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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士堪惜,不能奋飞(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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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英听得悲从心起,脚底生滑,差点摔下去。

    诸葛亮牢牢扶着她,嘱她:“别胡思乱想,注意脚下,太阳快下山了,会更冷,我们回去。”

    听他说冷,月英突然意识到他的披风还在自己的身上,要去解开,被他拦住:“我不冷,快上车。”

    马车上,月英还是将披风予他披上,他将她揽在披风之内。月英觉得事情千头万绪,脑中却一片空白。吴飞的悲歌不断在她耳边鸣响,响得头晕目眩,只能闭起双眼,靠在他肩上。

    “不舒服吗?”他见她脸色很差,不免担心。

    她摇头,说了一句:“那邶风之词,竟这样契合了他的遭遇,吴飞这名字应是脱胎于后四词,不能奋飞。”

    诸葛亮微微叹气,在一旁说:“不要多想,我都已安排。”

    她点头,不再作声。

    车行至中军帐前,天际只留得一丝余光。龚袭,翠萍和老赵啊已在帐外候了很长时间,见马车回,赶快迎了上去。翠萍,老赵扶住先行下车的月英,翠萍指着离开中军帐一段距离跪着的一人说:“师傅,那人在那边跪了很久了,他一定要见您。”

    “见我?谁?”月英头晕得厉害,天色又愈加昏暗,看不清前面跪着的人。

    “就是那天要杀我们的人!”翠萍提到那人,心里还是一股子气。

    刚才看到那人时,翠萍恨不得要把他给剁了。是龚袭把翠萍拉到一边,极力阻止,又把夫人救那人前后的事情向她说了一遍。

    翠萍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怎么还救他?丞相就应该把这种恶人千刀万剐了!”

    “翠萍,那人是夫人要救的,早上还特地给他送过药。”老赵都在一旁也说。

    翠萍心里不服,可是是夫人决意要救的人,她也只能作罢,只是气鼓鼓地说:“你们都拿夫人压我吧。”

    月英听是那人,想必是来谢救命之恩的。便强打起精神,一边用指关节用力按着太阳穴,一边朝那人走去。

    “怎么回事?”诸葛亮下车来,见月英朝雪地上跪着的一人走去,便加快了两步跟上去,一边走一边问身旁的龚袭。

    “丞相,是陈秋平。”龚袭还想说明那人的来意,却被诸葛亮示意不用再说,陈秋平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那人见月英向自己走来,踉跄着捂住伤口,迎了过去,在她面前,复而跪下,叩谢道:“黄医师,谢谢你,救我性命。若我这次罪不至死,以后我结草衔环,必报此恩。”

    月英先让身边的老赵扶他起来,然后说:“不用报恩,只要你记得那日自己所言,余生多用医术救人便是。”

    老赵用力拉那人起来,可那人刚被老赵拖起来,又跪了下去。

    “你伤未痊愈,若再寒邪入体,便枉费我救你一场。回去歇着吧。”月英的话很轻,失了力。

    诸葛亮在她身后,说:“你快回帐,让老赵送他回去。”

    月英点头,再一次劝那人:“回去养伤吧。”说完,便起步要走。“黄医师,我……..”那人看月英真要离去,急急要将她留住,可要说的话又太难出口。

    “还有其他事?有话你直说吧。”月英停下步子。

    “他们都说您是丞相的朋友,丞相信任您,您可否……”他要说的话,自己都难以启齿,可没办法,必须讲:“黄医师,您可否向丞相求个情。吴大哥他不是故意要害您的,他没办法,是被逼的。”

    月英听他将吴飞称作大哥,觉得有些奇怪,问:“吴医官是你大哥?”

    “嗯”那人点点头说:“吴大哥他平时就像亲大哥一样照护我。”

    月英朝诸葛亮望了望,只见他点头,看来这人和吴飞的关系,他已是明了。

    于是她说:“陈医师,你刚才话,我想丞相会听到。但是非黑白,丞相自有公断,不是我能求情的,你先回去吧。”

    “谢谢,谢谢。”陈秋平又要磕头,老赵在一旁拉他起来说:“走,走,别磕了,大雪地里,你不冷,别人还冷呢。”

    他这才离开。

    月英靠坐在榻上。诸葛亮嘱龚袭道:“龚袭,是不是还剩了一些芝麻核桃粉,把剩下的都用开水冲了。”看她坐在榻上,双目紧闭,手一直在按太阳穴,问:“是不是头晕得厉害。”

    “有一点儿晕,靠一会儿就好了。”她轻声说,可还是睁不开眼睛,一睁开,便天旋地转。

    “那是你吐过,胃里都空了,又被马车颠了一路回来,能不难受吗?你先吃点东西,再睡会儿。”诸葛亮说。

    “夫人,你怎么了?”翠萍在烛光下,才发现月英脸色很差。

    “翠萍。”诸葛亮朝翠萍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免得月英再想起刚才的场面。

    龚袭将冲泡好的芝麻核桃端来说:“夫人,您喝一点,会好些的。丞相这次生病,也吐了好几次,几天都不愿吃东西,只肯喝点夫人您给备着的芝麻核桃冲的糊。这还剩下一点了,丞相舍不得喝了,他……”

    月英闻言,心好像被揪了一下,她睁开眼睛,望向龚袭。

    “龚袭,叫你冲个糊,那么多话!”诸葛亮连忙打断,接过他手里的碗,递过去:“先把这个喝了。”

