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姨娘通房（一）（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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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丽娘自吴嬷嬷和丫头们处听说了荣国府内宅的当家太太贾母的作息时间。每日卯正时分起床，辰初出内室，辰时三刻吃早饭。府里的晚辈们会在辰正时分至巳初时分去贾母的住处荣禧堂请安。
因着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都已经成家多年，且已经做了祖母，贾母现如今已经不再亲自管家理事。但是她又生□□热闹，遂把贾珠和元春养在跟前。如今贾珠已经由荣国府的当家人贾代善亲自启蒙，遂他每日晨起去贾母处省过后，自有他的嬷嬷丫头小厮们带着他去贾代善现下的休养之所——梨香院里念书，习字，描红。
过了巳初，待晚辈们打发走了过来晨省的晚辈们，贾母要么叫来各处的管事妈妈们过来，询问一番儿孙们的日常起居事宜；或者是由几位常在身边服侍的亲信老嬷嬷陪着闲话家常，斗斗牌儿。
午时吃午饭，未初歇午觉，未正起床。
下午时分，贾母要么是让人抱来还在襁褓中的元春逗弄一番，或者是叫来贾敏姐妹三人过来，教导她们一番规矩礼节，或是指点一下女工针线之类。
丽娘当初也是听吴嬷嬷她们八卦时才知道，原来贾家“文”字辈儿的女孩儿，除了贾敏是嫡出的姑娘之外，贾代善另有两个庶出的姑娘，她们都比贾敏要大，一个已经出嫁，另外一个还在家待嫁。
贾代善的妻妾也颇多，除了正室贾母之外，另外姨娘通房丫头也不少。光生养过子女的姨娘就有六房之多，其中两个是家生子出身，另外四个则是从外头纳的。
虽说六房姨娘都是生养过的，但是她们所生的子女成活率实在不高。目前还活着的也不过只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而已。其它的要么是还没出娘胎就流产了，要么是还没长大就夭折了。
丽娘当时听说了其中的一些阴司秘闻也是乍舌不已，惊叹贾母不愧是人老成精，也难怪当初她看《红楼梦》的时候，人都说精明泼辣的王熙凤再巧也巧不过她了。
贾母会在酉初吃晚饭，饭后带着丫头婆子们到院子里走一回，散散步，消消食。
酉正左右回屋，洗漱后，戊初上床睡觉。
丽娘当时听了颇为感叹，这个作息时间表可谓是既有规律，还深合养生之道，中国的古代文化真可谓是博大精深。
大奶奶张氏和二奶奶王氏作为媳妇，自是要在婆婆跟前伺候，立规矩，她们地作息时间也都差不多和贾母一样，只是略微提前。
辰时二刻，她们用了早饭后，自各自的住处出发到荣禧堂给贾母定省。随后，她们则需要留在贾母跟前伺候，直到晚上服侍完婆婆用饭方回各自的住所。
最近张氏因怀有身孕，贾母吩咐免了她的晨起请安以及日常立规矩，伺候婆婆用饭等。只每隔三天去荣禧堂问一次安即可。不过，等她生完孩子，作完月子，还是要去贾母跟前伺候立规矩。
一路行来，寒风刺骨，天冷路滑，但是因着距离并不算远，不多会儿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张氏的正院。
门口侍立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其中穿着红色袄子的那个蹲身给丽娘和瑚哥儿行礼问安后，忙上前打起厚厚的棉毡帘子。另一个穿着葱绿色撒花袄子微微的福了福身子后，转身去了里面通报。
丽娘和瑚哥儿进了院子，跟着丫头的指引径直走了进去。
一路到了张氏的卧房，掀了帘子进屋，只见里面花团锦簇，珠围翠绕，直晃得人眼晕。
张氏今天一幅家常打扮，浑身都透着一股子雅致娴静，还有着周围的莺莺燕燕所没有的大度端庄。
丽娘和瑚哥儿二人请安行礼毕，张氏笑着让二人起了身。随后又拉过瑚哥儿的手，嘘寒问暖，好不热心慈爱。
丽娘在张氏下手的空位子坐了下来，收敛心思打量屋里其他人的表情来。
张氏依然还是淡然温雅地笑着，让人如沐春风。看向瑚哥儿的目光中散发着一股子母爱的光辉，让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瑚哥儿是她生的。
