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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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变了。”

    顾向武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 扯了扯皱巴成咸菜干的衣服,对着萧从衍悲愤地说到。刚刚他都用眼神向他求救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居然都不搭理他,反倒跟着那些人一块攻击他一个,简直丧心病狂到天理难容啊。

    顾向武觉得自己受伤了,如果萧从衍愿意跟他道歉, 并且把上次妹妹寄过来的肉干分他一些, 他愿意和他和解,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他。

    说来也是巧,这个时候搞到一些猪肉鸡鸭肉还不那么困难,但是在牛为主要劳动力,暂时还没有普及机械化的农村,想要吃到牛肉,就是件十分困难的事了。

    小丰村有两头黄牛,一公一母, 是在饥荒过去没多久的时候从外头农场买来的,平日里负责耕地拉车, 今年也就六岁, 在黄牛的寿命里头也才刚刚性成熟, 根本就没到老死吃肉的时候,想要等到队上杀牛分牛肉,估计还得等个十几年。

    现在市面上的牛肉,一般都是正常老死的牛或是意外死亡的牛宰杀后的肉,前些日子, 红旗农场的老黄牛寿终正寝了,苗铁牛借着公社副社长的便利,帮着顾家买到了三十斤牛肉。

    因为牛肉紧缺,一般农场杀牛了,大半都是内部消化的,只有极少数的会拿去供销社售卖,那头牛约莫七百斤的重量,只送去了供销社两百斤,剩下的牛肉都让附近的几个村的村民给分了,虽然牛肉价高,买一斤牛肉的钱都足够买上好些斤猪肉了,面对这千载难逢的好事,大伙狠一狠心,你要一斤,我要八两的,也都乐意给家里人开开荤。

    牛肉筋道,照村里的老说法,小孩子吃了牛肉,将来就能长得和牛一样强壮,抱着这样美好的幻想,那段日子里,村子里一直飘荡着牛肉的香味,每个孩子都乐的眉开眼笑的。

    顾家除了那三十斤牛肉,顾建业又赶着农场把牛肉送去供销社的当天,去供销社又抢了二十斤牛肉回来,这东西不用肉票,只要钱就成,顾建业还不可劲的买啊,要不是后头排了一长队的人,怕引起众怒,顾建业能把那些牛肉都给包圆了。

    这五十斤牛肉,自家人吃的并不多,因为惦念着在黔西当兵的顾向武和萧从衍,大伙就想着怎么把这牛肉做好了给他们送过去,顾安安干脆自告奋勇的提出将那些肉做成牛肉干,做肉干之前卤制的调料包是朱叔友情提供,一共两个口味,香辣的和五香的,做好的牛肉干嚼劲十足,尤其是香辣味的牛肉干,辣中带麻,麻中带香,越嚼越觉得好吃。

    十斤牛肉做出来的牛肉干也就四五斤的模样,顾安安用了三十斤鲜牛肉,做出来的肉干也就十四斤出点头的重量,两种口味各占一半,这肉干一寄过来,顿时就受到了全班上下的好评,顾向武知道这肉干是妹妹做的,嘚瑟的不行,别人夸他几句,他就飘飘欲仙了,你一块他一块的,把自己的那份大方的散出去了大半。等脑子清醒些,才发现,自己似乎把自己的那份都送的差不多了。

    虽然东西都是装一起的,可是大概的分量顾向武心里还是有数的,他自认光明磊落,自然不好意思占萧从衍的那份,这不,想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吃宝贝妹妹寄来的好吃的肉干。

    “呵呵。”萧从衍高贵冷艳的赏了他两个字,胖丫头亲手做的牛肉干,那必须要好好珍藏着,送到这蠢蛋手里,没一会儿的功夫怕是又被那群狼给坑完了。

    顾向武觉得自己的心受伤了,捂着胸口的位置,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绝情的男人。

    他一定是嫉妒自己找到小媳妇了,顾向武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掏出刚刚被大伙压在地上的时候藏得好好的信,脸蛋有些微微红,只是最近一直密集训练,脸都快黑成煤球了,即便是脸红了,也看不大出来。

