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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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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移起初让墨琚到揽微殿弹奏《梨花落》,不过是为着让逃避现实的他去面对容安。却从未想过,这首《梨花落》,竟有唤醒容安的神效。

    揽微殿的所有仆人都被拒之殿外,连小兮也抱了墨适去了偏殿。偌大宫殿仅剩褚移与墨琚容安夫妻。

    其实墨琚的手指都已经流血,褚移不是没有看见。他也曾服软心疼他:“你陪陪她,试试和她说话,也许,只有你能叫醒她。没必要一定要弹琴。”

    墨琚瞧着形销骨立的容安,指尖抚上她带笑的眉眼,立如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去,像是在问褚移,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是做了什么美梦么?从未见她笑得这样开心过。让人都不忍心叫醒她。”

    褚移绝望一般,背对着墨琚:“好几日了。小宫婢跑断了腿,你就是不肯来看一看。若是可以,我宁肯你就此不再见她,放她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你看,没有你,她就像活死人一般。”

    “活死人”三个字,似刺一般,刺进心房。墨琚的双肩猛地一颤。

    他知道,现在这种感觉,叫恐惧。就如跌进黑暗的深渊里,细如牛毛的刺沿着汗毛孔扎进身体里,一直往里,如跗骨之蛆,如何也甩不掉。

    可是现在不能被打倒。无论如何要打起精神来。

    “有一本古书里记载,世上有一种催眠之术,能让人沉入睡眠,若无施术之人解咒,被施术人将永久陷入睡眠,不再醒来。”

    墨琚的声音像是漂浮在极遥远的地方,隐约缥缈,却又声声入耳。

    褚移惊诧地转过身来:“催眠之术?深宫之内,谁给她施术的?”

    墨琚的声音沉缓:“若没猜错,是她自己。”长久的一段沉默之后,在褚移震惊得仍不能回神的眸光里,他继续道:“你说的不错,她是不想再面对了。”

    “她自己给自己施催眠之术?你确定?”

    墨琚木然地点点头:“她的老师叔平先生的不传秘术,叔平先生一生只有她一个亲传弟子。”

    褚移眉峰深蹙:“这要怎么办?”

    “若能与她心念合一,应该能唤醒她。”

    “你能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能与她心念合一?若是不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褚移问。

    “能有什么样的后果?不过是,与她在各自的世界里独自过活,永不再相逢。再坏的后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褚移望着他的背影,“我是说,对你有什么影响。若不能成功,你也会像她一样吗?”

    “不知道。世上没有这样的先例。没有人催眠过自己。所以,也没有人试过去唤醒一个自己催眠自己的人。”

    顿了一顿,“王兄,你说,我要把她叫醒吗?她厌倦了这个从来就对她恶毒的世界,也厌倦了我。”他缓缓矮下身去,半跪在榻前,手臂撑着榻沿,头埋在手臂里,瓮声瓮气的,竟像个无助绝望的孩子。

    “我倒想知道,在她的梦里,有没有你的存在。”褚移答非所问,仰头望着房梁的某个地方,“我真希望,她的梦里没有你的存在。我以前从不相信,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做她所有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倾尽她的所有。容安让我知道,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傻子。若果真如你所说,我希望,她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不再为你所累。”

    背对着墨琚的方向,褚移一步一步、步步若轻若重,往殿外走去。背对着墨琚的那张同样英俊的脸,没有任何迟疑,只有无尽的寂寥。

    他是不能替墨琚和容安做这个决定。

    “劳烦王兄护法,不要令人进来打扰。”

    褚移尚未走出大殿,墨琚已经做出了决定。褚移只停顿了那么一瞬,没有作声,手拎翼章刀,站到了揽微殿的门外。

    殿中响起的,正是以九霄环佩弹奏的《梨花落》的曲声。清丽淡远,并不似他在司乐府奏出的那般哀伤。

    墨琚的本事了得,能弹奏九霄环佩不足为奇。同一个曲子弹奏出不同样的情绪,这也不足为奇。

    容安舒醒是在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茜纱窗照进揽微殿,在暖榻上晕染开一层浅金颜色,暖融融的样子。

    她唇畔依然是浅浅笑意,眼角眉梢亦是,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睛缓缓睁开来,正看见墨琚趺坐在榻前,弹奏着九霄环佩。她的琴。

    和梦里的曲子一般无二。她晓得自己的催眠之术被墨琚识破了,并且被他从睡梦里唤醒。多少还是有点做了逃兵又被抓包的羞愧之心,但脸上却掩饰得很好,淡然地看了一眼墨琚,问他:“咱们可以讲和吗?”

