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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一百一十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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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闻东洋有艺伎,若想成为花魁,标准便是只一眼, 就能让人失魂落魄, 一声难以忘记。眼前的女子,一双眼和头发一边儿黑。天生有种气质,过路人被她看上一眼便泥足深陷。

    可惜女子开口并不如样貌温婉可人,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野。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 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 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 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他生出来的闺女, 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 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 高矮不平,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 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 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 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二人都穿着旗袍,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你这是违法行为!”

    紧接着跳到对面,洛娜抱着胳膊,换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违了哪里的法?”

    再次变成英伦腔调,洛娜继续。

    “我们大不列颠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你如果要纳妾的话,就是重婚罪,要受到上帝和法律的惩罚。”

    干脆也不挪地方了,洛娜吸吸鼻子,原地学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里不是英国,我也不是英国人,更不信什么上帝。”

    抬手往空气里推了一把,洛娜将丈夫学了个十成十。

    “我太爷爷纳妾,我爷爷纳妾,我爸爸纳妾,我自然也要纳妾。”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茶杯,一个茶壶就该配一套茶杯。”

    “男人就像汽车,女人就像轱辘,一辆汽车得有四个轱辘。”

    什么狗屁歪理,陆小姐示意洛娜够了,别学了。

    再学下去陆小姐可能要提着封西云离开前留下的枪,去冀大找季月明个混账家伙了。

    别人家若说故步自封,陆沅君还能信,同在运城的季家可算求了吧。

    边走边对着洛娜揭夫家的老底:“季月明的爷爷跪在前清皇帝跟前自称奴才,他爹扭头就革了皇帝陛下的命,季家可不是随老理循古法的人。”

    季月明那一派胡言乱语,陆小姐越想越气,走了几步后竟然比洛娜本人还要愤怒。

    “离婚!什么爷爷爸爸的,明摆着是他季月明自己想纳妾,跟他过什么?”

    如今新思想涌入,每天都有夫妻登报合离,不是新鲜事。裹着小脚的丫头,都晓得拿着一张诉状去警局里离婚,更何况洛娜是个洋人,这方面的压力就更小了。

    至多茶余饭后人们看报纸,撇撇嘴笑话几句,季月明降不住黄头发的洋人婆姨。

    “可我不想离婚。”

    洛娜退后一步,委屈巴巴的扶了扶发髻上插好的簪子,若非她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鼻梁高的吓人,瞧着风度完全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华夏女子。

    她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根本无法离开泉明。”

    没有英国女子该有的独立,洛娜以夫为天。

    “他都要纳妾了,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陆沅君非常不解,追上前一步,俯下身抬手按在了洛娜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也没发烧,为什么说胡话?”

    洛娜推开了陆小姐的手,唉声叹气,神情忧郁,显然对其用情颇深。

    “你见过泉明,应该知道的。”

    眯着眼睛回忆起了昔日留学的时光,季泉明虽有运城才子之名,可左右同学里哪一个不是才子呢?

    比起其他的人,季泉明在陆小姐看来,除了学问之外,并没有多少可取之处。光是气质相貌,她现在就可以报出十几个比季泉明好的来,且不带停顿,不打磕巴。

    “我不知道。”

    陆沅君摇头,困惑的要命:“洛娜,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这么恋恋不舍?”

    “这里。”

    洛娜抬手摸了摸头顶,眼中的忧郁消散,化为了柔情似水的波纹,嘴角也勾起了涟漪。

    “他这里有头发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英吉利的男人大多秃头,这点陆小姐是见识过的。而她记忆里的季泉明,头发的确是比别人茂盛。

    毕竟过世的陆司令曾经手掌七万兵马,而陆小姐在去国离乡求学之前,也曾去过军营。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抬脚走下了讲台,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走来,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偏偏瘦的皮包骨,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不是外头养情人了,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