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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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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老婆子娘家人的打算宁光并不清楚,她的心思还沉浸在要怎么面对那个又矮又丑的男方上头。

    这天在水坞洗东西的时候……这个水坞不是村里的水坞,也不是村口的水坞,因为这几天揶揄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宁光根本鼓不起勇气到有人的地方去,至于村口的水坞虽然一如既往的安静,然而单是可能碰见赵建国这点,她就不想去!

    所以宁肯跋涉了两里多路,找了个已经完全在田野里的水塘。

    这种地方的水坞就没有村子附近的方便了,根本没做驳岸的,更没有楼板搭建的栈桥,就是泥土岸被踩多了低洼下去的一块。

    水倒是很清。

    就是里头没什么鱼虾,这在江南的农村是比较少见的,因为鱼米之乡的称号不是白来的,正常的话,别说这种一直存在的水塘了,就算是路上下雨形成的水坑,假如天晴的比较慢,留个三五天的,里头不定就有小鱼小虾出来了。

    不过宁光如今心里有事情,疑惑了下也就没多想,闷着头开始洗东西。

    谁知道半晌后,提着箩筐跟镰刀的赵建国不知怎的冒了出来,脸色涨红的走过来喊她:“宁光,对不住啊!”

    毫无防备的女孩子听到这话时差点没一个哆嗦掉水塘里去!

    赵建国赶紧过来扶她。

    她立马连衣服都不管了,随手朝水塘的岸上一扔,迅速起身让开他的手,警惕问:“你想干什么!?”

    “……我是来找你道歉的。”赵建国一脸的尴尬与愧疚,解释说他绝对没有坑宁光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会那么传?

    这话宁光当然不相信,虽然她不喜欢褚老婆子,但在这次谣言迟迟不过时这点上,她觉得褚老婆子说的很多,这肯定是有人故意的!

    而强行捆绑宁光与赵建国……说赵建国无辜,怎么可能?

    “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这个样子。”看出她的怀疑,赵建国顿时急了,指天发誓说如果是自己在算计宁光的话,就让他以后不得好死!

    宁光冷眼看他发誓,心里很是不屑。

    如果赌咒发誓有用,如果诅咒有用,宁家人早就被她诅咒死光,她早就自由了!

    “这事儿是我阿伯弄的!”她这无动于衷的样子,让赵建国感到非常棘手,抿着唇跟宁光僵持了会儿,无可奈何的说出真相,说赵学明也不是处心积虑,纯粹就是那天晚上得知赵建国找错了田、跟宁光一块儿了浇了会儿水之后临时起意,想讹上宁家。

    他脸色很不好看,低声说着,赵学明虽然迫于各种压力,放弃了那寡妇,但到底还是想续弦。

    可他这个年纪,经济条件不怎么好,还有个眼见着就要结婚的儿子,能有几个女人愿意跟他?

    毕竟农村的默契,儿子结婚都得娘老子帮忙盖房子说亲,完了孙子孙女出生,也是做奶奶的伺候月子,带小孩子……以前还好,以前因为外出打工的人少,年轻人大抵在家里种田,老人只需要承担家务以及农忙时候送饭之类的活计,在农村要做的事情里头算是比较轻松的了。

    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儿子媳妇也是要喊赤脚医生回来,或者送医院检查的。真的病的爬不起来了,小辈自然也要伺候。

    如果孙辈是个女孩子就更轻松了,养到六七岁,很多家务就可以转交过去。

    到十岁上下,基本上家里的事情可以做甩手掌柜了。

    现在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家里没大事根本舍不得回来的,倒是扔了孩子给家里伺候。

    如果是亲奶奶,给儿子媳妇做大后方,带孙子孙女,那当然是理所当然,而且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心甘情愿。

    可继奶奶就未必有这个心情了。

    尤其农村孩子散养的多,万一有个磕着碰着的闪失,碰见儿子媳妇明事理还好,那种比较泼辣的,分分钟怀疑你因为不是孩子的亲奶奶,故意怠慢了他们家的骨血……总之续弦这种差事,从古到今都不是那么好做的。

    当然前妻撇下来的孩子年纪还小还能养熟或者掌握,以及政策宽松自己还能生个亲生的话另当别论,比如说苗国庆的后妈就过的挺自在。

    可赵建国完全不属于这个范畴。

    第一他都可以讨论婚事了,后妈还怎么养熟他?搁苗国庆那个时代,人都被锁在一块地上,进城都要开介绍信的时候,还能欺负下脾气比较软的继子,现在的话,你对他不好,他收拾几件衣服分分钟去城里过日子。

    到时候族里一准埋怨后妈挑拨父子亲情,给赵学明的养老埋下隐患。

    第二如今独生子女政策,像赵学明之前搞的那个寡妇,人家老公死了带着个孩子来赵家做拖油瓶,好歹还有个亲生骨肉指望。但要是没生育,或者生下来的孩子跟了其他人的,嗯,这里插一句,假如女方带的孩子不是男孩,而是女孩子的话,就更亏了,进门之后非但不能再生个依靠了,带过来的女儿出嫁,所获得的彩礼之类,没准还便宜了赵建国呢,而且女方自己过不了三两年就要开始给儿子媳妇做牛做马,老了再看继子的脸色过活……人家也不傻,凭什么啊?

    ……总之,赵学明这情况要再找人的话,必然需要金钱开路。

    用彩礼的形式给人家女方一笔钱傍身,人家才有底气嫁过来。

    然而他们父子的经济条件就那么回事,赵学明想要再讨个老婆,赵建国也正到了讨老婆的时候呢。

    钱只够一个人结婚的,族里肯定是优先考虑赵建国。

    毕竟他正当农村的婚龄,至于赵学明,又不是没讨过,而且儿子都有了,剩下来的岁月当然是为儿子、为以后的孙子忙碌,想什么女人啊!简直没事找事!