    她这句话问得十分有技巧。态度既不卑亦不亢,神情温和又淡然,语气轻柔却带威仪,分明是服软但又不打算低头的模样。

    墨琚站起来,朝她走过去。虽然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但因一双腿趺坐一夜未曾活动,其实已经麻木,是以走得很慢。

    但这几步路走得却稳当。一直走到榻前站定,眸光望住容安。

    容安躺得笔直,眸光在闪烁,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怦怦跳,连带地连身体都跟着抖动。一双手握着被角,握成两团褶皱,也未能让身体听使唤。

    眼角有泪水滑下来,终于是将姿态放低,低到尘埃里才算,声音里全是哭腔:“我……夫君,你不要信那些话,好不好?”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洇湿枕头上的双鸳鸯锦绣。

    墨琚慢慢蹲下身去,伏在榻沿,想要抬手去擦一擦她眼角如雨的泪水,想起手指弹琴时破得不成样子,还滴着血,抬到一半的手又缩回袖中。

    语气很稳且柔:“因为梦里的那个我不会欺骗你,不会冷落你,会很好地宠你爱你,所以你宁愿呆在梦里与他缱绻?”容安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要搭话,却被他抢先:“容安,原谅我。是我没能护好你,也没能护住岳丈的尸骨,你如何惩罚我都好,但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薄纱轻覆的手臂上感觉到一点温热,竟是他的眼泪。

    容安的泪水戛然断流,怔愣地瞧着他不加掩饰地在她面前流泪。他声音亦不再似先前那样稳:“我不知道我脑子是犯了什么混账病,竟然把生病的你抛在这里不管不问。容安,我以为我有时间,去想通,去适应,却没想过你也是会绝望,会无助,会逃避。”

    他从不这样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读检讨书,连语句都有些不顺。

    容安张了张嘴巴,没插上话。

    他继续检讨:“直到看见你睡着的样子,我才觉出害怕。容安,我害怕。害怕身边没有你。害怕以后的日子里都没有你。”

    容安抓着被角的一双手臂缓缓往上,小心翼翼地、若无痕迹地攀上他的脖颈,抱住他,抿着唇角,尽量放平和声音:“害怕也不晓得抱紧我。既然你不肯抱我,那就由我来抱你吧。”

    她睡得没有力气,手臂软得挂不住,不大和善地怪他:“你也不晓得靠一靠,这样很累人的。”

    其实就是变相地与他和好。可是又不想说得很直白,觉得那样会很没面子。

    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犯傻,明明是已经将自己埋到尘埃里那样的低处,却还是死撑着面子。傻得让人哭笑不得。

    可他知道她是故意要这样。怕他会有负担,怕他见不得她低入尘埃的样子,便作出一副小性儿啷当的模样来,好让他以为她其实没有给他那么沉重的爱。

    他忽然将缩在袖中的一双手拿了出来,摊在容安面前,摆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来,“弹琴的时候将手指弹破了,没敢让你看见。”

    只见他一双手十指已经血肉模糊,衣袖上染的尽是斑斑血渍,还有鲜血滴下来,滴落在锦被上,如腊月红梅,朵朵殷红。

    心尖似扎入针尖,疼得一颤,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方才为什么不亮出你受伤的小爪来呢?这会儿又巴巴拿出来,是故意要博我心疼吧?早看穿你的把戏了。得,谁让我心软呢,给你包扎一下好了。”

    其实心一急之下连宣太医都忘了。墨琚坏心眼地也没有告诉她,好笑地看着她慌乱成一团还故作镇定地模样。

    睡得太久,细胳膊细腿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小心翼翼绕过墨琚,颤巍巍往外爬,墨琚往旁边偏了偏,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她爬下暖榻,没找着自己的鞋子,光着脚就奔往内殿,翻箱倒柜找出医药包来——照理揽微殿是没必要存这种东西的,是她偶然间发现的,没有扔掉。

    她自然是不记得,这是她上一次手伤的时候,墨琚给她包扎伤口剩下的。

    存了许久,也不晓得药效还在不在。

    慌乱间还差点绊倒,墨琚本来是要来扶,已经站了起来,一狠心,又坐了回去。

    墨琚依然清晰记得,她那时候手指受伤,憋着要强,愣是连吭一声都没有。是他故意弄疼她,她才喊出声来。

    慌忙错乱地终于跑到他面前,握着他一双手腕,半晌,才下得去手给他清洗上药包扎。

    诚然,清洗上药所用药物和纱布并非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东西,她从内殿抱了药包出来的时候,暖榻上已摆放好了一堆药物。

    东西是褚移送进来的。将东西搁在榻上人便走了。她已醒,他自然没有留的必要了。

    两个人的世界,三个人会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