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井边获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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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谦这样一动不动，缓解了腹部和腿上的疼痛，让他有了保持思考的体力。
“是想让我的死，更像是山贼所为吧。”
耳边听到脚步声和马蹄声逐渐远去，心里这么想着，他尽量匀着自己的呼吸，尽管每一下呼吸都带着疼痛。
上官谦庆幸这帮人没有再做过多停留，否则他因为疼痛引发的汗水，会让他的伪装，败露。一直等着头顶上方也没有了任何异常，他才缓缓松了内力，确信那些人已经彻底走远了。
他眯着眼等着小径上方细长条的天光彻底昏暗，才缩回伸直而麻木的左手，活动了一下不疼的左半边，然后摸到地上的名帖，将它放在嘴巴上咬着，又凭着记忆摸索到装着黄豆的布袋，别再自己的后裤腰上。
人，是否能战胜困苦，家承品质，很重要。
上官倾之，留给上官家后人的，除了无忧的家财、健康的身体、简素的作息，更多的是，面对困苦时的坚毅。这可能是上官家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尽管他是个孤儿。他自幼就是以这样的内心完成了自我救助，成长为一个正直果敢的人，虽然他用血腥和冷酷做成外壳，包裹着自己。
昏暗小径里的上官谦，很庆幸！
因为自己的头没有被碎石砸到，否则活着也可能是个不认识父亲和儿子的傻子、同时也庆幸自己的眼睛没有受伤，此刻可以辨别方向，并在爬行的时候竭力让自己的眼睛盯着前方一个点，等爬到了这个点，便再向前方的一个点，盯着。
他内心喜悦着这两个庆幸，用力咬着口中的名帖，克制着疼痛而不自觉的大喘息，将右小腿放在自己的左腿上，侧着身体用左手撑起自己，和右手前后交错着，朝着小风逃走的方向，拖行。
名帖硬壳外皮，仿佛一种力量，让上官谦避免本能大口喘息时肋骨的疼痛，更是让他知道，嘴巴里的名帖代表着上官府，他是从上官府门里走出来的男人，府门里有父亲和儿子在等他回去，他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留给他们一个木头排位，他家的木头排位，已经够多的了，他想着。让老父亲看着自己的排位，告诉不懂事的孙子，那场景是上官谦永远无法接受的疼痛，远比此刻他周身的疼痛，深远长久很多。
这样在地上拖着爬了不多远，他逐渐适应了身体的疼痛而加快速度，爬到官道边的时候，月亮已经斜斜地挂在了半空，照着官道上被踏的坚实的土地，一层银灰色。他的左膝已经彻底磨破，此刻一下下的刺痛，已经超过了他的右腿的疼。
他希望小风能停在不远处，等他，但是张望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小风的影子。
.
上官谦始终不敢用腿挨着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担心没有防护的断腿可能会因此而截肢。他不想自己的父亲看到他断手断脚的活着，因为上官倾之曾经告诫过，如果儿子断手断脚了，母亲泉下有知的，会心痛不已地无法安息。
竭力让眼前的视线保持清晰，他用手背抹开糊在脸上的头发，发现右脸一阵刺痛，猜想大概是碎石划伤，他回想来时，官道的附近的那一棵大树，和大树附近的一口水井。上官谦浑身汗湿、不停咳着粘液和血块，借着时有时无的月色，判断着方向。
他思虑，若要在全无遮挡的官道上等待救助，以他现在的状态，如果没有水给，肯定会因脱水而活不到明天午后。因为受到惊吓的小风如果不能成功地找到回来的路，那么在这条官道上能有人路过，也最多只能到明天中午。
这里人的官差、信使，很少在清晨便出门赶路的，这是他一路向南走来，发现的一个特性——南部的人，越往边地越闲散，几乎每个人，都是喝了安逸的早茶之后，才考虑今日今时和今事。
所以，上官谦放弃了在官道边等待小风和几乎不可能半夜路过的信差，而奋力摸索到那口水井边。然而，彻底的绝望让他仰天看了一眼星空之后，失去了知觉——水井边，没有吊桶，他呻吟着、脱了麻布中衣，趴在井沿想将中衣放到水井里吸水，然而拉上来的中衣，确是干的。
.