丽娘见了，心内不由警惕。但是低头一想，心下也不由释然，张氏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可不是白当的，什么场合该有什么样的表情，该说说什么样的话，张氏怕是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对待不同身份的人带着什么样的面具已然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脸上也绝对不会露出丝毫端倪来。
与张氏的不动声色相比，诸位姨娘和通房丫头脸上的表情可就十分的精彩了。
一眼望去，只见她们一个个的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就连已经近三十岁的，甚至平时有些自持身份的钱姨娘，今日也穿得极为光鲜亮丽，珠翠满头，粉面朱唇，好不艳丽可人。
钱姨娘比贾赦还要大个两三岁，贾赦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丽娘估摸着她怎么着也有小三十了。即便在现代，这个年纪也不能算是妙龄女子了，更何况是在古代，好些女人到了这个年纪都已经做了祖母。尤其是在古代的一些贵族家庭里，男人也基本不会再和这个年纪的女人同床了。
钱姨娘也曾生养过，但是都没能养下孩子。头一胎是个女娃儿，刚生下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第二胎是个男胎，但是在刚满六个月的时候却小产了。后来，因着小产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产了。
曾经一度，她也很伤心。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只能把伤口埋在心底，任岁月无情的碾过。
虽说是奴才出身，可是因着是贾府的太夫人张老太太作主给贾赦的安排通房丫头，且又自小服侍贾赦的衣食起居，情分也自不比寻常。贾赦待她也多几分看重。要不然的话，这个年纪的女人，名下没有子嗣傍身，早就进了佛堂开始吃斋念佛度日，哪能还这么日日在主母跟前晃悠。
不过话说回来，钱姨娘没有自己的孩子，积年攒下的金贵物件儿也都传不下去，不逮着机会穿戴出来炫耀一番，扎扎敌人的眼睛。难道要等到老死了，带进棺材里去？到时候，两腿一伸，这些个东西还不知道落到谁的手里。
相比较钱姨娘的奢华富贵，两个较为年轻的通房丫头桂枝和绿衣也各自拥有不同的风格。
桂枝上穿绣着折枝梅花的月白色短褂，下着银红色倭缎缕金拖泥裙子，梳了堕马髻，耳朵上坠着一对猫眼儿石坠子，头微微一动，耳间就闪烁着的一股子耀眼的光芒。面目清丽，神色妩媚，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绿衣却又是另外一种风格。绾了个牡丹髻，戴了一个造型别致的银质头箍，上着一件豆绿色杭绸对衿衫儿，下穿一条白挑线的月华裙。腰间系着一方销金汗巾子，显得腰身极为窄细动人。一眼望去，她倒不是十分耀眼的艳丽。但是自有一股子媚人的女人味儿。且气质温和柔顺，似桂如兰。眉毛细细弯弯的，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极是容易让人亲近。
她原本是张氏的陪嫁丫头，且她的女红针黹也极出色，张氏的衣服和鞋子大多都是出自她之手。张氏对她也极为看重，平日里赏了她不少衣服首饰。她若是认真妆束起来，也不输于一般人家的少奶奶。
当初张氏给她开脸，也指望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奈何送子娘娘不开口，这么些年，她的肚子也一直都没能鼓起来过。
丽娘细细看过一回，只含笑地和众人见了礼，简单地应酬了几句后只静静地坐着不语。
大房的子嗣很是稀少，眼下活着的只有瑚哥儿和张氏肚子里的。
