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他的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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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沈瓷通完电话之后阿幸一头栽下去倒在沙发上,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小羊皮,皮质柔软,可依旧无法给他提供任何舒适感,头顶上的吊灯明晃晃,刺得他眼眶有些发酸,隔了好久他才把眼睛闭上,可嘴角还是带着那抹笑。

    对,沈瓷猜的没错,阿幸是笑着挂掉电话的。

    他平时真的难得笑,总是冷冷酷酷的,话也很少,以至于虽然年纪不大,资历也不深,可底下人多少有些杵他,觉得这种人最阴最难以捉摸,可刚才那通电话似乎让他的心情一下变得无比好,嘴角一直扬着,眼梢眯成线,但天知道就在数小时之前沈瓷刚向他撩过狠话,就在这间客厅里,就在这张沙发前面。

    当时阿幸刚吃完面,抹干净嘴,问她:“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沈瓷渐渐把身子站直,也不饶圈子,直接说:“想请你帮个忙。”

    阿幸:“什么忙?”

    沈瓷似乎稍稍吞了一口气:“我知道那几年李大昌都有拍录像的习惯,他叫人在那间小旅馆的房间里装了好些摄像头,所有去过那的人都会被偷偷拍下来,这应该不是出于个人癖好。”

    阿幸:“所以呢?”

    沈瓷:“他其实很早就开始设局,这几年他在华东地区做的几个项目都很顺利,包括甬州城南的那几块地,我曾去国土局查过,养老院那块地当初是以公益性用地征收的,拿价很低,可你心知肚明,养老院的建筑面积只占那块地的五分之一,其余地块都去哪了?赵岗村那片往上报的也不是商住地,而是教育用地,享受地方很多税免和优惠政策,所以李大昌做的完全是一本万利的生意,除此之外还有华南康复中心,顺鑫基金会,这些年他以基金会的名义募捐和筹建的项目,背后应该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说到底他也只是土匪出生,刚来甬州的时候肯定一无背景二无人脉,何德何能在短短几年之内把摊子铺得这么大,而且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

    沈瓷当时像倒沙子一样把这些事情往外倒,阿幸既不啃声,也不打断,只在末了跟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瓷:“不想说什么,我要他存的那些录像底带,还有这些年手里握的人员名单。”

    阿幸当即就哼笑出来,像是听到了一件很新奇的事。

    他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瓷:“知道!”

    阿幸:“既然知道你还敢说?”

    沈瓷也跟着笑了一声:“说实话我以前确实不敢,甚至连想都不敢往这方面想,但是今晚不同,今晚有人给我发了一段视频,剪辑过了,把那些男人的脸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唯独留下我的,你知道当时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阿幸当时只觉震惊,脑中整理沈瓷说的话,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继续说:“我在想我到底靠什么才能活到现在?这些年我一个人怎么过来的,存在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是为了憋着一口气像鬼一样东躲西藏地苟活下去,还是窝窝囊囊地一次次被拉回来,任他们羞辱和伤害?”

    沈瓷当时就站在阿幸面前,目光直白地流露着恨意,这与平时的她太不像了,以往她恨不得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全都裹起来,压根不舍得流露一丝情绪,可今天却突然跑到自己跟前来说这些。

    阿幸对于这样的反常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你到底想干什么?反抗?报仇?但是现在谈这些是不是未免太晚了些?”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十年前沈瓷的样子,当时她真被欺负惨了,李大昌和那些男的根本不把她当人看,每次都搞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胸口都是被咬出来的痕迹,那会儿沈瓷才十五六岁,充其量还只是个孩子,却任人折腾毫无抵抗,最严重的一次是下面都撕裂了,阿幸进去收拾的时候发现她腿根上都是血,要送她去医院,可她死死咬着不肯去,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流露过一丝恨意。

    阿幸记忆中的沈瓷总是寒着一张脸,睁着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无声无息,逆来顺受,就像一副没有灵魂的躯体,麻木的,空洞的,木偶般任人捏来捏去。

    木偶怎么会反抗呢?

    她连哭都不会哭,叫也不会叫,每次阿幸进去的时候她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浑身都是被糟践出来的伤,如果不是鼻子里尚有气息,说她是具尸体也有人信,就连唯一反抗的那次也是因为九岁的沈卫跟着去了那间旅馆,在门口走廊上敲门叫喊,不然大概她也不会在慌乱中用钢笔戳伤了江丞阳的眼睛,并因此逃了出来。

    如今十年过去了,她怎么会突然开始翻旧账?