阵阵钻心的疼痛，越来越清晰，让噩梦中的上官谦，惊慌失措地大叫着，挥动着双手。
他奋力挣扎的原因，除了疼痛、更是恐惧——梦里的他，正看着别人在锯开自己的右腿，他的意识，被卡在了现实和梦境之间。
上官谦的双手无助地举在空中，试图阻止疼痛的来源，喉咙和口中的干涩，让他的叫声，就比一般的呻吟声，大了一点点而已。他迅速睁开双眼，挥舞的左手掌也正好打在一个硬物上，是井沿。
然后彻底清醒的他，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仍然瘫在那口井边。上官谦顾不上肋骨的疼痛而剧烈地喘息着，借着左手的力度，撑起头看向自己的右腿，借着灰白色的晨光，看到脚边真的有一个人，不知道在做什么。想到梦里锯开的腿，他不等让视线聚焦看清，便抬起左脚，奋力踹向那个人。
随即，他便后悔不跌。
因为这样本能的自卫，让他的右侧腹一阵刺穿的痛，他干脆咬牙、左手扒着井沿坐起身，无法控制地剧烈咳嗽之后，一口温热的血跟着喷出来，鲜红落在井沿边上的土里，好像土地上的一个伤疤。
上官谦再次让自己相信，他不会死在这里，因为帝京的家，在等他。
他咬牙用齿缝克制着喘息，看清被踢的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分明是个乞丐，赶紧说道：“你，什么人！”
被踢出去一丈多的那个人，很瘦。吐掉口中血沫的上官谦，想起方才自己赤脚能感受到那人的皮包骨的身体，不由得更加心生愧疚，猜想可能是踢错了，语带抱歉地又跟了一句，“你，要干什么啊？”
.
不知道是那人听出了他的愧疚，还是本心善良，他非但没有惧怕恼怒、反而急急跑了回来，跪在地上、咧着嘴、一脸痴傻地对着上官谦笑，同时举着手里的两根木棍，冲着上官谦晃了晃，口中“哦，哈”的，在说什么。
上官谦只当是个乞丐，这会儿又发现，他还是个哑巴。
不等上官谦抬起右手阻拦，这个乞丐样子的哑巴，继续低头手法熟练地摸索着他的右腿，口中继续仿佛在安抚他一般的“哦，哦”地说着。当哑巴用六根木棍和布条固定好正了骨的右腿的时候，上官谦已经神魂出窍了一般，瘫软着任凭哑巴乞丐，或者说是乞丐哑巴，摆布着他的腿。他后来很久才明白，是什么让他，从井边开始，信任并依赖这个哑巴的。
除了疼痛，胃里上下的翻滚，也能让人清醒过来。
上官谦再次睁开双眼，发现天光已经接近卯时三刻，南济特有的闷热即将到来，他却背靠着大树凸出地面的根，半躺着，树荫下阵阵清凉的微风拂过，他一个哆嗦，不及细想，先急急地看向自己的右腿，发现还在、而且已经被固定好了，他才响起清晨的事情。
然后，他发现，膝盖上的血和泥被洗干净了，同时感到脸和嘴巴应该也是洗过了，因为没有了土味和血腥气，黏在脸上的头发也理过的，不知道用什么盘着，连衣衫也都被顺过了，不再扭曲着自己的皮肉。
上官谦口渴难忍，想坐起来找水井，却发现自己是背对着水井的方向，便呻吟着，用左手护着阵阵疼痛的肋骨，右手撑着地面，挣扎了几下之后，反而浑身颤抖起来，将身体扭成了一个奇怪地姿势，树根抵着的尾骨生疼。
之前那个哑巴，听到他这里的动静，发现他转醒了，便从井边提着一个桶，跑了过来。随着他的奔跑，带着一阵的臭味，顺着风直冲过来。上官谦不由得屏住呼吸、睁大双眼——当然也是因为哑巴手里的水桶。
哑巴依旧咧嘴傻笑，口中“啊，哦”的示意上官谦喝水。
上官谦直视着哑巴善良的双眼看着自己，断定这个人虽哑了，但绝对不傻。
因为这个哑巴，用来固定伤退的布条，取自他相对干净的小衣，而几根木棍也是细心找来并磨过的，这种全是战地医护的基本手法。
之后的好多年，有一天，突然想起此事的上官谦对他说，正是那些木棍，让他当时决定，无论怎样的后果，他都不能扔下他不管。
不过，此时的上官谦，以为他真的是个哑巴，就轻声道谢，缓缓将嘴凑上桶边。
刚刚喝三四口，便听到树后方远远的，有狗吠声和人的喝骂声，不断在靠近过来。哑巴寻声抬头看去，手不禁一抖，桶里的水，泼在了上官谦的左肩上。
一瞬间，上官谦意识到，自己浑身滚烫。
.