经过细心地观察，丽娘发现贾赦的妻妾间的关系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一派和睦。这些个笑得温润宜人的女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宠爱，为了地位，为了子嗣，各自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让眼花缭乱，人防不胜防。当初，瑚哥儿被送往庄子上的背后，她们也都没少使力。
看来，往后的日子是可以预见的不平静。
就在丽娘琢磨着往后该如何应付这些后宅的事宜时，只听见门外响起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小丫头还没来得及通报，就见帘子已经被掀了起来，一个妙龄女子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直直地快步走到张氏跟前，微微欠了欠身子，蹲身行了一个简单的福礼，不等张氏叫起，自顾自的站起了起来。
高昂着头，朝屋子里众人溜了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角儿，眼里露出一丝轻不以为然的轻慢，脸上陪着假笑道：“奴婢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望大奶奶和各位姐姐见谅。”
一语未了，不等张氏说话，她继续接着嗲声嗲气地娇笑道：“都怪大爷啦，昨儿晚上回来的那么晚，人家都已经睡着了，他却还把人家给闹了起来。”
顿了顿，她拿着帕子在手里绞了绞，装作害羞的样子低着头继续得意地笑道：“昨儿折腾了大半夜不算，今儿一大早，刚醒来也还不放过人家，又是几番子折腾。”
说着，她又伸手揉了揉腰，语含埋怨地娇嗔道：“这不，奴婢身上到现在还是酸痛的，刚才差一点儿就起不来了。奴婢都说了给奶奶请安的时间要晚了，大爷却说大奶奶现在正怀着身子呢，太太怕您劳累，已经免了您的请安问礼，立规矩，只让您好好的养胎为要。大奶奶也是好不容易才怀的这一胎，必定会谨慎小心的对待，哪有时间见奴婢这些个闲人。就是奴婢起晚了也没什么大问题的，就当是体谅大奶奶了。大爷还说您早上也是难得能多睡了一会儿。奴婢想了想，也是这个话，奴婢揣度着，大奶奶您一向也是大度贤惠能容人的，必然不会怪罪奴婢的。大爷说就是大奶奶真的罚了奴婢也不打紧，他会帮着奴婢求情儿的。”
话到这里，这女子又停了一下，拿着帕子捂着嘴，“咯咯”地翠声笑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奴婢私心里想着大奶奶您怀了哥儿，您这身子精贵着呢，必不能亲自服侍大爷。可也不能委屈了大爷不是，只好让奴婢们这等闲人帮着伺候才是。有了奴婢贴心的伺候，大爷舒坦了，大奶奶您这么贤惠，只有感激欣慰的，哪有说要罚的。奴婢是个愚笨的，也不知道大爷说的对不对，领会不了其中的意思，只知道听主子吩咐行事。大奶奶，您说奴婢说的可是？”
听了这一番言论，丽娘顿时目瞪口呆。心里暗想：这古代的妾室也有这么彪悍的女子，果然是古人诚不欺我，实在是太长见识了。
得空的功夫，丽娘仔细打量起这个耀眼迫人的妙龄女子来，只见她身上穿了一件石榴红底子金色花卉纹样绸面对襟褙子，下着粉红色长裙。乌黑油亮的长梳了个飞仙髻，耳朵上坠了一对绿汪汪的翡翠耳坠。行动间，耳坠不停的在腻白的脖颈见晃动，越发显得娇艳妩媚，举手投足间自由一股子靡丽的美艳。
不但相貌不俗，还心有成算，口齿伶俐，话里句句都是陷阱。可见，此人不可小觑。
依着她话里的意思，现下张氏倘是罚了她，就是不给贾赦面子，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不敬夫主，犯了“夫为妻纲”的规矩。这不符合张氏一向贤惠大度的正室风范；若是不罚，就显得张氏怯弱没本事，连一个通房丫头都辖制不住，没了正室的尊严。
丽娘向张氏望去，只见她依然拉着瑚哥儿的手，细声细气地和瑚哥儿说着话，眼皮子都未动一下。一时话毕，她只微抬头，表情有些无奈纵容地看着妙龄女子，云淡风轻地笑道：“你这个鬼丫头啊，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么淘气，跟孩童一样，说话口没遮拦的。凡事都要掐尖儿要强，处处非得人让着你，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牙尖嘴利，无理的事也能被你辩出三分道理来。”说着，张氏顿了顿，一脸严肃地沉声道：“这回念在你是初犯，昨儿又确实是伺候大爷累坏了，实属情有可原，我就大度些饶你一回。不过你要记得，今日你毕竟是违了规矩的，这一次我不计较，但是若有下回，可是要加倍罚得。阿娇，你服不服？”
