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汉阙 > 第279章 孤臣孽子

第279章 孤臣孽子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任弘是置所小吏出身,对邮传制度十分熟悉,知道大汉的公车按照拉车马匹多寡、优劣,一般分为四等:置传、驰传、乘传分别是四匹上、中、下等马拉车,一匹马或二匹马拉传车为“轺传”。

    当年傅介子出使西域归来,以及任弘从金城郡回长安,都只有资格坐驰传。

    除上述四种外,还有特级传车,谓之“六乘传”,为汉文帝从代国前往长安时所乘。

    而霍光给刘贺准备的,乃是自大汉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七乘传”!规格之高,一来突出其钦定的嗣君身份,二来也意味着得快马加鞭。

    急性子的刘贺确实不像谨慎的汉文帝,接到玺书的次日,因为带的人马太多,张罗到正午才离开昌邑,下午脯时,也就是四点左右便抵达定陶,赶了一百三十五里路。

    他好似是将整个昌邑王宫的从官都带上了,洋洋洒洒两百余人,或乘车或骑马,规模庞大,引发了沿途骚动。因为大热天赶得急,马也一匹接着一匹死在路上,最后还是郎中令龚遂力谏,刘贺才不情不愿地让人将疲倦不堪,已经无法跟上队伍的五十多名侍女、郎官、谒者留在定陶。

    眼看还早,又赶了百余里抵达冤句县,本来习惯了驰逐的刘贺还想继续走,一来是刘德有点受不了了,年过五旬又为了服丧一天没吃饭的龚遂甚至中暑晕厥,二来连备用的马匹都死得差不多了,只能停在冤句更换。

    队伍太过庞大,而冤句小县也,置所区区几十个人忙张罗吃食草料,又要派医工照顾中暑的龚遂、刘德,手忙脚乱。

    在这当口上,任弘正就着清水咽粗糙的麦饭,刘贺却遣其亲信,谒者名千秋者来请他过去。

    “昌邑王找我有何事?”

    “西安侯去了便知。”

    任弘想了想后,擦干净嘴,将佩剑卸下来不带,又喊了杨恽同行,不可不防啊,眼看天就要黑了,万一安某人要给他整一出林教头夜闯白虎堂,这场戏就不好演了。

    进了刘贺居住的单独小院内,案几上倒是没有酒食,但有一口正在冒热气的“温鼎”,温鼎乃青铜三足器,上端是一个肚大口小的容器,便于盖上盖子,下端连接着一个炭盘,其实就是后世的火锅,任弘在长安就用这东西涮过羊肉。

    未来的海昏侯脸依然很黑,见任弘来了十分热情:“寡人在昌邑就极好以温鼎为炊器,去年起便听闻西安侯府庖厨乃是一绝,其中一道菜便是以红铜制鼎,涮以羊肉,再蘸着胡麻捣制的酱食用。”

    “西安侯国产的胡麻酱在梁、齐、楚地都很受诸侯豪强喜爱,刚一到摊上就被抢光,寡人好不容易派人购得些许,尝过之后果然极妙。”

    用二人都喜欢的美食作为开场白,套了半天近乎后,刘贺起身招手道:“今日寡人服斩衰之丧,三日不食,带着它也没用,只能空着肚子喝点温汤,想要以水代酒,与西安侯说说话,听你讲讲西域和河湟的事迹。”

    任弘才不信刘贺真能像龚遂那样饿两天,多半仆从们偷偷带些鱼肉食物进来,自以为隐蔽,却逃不过丙吉和他的眼,可这又是哪出?

    他却不坐,目光瞥向刘贺身旁的那人,却是安乐,看任弘的眼神,依然是得意而无畏。

    任弘一拱手:“大王应该知道,我与昌邑国相是何关系吧?”

    刘贺轻咳一声:“是有些误会,寡人今日请西安侯来,就是想要为汝等解开,国相,快向西安侯敬酒赔罪!”

    安乐心里是不愿意的,都怪那中尉王吉,虽然被留在昌邑国处理后续国事,得晚点才能赶到长安,送刘贺出城时却不忘唠叨。叮嘱刘贺要对四位使者敬重些,其中“西安侯国之骁将,大王切不可轻慢”。

    于是昌邑王便一拍脑袋,来到定陶后,见任弘看向安乐的眼神总冷冷的,手还摸着剑,竟自作主张,想要为安乐和任弘解仇。

    安乐却不以为然,他现在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反杀此子,毕竟看起来,任弘在朝中毫无依仗,还得罪过霍家,被霍夫人记恨。

    两千户列侯?军功赫赫?当年魏其侯窦婴的食户难道比他少,平定七国之乱的功劳比他小?一旦窦太后去世没了靠山,还不是被田蚡轻而易举弄死了!

    但既然昌邑王执意,安乐少不了装一下,起身慢悠悠地举装水的樽,端到任弘面前。

    任弘却不接。

    “误会?”