来了三个家丁模样的人，还牵着一只狗。
狗见了哑巴，便不停的狂吠，三个家丁模样的人，也是一副凶残相貌，估计是没把哑巴当作人看待过。
上官谦立刻从哑巴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哎哎地求助，他紧闭双唇，由方才脑子里一个闪念——眼下没有药医治，他可能一样会死的设想中，拔出自己的懦弱和焦急，用空余的右手，在哑巴紧张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说道：“是冲你来的？”
哑巴，用力点着头。
“扶我起来。”
这时的上官谦，思虑，即便自己死撑几天就死了，身边这个善良的哑巴，得救下来。
他希望哑巴能让帝京知道，自己不是如那些人预期的那样，不明不白地死掉，这个哑巴，成了他眼下远在南济，唯一的希望。
看着来寻哑巴的人逐渐逼近，可以推断，找寻他的人，不是善人。自己的身份想对着善人遮掩都来不及，何况这些人。
如果哑巴被带走，那么他活下去的希望，就很渺茫了，因为以他现在的体力，能自己爬回到官道边等着小风或者路过的官差，都不能够了。
如果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那么他活下去的希望，一样很渺茫，因为即便他们肯救治自己，但消息一旦被小径上的歹人得知，他照样是死路一条，更何况看情形这些人不加害于他，已经是他走运。
人，在绝境之时，咬牙坚持是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上官谦远远看着来人张牙舞爪的阵势，瞬间来了精神。
他心里推测着接下来最可能发生的事情，便毫不避讳的在哑巴面前，伸右手将裤子上腰带的一端，从腰间翻出来，用手指沿着腰带向边缘撸着，到了最下缘，他让哑巴咬开缝线。
一片闪亮的金叶子，露了出来。
上官谦听到哑巴的喉咙里，有惊喜的吸气声，随即他将足金的金叶子展展平，手捧着，递给他。上官谦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他呻吟着用力让自己在树下，站直立稳，并松开哑巴的扶持，不是因为哑巴身上的烂疮和臭味，而是他要在这些人面前，尽力掩藏自己的任何细节，包括骨折——起码这几日，他不能让小径上的人发现，他还活着。
带着狗逐渐走近的三个人里，领头的，是个南济这里少有的肥胖的中年人，他喘着气，油腻腻的脖颈里全是汗，拿着一跟藤鞭子，也不看上官谦，直接冲着他身后哑巴，用南济标准的方言大骂着，大概意思是，让他来打水，半天了也不见回去。
上官谦猜想，他是个地道的本地人。等着对方发泄结束，他将右手一拦，让打算走过去的哑巴，立在自己身后。
然后他咬着牙、忍着疼，行了一个标准的文士礼，柔和地说道：“这个大哥哥，容在下说一句，您若觉得不妥，再带走这个哑巴。你看可好？”
老远就看到树下多了一个人，胖家丁走进了发现这个人从面上看得出，这个是规矩的有钱人。三个人对着文弱的上官谦，排成半个圆弧，听到上官谦的标准口音、再看他一身污渍、赤着脚还拿腔作调地文邹邹，一时间嘲笑起文人的愚痴木讷。
胖家丁，毫不掩饰，冲着上官谦，哼笑了一声——怕不是个落难的贵公子吧！
上官谦示意哑巴取来地上的名帖，说道：“我本是探亲路过此地的，因遇了盗匪打劫，多亏了这个哑巴，把我带到这井边，照顾了口水喝，此刻方可缓一缓的。”
领头的胖家丁，本来想上前接过上官谦双手递上的名帖，却看到上面干掉的血污和一排清晰的牙印，只看了一眼外壳，便立刻缩回了手，一边不耐烦的挥着手，一边回身和其他人，低低说着什么。
少顷，他说道：“怎么，看你这个意思，是想带走他吗？他可是我手下最好用的哦！
上官谦浅笑，知道胖家丁是在试探，想多诈出来些银钱，略稳了稳自己，“这位大哥聪慧，在下徐录，这厢有礼了。”