丽娘听了，暗想，张氏这四两拔千金使得真是熟稔，可见是日常常用的。抬头看了立着的妙龄女子一眼，原来她叫阿娇，果然是娇艳可人，人如其名。
阿娇撇了撇嘴角儿，想是还有些不服气，不过看周围的人都一幅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想看她继续和张氏争执。这眼前亏还是不吃为好，遂她忍住了要脱口而出的“不服”，只按捺住心里的不痛快，口不由心地朝着张氏福身行礼道：“谢奶奶大度。这回是奴婢的不是，下回不敢了，还请奶奶多担待些则个。”
张氏眯了眯眼，大度地笑了起来。接过桂枝递过来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又语重心长地对阿娇道：“你啊，本就是我房里出去的，我也知道你就是嘴上厉害，其实内里却是个明理的。就吃亏在年轻不经事上了。这规矩呢，立出来了，就是让人守的。不然，今儿你不把它当回事，明儿她也觉得无所谓，那里这立规矩还有什么意思。”
张氏一边把茶盏递给立在她身边儿的绿衣，一边看了周遭儿众姨娘通房一遍，顿了顿，方继续道：“再说了，你看我们周围这些个亲戚朋友的家里，哪家不是这样过的。就是那最尊贵的皇宫里，也没见哪个主子奴才敢不守规矩的，平日里，那些个贵人也是要守着国法宫规过日子。要是都像阿娇今儿这样，传出去了，外头人还都只当我们贾府没个明白人了。这样一来，搞不好御史台就要上折子弹劾老爷治家无方了。你们可不能不把这当回事儿。都给我仔细听着，我这回可是提醒了你们，要是谁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明知故犯，我可是决不再姑息的。你们，可都听明白了？”张氏的话越到后来越高声，甚至有些声严厉色。
众姨娘通房忙齐齐起身，向张氏蹲身行礼，低头应道：“谨遵大奶奶教训”。
张氏见了，方满意的笑了起来。
早先丽娘自吴嬷嬷和丫头们处听说了荣国府内宅的当家太太贾母的作息时间。每日卯正时分起床，辰初出内室，辰时三刻吃早饭。府里的晚辈们会在辰正时分至巳初时分去贾母的住处荣禧堂请安。
因着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都已经成家多年，且已经做了祖母，贾母现如今已经不再亲自管家理事。但是她又生□□热闹，遂把贾珠和元春养在跟前。如今贾珠已经由荣国府的当家人贾代善亲自启蒙，遂他每日晨起去贾母处省过后，自有他的嬷嬷丫头小厮们带着他去贾代善现下的休养之所——梨香院里念书，习字，描红。
过了巳初，待晚辈们打发走了过来晨省的晚辈们，贾母要么叫来各处的管事妈妈们过来，询问一番儿孙们的日常起居事宜；或者是由几位常在身边服侍的亲信老嬷嬷陪着闲话家常，斗斗牌儿。
午时吃午饭，未初歇午觉，未正起床。
下午时分，贾母要么是让人抱来还在襁褓中的元春逗弄一番，或者是叫来贾敏姐妹三人过来，教导她们一番规矩礼节，或是指点一下女工针线之类。
丽娘当初也是听吴嬷嬷她们八卦时才知道，原来贾家“文”字辈儿的女孩儿，除了贾敏是嫡出的姑娘之外，贾代善另有两个庶出的姑娘，她们都比贾敏要大，一个已经出嫁，另外一个还在家待嫁。
贾代善的妻妾也颇多，除了正室贾母之外，另外姨娘通房丫头也不少。光生养过子女的姨娘就有六房之多，其中两个是家生子出身，另外四个则是从外头纳的。
虽说六房姨娘都是生养过的，但是她们所生的子女成活率实在不高。目前还活着的也不过只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而已。其它的要么是还没出娘胎就流产了，要么是还没长大就夭折了。
丽娘当时听说了其中的一些阴司秘闻也是乍舌不已，惊叹贾母不愧是人老成精，也难怪当初她看《红楼梦》的时候，人都说精明泼辣的王熙凤再巧也巧不过她了。
