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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过街门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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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撤走盗文, 否则大家都没得看, 谢谢

    ·

    见门合拢, 淮真终于松了口气。

    今年本该是她上大学前的第二个年头。晚上八点,她踩着点买菜,骑单车返回汉堡工业大学的途中,被道路一旁难民敲晕后拖进树林中。

    再醒来, 她已经躺在这艘横渡太平洋的豪华轮渡中, 成为这名不识字的广东小媳妇梦卿。

    那德国医生走时她就醒了,醒时正巧听见罗文与老鸨子聊天,身体本就像散架了似的, 索性接着装死。听老鸨子口气,那要买下她给自己六儿子做媳妇的姓洪的金主,似乎是个唐人街有头有脸的人物?

    回味过来,她连心也沉到谷底。

    淮真擦擦手, 从衣襟取出那封信。前前后后找了几遍,却都没见着信封、邮戳或者地址。脱了那件厚重丝绸袄子,翻过来抖了抖, 再没别的东西。

    她没想到竟遇上这种局面。回头是死路, 往前走,还不知路走不走的通。

    那德国医生说起她身上有跳蚤, 她一想起,立刻觉得周身粘腻, 奇痒难忍, 便将衣服叠好放置一旁, 信放在最顶上;浴缸一旁放着一块干净的力士香皂,闻上去有一股古早的香氛味,瞬间将她带回她出生二十世纪末叶……

    洗干净澡,浴缸上头竟浮了一层薄薄的垢。周身轻松之余,她又有些替原主脸红——多久没洗澡才能脏成这样?拿刷子将浴缸刷干净,又冲了三遍,这才又放了水,拿起一旁的紫色袄子。掂了掂衣服重量,很吃线,总有五六斤重,是个相当值钱的物件。

    将衣服放进充塞肥皂泡沫的温水里浸泡上,做完这一切,她才用毛巾裹着头发,赤身坐在浴缸边沿上读那封信。

    奇险的欧阳询字体,淡如流水的字里行间掩不住爱意——

    梦卿,我的爱妻:

    父亲上回回信告知我你家中境况。若非父亲来信,我还从未知清远乡人竟误解我必将悔婚,定会负你。你母亲去世,父亲听信谣传,竟要将你许给他人;兄嫂又霸道,那个家是定住不下去了。我这边诸多事情实在抽不开身,即便能回国,路上仍需一个多月,唯恐耽误良机,故拍了一封电报给哥哥嫂子,请他们千万先将你迎娶过门。温家世代经商,父亲与哥嫂均未读过什么书,叫新妇同飞禽拜堂的法子实在荒唐粗鄙,虽是不得已之计,但太过委屈你,旁人听了,总免不了以为你走投无路投奔到温家,是给父亲母亲做儿媳,替我这异乡客尽孝道,却无夫妻之实。如今温埠允许华商将家眷接来温哥华,便允许我自作主张,替你买了张十一日的邮轮票。船票已托通济隆办妥,你只需十一日清晨去汕头码头取便是。你年纪轻,我便请母亲为你寻个妥帖仆妇照顾你此行起居。

    二哥将要去香港经商,三月便与两位嫂嫂出港,兴许会将父母亲接去同住。你若实在不愿来见我,也可随哥哥嫂子同去香港,那样我也可以常常同你通通电话。

    不过温哥华是个好地方。地处北边,却气候宜人。冬日比英德天冷一些,夏日却更为凉爽。这里有高个的白人男子与妇人,美食与华服,没有兵痞与贪官污吏。这里人人平等,百姓与富人同样幸福。这里有许多中国人,却不像西部美国人那般对华人不友善。

    我十分希望你能来看一看。你不识字,你若来了,我便教你一个一个识,汉字要认,英文也要会一些。不要怕,你才十五,这里学堂里许多学生也与你年纪相当,你在我这里学会了,便可以同她们一样去学堂念书。

    上回见你还是前年正月。清远的冬天虽不至太冷,那日下着雨,你着一身单薄素衣,在屋檐下头立着。我脱下外衣披在你身上,那黑色披风几乎将你整个罩住,十分可爱。你立刻脸红了,转过头去背对我,手头却一刻不停纳着一双红色绣鞋。我那时脑中全想着的是,不知你是否会穿着那双鞋嫁给我。

    想一想,那时你仍还是我的未婚妻子。如今一年有别,你已是我温孟冰的新婚妻子。

    梦卿,你可知道,你如今已经姓温?