他见胖家丁并未查看名帖，便立即胡诌了一个名字，与此同时，听到身后的哑巴，深吸气的喉音。上官谦明白，这个哑巴看过了他的名帖。他识字！
不理会身后，上官谦看着胖家丁眼神恍惚，他知道对方心思不在他姓名、来历，便继续说道：“几位大哥也看到，徐某落难，身无旁物，只剩了这片金叶子藏着，希望几位能高抬贵手，将这个哑巴，暂且留给我用，，。”
上官谦猜到对方这群人大老远跑过来捉拿一个乞丐一样的哑巴，自然不是因为哑巴能有多重要，否则清晨就应该看到他们出现，不能等了一两个时辰不见人回去才出来找。他们这群人，无非是和当年虐待自己父亲的那帮伙夫一样，闲了找个弱者撒气罢了。
这种人，若见了金子，自然时不会再为了哑巴和他纠缠，自然是回去报告说哑巴跑了，而三人偷偷分了这金子。这样的话，在树下看到过他上官谦的事情，也可能会被遮掩过去。
果然，没等他说完，胖家丁回望了其他人一眼，直接大步走了过来，冲着自己，迅速摊开手。
上官谦这样一动不动，缓解了腹部和腿上的疼痛，让他有了保持思考的体力。
“是想让我的死，更像是山贼所为吧。”
耳边听到脚步声和马蹄声逐渐远去，心里这么想着，他尽量匀着自己的呼吸，尽管每一下呼吸都带着疼痛。
上官谦庆幸这帮人没有再做过多停留，否则他因为疼痛引发的汗水，会让他的伪装，败露。一直等着头顶上方也没有了任何异常，他才缓缓松了内力，确信那些人已经彻底走远了。
他眯着眼等着小径上方细长条的天光彻底昏暗，才缩回伸直而麻木的左手，活动了一下不疼的左半边，然后摸到地上的名帖，将它放在嘴巴上咬着，又凭着记忆摸索到装着黄豆的布袋，别再自己的后裤腰上。
人，是否能战胜困苦，家承品质，很重要。
上官倾之，留给上官家后人的，除了无忧的家财、健康的身体、简素的作息，更多的是，面对困苦时的坚毅。这可能是上官家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尽管他是个孤儿。他自幼就是以这样的内心完成了自我救助，成长为一个正直果敢的人，虽然他用血腥和冷酷做成外壳，包裹着自己。
昏暗小径里的上官谦，很庆幸！
因为自己的头没有被碎石砸到，否则活着也可能是个不认识父亲和儿子的傻子、同时也庆幸自己的眼睛没有受伤，此刻可以辨别方向，并在爬行的时候竭力让自己的眼睛盯着前方一个点，等爬到了这个点，便再向前方的一个点，盯着。
他内心喜悦着这两个庆幸，用力咬着口中的名帖，克制着疼痛而不自觉的大喘息，将右小腿放在自己的左腿上，侧着身体用左手撑起自己，和右手前后交错着，朝着小风逃走的方向，拖行。
名帖硬壳外皮，仿佛一种力量，让上官谦避免本能大口喘息时肋骨的疼痛，更是让他知道，嘴巴里的名帖代表着上官府，他是从上官府门里走出来的男人，府门里有父亲和儿子在等他回去，他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留给他们一个木头排位，他家的木头排位，已经够多的了，他想着。让老父亲看着自己的排位，告诉不懂事的孙子，那场景是上官谦永远无法接受的疼痛，远比此刻他周身的疼痛，深远长久很多。
这样在地上拖着爬了不多远，他逐渐适应了身体的疼痛而加快速度，爬到官道边的时候，月亮已经斜斜地挂在了半空，照着官道上被踏的坚实的土地，一层银灰色。他的左膝已经彻底磨破，此刻一下下的刺痛，已经超过了他的右腿的疼。