    她还是追问龚袭:“龚袭,怎么回事,吐了好几次吗?我询问你丞相病情时,为何不提?”月英神情严肃。

    龚袭后悔自己说漏了嘴,丞相前后关照过好几次,不能让夫人知晓。他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

    “没事,回汉中路上,也被颠晕了而已。”诸葛亮搪塞过去,把碗塞到她手中:“快喝,我都好了,你问这过去的事情干嘛。”

    月英知他刻意隐瞒,也没办法问出实情来,只能先喝上两口他递上来的芝麻糊。诸葛亮对翠萍说:“翠萍,你回帐休息吧。”又对龚袭说:“龚袭,你也去忙自己的事。再关照立仁他们,有人找我议事,都在外帐。”

    月英喝了一小半芝麻糊,然后推给他说:“喝不下了,你喝了吧。”

    “再喝一点。”他劝

    月英又喝了两口,把碗递向他,问:“汉中连芝麻核桃这些东西都没有吗?丞相还舍不得喝?”

    “有,可不是这个味道。”他慢慢喝,淡淡说。病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吃,只有这芝麻核桃粉是月英亲自炒好给他带着的。病得难受时,喝着这带有她味道的芝麻核桃糊,就感觉她在身旁。可最后这一份,他一直舍不得喝。想若自己什么时候真撑不下去了,喝上一碗,说不定还能挺过去。

    “是我备少了。”

    “下回你多备点就是。”又接着问:“好点没,还晕不晕?”

    她摇了摇头,说:“好多了,丞相开的方子能药到病除。”问他:“丞相,为何将小医师扣留中军帐?”

    “丞相,丞相,你叫上瘾了吗?”他故作生气,将手中的喝完空碗置于桌上时,发出一声响。

    月英露出一弯浅笑,递上帕子,叫了声“孔明”。

    他接了帕子,边擦了擦嘴,边问:“放你回去,头晕会说?自己躺着,胡思乱想,让翠萍,老赵再听你唉声叹气?”

    “老赵那天的话让他上心了”月英心想。于是说:“你别听老赵胡说,我哪会唉声叹气,胡思乱想?”

    “逞强!”诸葛亮留月英在身边,就是要她把心里的事说开,这样她才能宽心,于是问:“你能不想‘不能奋飞’,不想‘胡迭而微’?”

    吴飞一曲邶风,岂是无端唱叹?万端愁绪,曲中尽现。那词中的‘胡’字在吴飞心中,定是转化成了自己这个胡姓人,不幸的遭遇让他不得不更名改姓,弱如火萤,高飞不能。

    ‘胡迭而微,不能奋飞——既悲且哀’月英叹道,然后说出心中忧虑:“我怕师傅等了三十多年,却等来这么个结局,他老人家受不了。”她问,“孔明,能否不把吴飞做的那些事说给师傅听?”

    诸葛亮摇头,说:“月英,你若真想让师傅认回儿子,就必须将实情告知。不然,吴飞自己永远都开不了口,此事便会横亘于他们父子之间,让吴飞觉得没脸见父亲。你想想,师傅好不容易找回了儿子,可儿子却总是躲躲闪闪,师傅不明缘由,只会认为是儿子依旧怨恨他这个父亲,那岂不更伤心?”

    “可师傅的脾气,知道儿子做了这种事情,我怕他既不认儿子,也不愿再留相府。”

    他看她寸眉两叶间,尽是愁意,便去握住她冰凉的手说:“月英,你别总忧心忡忡。吴飞会有机会将功补过,爹爹也会帮衬着让珍儿和师傅亲近。师傅他终会看在孙女的面上,原谅儿子的。他们最终都会留在我们家。”

    “将功补过,又给你出了难题一道。”月英叹道。

    “不为难。”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定心,:“就算今天吴飞和师傅没有这层关系,我也是这样做。再者,你不是以德报怨,救了一个能助他将功补过的助手吗?”

    月英先是一愣,马上回过神来,说:“你说那个叫他大哥的医师?”

    “恩。”诸葛亮点头道:“陈秋平,今年二十一岁,九年前,还和老母在永安街上乞讨为生,因无钱缴纳所谓的‘安保费’,母子俩竟被当地恶霸当街毒打,差点没命。幸而当时被吴飞所救。应是怜他与自己命运相似,从此吴飞便让陈秋平一直跟着自己,待如亲弟。吴飞对陈秋平而言,既是恩人,又是如父的大哥,忠心不二。”诸葛亮在调查吴飞时,早就将他身边的这些人全都调查了个遍,特别是这个曾对月英痛下杀手的人,他更多关注了几分。

    “那他也是个可怜人。”月英感言。生于乱世之中,为了生存,为恶为善,有时候并不能自主。

    “我会安排他和吴飞见上一面,让陈秋平留在汉中放鸽子吧。”诸葛亮眸色幽深如秋潭,转而一眨,望向月英时,已明暖如春湖,他笑道:“月英,我这边都安排好了。倒是你,身子若在不适,我们可回不了成都,我得学老赵,给你捕鱼去。”

    她莞尔:“我才不让你有机会去捕鱼呢。我答应孩子们要早日把爹爹带回家。”

    “好,把爹爹带回家!”他边重复边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案旁做事,此刻,他胃里,心里都感到很暖。

    她想伸手拉他再休息一会儿,欲拉欲放间,还是松了手,让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