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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番外小团圆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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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萱自十八出嫁,从此再没回过陈家村, 如今回来, 已是三十六岁, 膝下二子二女。此时回来, 若说衣锦还乡,也称得上了。不过,陈萱着实没有半点衣锦还乡的意思,她也并不是那种在外有了钱就要回乡显耀的性子。如果可以,她情愿再不回来的。

    魏年提前打好招呼,陈姓是陈家村的大族,虽没什么显赫族人,姓陈的却是在村里占了大半。有王大舅跟着,他们一行,先到了陈家村村长家里。这算起来也是陈萱的族亲,论理该叫声五叔的。

    十年前魏家回老家何家庄给老爷子下葬,入土为安, 当时大摆流水席,陈家村还有村民过去瞧过。后来, 魏年还依陈萱的名义出钱,给村里修过小学。那时大家就都知道,嫁城里的阿萱,如今可是发达了。跟着老魏家, 享大福了。

    如今陈萱回来, 听到风声的没有不过来瞧她的。

    陈萱较之在村里时的少女时期, 那变化,说翻天覆地都不为过。倘不是有王大舅在一边儿,估计陈萱自我介绍了,都没人敢认。那个沉默、寡言、黑壮、笨拙的乡下丫头,竟变得这般……叫人说不出的模样。

    是的,陈萱改变的,不只是气质,还有相貌。她自幼干活,又不是魏家这种天生白皙的人,自小就晒的油黑油黑的。再加上干农活的粗壮,人自然是不好看的。她干了十八年的活,尔后读了十八年的书,一饮一啄,便是如今的陈萱了。

    陈萱受魏年的影响,现于人情世故颇是不错。纵她对村子没什么深厚感情,见着村长夫妻也是笑着打招呼,五婶子都不能认了,瞅着陈萱打量许久方道,“唉哟,萱儿,真是认不出来了。”

    陈萱笑,“我出嫁那会儿才十八,现在都三十几了,倒是婶子还是老样子。”

    五婶子摇头,“哪里还是老样子,老了是真的。”忙让着他们坐,又叫媳妇去倒水,陈萱道,“婶子你可别忙了,我们一来就叫您这样忙碌,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我是高兴啊。”五婶子笑呵呵地,其实,陈萱以前的性子,跟村里人也没什么交情。可自打魏年那次回乡,都知道陈萱现在过上少奶奶的好日子了。再者说,到底是同族,陈萱过好了,除了陈二叔陈二婶这样的,其他人都得说陈萱好福气,也愿与她来往。五婶子打发小孙子把当家的找回来,陈萱说,“不用叫五叔了,我陪着婶子说说话就好。”

    “让他回来吧,前些天王大哥就过来说你们自海外回来了,你五叔就一直盼着你们来哪。”五婶子说着,自柜子里拿出一包城里才有的香烟来招待王大舅抽烟,魏心把带来的礼物送给五婶子,说,“五姥姥,这是我妈给您带回来的。这个是美国的糖,这个是老北京的点心,这个是衣料子,给您做衣裳的。”这孩子口齿伶俐,简直胜她娘百倍。

    五婶子笑的更是灿烂,直说,“还带这些个东西来做什么,你们回来我就高兴。”

    陈萱这会儿情绪也调节好了,亲自接了放到五婶子手里,恳切的说,“五婶子您收着,以前我打猪草晚了,路过您家门口,您还给过我饼子吃哪。我每想起来,就忘不了您。”说的五婶子倒怪难受的,想着陈萱小时候不容易,如今日子好了,竟还没忘她当年的这一点好。五婶子就接了这东西,让媳妇收起来,又同陈萱道,“咱们一家子骨肉,那也是应当的。”

    说一回旧话,陈萱同四个孩子说了五婶子的辈份,让喊五姥姥。五婶子家孩子也不少,大多数的孩子陈萱都不认得,这会子过来,有叫姐姐的有叫姑姑的,陈萱也很高兴,耐心的问他们的名字,又问五婶子,“可有念书的?”