    不知道今天月亮又要怎么耍流氓了,有一个直率的对象,实在是让他很苦恼啊。

    嘿嘿嘿,顾向武偷偷的躲进被窝里,把被子往头上一罩,拿出手电筒偷偷看了起来。

    牛肉干什么的都是没媳妇的人吃的,他有情饮水饱,现在肚子已经撑坏了。

    “衍哥,有人找。”

    一个个刚刚闹了一通出了一身的汗,三三两两都去水房冲澡去了,动作麻利的人拿着脸盆回来,头发湿湿的,初秋的时节光着个膀子,就一条大裤衩,也不觉得冷。

    不过这幢宿舍全都是男兵,怎么穿都无所谓。

    萧从衍听到那人的话,有些疑惑,不知道谁会在这时候来找他。

    “大哥。”

    萧从衍麻利的下楼,楼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同样穿着一身绿军装,笔挺挺的站在楼下,看到他下来,腼腆了朝着他笑了笑,站在他边上的人比他的个头更高一些,体格看上去也更强壮,只是对方似乎并不是军队里头的,穿着一身便衣,看着萧从衍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找错人了。”

    萧从衍的表情冷了下来,看着那个军装少年的眼神有些厌恶,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般。

    他妈只生了他一个,他可没有只比自己小了七个月的弟弟。

    “你好,我叫沈阳,是萧从深的表弟,说起来,我也该叫你一声表哥,虽然你可能不愿意听。”沈阳,或许说余阳,看着这个童年时候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小伙伴,装做素不相识地说到。

    萧从衍看着对方朝他伸出来的手,心中玩味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沈阳,他什么时候改姓省了。

    余阳这些年的变化有些大,他从家里被沈家人带走的时候,也就十三岁,四年的时间,在他身上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萧从衍记得,以前的余阳还是个很热情直率的少年,什么心思都藏在脸上,可是现在的他,穿着一身做工精致的衣裳,白色的衬衫前头别着一枚主席头像,文质彬彬的,像极了以前他经常在大院里头看到过的那些政客。

    模板似的表情,嘴角带着微微的弧度,明明是笑着,你却永远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萧从衍知道对方被他母亲带走的这件事,结合着对方刚刚说的话,他的母亲应该姓沈,估计就是沈荞那个女人消失多年的堂姐吧。

    对方似乎没有要和他相认的意思,萧从衍自认和对方的感情也没有深到抱头痛哭流涕的程度,更何况,现在他们两人的身份,各自的立场或许也不允许他们的感情回到亲密无间的程度。

    萧从衍嗤笑了一声,丝毫没有伸手和他握手的意思,余阳也不觉得尴尬,将手放下,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更恨我妈,我也知道这么些年,爸爸妈妈对你不闻不问伤了你的心,还有爷爷,爷爷他......”萧从深沉默了半响,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知道那件事上错的最多的就是他爸妈,但是那是他亲爸亲妈,作为一个被她妈宠爱的孩子,他实在没有办法指责他们。

    萧从深的性子有些懦弱,虽然是非黑白他都懂,可是黑的那边是他的至亲,现在除了逃避,他也实在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在他听说十连三排一班来了两个硬骨头,居然连挑整个班的人都没倒下,连十连的连长,当年二师的兵王上去都只是和他们打了个平手,一听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叫萧从衍,萧从深就知道那一定是哥哥来了。

    抱着愧疚的心情,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父母,他今天就是想来看一眼大哥,看看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算是帮爸妈做一些弥补。

    带上沈阳完全是个意外,萧从深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弟感情很好,在他当兵之前,沈阳常常会来他家里找他,萧从深没什么朋友,整个大院里头谁不知道他妈是抢别人丈夫,还害死原配,逼走原配长子的女人,他爸是狼心狗肺,举报自己亲生父亲,害的他被劳改的男人,愿意和他做朋友的,都是看在萧家和沈家权势上的人,那些人的溜须拍马萧从深并不喜欢,尤其是他们的每一句夸赞,都只是让萧从深觉得自己是个小偷,他现在所有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大哥身上偷来的。

