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故千秋 > 第100章 他生江湖秋其一

第100章 他生江湖秋其一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史姑娘,这处酒馆里的酒在涉山可是远近闻名,十八春、不老棉、君怀袖、梦绡香等等,你要喝哪一种?”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时分,小酒馆里只有二三行客,其中二楼靠窗的那一对年轻男女,不论是外貌还是谈吐都颇为不俗,让立在一旁等候点餐的店小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少女身着明黄半裙,上面是短缀云纱香罩衫,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对面的男子温温柔柔地笑着,那个笑容却没有什么生气,像是刻在脸上,或是戴了一张微笑的面具。

    ——奇怪,天暝时分来到的这一对男女,不像情侣,更不是兄妹,也不是本地人。莫非他们也听说了木偶戏大师在夜间前来巡演的事,来观看演出吗?

    “那就都来一瓶吧!”史画颐随口说了一句。

    对面缓带轻裘的公子显然是怔了一下,抚掌:“史姑娘好气魄。”他转而命令店小二准备酒菜,颇为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刚来的时候只有零星二三人,现在忽然人多了起来?”

    店小二面露讶色:“原来您不知道啊!”他手脚麻利地抹干净桌子,夸赞道,“这几日,有个木偶戏大师在每日散墟后来我们店里巡演,方圆百十里的人都过来看——亏得您们来得早,晚些说不定就没位置了!”

    “昨夜来看木偶戏的人,一直排到洛水下游的出水口哩!”他得瑟着,意识到自己讲多了,忙打了个诺,下去准备吃食。

    那公子启开酒罐,抬手为史画颐斟满,唇畔逸出温润如水的笑意:“史姑娘真是奇女子,我很少看见有京城的大家闺秀喝酒的。”

    史画颐握起酒杯,抿唇微笑,小小地呷了一口:“谢公子的盛情款待。”她转了转头,略微有些不满,“如今你我都是江湖儿女江湖客,谈什么京城闺秀?”

    她说这话的时候,天边恰有一缕浮云如烟,散聚不定。史画颐感觉到湛碧色的芳香液体流入肺腑,满足地吸了口气,指着窗外:“公子,于我来说,这段大家闺秀的事,便如天边浮云前身,休要再提。”

    对面那公子默了一默,也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史姑娘倒是看得开——甘愿抛弃相府中锦衣玉食,而随撷霜君颠簸流离,去找一个来路不明的友人。”

    史画颐听他的语气,心中不由得浮起一丝异感——这个人明明声称是小昙的朋友,怎么却用这种语气说话?她待要询问,对方却轻轻易易地把话头转了过去,淡淡:“单论这一点,我还是很佩服史姑娘的。”

    史画颐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不知道如何接口,一时间,两人便都陷入了沉默。而送菜的店小二为这种奇怪的氛围所慑,竟也不敢开口叨扰他们,而是无声无息地放好菜肴,蹑足屏息退了下去。

    “这个菌菇是涉山特产,我在书上见过的,倒是很美味。”史画颐夹了一筷,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打破沉寂。

    对面公子略略点头,手抚前襟,温文尔雅地一勺一勺吃起来,吃相极是斯文有礼。

    史画颐自幼在相府中便被教导,用餐不语,她这时便也慢悠悠地吃着,一边留神观察对面人——虽然点了满桌的佳肴珍馐,那公子却只动了几味野蔬,桌上的那盆流油的烤鸡,他更是碰都未碰。

    “听说史姑娘聪慧机敏,善于识人,之前又见过清风朗月的药医谷主林青释,不知我比起他来,如何?”那公子见她已经吃好,放下筷子,颇有兴致地问。

    史画颐被他一夸,有几分不好意思,双颊晕染开一抹绯色:“嗯,让我想想。”

    她凝神分析道:“你们两位的容貌气质略略有点相似,不过说实话,公子的外貌太脆弱了些,好像烟云一样一碰就会消散,而林谷主虽然身体孱弱,站在那里,却如气韵高华的美玉,或是未曾出鞘的无锋剑,让人觉得可亲又可佩。”

    她双手紧握在一起,沉吟:“林谷主成名的时候我还不认得他,不过,我认为,林谷主已然心如止水,无念无想,便如云端悬月,极难被拉入凡尘,相较之下,本应该上窥天道、下合八荒的平逢山神官,却仍有千丝万缕情丝无法割舍。”

    “而公子”,史画颐话音一顿,在思考着如何措辞,曼声,“我与公子也不过萍水初逢,只是隐约感觉,公子的心里是戴着面具的,又心智坚毅,极难看出情绪波动,只是……”

    “你但说无妨。”那公子见她欲言又止,来了兴趣,扬起眉催促道。

    “那我就直说了”,史画颐敲敲桌子,“公子似乎心思很重,为一件事,或者是一个人,与林谷主在这一重心境上可以说是迥然不同。”

    对面那公子微微低头,半边脸容笼罩在四野的暮色里,神色也让人看不真切。

    他久久没有说话,史画颐不禁心头惴惴,试探着低声道:“公子,罢了,你就当我没说。”

    “你说得很对。”那公子忽然微微地笑起来,两道云烟似的淡眉仿佛袅袅雾气聚拢又散开,他喝了一口酒,握着酒杯的手指苍白而无力,昭示着他根本不会武功。

    史画颐一直凝神观察着他,不觉一惊——这人好生妖异!明明不会武功,身上的气势却不曾比那些武学高手少半分。或许这也是小昙选择这个人过来传讯的原因。

    ——昨日半夜,史画颐心中忐忑不安,披衣坐起,当窗而立。此前,她依稀听到楼上小昙的房间里有响动,后来却阒寂无声了。她不愿打扰对方安眠,是以虽然心下有难言的恐慌,却仍旧坐在那里,捱到天亮。