贾母会在酉初吃晚饭，饭后带着丫头婆子们到院子里走一回，散散步，消消食。
酉正左右回屋，洗漱后，戊初上床睡觉。
丽娘当时听了颇为感叹，这个作息时间表可谓是既有规律，还深合养生之道，中国的古代文化真可谓是博大精深。
大奶奶张氏和二奶奶王氏作为媳妇，自是要在婆婆跟前伺候，立规矩，她们地作息时间也都差不多和贾母一样，只是略微提前。
辰时二刻，她们用了早饭后，自各自的住处出发到荣禧堂给贾母定省。随后，她们则需要留在贾母跟前伺候，直到晚上服侍完婆婆用饭方回各自的住所。
最近张氏因怀有身孕，贾母吩咐免了她的晨起请安以及日常立规矩，伺候婆婆用饭等。只每隔三天去荣禧堂问一次安即可。不过，等她生完孩子，作完月子，还是要去贾母跟前伺候立规矩。
一路行来，寒风刺骨，天冷路滑，但是因着距离并不算远，不多会儿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张氏的正院。
门口侍立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其中穿着红色袄子的那个蹲身给丽娘和瑚哥儿行礼问安后，忙上前打起厚厚的棉毡帘子。另一个穿着葱绿色撒花袄子微微的福了福身子后，转身去了里面通报。
丽娘和瑚哥儿进了院子，跟着丫头的指引径直走了进去。
一路到了张氏的卧房，掀了帘子进屋，只见里面花团锦簇，珠围翠绕，直晃得人眼晕。
张氏今天一幅家常打扮，浑身都透着一股子雅致娴静，还有着周围的莺莺燕燕所没有的大度端庄。
丽娘和瑚哥儿二人请安行礼毕，张氏笑着让二人起了身。随后又拉过瑚哥儿的手，嘘寒问暖，好不热心慈爱。
丽娘在张氏下手的空位子坐了下来，收敛心思打量屋里其他人的表情来。
张氏依然还是淡然温雅地笑着，让人如沐春风。看向瑚哥儿的目光中散发着一股子母爱的光辉，让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瑚哥儿是她生的。
丽娘见了，心内不由警惕。但是低头一想，心下也不由释然，张氏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可不是白当的，什么场合该有什么样的表情，该说说什么样的话，张氏怕是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对待不同身份的人带着什么样的面具已然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脸上也绝对不会露出丝毫端倪来。
与张氏的不动声色相比，诸位姨娘和通房丫头脸上的表情可就十分的精彩了。
一眼望去，只见她们一个个的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就连已经近三十岁的，甚至平时有些自持身份的钱姨娘，今日也穿得极为光鲜亮丽，珠翠满头，粉面朱唇，好不艳丽可人。
钱姨娘比贾赦还要大个两三岁，贾赦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丽娘估摸着她怎么着也有小三十了。即便在现代，这个年纪也不能算是妙龄女子了，更何况是在古代，好些女人到了这个年纪都已经做了祖母。尤其是在古代的一些贵族家庭里，男人也基本不会再和这个年纪的女人同床了。
钱姨娘也曾生养过，但是都没能养下孩子。头一胎是个女娃儿，刚生下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第二胎是个男胎，但是在刚满六个月的时候却小产了。后来，因着小产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产了。
曾经一度，她也很伤心。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只能把伤口埋在心底，任岁月无情的碾过。
虽说是奴才出身，可是因着是贾府的太夫人张老太太作主给贾赦的安排通房丫头，且又自小服侍贾赦的衣食起居，情分也自不比寻常。贾赦待她也多几分看重。要不然的话，这个年纪的女人，名下没有子嗣傍身，早就进了佛堂开始吃斋念佛度日，哪能还这么日日在主母跟前晃悠。