    但赵学明对此并不甘心,他就想着如果父子之间有一个人能够不花钱讨到女人就好了。

    然后这不,他把脑筋动到了宁光身上。

    宁光听完赵建国结结巴巴羞羞惭惭的叙述,整个人跟石化了一样,老半天不言不语不动,看的赵建国有点担心,踏前一步:“你没事吧?”

    “……所以你跟我说这个想干什么?”宁光心里浑浑噩噩的,想破口大骂,甚至想杀了赵学明父子,可是想到自己这辈子,想到就算没有这件事情,褚老婆子跟宁福林对自己的安排,又觉得意兴阑珊,最终她抬起头,看着赵建国,没什么表情的问,“你打算劝住你阿伯?”

    赵建国一脸的为难:“我劝过的,今天早上还跟他说来着。”

    至于说结果,他挽起袖子,给宁光看一道伤痕,说是赵学明拿东西砸的。

    显然没劝得了。

    宁光就是冷笑:“那你跑过来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是唯恐没人看到之后再给谣言添油加醋?!”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赵建国抿着嘴,低声说,“你一直对我那么好,我真的不想你被这么欺负。”

    宁光冷笑出了声,讽刺的问:“我对你好?你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口口声声说你阿伯想赖上我,我看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为什么会给我那个蝴蝶夹子,还跟赵小英说那种话?”

    赵建国受了很大屈辱似的睁大眼睛,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说他给宁光夹子真没其他意思,就是觉得在村子里的同辈人里头,就数宁光对他最温和,又知道美头家流行的东西,宁光基本上都是没有的。那天下车之后看到,就顺手买了。

    至于为什么跟赵小英说明宁光帮过自己,赵建国说:“我根本没想到你会让她帮忙还过去,我当时一点防备都没有,下意识的说了真话。赵小英那个人你也知道的,无风三尺浪,最会没事找事!本来我想着你不肯要我就拿回去吧,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问是不是这个夹子其实是你买的,找借口送给我?你说我能承认吗?为了不让她乱想乱说,我就让她拿回去给你了。”

    宁光继续冷笑:“那蝴蝶夹子一看就是美头家用的,我要是买了,为什么要给你?”

    当她三岁小孩子?

    随便扯个谎也能骗住?

    “这个,你没在城里打过工所以不知道。”赵建国抿了下嘴,却说,“他们城里……谈……谈恋爱,就算美头家,也会送花啊什么的给牛佬家的,你想花这种东西,在我们这边,牛佬家谁会理会啊?觉得好看,想过去闻闻的,都是你们美头家。蝴蝶夹子虽然在我们这边也都是美头家用,赵小英就以为跟花一样了。”

    宁光对这解释半信半疑,因为她根本没去城里打过工,并不清楚这话是真是假。

    沉默了会儿,她皱眉问:“你为什么觉得我对你最温和?你在村里的人缘可不差。”

    “那是我姆嫚走之前。”对于这个问题,赵建国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神情复杂的说,“她走之后……我跟我阿伯在村里什么处境,你也知道的。不然我不会自己洗衣服,更不会专门去村外的水坞洗衣服。”

    他顿了顿,没等宁光继续问就说了下去,“之前我姆嫚没跟人跑掉前,我在村里虽然不能说人见人爱,但也没什么丢人现眼的地方。后来因为我姆嫚的事情,大家都打趣、揶揄我,哪怕我带着玩大的小亮,都起哄问过我我姆嫚跑了之后我哭没苦。那种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这话说的宁光有些恻隐,是联想到沈安怡。

    如果沈强跟赵霞真的离婚了,沈安怡是不是也会被人家这么问:“你爸爸不要你妈妈了,你晚上是不是偷偷躲被窝里哭啊?”

    只是这么想一想,宁光就感到扎心的痛。

    她一直仰望着的好友,怎么可以沦落到那样的处境?

    她出神了会儿,就漏听了一段:“……第一次在水坞边跟你碰见时,我其实紧张极了,打定主意你只要一提我姆嫚,我就算东西没洗完,也马上走人!而且以后再也不来那个水坞洗东西了!可我没想到,你什么都没有说。你还记得吗?以前,就是小时候,我对你不好的,大家都欺负你的时候,我也跟着起哄过。”

    “所以我以为风水轮流转,你一定会抓住机会报仇雪恨……可你没有。”

    赵建国自嘲的笑了笑,“我读书成绩不好,但也记得老师说过一句话,叫做危难之际见人心。我家没出事的时候,我从来没发现,村里人的嘴可以那么毒,他们的笑容跟笑声可以那么刺眼。那天回去家里后,我就开始回忆小时候的事情,那会儿我以为只是开个玩笑,但你心里肯定很难受吧?我们笑过之后,不以为然,还觉得你不作声,你生气了,是矫情,是不够大方,是小心眼。”

    “但现在想想的话,真想给那时候的自己一个耳刮子!”

    “……”他沉默了会儿,说,“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报答你。”

    宁光为这个词皱了皱眉:“报答?”

    赵建国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朝远处抬了抬下巴:“有人来了,我先走了,免得他们看到咱们在一起说话,又要讲那些难听的……我现在真是看到这种人,就想起来我姆嫚才跟人跑掉之后的那段日子。”

    他脸色阴郁下来,拿着箩筐跟镰刀,迅速离开了。

    宁光看着他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小丛林后,咬着唇,茫然而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