    正是天色欲曙时分,这个公子披星戴月而来,一身烟云,如洛水早晨升腾而起的雾气。他说,撷霜君在外面追踪陆栖淮而去,暂时不回来,生怕她等,便让自己回来传讯。

    史画颐一开始将信将疑,然而对方准确无误地讲出了她的身份,又拿了小昙束发的鹅黄缎带作为凭证,她便也相信了,随着这位公子沿路返回,在涉山中不眠不休地寻找了二三日,仍然无果。她心中愤懑不安,不知道小昙是遇到凶险事、还是已经回避她先行离去。

    在苦寻无果后,考虑到这位公子不会武功,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恐怕气力不殆,他们便先离开涉山,在山脚下这一处小酒馆歇脚用膳。

    这位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这种家学渊源和华贵气质,竟完全不输给她。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对面公子抿了口酒,笑笑:“我还没告诉姑娘我的名字吧?我姓苏。”

    史画颐心中陡然一冷,她对这个姓实在没什么好感,那位十恶不赦的苏晏害她师门尽灭、家破人亡。她微微震颤中,听到那人如是又补充道:“我名字是‘玉温’二字——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妙啊,好名字!”史画颐不禁击节赞叹,心头层层重云尽去,“只是公子这个姓实在是有点……有位让世人发指的大恶人也姓苏!”

    “苏晏?”苏玉温双眉之间掠过一丝阴霾,似乎也为此而悲愤,“他一身恶骨,背负满城人性命,真是合该下地狱。”

    奇怪的是,虽然说着如此恶毒的话,他仍旧是吐字轻柔而细微,让人心折。

    史画颐点头同意,不愿再谈这个揭自己伤口的话题,将目光移向横亘在他手边的折扇。扇面是柔软的冰蓝色,居然是至宝天孙锦制成的,上面画着一副踏雪寻梅图,起承转合间衣带当风,淋漓若飞,等等,这是……

    “这是小昙从前的画作!”史画颐又惊又喜,紧盯着折扇,“苏公子,我能拿来看看吗?”

    苏玉温颔首应了,递过来的时候,指尖恰好略微拂过她手腕,他的手指并不凉,拂过的地方却有冷泉浇下的清凉触感,不知是何缘故。史画颐定了定神,展开扇面,手指小心地触摸着缎面,细细观赏。

    正在此时,楼下忽然一阵喧闹,人声鼎沸,宛如一滴油倒进了沸水。在那一刻,她看见苏玉温忽然微微变了脸色,挑眉,露出饶有兴致的模样:“我听到了脚步声和木偶相撞的声音,木偶戏大师要来了,史姑娘,去看看吗?”

    史画颐也侧耳听了一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怪异道:“苏公子,你虽然不会武功,听力可真好!下面太吵了,我什么也听不清。”

    苏玉温似乎微微语塞,目光一闪,淡淡:“我自小视力不佳,所以听力自然会分外好些,还望姑娘不要在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史画颐看见他耳中有漆黑的光一闪而过。她没在意,只是歉然道:“原来是这样。抱歉了,苏公子。”她微微往前探出身,看着下面布置好的四方戏台。

    那是个很袖珍的台子,只有一尺长宽,高及人腰,摆在楼下的正中央,从他们二人临窗的角度,恰能清晰地看见。戏台后面拉着透明的白色戏幕,后面有人影影绰绰地猫腰钻进去,坐定了。只听得一声锣鼓的清响,戏幕轻微地动弹了几下,一只纤长的手伸到台前,平平地放置了几只木偶上来。

    木偶被丝线牵引着,神态服饰各异,栩栩如生,今日演出的是著名的风月剧《琴折书》选段,讲的是凝碧楼前楼主金夜寒平生的风月事。满堂人都屏住呼吸,静待着木偶戏开场,然而在这寂静中却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啊!那个人偶的眼睛在动!”

    观众齐齐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见是个年轻女子,旁边的杏衣公子点头向大家拱手致歉,人群不满地哼了一声,也没多在意,转头看着台上的一双人偶。

    “我刚刚真的看到金夜寒的人偶眼睛在动!”史画颐被苏玉温情急之中按住袖子拖回来,惊魂未定,这时满脸涨红地瞪着下方。

    她方才清晰地看见,那个穿着猎猎金衣、云鬓花颜的女人偶,陡然回首向她的方向无声地咧了咧嘴,而后睁大眼睛,绽出摄人心魄的寒光!

    苏玉温手指轻抚着折扇的扇骨,用手握住了,缓缓:“史姑娘,你是不是看错了?”

    史画颐断然摇头,满脸笃定:“不,不可能,它一定掉头向我,眨了眨眼!”

    苏玉温微微蹙眉,看他神色,显然还有疑问,然而此时,邻座抽着水烟的人恰好走过来借火,他便也不方便再问,在窗边灯台上捻纸接了火苗,递给对方。

    客人点火,磕了磕烟袋,向旁吐出一长串烟圈,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过来热情地攀谈起来:“你们两位斯斯文文的,可都是外乡人吧?”

    “说起来,这几日可来了不少外乡人,特别是昨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