他希望小风能停在不远处，等他，但是张望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小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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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谦始终不敢用腿挨着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担心没有防护的断腿可能会因此而截肢。他不想自己的父亲看到他断手断脚的活着，因为上官倾之曾经告诫过，如果儿子断手断脚了，母亲泉下有知的，会心痛不已地无法安息。
竭力让眼前的视线保持清晰，他用手背抹开糊在脸上的头发，发现右脸一阵刺痛，猜想大概是碎石划伤，他回想来时，官道的附近的那一棵大树，和大树附近的一口水井。上官谦浑身汗湿、不停咳着粘液和血块，借着时有时无的月色，判断着方向。
他思虑，若要在全无遮挡的官道上等待救助，以他现在的状态，如果没有水给，肯定会因脱水而活不到明天午后。因为受到惊吓的小风如果不能成功地找到回来的路，那么在这条官道上能有人路过，也最多只能到明天中午。
这里人的官差、信使，很少在清晨便出门赶路的，这是他一路向南走来，发现的一个特性——南部的人，越往边地越闲散，几乎每个人，都是喝了安逸的早茶之后，才考虑今日今时和今事。
所以，上官谦放弃了在官道边等待小风和几乎不可能半夜路过的信差，而奋力摸索到那口水井边。然而，彻底的绝望让他仰天看了一眼星空之后，失去了知觉——水井边，没有吊桶，他呻吟着、脱了麻布中衣，趴在井沿想将中衣放到水井里吸水，然而拉上来的中衣，确是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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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钻心的疼痛，越来越清晰，让噩梦中的上官谦，惊慌失措地大叫着，挥动着双手。
他奋力挣扎的原因，除了疼痛、更是恐惧——梦里的他，正看着别人在锯开自己的右腿，他的意识，被卡在了现实和梦境之间。
上官谦的双手无助地举在空中，试图阻止疼痛的来源，喉咙和口中的干涩，让他的叫声，就比一般的呻吟声，大了一点点而已。他迅速睁开双眼，挥舞的左手掌也正好打在一个硬物上，是井沿。
然后彻底清醒的他，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仍然瘫在那口井边。上官谦顾不上肋骨的疼痛而剧烈地喘息着，借着左手的力度，撑起头看向自己的右腿，借着灰白色的晨光，看到脚边真的有一个人，不知道在做什么。想到梦里锯开的腿，他不等让视线聚焦看清，便抬起左脚，奋力踹向那个人。
随即，他便后悔不跌。
因为这样本能的自卫，让他的右侧腹一阵刺穿的痛，他干脆咬牙、左手扒着井沿坐起身，无法控制地剧烈咳嗽之后，一口温热的血跟着喷出来，鲜红落在井沿边上的土里，好像土地上的一个伤疤。
上官谦再次让自己相信，他不会死在这里，因为帝京的家，在等他。
他咬牙用齿缝克制着喘息，看清被踢的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分明是个乞丐，赶紧说道：“你，什么人！”
被踢出去一丈多的那个人，很瘦。吐掉口中血沫的上官谦，想起方才自己赤脚能感受到那人的皮包骨的身体，不由得更加心生愧疚，猜想可能是踢错了，语带抱歉地又跟了一句，“你，要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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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那人听出了他的愧疚，还是本心善良，他非但没有惧怕恼怒、反而急急跑了回来，跪在地上、咧着嘴、一脸痴傻地对着上官谦笑，同时举着手里的两根木棍，冲着上官谦晃了晃，口中“哦，哈”的，在说什么。