    唯独和沈阳在一块的时候,萧从深才觉得自己是解放的,他会听自己说很多关于爷爷,关于大哥的事,并且从来都不像别人透露,而且沈阳是沈家人,沈荞虽然不喜欢这个占了她亲侄子的位置,被沈恪当做接班人的堂侄,但是现在的沈家沈恪一言九鼎,沈荞还有许多要巴结对方的地方,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着,默认了萧从深和沈阳的相处。

    今天沈阳来看他,因为从来都没有对沈阳设过防,萧从深想要去见大哥这件事自然被沈阳知晓了,来见他的人,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你以后不用来找我了,我也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被别人知道。”萧从衍看了眼萧从深,他或许是无辜的,可是他妈又何尝不无辜,更那个女人的儿子交好,对萧从衍来说,就是对他妈的背叛。

    萧从衍对着萧从深冷漠的说到,余光看了眼边上的余阳,转身离开。

    余阳成了沈阳,按理沈家也就该知道他和爷爷都在黔西的这件事,只是这么些年,也没见沈家有什么动静,难道是有人瞒下来了?萧从衍觉得自己似乎模模糊糊抓到了什么东西,只是仔细去琢磨的时候,又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想到的到底是什么了。

    萧从深看着萧从衍决绝离开的背影,神情有些苦涩,只是很快他又恢复了过来,对着一旁的余阳诚恳的说到:“阳子,这件事还请你千万别告诉我爸还有我妈,最好在堂舅堂婶那里也瞒着点。”

    他妈要是知道哥哥回来了,或许会做出一些针对大哥的事来,大哥在军队里过得很好,正如爷爷当初说的,大哥天生就是为军队而生的,萧家的将来,还得靠大哥。

    至于他,萧从深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绿军装,他喜欢当兵,因为这是个英雄的职业,只要想着,当了兵,或许能帮助更多的普通百姓,他会觉得自己的罪孽少一些,可是同时他心里也明白,要不是萧家在军队里的威望,凭着他的这点本事,很难爬的上去,偏偏他妈一心想着让他进军队,异想天开的以萧家子孙的名义,接受爷爷留下来的那些人脉。

    他没那个本事,但大哥可以,萧从深不想他妈因为自己的私欲,毁了大哥的前途和萧家的将来。

    余阳看了眼边上良善的青年,点了点头。

    不知道等一切爆发的时候,他身上的这点良善,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在这一场谋划了多年的戏剧里,他或许也是一个可怜人吧。

    *****

    “嘿嘿嘿——”

    萧从衍臭着一张脸从外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顾向武用被子把自己团成一个蚕蛹,不时发出几声闷笑,还配合这身子的扭动,真的周身散发着夜猫发春的气息,边上围了七八个人,看到萧从衍回来,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这一届新兵十人一班,正好也是十人一寝,年龄最小的十七岁,最大的十九岁,算是这次新兵里头平均年龄比较小的了,别的班年龄更大点的还有二十一岁的,这个年纪,要是从农村招来的,多数都已经有对象了,他们十连三排一班运气差了点,正好是个单身汉,因此格外嫉妒那些有媳妇有对象的。

    顾向武这算是撞枪口上了,虽然他一直都不承认,可是照他最近思春的频率,想想就知道会是他们班里头最早脱单的幸福男人,因此这段时间他算是被人盯上了,以前那些个想要找他和萧从衍挑战的人都是差不多数的,这些日子,那群饿狼就盯着他一人打,顾向武虽然体格好,这些年也是在老爷子和沙坤手底下锻炼出来的老油条了,可是也架不住这一群牲口的车轮战啊。

    在这一点上,萧从衍和另外八个牲口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作为一个小心眼的人,萧从衍装做什么都没看到,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安安亲手做的肉干,翻开一本书,摆明自己的立场是不会插手他们的那些恩恩怨怨的了。

    果不其然,也就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哀嚎声,以及无数嘈杂的笑闹声。但是吃着嘴里的肉干,又听着顾向武的惨叫,心中的郁气总算是少了大半。