不过话说回来，钱姨娘没有自己的孩子，积年攒下的金贵物件儿也都传不下去，不逮着机会穿戴出来炫耀一番，扎扎敌人的眼睛。难道要等到老死了，带进棺材里去？到时候，两腿一伸，这些个东西还不知道落到谁的手里。
相比较钱姨娘的奢华富贵，两个较为年轻的通房丫头桂枝和绿衣也各自拥有不同的风格。
桂枝上穿绣着折枝梅花的月白色短褂，下着银红色倭缎缕金拖泥裙子，梳了堕马髻，耳朵上坠着一对猫眼儿石坠子，头微微一动，耳间就闪烁着的一股子耀眼的光芒。面目清丽，神色妩媚，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绿衣却又是另外一种风格。绾了个牡丹髻，戴了一个造型别致的银质头箍，上着一件豆绿色杭绸对衿衫儿，下穿一条白挑线的月华裙。腰间系着一方销金汗巾子，显得腰身极为窄细动人。一眼望去，她倒不是十分耀眼的艳丽。但是自有一股子媚人的女人味儿。且气质温和柔顺，似桂如兰。眉毛细细弯弯的，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极是容易让人亲近。
她原本是张氏的陪嫁丫头，且她的女红针黹也极出色，张氏的衣服和鞋子大多都是出自她之手。张氏对她也极为看重，平日里赏了她不少衣服首饰。她若是认真妆束起来，也不输于一般人家的少奶奶。
当初张氏给她开脸，也指望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奈何送子娘娘不开口，这么些年，她的肚子也一直都没能鼓起来过。
丽娘细细看过一回，只含笑地和众人见了礼，简单地应酬了几句后只静静地坐着不语。
大房的子嗣很是稀少，眼下活着的只有瑚哥儿和张氏肚子里的。
经过细心地观察，丽娘发现贾赦的妻妾间的关系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一派和睦。这些个笑得温润宜人的女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宠爱，为了地位，为了子嗣，各自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让眼花缭乱，人防不胜防。当初，瑚哥儿被送往庄子上的背后，她们也都没少使力。
看来，往后的日子是可以预见的不平静。
就在丽娘琢磨着往后该如何应付这些后宅的事宜时，只听见门外响起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小丫头还没来得及通报，就见帘子已经被掀了起来，一个妙龄女子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直直地快步走到张氏跟前，微微欠了欠身子，蹲身行了一个简单的福礼，不等张氏叫起，自顾自的站起了起来。
高昂着头，朝屋子里众人溜了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角儿，眼里露出一丝轻不以为然的轻慢，脸上陪着假笑道：“奴婢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望大奶奶和各位姐姐见谅。”
一语未了，不等张氏说话，她继续接着嗲声嗲气地娇笑道：“都怪大爷啦，昨儿晚上回来的那么晚，人家都已经睡着了，他却还把人家给闹了起来。”
顿了顿，她拿着帕子在手里绞了绞，装作害羞的样子低着头继续得意地笑道：“昨儿折腾了大半夜不算，今儿一大早，刚醒来也还不放过人家，又是几番子折腾。”
说着，她又伸手揉了揉腰，语含埋怨地娇嗔道：“这不，奴婢身上到现在还是酸痛的，刚才差一点儿就起不来了。奴婢都说了给奶奶请安的时间要晚了，大爷却说大奶奶现在正怀着身子呢，太太怕您劳累，已经免了您的请安问礼，立规矩，只让您好好的养胎为要。大奶奶也是好不容易才怀的这一胎，必定会谨慎小心的对待，哪有时间见奴婢这些个闲人。就是奴婢起晚了也没什么大问题的，就当是体谅大奶奶了。大爷还说您早上也是难得能多睡了一会儿。奴婢想了想，也是这个话，奴婢揣度着，大奶奶您一向也是大度贤惠能容人的，必然不会怪罪奴婢的。大爷说就是大奶奶真的罚了奴婢也不打紧，他会帮着奴婢求情儿的。”