    “有哪,咱们村东头儿老秀才家里的学堂还开着哪,现在改小学了,现在教书的是老秀才家的小子,教孩子们认认字。我家里俩孙子都去学认字了,还教算学,以后起码会算术。”五婶子笑问,“萱儿,我听说你跟姑爷往海外去了,去做什么了?”

    “去念书了。”陈萱拍拍魏心的手,“我家大闺女也上高中了。”

    魏心立刻显摆,“再有两年就考大学。”

    五婶子顿觉不得了,直道,“咱们县都只有初中,要是上高中,就得往保定府去念了。哎哟,咱这闺女可真有出息啊!”

    魏心简直是继承了魏老太太爱炫耀的性子,她学着自己奶奶那想显摆时先谦虚的模样,“五姥姥,这也不算啥,我爹跟我娘现在都是博士了。你知道什么是博士不?就是洋进士,我妈现在在大学里做研究。”

    五婶子的确不知道博士是个啥,但进士她是晓得的,顿时都不能信,连声道,“萱儿,你这可真是有大出息了啊。姑爷也是,真是有本事。当初你嫁到北京去,我就说你是个有福的,嫁了这样的好人家,姑爷这样的人品,再没差的。”

    魏年笑,“您过奖了。”

    一时,村长五叔回家来,自另有一番热闹寒暄。

    陈萱这次回来,就是给她爹上坟的,按陈萱的意思,这请了大师来,自是要做一场法事的。这事便是魏年跟陈五叔商量的,魏年说,“自打我跟萱儿成亲,一直事情不断,不是这里不巧就是那里不巧,这些年了,也没给岳父上坟。上次我回乡时,她本要跟我一起回来,偏又正巧怀着我家老二,也就没能回来。上回是我给岳父上的坟,前些天我们回国,商量着这次必要回乡给岳父来烧些纸钱的。和尚是从县里请的,中午也得麻烦五叔五婶子了。”

    陈五叔笑,“这是应当的,你们回乡,不麻烦我我就不乐哪。”

    魏年跟五婶子道,“婶子,昨儿我就跟县里饭馆子定下了,定了两头肥猪,一车菜蔬,五百斤馒头,待他们过来,婶子看哪个院儿里盘锅灶方便,就在哪家。咱们这一大家子,上回也只见了几个长辈,今儿得请长辈们都过来,也是我跟萱儿孝敬的心意。”

    五婶子笑,“哎,我这院儿就有的是地方,还从县里定什么东西,我这里都预备下了。”

    魏年含笑道,“我跟萱儿一片孝敬的心,是想婶子享用的,哪儿还能叫您操劳。”

    魏年本就相貌英俊,再加这些年开阔眼界,腹有诗书,那一等的风采气派,他这般含笑与五婶子说话,五婶子心里就觉着,当真是喜的爱都爱不过来。何况他又这般的擅言谈,直说的人心里熨帖,不论说什么,五婶子都是连声应下,又叫家里儿子们都跟着当家的一同与陈萱夫妇到坟上去,给陈父念经烧纸。

    这到坟上,还有一场热闹。

    陈老二夫妇已经在坟上来哭了,哭他早死的大哥。陈萱最不稀罕见的就是这对夫妻,竟还曾动邪心要勾结土匪害她家阿年哥。陈萱这样的老好人一见他夫妻二人都是眼里蹿火,好在陈家族里人多,这会儿跟着陈村长过来的也不少,好几个小伙子上前,就把夫妻俩给架走了。

    陈萱把陈老二夫妻带来的东西挪开,带着丈夫孩子给父亲烧纸。还不记事的时候,父亲便过逝了。她对父亲并没有什么印象,可人总是要有个来历的。况,人这一世,可能有好几个儿女,但生身父母,却是唯一的。陈萱虽没印象,以往偶听人说起她爹,脑海中总会拼凑出个宽厚温和的男性长辈的模样来。