    萧从衍看着书,其实压根什么都没看进去,今天这一幕是他早就已经想到过的,甚至他还想过更坏的,找上门来的不是萧从深,而是萧敬宗,或是沈荞那个女人,可是即便做过了那么多的心理准备,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的忍耐力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

    萧从衍三两口吃完手上的那块肉干,干脆放下手上的书加入到了边上的乱战之中,果然没有什么比打架更能放松心情的了。

    ******

    “萧叔,表哥在军队一切都好,你和表姨就不用担心了。”

    萧家的书房里,余阳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对着对面的男人说道,只是两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余阳嘴上说着聊家常的话,手中的笔也没停,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沈恪最近和外界联系频繁,沈老爷子似乎把所有的人脉都尽数交托给了他。余阳写完这一句话,将字条递到萧敬宗的面前。

    “我就你表哥一个儿子,将来萧家的一切都是留给他的,只要他在军队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查出来都和谁联系了,还有,收网的时间要到了,你要注意好保护好自己,防止沈恪看出些什么来,鱼死网破。萧敬宗在字条上写了一串字,递回到余阳的手中。

    他看着眼前和他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他的存在的确帮了他们不少忙,这个少年比想象中的还要优秀,他们观察了他三年的时间,直到去年才开始正式告诉他他们的计划,当然,告知的步骤都是一步步来的,毕竟他们谋划了这么多年的事,不能坏在一个孩子的手上。

    可是沈恪实在是太狡猾了,还有沈家那老爷子,他们虽然手上已经有了他们通敌的证据,可是沈家上头的人还没挖出来,快二十年了,查出来的都只是些小鱼小虾,直到余阳出现,他们才顺藤摸瓜的,找出更多的证据,并且上头的那个人,也已经有了隐隐的指向。

    当然,这里头还要多亏了顾家友情提供的那只精怪鸟,狡诈如沈恪,防着那么多人,也不会想着防一只鸟。

    余阳点了点头,往日里隐藏的极好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马上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分开他和他的家人。

    萧从衍在黔西军区,余阳想了想,又写了一行字,递到萧敬宗的手上。

    “表哥在军队的表现很优异,相信过不了多久,那些对表哥有偏见的人都会改变对表哥的态度。”

    萧敬宗一直都和顾家私底下有联系,自然知道大儿子来黔西军区的事,他的面上隐隐有些骄傲,萧从衍在军队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萧家的窝囊废,除了一张脸拿的出手,就是个靠女人的裙带关系往上爬的废物,在这军政界的名声都不算好,自己的儿子自然不会像他这样。

    “咚咚咚——”

    外头的楼梯传来走动的声音,余阳生态自然的将桌子上那张写满了字的纸条收了起来,在他做完这个动作后,沈荞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给你们泡了杯茶,还有张婶从商店里头买来的点心。”

    自从那年喝咖啡从罐子里头看到到一颗颗老鼠屎后,萧家就再也没有买过咖啡,包括去外头,沈荞再也不敢喝那种黑乎乎的东西,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到的事什么东西啊。

    “你们刚刚说话的声音,我在楼下都听见了,阳阳啊,你和你表哥关系好,以后你们两个要相互扶持,一政一军,这样你表姨我就放心了。”

    沈荞亲热的握着余阳的手,面上带着夸张的笑容。

    “表姨,我也就是来帮表哥和你们报个平安,这茶点我就不吃了,舅舅还等着我回去呢。”余阳同样挂着无懈可击的亲热笑容,对着沈荞说到。

    “我借用一下厕所。”

    没等沈荞挽留,他就熟门熟路地走向二楼的洗手间,萧敬宗家的洗手间是时髦的抽水马桶,余阳关上洗手间的门,解开裤腰带实打实的上了个小号,完事后掏出怀里的纸条,撕成碎片,然后按下马桶的冲水阀,直到确定所有的纸条都被水冲走了,并且没有再从洞里头钻上来,余阳才转身来到洗手台前,洗了洗手,看着镜子里已经有些陌生的自己,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