上官谦只当是个乞丐，这会儿又发现，他还是个哑巴。
不等上官谦抬起右手阻拦，这个乞丐样子的哑巴，继续低头手法熟练地摸索着他的右腿，口中继续仿佛在安抚他一般的“哦，哦”地说着。当哑巴用六根木棍和布条固定好正了骨的右腿的时候，上官谦已经神魂出窍了一般，瘫软着任凭哑巴乞丐，或者说是乞丐哑巴，摆布着他的腿。他后来很久才明白，是什么让他，从井边开始，信任并依赖这个哑巴的。
除了疼痛，胃里上下的翻滚，也能让人清醒过来。
上官谦再次睁开双眼，发现天光已经接近卯时三刻，南济特有的闷热即将到来，他却背靠着大树凸出地面的根，半躺着，树荫下阵阵清凉的微风拂过，他一个哆嗦，不及细想，先急急地看向自己的右腿，发现还在、而且已经被固定好了，他才响起清晨的事情。
然后，他发现，膝盖上的血和泥被洗干净了，同时感到脸和嘴巴应该也是洗过了，因为没有了土味和血腥气，黏在脸上的头发也理过的，不知道用什么盘着，连衣衫也都被顺过了，不再扭曲着自己的皮肉。
上官谦口渴难忍，想坐起来找水井，却发现自己是背对着水井的方向，便呻吟着，用左手护着阵阵疼痛的肋骨，右手撑着地面，挣扎了几下之后，反而浑身颤抖起来，将身体扭成了一个奇怪地姿势，树根抵着的尾骨生疼。
之前那个哑巴，听到他这里的动静，发现他转醒了，便从井边提着一个桶，跑了过来。随着他的奔跑，带着一阵的臭味，顺着风直冲过来。上官谦不由得屏住呼吸、睁大双眼——当然也是因为哑巴手里的水桶。
哑巴依旧咧嘴傻笑，口中“啊，哦”的示意上官谦喝水。
上官谦直视着哑巴善良的双眼看着自己，断定这个人虽哑了，但绝对不傻。
因为这个哑巴，用来固定伤退的布条，取自他相对干净的小衣，而几根木棍也是细心找来并磨过的，这种全是战地医护的基本手法。
之后的好多年，有一天，突然想起此事的上官谦对他说，正是那些木棍，让他当时决定，无论怎样的后果，他都不能扔下他不管。
不过，此时的上官谦，以为他真的是个哑巴，就轻声道谢，缓缓将嘴凑上桶边。
刚刚喝三四口，便听到树后方远远的，有狗吠声和人的喝骂声，不断在靠近过来。哑巴寻声抬头看去，手不禁一抖，桶里的水，泼在了上官谦的左肩上。
一瞬间，上官谦意识到，自己浑身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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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三个家丁模样的人，还牵着一只狗。
狗见了哑巴，便不停的狂吠，三个家丁模样的人，也是一副凶残相貌，估计是没把哑巴当作人看待过。
上官谦立刻从哑巴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哎哎地求助，他紧闭双唇，由方才脑子里一个闪念——眼下没有药医治，他可能一样会死的设想中，拔出自己的懦弱和焦急，用空余的右手，在哑巴紧张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说道：“是冲你来的？”
哑巴，用力点着头。
“扶我起来。”
这时的上官谦，思虑，即便自己死撑几天就死了，身边这个善良的哑巴，得救下来。
他希望哑巴能让帝京知道，自己不是如那些人预期的那样，不明不白地死掉，这个哑巴，成了他眼下远在南济，唯一的希望。
看着来寻哑巴的人逐渐逼近，可以推断，找寻他的人，不是善人。自己的身份想对着善人遮掩都来不及，何况这些人。
如果哑巴被带走，那么他活下去的希望，就很渺茫了，因为以他现在的体力，能自己爬回到官道边等着小风或者路过的官差，都不能够了。