    以前做闺女时,村儿里不让没成亲的女孩子上坟。陈萱有时日子不好过,就会偷偷到坟上来,给她爹的坟除除草,在坟前说说话,让她爹保佑着她些。

    想到那些过往的岁月,陈萱禁不住潸然泪下。

    魏心很懂事的抚着妈妈的后背劝妈妈,“妈,你别伤心了。姥爷见着咱们来,肯定是很高兴的。”

    “是啊,妈妈。”魏宇也说。

    魏宏很担心的看着妈妈,四宝儿还不懂事,见妈妈哭了,他也“哇”的一声,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其实陈家村很多人反是很羡慕陈父,想着陈父虽是去的早,膝下也没有儿子。但闺女这样的有出息,嫁得好人家,真是比十个儿子都有用。光这烧纸元宝的就买了一筐,摇钱树买了两棵,还有童男童女、高屋大院儿的,陈萱都给她爹配齐了。又有一群和尚给念经,这一片都是陈家坟,当真没哪家老人死后有这样造化的。

    一时,陈父那小小的坟莹竟成了不少人羡慕的对象。

    待烧过纸钱,念过经,也就中午了,陈萱虽想多在坟上坐会儿,可又不放心孩子们,就跟着阿年哥和族人们回村长家去了。这会儿村长家早忙活开了,县里饭馆子送来的肥猪,现杀的,做的就是杀猪菜。有县里厨子烧菜,族里许多妇人也自发过来帮忙,碗筷桌椅这些也够准备准备的。说实在的,天着实有些热,不过,大家也都不嫌,眼下还没到秋收,家家虽不少菜蔬吃,那是各家地里种的,要是说开荤,眼下不是每家都舍得吃肉的。如今陈萱在村长家大摆筵席,还有这许多的白馒头,乡里乡亲的,都过来吃了。

    这一顿吃的,真叫一个痛快。

    当然,最长脸的自是陈家人。

    要知道,陈萱可是姓陈的。

    如今,陈萱出息了,数不清的亲戚族人过来跟她说话寒暄,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陈萱小时候一两件与自己相近的事来,大家亲热的仿佛一家人一般。事实上,许多人说的事,陈萱自己都不记得发生过。陈萱就给两家人带了礼物,一家是村长家,一家是一位陈家的长辈,按辈份得叫老姑的。老太太上了年纪,七十的人了,满头白发如雪,据陈萱说,这是位心肠极好的长辈。陈萱也给这位老姑带了礼物,老人家也是极高兴的,拉着陈萱的手道,“好好过吧,好日子在后头哪。我早说你是个有福的。”

    至于把陈父坟莹迁走之事,是魏年和王大舅办的,没让陈萱费心。其实乡下人很重祖地,像魏老太爷,儿子们都在北京成家立业,他老人家仍是葬回老家。要迁陈父坟莹之事,还颇费了些周折,中间竟出现了陈二叔要把一个孙子过继给自己大哥做孙子的事。陈萱自是不能答应,她知道陈二叔无非就是想要钱,倘要换个人,凭陈萱的性子,估计钱也就给了。就是陈二叔这里,陈萱一分钱都不给他,宁可拿出钱来族里修祠堂!

    当然,也有族人过来给陈萱和陈二叔家说和,无非就是说陈萱毕竟是在叔叔家长大的,有养育之恩云云。陈萱道,“我跟二叔原没什么,就是知道二叔养我一场不容易,当初我婆家下了二十块大洋的聘,我就陪送了两身棉衣,我也没说什么。可后来,他生出歹心要害阿年哥,我一辈子都不能忘的!”

    主要是陈老二干的这事,叫谁说也是歹毒了些。陈萱早不是包子了,过来说和的族人也只得罢了。

    待把父亲坟莹之事料理好,让僧人们指点着火化了,把骨灰放到骨灰罐里封存起来,陈萱就随着夫家人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家乡,自此,终生未曾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