话到这里，这女子又停了一下，拿着帕子捂着嘴，“咯咯”地翠声笑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奴婢私心里想着大奶奶您怀了哥儿，您这身子精贵着呢，必不能亲自服侍大爷。可也不能委屈了大爷不是，只好让奴婢们这等闲人帮着伺候才是。有了奴婢贴心的伺候，大爷舒坦了，大奶奶您这么贤惠，只有感激欣慰的，哪有说要罚的。奴婢是个愚笨的，也不知道大爷说的对不对，领会不了其中的意思，只知道听主子吩咐行事。大奶奶，您说奴婢说的可是？”
听了这一番言论，丽娘顿时目瞪口呆。心里暗想：这古代的妾室也有这么彪悍的女子，果然是古人诚不欺我，实在是太长见识了。
得空的功夫，丽娘仔细打量起这个耀眼迫人的妙龄女子来，只见她身上穿了一件石榴红底子金色花卉纹样绸面对襟褙子，下着粉红色长裙。乌黑油亮的长梳了个飞仙髻，耳朵上坠了一对绿汪汪的翡翠耳坠。行动间，耳坠不停的在腻白的脖颈见晃动，越发显得娇艳妩媚，举手投足间自由一股子靡丽的美艳。
不但相貌不俗，还心有成算，口齿伶俐，话里句句都是陷阱。可见，此人不可小觑。
依着她话里的意思，现下张氏倘是罚了她，就是不给贾赦面子，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不敬夫主，犯了“夫为妻纲”的规矩。这不符合张氏一向贤惠大度的正室风范；若是不罚，就显得张氏怯弱没本事，连一个通房丫头都辖制不住，没了正室的尊严。
丽娘向张氏望去，只见她依然拉着瑚哥儿的手，细声细气地和瑚哥儿说着话，眼皮子都未动一下。一时话毕，她只微抬头，表情有些无奈纵容地看着妙龄女子，云淡风轻地笑道：“你这个鬼丫头啊，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么淘气，跟孩童一样，说话口没遮拦的。凡事都要掐尖儿要强，处处非得人让着你，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牙尖嘴利，无理的事也能被你辩出三分道理来。”说着，张氏顿了顿，一脸严肃地沉声道：“这回念在你是初犯，昨儿又确实是伺候大爷累坏了，实属情有可原，我就大度些饶你一回。不过你要记得，今日你毕竟是违了规矩的，这一次我不计较，但是若有下回，可是要加倍罚得。阿娇，你服不服？”
丽娘听了，暗想，张氏这四两拔千金使得真是熟稔，可见是日常常用的。抬头看了立着的妙龄女子一眼，原来她叫阿娇，果然是娇艳可人，人如其名。
阿娇撇了撇嘴角儿，想是还有些不服气，不过看周围的人都一幅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想看她继续和张氏争执。这眼前亏还是不吃为好，遂她忍住了要脱口而出的“不服”，只按捺住心里的不痛快，口不由心地朝着张氏福身行礼道：“谢奶奶大度。这回是奴婢的不是，下回不敢了，还请奶奶多担待些则个。”
张氏眯了眯眼，大度地笑了起来。接过桂枝递过来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又语重心长地对阿娇道：“你啊，本就是我房里出去的，我也知道你就是嘴上厉害，其实内里却是个明理的。就吃亏在年轻不经事上了。这规矩呢，立出来了，就是让人守的。不然，今儿你不把它当回事，明儿她也觉得无所谓，那里这立规矩还有什么意思。”
张氏一边把茶盏递给立在她身边儿的绿衣，一边看了周遭儿众姨娘通房一遍，顿了顿，方继续道：“再说了，你看我们周围这些个亲戚朋友的家里，哪家不是这样过的。就是那最尊贵的皇宫里，也没见哪个主子奴才敢不守规矩的，平日里，那些个贵人也是要守着国法宫规过日子。要是都像阿娇今儿这样，传出去了，外头人还都只当我们贾府没个明白人了。这样一来，搞不好御史台就要上折子弹劾老爷治家无方了。你们可不能不把这当回事儿。都给我仔细听着，我这回可是提醒了你们，要是谁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明知故犯，我可是决不再姑息的。你们，可都听明白了？”张氏的话越到后来越高声，甚至有些声严厉色。
众姨娘通房忙齐齐起身，向张氏蹲身行礼，低头应道：“谨遵大奶奶教训”。
张氏见了，方满意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