    任弘摇头:“不是误会,是仇雠,居大父之仇,当与居兄弟之仇同,虽然可以入仕,然弗与仇人共国,更何况同席?弘今日街君命而使,虽遇之不斗,否则……”

    西安侯虽然武艺不行,但别人不知道啊,真当他是能仗剑横行西域,上下天山的勇士,此刻眯着眼睛盯着安乐,还真有点虎视之意。

    安乐不由后退了几步,看了一眼任弘腰上,没带剑,这才再度硬气起来:“否则如何,君侯还要当场将我杀了不成?”

    “我大汉有律令,若己伏官诛而私相伤杀者,虽一身逃亡,皆徙家属于边!当年郭解少时以躯借友报仇,尽管逃过一时,但是法网恢恢,最终还是被孝武皇帝下令族诛。”

    安乐接下来的话是说给刘贺听的:“更何况,西安侯读书读得不透啊,儒经里说,父无辜被杀,子复仇可也,然父有罪被诛,子仇,推刃之道也,我当年举咎任安合法合理,孝武皇帝做了最后裁决,下狱审讯诛杀了他。西安侯该怨,就怨大汉律令无情,恨我这个尽忠职守的小吏作甚?”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从安乐那张有些得意的脸上说出来咋就这么欠揍呢。

    更何况大汉复仇成风,谁跟你讲理智?任弘只知道,想要在江湖上混,孝孙就必须演到底。

    但虽然民间鼓励,律令却禁止,除非舍得一身功业,否则确实没法学匹夫们,直接仗剑杀之。

    “止!”

    这时候,刘贺眼看二人非但不能解仇,甚至当场吵了起来,连忙制止了他们,他今日就想做个和事老,便亲自勺了两盏热水,一盏递给安乐,一盏给任弘:“二卿皆是国家重臣,今后是要同朝共事的,何必如此呢。”

    “大王此言有理,我愿和解。”

    安乐立刻接杯盏放到嘴边,任弘却仍不动。

    刘贺走到他面前,将盏递了过去:“再过些时日,寡人就要称朕了,西安侯难道连天子的面子,也不给么!?”

    任弘看着刘贺,他本性不算坏,甚至有些少见的人情味,但就是太天真。

    这小年轻十多年来生活在温室里,要啥有啥,也从来没和人耍过心机,不懂社会人心险恶啊。

    他莫非真以为,名为天子,就真的有天子的权势?若这世上的事,都是名与实符,那刘弗陵也不会含恨而终了。

    权力存于人心,信则有,不信则无,只要霍光一天还在,权柄和杀人的剑,就都攒在其手中。

    所以,我不给你面子又如何?

    任弘接过杯盏,当着刘贺、安乐以及身后杨恽的面,将其倒在那温鼎的炭盘里,将其浇灭:

    “亲始死,水浆不入口,三日不举火,大王为大行皇帝服子丧,非但不能食,连火也不能点,这次我就当没看见,大王请记住,往后不要再犯了。”

    言罢一作揖,扔下满脸震惊的刘贺、大喜不已的安乐就往外走,只到了门口才故意停下,回过头道:“昔日齐襄公复九世仇,诛佞言污祖的纪侯之后,春秋大之,有时候至亲之仇,哪怕天子之令也无法化解。”

    任弘的话提高了音量,连外头的奴仆都听得到:“所以,别说大王如今还不是天子,就算已登基佩皇帝玺绶,将天子剑架在我脖子上,这解仇之水,弘也不能喝!”

    ……

    出了刘贺居住的小院门后,外边天色已大黑,刚才的事惊动了整个驿置。

    刘贺那些随着他鸡犬升天,正得意洋洋,全无礼仪尊卑的随从们这会却不说话了,愣愣地看着任弘,觉得此人真不怕死,竟敢开罪未来的天子。

    而从长安跟来的几名郎卫则对任弘侧目,作揖时不敢视之。

    任弘倒是一眼看到,对面楼上,和他一样穿着齐衰孝服的光禄大夫丙吉,在负手看着这一幕,方才的一切都没逃过丙吉的眼睛,未来也会传到霍光耳中。

    而等出了驿置大门,任弘去远处露天的旱厕撒尿时,杨恽却默默站到他身后,嘀咕起来一段话:“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意思是,只有孤立无助的孤臣和贱妾所生的庶子,正因他们持有警惧不安之心,经常担心着危难之事,深深忧虑着祸患降临,所以才能明晓事理。”

    这个聪明过头的家伙,看着一脸淡定的任弘笑道:

    “道远,让我来猜猜看。”

    “你莫非是要故意开罪新帝及安乐等藩邸众臣,与之彻底结怨,借此来斩断退路,好做大将军一个人的‘孤臣孽子’么?”

    任弘白了一眼杨恽,此时此刻,这家伙的脸嘴,与他们弘农杨家的后代杨修像极。

    “杨子幼。”

    “嗯?”

    “你知道的太多了。”

    ……

    ps:明天开车回昆明,更新晚上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