展昭的身影似是凝住,偶尔才有轻微的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身形忽地站起,银朱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门扇缓缓打开,展昭脸色苍白,眸中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之色,低声道:“银朱姑娘,麻烦你给端木清洗上药。”

    这就……好了?

    银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了一僵,拎起裙裾小跑着进去,只见炭盆之上,隐约可见烧化的虫尸,端木翠背上伤口均撒上了药,虽经绢布擦拭,仍有细小血迹不断自伤口溢出。

    银朱赶紧拿绢布给她擦拭,一瞥眼看到自己方才打来的那盆水还搁在案上,顺口道:“展大人,水。”

    展昭应了一声,向桌案过去。银朱忙着揩拭血迹,忽听咣当一声,抬头看时,那铜盆正翻在桌案之上,盆水淋了展昭一身,他双手仍是上托之势,似是一时失手。

    银朱眉头微皱,觉得他笨手笨脚,多少有些不悦,终究不好说什么,只好道:“展大人,那烦劳你去前头打一盆来。”

    展昭沉默了一下,说得艰难:“银朱姑娘,这事……还要偏劳你……”

    银朱一时不解,但到底在宫中行走多时,心思较他个玲珑剔透些,忽地就有几分明白,快步过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把住展昭的手臂。

    隔着衣裳,他的手臂颤抖得厉害。

    银朱鼻子一酸,正待说什么,展昭不动声色地抽开手去,淡淡一笑:“方才只求快,真气运得狠了,停将下来,一时三刻间,竟是控它不住。银朱姑娘,偏劳你了。”

    银朱强笑了一下:“展大人哪里话,这些粗重活儿,本该我来做的。”

    说着端起铜盆,快步绕开展昭出去了。

    展昭舒了一口气,顿了一顿,重又走回床边,单膝接地,慢慢低下身子,凝神看她容颜。

    迷药的药性似是将过未过,她睡得不安稳,眉头时不时地皱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的,眼角的泪痕始终没有干。展昭伸出手去帮她拭泪,笑道:“一会儿醒了,可不能赖我手艺不好……一十七刀,若要找我算账,也只能让你砍还了……”

    忽地停住,到底还是说不下去了。

    银朱打水回来,帮端木翠清洗伤口兼上药,这一番忙活停当下来,算算时辰,离天亮还早得很。一来唯恐太后那头有什么事,二来总觉得自己在这处晃来晃去的像个外人,碍眼得很,便同展昭言明要先走。

    展昭倒不留她,只是欲言又止,似是有事嘱托。银朱早料到他的心意,笑道:“展大人,银朱在宫中多年,嘴巴严实得很,你且放心,今日的事,我不会对外乱说的。”

    展昭见她通透如斯,倒也不好开口了。银朱笑了笑,自出门去了。

    展昭坐在床边,看护端木翠许久,疲乏困倦袭来,眼皮也愈来愈沉重,恍恍惚惚间,手中握着的端木翠的手忽然就动了一下。

    展昭一惊而醒,俯下身子看她,果见她长睫颤了两下,慢慢睁开眼来。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展昭,端木翠有些愣怔,一时间也不知身在何处,俄顷渐渐记起前事,没说话眼圈儿就红了:“展昭,你跑到哪里去了?”

    她问得委屈,展昭也让她问得心中酸楚,一时不知怎么答她。端木翠见他不答,倒也不追问,撑着手臂就想起来,这一下牵动伤口,痛得连连吸气。展昭忙伸手去虚按她:“背上有伤,不能躺,不要乱动。”

    “伤?”端木翠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虫子呢?你取出来了?”

    “都取出来了。”

    一时无话,还是端木翠先开口:“我让银朱找你,你不是回开封府了吗?”

    “回去向大人报备些事,又很快回来。”

    “哦。”

    这一声哦之后,又无旁话了。疼痛很是消磨人的元气,端木翠只觉得连讲话都提不起劲来,只是埋首在衾枕之中,浑身都松垮无力,想了想又问:“很多虫子吗?”

    “……很多。”展昭含混其辞。

    端木翠叹了口气,失神了一会儿,低声道:“那一定很多伤疤,很难看。”

    展昭微笑:“宫里头多的是上好的伤药,效用灵验得很。若是宫里的药不管用,公孙先生那头还有很多方子,不会叫你留疤的。”

    “又乱讲……”端木翠低声呢喃,“虫子钻得那么深,刀口也不会浅,怎么可能不留疤。”

    展昭一时语塞。

    端木翠心中难过,这一时间,只觉创口狰狞难看,疼痛一节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忍不住伏下脸来,任眶中泪水浸湿衾枕,好一会儿才道:“你若不走,我或者少挨几刀。”

    展昭默然,这倒是实情,当时他若是在侧,端木翠要挨的或者只是一刀两刀,不至于要一十七刀之多。

    “或者……不要来……我也算舍身除了妖……现下妖没除成,人还搞得这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