如果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那么他活下去的希望，一样很渺茫，因为即便他们肯救治自己，但消息一旦被小径上的歹人得知，他照样是死路一条，更何况看情形这些人不加害于他，已经是他走运。
人，在绝境之时，咬牙坚持是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上官谦远远看着来人张牙舞爪的阵势，瞬间来了精神。
他心里推测着接下来最可能发生的事情，便毫不避讳的在哑巴面前，伸右手将裤子上腰带的一端，从腰间翻出来，用手指沿着腰带向边缘撸着，到了最下缘，他让哑巴咬开缝线。
一片闪亮的金叶子，露了出来。
上官谦听到哑巴的喉咙里，有惊喜的吸气声，随即他将足金的金叶子展展平，手捧着，递给他。上官谦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他呻吟着用力让自己在树下，站直立稳，并松开哑巴的扶持，不是因为哑巴身上的烂疮和臭味，而是他要在这些人面前，尽力掩藏自己的任何细节，包括骨折——起码这几日，他不能让小径上的人发现，他还活着。
带着狗逐渐走近的三个人里，领头的，是个南济这里少有的肥胖的中年人，他喘着气，油腻腻的脖颈里全是汗，拿着一跟藤鞭子，也不看上官谦，直接冲着他身后哑巴，用南济标准的方言大骂着，大概意思是，让他来打水，半天了也不见回去。
上官谦猜想，他是个地道的本地人。等着对方发泄结束，他将右手一拦，让打算走过去的哑巴，立在自己身后。
然后他咬着牙、忍着疼，行了一个标准的文士礼，柔和地说道：“这个大哥哥，容在下说一句，您若觉得不妥，再带走这个哑巴。你看可好？”
老远就看到树下多了一个人，胖家丁走进了发现这个人从面上看得出，这个是规矩的有钱人。三个人对着文弱的上官谦，排成半个圆弧，听到上官谦的标准口音、再看他一身污渍、赤着脚还拿腔作调地文邹邹，一时间嘲笑起文人的愚痴木讷。
胖家丁，毫不掩饰，冲着上官谦，哼笑了一声——怕不是个落难的贵公子吧！
上官谦示意哑巴取来地上的名帖，说道：“我本是探亲路过此地的，因遇了盗匪打劫，多亏了这个哑巴，把我带到这井边，照顾了口水喝，此刻方可缓一缓的。”
领头的胖家丁，本来想上前接过上官谦双手递上的名帖，却看到上面干掉的血污和一排清晰的牙印，只看了一眼外壳，便立刻缩回了手，一边不耐烦的挥着手，一边回身和其他人，低低说着什么。
少顷，他说道：“怎么，看你这个意思，是想带走他吗？他可是我手下最好用的哦！
上官谦浅笑，知道胖家丁是在试探，想多诈出来些银钱，略稳了稳自己，“这位大哥聪慧，在下徐录，这厢有礼了。”
他见胖家丁并未查看名帖，便立即胡诌了一个名字，与此同时，听到身后的哑巴，深吸气的喉音。上官谦明白，这个哑巴看过了他的名帖。他识字！
不理会身后，上官谦看着胖家丁眼神恍惚，他知道对方心思不在他姓名、来历，便继续说道：“几位大哥也看到，徐某落难，身无旁物，只剩了这片金叶子藏着，希望几位能高抬贵手，将这个哑巴，暂且留给我用，，。”
上官谦猜到对方这群人大老远跑过来捉拿一个乞丐一样的哑巴，自然不是因为哑巴能有多重要，否则清晨就应该看到他们出现，不能等了一两个时辰不见人回去才出来找。他们这群人，无非是和当年虐待自己父亲的那帮伙夫一样，闲了找个弱者撒气罢了。
这种人，若见了金子，自然时不会再为了哑巴和他纠缠，自然是回去报告说哑巴跑了，而三人偷偷分了这金子。这样的话，在树下看到过他上官谦的事情，也可能会被遮掩过去。
果然，没等他说完，胖家丁回望了其他人一眼，直接大步走了过来，冲着自己，迅速摊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