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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玫瑰花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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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上午十一点半, 时吟即将辞职的第三位编辑站在门口, 身后佛光普照, 一脸‘我佛慈悲终于熬出头脱离苦海了快点结束吧’的豁然表情。

    女生端着杯冰镇酸梅汁站在门口, 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两口,抬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编辑,表情哀伤的像是看着即将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觉得我们合作的还挺愉快的,我也挺喜欢你。”

    从赵编辑的表情上来看, 他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甚至惊恐了一瞬间, 身形无意识往后虚虚晃了一晃, 堪堪稳住,苦笑:“时一老师, 您别开我玩笑了, 我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您以后归我们新主编负责。”

    时吟十分伤感地看着他, 好半天, 有点沮丧地皱了下鼻子,转身进了屋, 从冰箱里抽了听可乐出来递过去,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对面沙发里。

    客厅宽敞,正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 又被淡色窗纱过滤了一层, 温柔又明亮。

    时吟虽然去年刚毕业, 但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没闲着,算下来入行也三四年了,自己有点积蓄。

    她又一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环内租了套房,面积不小,装饰风格也带着很浓郁的个人特色,客厅大落地窗前像是一个小型室内花园,盆盆罐罐的满是各种绿植。

    绿萝茎叶饱满,吊挂在剔透的圆形玻璃器皿里,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头正盛,外面热得很,赵编辑刚进屋,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接过可乐道了谢,拉开金属拉环,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可乐滑进喉管,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熟门熟路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翻出几沓子修改过的分镜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连载的事情一样一样认认真真交代。

    时吟听着,抬起头来忧伤道:“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编辑心道您可别他妈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说什么您听过了?

    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祖宗,赵编辑年纪轻轻,今年就已经开始疯狂脱发,伴随着神经性偏头痛,视力骤降,截稿期将近还会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觉,每天睁眼瞎啥也不干,就打电话,就打电话,老妈子似的玩儿命催稿。

    毕竟时一老师的拖延症业内出名,据说大学时期外号时咕咕坊间闻名。

    赵编辑用沉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最终长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了,今天我们主编有点事情——”

    时吟抬眼,接道:“就先不来了?”

    赵编辑:“就晚一会儿到。”

    时吟肩膀一塌,随手拽过抱枕,重新窝回到沙发里,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天才漫画家时吟,笔名时一,十八岁时第一篇短篇漫画夺得新人大赏冠军,后来凭借着一部在漫画月刊《赤月》上连载的战斗少年漫出道。

    然而,整部漫画连载了三年,她也整整拖稿拖了三年。

    每个月临近截稿日的时候,她的编辑都会被她折磨得三天老上三十岁,面容枯槁憔悴蜡黄,眼底布满红血丝加班加点儿的蹲在她的工作室里,劳心劳力帮她贴网点。

    没有人知道这种助手做的事儿为什么身为时一老师的编辑也要负责,就连编辑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时吟自己是觉得挺纳闷儿的,她觉得自己点儿可太背了,这些编辑不是要回老家结婚就是老婆要生了准备调任,就没有一个编辑能陪着她帮助她和她一起进步一起成长爱爱爱不完永永远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地老天荒的吗。

    目前来看,好像没有人。

    今天,在漫长的惨无人道的慢性折磨中,时一老师终于再次告别了这一任编辑,迎来了第四任。

    但是偏偏,她跟很多网瘾少女一样有一个共同点,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每次换编辑或者助手,她都要适应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工作习惯和节奏也要慢慢磨合,非常麻烦且耽误时间。

    时吟兴致不高,对于新编辑显然没有太大期待:“晚一会儿是晚多久啊。”

    赵编辑抽出手机看了一眼:“应该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他说着,抬眼看对面的姑娘。

    女生无精打采地缩在沙发里,脚踩着沙发边儿,拖鞋被脚尖勾住,一荡一荡的,微垂着眼,看起来有点儿委屈巴巴的小郁闷。

    平心而论,时吟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讨喜家教良好,抛开她令人发指的懒癌和拖延症不谈,赵编辑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喜欢归喜欢,他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头发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

    没走的时候想休息,等真卸任了,赵编辑想起以前熬夜通宵贴网点儿改分镜的点点滴滴,又感伤上了,赵编辑眼眶红了:“时一老师,您还记不记着那次,咱们赶稿赶到早上,天都亮了——”

    时吟疑惑抬头:“咱们哪次不是赶到天亮的?”

    “……”

    赵编辑一噎,挣扎道:“就是您还给我煮了碗泡面那次,老坛酸菜味儿的,汪涵代的言。”

    时吟想起来了,幽幽地看着他:“哦,那次,你还让我给你多加根肠,还非得要纯肉的,我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的。”

    “……”

    赵编辑放弃了挣扎,觉得这个情算是煽不起来了。

    他眼眶里那点儿潮意瞬间就没有了,冷漠地换了话题:“主编应该也快到了,您以后在摇光社这边的事情就全都归他管,包括在《赤月》上的连载,还有单行本什么的,这个新主编虽然看起来冷,好像不太好相处,但是人很好,能力也没得说,”

    赵编辑耐心道,“而且主编本来是不带人的,他就负责您一个,各个方面肯定都会更细致些。”

    时吟听到这里心一下提起来了,警惕问:“他吃泡面不加肠吧?”

    “……”

    赵编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一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咱们给彼此都留个好念想吧。”

    “……”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望了三十秒,赵编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平静。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时吟家的门铃。

    赵编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吟站起来往玄关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是新编辑来了吗?”

    赵编辑放下手机,人也站起来了:“嗯,到门口了。”

    时吟点点头,直接进了玄关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么说了就没开门镜,也没问人,直接压开了防盗门。

    楼道背阴,阴凉,穿堂风顺着敞开的窗无意穿过,凉风轻飘。

    余光扫见人就站在面前,她抬起头。

    男人垂眼。

    时吟看见,男人浅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模糊又清晰的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

    吸管从嘴边脱落,冰镇的酸梅汁透心凉,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捏在上面的手指骨碌碌地往下滚。

    大脑停滞了数秒,然后身体某处倏地传来细微的“砰”的一声。

    像是香槟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开,半透明的香槟泡沫顺着瓶颈一寸寸升腾,停在瓶口,将溢未溢,看起来摇摇欲坠。

    时吟觉得不止语言中枢,她脑子好像已经被香槟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虽然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两三秒后,酒液的泡沫一点一点消失,她回过神来,将眼前的男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张脸,长眼内勾外翘,瞳色比常人浅,看人的时候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感。

    时吟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喉咙里溢出两个字来,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楼道里空荡荡的回荡。

    男人垂着眼,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

    他像是没听见她含在嗓子里的那两个字,眸光微敛,音调平,声线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编顾从礼。”

    像极薄的冰片,缓慢顺着耳膜滑进体内,锋利的边缘却无法被温度融化,从内里划破组织,割得人皮开肉绽。

    “……”

    时吟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男人身材颀长,无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应,也不急。

    万籁俱寂,酸梅汁的酸涩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穿堂而过的风以及彼此的呼吸声仿佛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门内,赵编辑也已经走过来来,看见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赶紧扬起手来,热情地打招呼:“顾主编!您来了,快点进——”

    他还没说完,时吟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她单手扣着门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她狠狠摔上了。

    如虹气势带起的风,刮歪了门内赵编辑仅剩的几根刘海儿。

    赵编辑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来……”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肩膀一塌,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