    枕凉  十一月七日

    ·

    金色铜质浴缸一侧是紧掩的窗户。窗外雨很大,雨滴敲打颤抖的玻璃窗檐,窗外的世界是黑洞洞的。

    淮真坐在浴缸沿上,将那封信反复读了四五遍,直到蒸腾的水汽渐渐凝结下来,浴室温度也直降两三度。她打个了个颤,脑子也更清楚了一些。

    美国仍身处在排华的年代,那么这一年一定早于废除排华法案的1943年。

    从远东横渡太平洋前往美国西海岸的客轮仍能顺利通航,那么战争尚未爆发——至少太平洋战争尚未打响,所以1941年还未到来。

    具有合法婚姻的女士已经可以入境加拿大与美国,那么一定在1924年《移民法案》公布之后。

    时间刻度可以定位在一九二四与一九四一之间。

    淮真发起愁来。那可是真的愁。

    这……可是一个狼烟四起的岁月啊。

    这样一个年代,活在哪里会比较轻松一些?

    淮真盯着信,头有点大。

    老兄,你在信纸中多留个通信地址抑或联系方式,不也比这一番鸿雁传书情意绵绵强?

    看吧,媳妇丢了,这下找不回来了吧。

    她小心将信纸折回信封封存好,搁在干燥的铜质化妆镜前;从水中捞出沉而重的袄子,放清水淘洗干净衣服与浴缸,费了点力气,将衣服拧干挂在门后铁栏杆上。

    正待要打开浴室门取外间盥洗室脚凳上,突然听得外间一阵响动。

    似乎有人闯进外间。

    仆人有点慌张:“……安德烈先生告诉我他邀请你们去沙龙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哈。我们这位安德烈先生果真私藏了黄人。”来人问道:“谁准许你来这里的?”

    后半句是对罗文讲的。语气很差,是内华达口音。

    女仆答道:“是安德烈先生的朋……”

    “想被立刻解雇的话,你可以继续替她回答。”

    “抱歉,先生。”女仆噤声。

    “你叫什么名字?”

    “罗文,Kwai.”

    Kwai不知是个什么姓氏,大概是夫姓。

    “中国人。”

    “是的——华裔。”

    “因为什么来这里。”

    “我、我女儿染了跳蚤,需要借用盥洗室洗个澡……”

    淮真刚套上借来的干净底裤,听见罗文这样回答,她心叫不好,立刻将身子挡在门后头,从门缝去取外头挂钩上挂着的干净外衣。

    那人敏锐无比,听见这头动静,转过头来。

    女仆大惊,追上前道:“先生,你不能进去,这样太失礼了……”

    从门缝一瞥,那深色身影已大步走进盥洗室外间。

    那一刻淮真手指刚触摸到柔软里衣面料,料子瞬间便从她指尖滑走了。

    既知为时已晚,她及时收回手,死死抵住浴室门,立刻撞上外头一股强劲推力。

    “嘭——”地一声巨响,她别上插销,背靠浴室门有些惊魂未定。

    只差一点,门便再没机会合上。

    外衣连同胸衣全在浴室外那男人手里,此刻,她全身上下就只一条白色底裤。

    筛进门下通气缝隙的光被挡住些许。从那里,她看见一双深棕色罗浮停驻在门口脚垫上。一墙之隔,那人似乎在使用最后一点耐性命令:“门打开,出来。”

    “她太困了,我叫黛西先将她送回去睡觉。”

    “你不怕她醒来以后三天不理你。”

    “等三天不就好了?”

    西泽盯着远处不知想什么,意外地没抓着机会挖苦他。

    安德烈顺着他目光,看见那紫色小点,笑了,没说话。

    静默半晌,西泽冷不丁地问,“你体重多少?”

    “大概一百七十磅。”

    西泽走近一步,丈量了一下,“六英尺?”

    “差不多。怎么?”

    “没什么。突然对体重失去了概念。”

    西泽手肘靠着栏杆,想了会儿,说,“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卖到唐人街的妓|女,第一次是按磅卖。”

    “是。一百多年前,人贩子用舢板船一船一船将少女运过来,几个月航程里,身体差一些的很难活下来。从前再健康的少女,到圣佛朗西斯科时几乎也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到达这里的当夜,体重越重的少女,中国人觉得她是无比健康且幸运的,可以经受更多折磨,不容易死亡,拍卖价格也越高。这行业太古老,许多习惯也承袭下来。”

    西泽静静听他说完,突然轻声笑了,一脸不可理解,“八十五磅能卖几个钱?”

    一阵缆车的叮当声,夹着风声,呜地过来了。那女孩子的母亲站在打开车门的台阶上,尚未及买好车票,女孩已经等不及攀住皮革拉手,站上缆车车身外的站立台,好像对这城市独有的交通工具翘首以盼了很久,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所以我都告诉过你,就是个普通小女孩。”安德烈笑了,“凯瑟琳十岁时就不止八十五磅了吧?你老为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但愿吧。”待那缆车被密林完全遮挡,西泽这才想起什么,“你给我钥匙做什么?”

    “你不是说在市区找到公寓以前,不想去无聊的奥克兰郊外,要借住我那里?”

    “是啊。”

    安德烈清点了几把钥匙:“车匙,楼下,大门,房门。”

    “你去哪里?”

    “去华盛顿街。”

    西泽皱眉,“唐人街。”

    “大舞台有中国戏,今晚放映《夜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