    阿幸:“有其他原因吧?应该不单单只是为了报复谁,不然对方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你发视频。”

    沈瓷:“你知道是谁给我发的视频?”

    阿幸:“不难猜到,当年跟你有过关系的那几个现在都不在甬州,往上升的升,死的死,况且他们也早就不记得你,更不知道视频的存在,所以不会十年之后再把这些事翻出了,除了一个人。”

    阿幸没有说出名字,但沈瓷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了解里面所有的内情。

    沈瓷:“果然是李大昌带出来的人,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阿幸当时冷不丁又笑了一声,笑得有些阴。

    “对,我什么都知道,甚至不光知道,或许我还参与了某些事。”

    沈瓷也跟着笑,她怎么会不清楚这一点呢?十年前阿幸就已经跟在李大昌身边,每回李大昌去凤屏就只带他一个人去,所以那些“勾当”阿幸都参与其中,甚至都是由他一手去安排操办。

    如果这世上除了李大昌之外还有谁了解整个事情始末,这个人只能是阿幸。

    “我知道,十年前李大昌就已经很信任你,你是具体的操办人,也是帮凶。”

    “帮凶?”阿幸又哼了一声,对于这个称谓他似乎并不满意,“帮凶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好像并不合适,你以前也不是这么说的,还记得你以前说我是什么吗?”

    沈瓷眉头紧了紧。

    阿幸却挑眉看着面前站的女人,她瘦瘦弱弱的样子,真是……

    “你以前说我是李大昌养的一条狗,狗而已…现在怎么能让一条狗来帮你办事?”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沈瓷,沈瓷觉得他黑漆漆的瞳孔中像是憋着一股劲。

    可是她说错了吗?

    沈瓷:“你难道不是?”

    阿幸:“是,我并没否认,我本来就是李大昌捡回来的一条狗,这么多年尽心尽责,效忠护主,不然怎么能报答他的舍饭之恩,所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去拿那些东西?”

    是啊,她凭什么觉得阿幸会帮她呢?更何况还不是小事,那些东西简直可以说是李大昌的立命之本,一旦被发现就意味着阿幸要与他彻底对立决裂,也意味着他要去背叛最信任自己的人,如此想来代价确实有点大,阿幸凭什么会同意?

    沈瓷拧着手指站立不动,她其实给不出理由,这么晚来找他其实也有一些冲动的成分在里面,可是心里又像是窝着一口气。

    当时客厅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大约半分钟之后她再度抬头,依旧用那双寒凉的眼睛看着高脚椅上的男人,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你上次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上次?”

    “你说你十年前想把我接出凤屏,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再也不让我吃那些苦,这话还作不作数?”

    “作数!”

    “那好,十年前你没做到的事,十年后给你机会,你还会不会去做?”

    阿幸眼角一抽:“什么意思?”

    沈瓷:“意思就是,你去帮我拿到那些东西,给我一点时间,等我了完手里的事,我跟你走。”

    阿幸当时整个愣在那里,脸上是毫无遮掩的惊讶之情。

    他大概完全没想到沈瓷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阿幸:“你舍得走?”

    沈瓷:“为什么不舍得?”

    阿幸一时也说不出来,或者他心里知道原因,只是不愿意揭穿。

    屋子里再度恢复死寂,暖烘烘的空气中似乎流动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彼此又是缄默,而沈瓷大概又等了半分钟,再度问:“怎么样?”

    椅子上的男人却迟迟不开口,一双黑眸像是冰封的河流,看不透他任何情绪。

    沈瓷耐心一般,更何况她已经把自己的底都透出来了,对方还是没反应,她突然有些泄气,把一直拧紧的手指松开,笑了笑:“好吧,既然你不愿意,今晚就当我没有来过。”

    沈瓷说完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被人握住手腕。

    “等等!”

    高脚椅上的男人跨步过来,绕过去直接拦到沈瓷面前,他个头高,沈瓷只觉得头顶灯光都被挡住了,而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开始顺着缓缓往下移,直至长而硬的五指将她的手掌裹住,死死被这男人握于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