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老鬼 > 45、疙瘩

45、疙瘩

作者:老草吃嫩牛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大清之祸害三千位面大抽奖杀戮异形象棋霸主降临卡利姆多的道士超科技狂潮我不是变种人王东吴巧儿苏陌宫亦臣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每个人的心里, 都有个想不开的疙瘩, 这些疙瘩大多来自早年,或者更早的幼年,在夏时棋的心目中, 那些疙瘩大多和幼年有关。

    夏爸爸是个老实人,因为机缘好, 到城市里当了司机,赚了全村最多的现钱。夏时棋幼年的记忆里, 那些老家的人, 就像填不完的坑一般,每年年头,那些人都来要这要那, 妈妈的衣服, 爸爸的皮裤子,就连小时棋的玩具也拿走了。

    后来改革了, 突然老家人有钱了, 那些人又突然不来了,偶尔夏爸爸带着小时棋回家乡,那些富起来的家乡人,对父亲说话总是透着一股子小看,每次都先问夏爸爸每月开多钱, 问完了,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夸耀自己,父亲回乡的日子里, 他总是不愉快的。

    即使如此,童年的夏时棋依旧喜欢家乡,喜欢那个可以满山遍野撒欢、疯野的地方,童年最开心的记忆也总是和那里有关,一直、一直那种美好延续到父亲车祸,他捧着骨灰盒跪在村口,大伯披着那件黄色的军大衣对他说:“枉死的人,不能进村,回吧。”

    然后无论他怎么哀求,怎么哭泣,他甚至给他伯跪下,他伯也没看他一眼,就这样父亲的骨灰埋在了高房市郊区,死了也没回到家乡。

    夏时棋可以原谅孟晔,因为相爱的人,没爱了就是外人,大伯不同,大伯是血缘里的亲,是那种大家说的打断骨头连着筋骨的亲。

    夏时棋认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他假装不认识他,他甚至拿起一套指甲具修理自己的指甲,用电视上那种为富不仁的讨厌角色的语气说:“法院不是判决了吗?怎么还来?”

    田佛呆了下,去一边搬了个凳子坐到附近。

    夏大伯张张嘴巴:“你动你妈的坟地怎么没告诉我?”

    夏时棋笑了下,抬起头,语气更加讨厌:“你谁啊?管我家的事情?我爸我妈葬哪里,我用向你报告?”

    “你!”老头站起来,指指他,又坐下。

    “时棋?你怎么这样?”那位小明明也吃惊的看着他。

    “刚跟我公堂上见了,今天怎么就说我这样,那样的,你们说这话也不嫌寒碜?”夏时棋抬起头看下这群人。

    “官司归官司,有理说理,那房子原本就不该你得。”老人家语气很倔的来了一句。

    夏时棋也怒了,他发现他压根不怕这个父亲最敬畏的老头:“我,为什么不能得?您倒是说出个道理来。”

    老头翻身从身边的包包里拿出一叠纸,那些纸张,票据都很旧了,他把那些纸张摆好说:“你爷,你奶,在世的时候,都是我和你二伯管,生病,养老,发丧。你爸爸,在城里不方便,后来又过得不好,大家就没要这钱,那房子,该给你二伯家,你二伯给你爷发丧的。”

    夏时棋看下那些票据,挺轻蔑的用眼角耷拉的一眼:“法律讲证据,我爷爷的东西我爸爸理所当然继承,我倒也不稀罕那些钱,我就想着,我拿出钱来烧了,扔了,那是我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吧,你们要打官司我奉陪,没事就走吧,这里不欢迎各位。”

    “哎,走吧,走吧,娃儿恨咱,都不认了,不认了。”蜷缩在沙发那边,蹲在当地的一个苍老的头抬起来,有些眼泪巴拉的样子。

    夏时棋认识他,这次的官司就是跟他打的,自己的二伯,当年和父亲关系最好的人。

    那些人站起来,夏时棋没动弹,随他们走。

    “等一下。”田佛突然发话。

    那些人停下来,看着田佛,夏时棋觉得很奇怪。

    “您,还有话没说完吧?您老心里有疙瘩吧?前几次开庭,你们一直要求要见时棋,律师倒是跟我说了,我也跟时棋说了,他一直不见你们,既然来了,不管有什么话,我觉得您老没说完吧?”田佛对那两位带头的老人说。

    “田佛,不关你的事。”夏时棋觉得田佛多管闲事。

    “夏时棋,你闭嘴。”田佛突然扭头对他来了句狠的,狠的夏时棋莫名其妙,无比委屈。

    二爹走过来,挽住时棋的手:“听田佛说。”

    夏时棋坐在那里狠狠的瞪着田佛,等这群人走了,他和他没完。

    “你是?”二伯看下田佛,这小伙子他认识,每次出庭他都坐在第四排中间的位置,那个挺厉害的律师对他很是恭敬,是个不凡的人。

    “我是夏时棋的家人。”田佛这样说,夏时棋的眼神柔和了一些。

    “您老,没话跟他说吗?我记得每次开完庭您都找律师,说要见他。假如是因为钱,您就走吧,要是不是,您就说下,这人不能肚子里留疙瘩,尤其是亲人,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不是事,对吧?”

    二伯张张嘴巴,他是个木讷人,只好扭头求救一般看着自己的哥,夏时棋突然觉得这个情形他是见过的,父亲没主意的时候,回老家,也每次跟自己哥哥用这副眼神。

    “我来说说,娃,话不中听,就是闷的久了。”大伯翻过身,顺手去捞军大衣的袖子,这是多年的习惯了,他捞了一下才突然想起来,现在,他穿羽绒衣了。

    “我们来,两件事,我先说头一里的事情,时棋爸去世的时候,是我不许他们进村的,那个时候我是支书,村里的人都看着呢,本来村里的耕地就少,今天你回来葬,明儿他回来,那我们后代连吃个菜都没地种了。再说,老辈子规矩,枉死的人要停棺,去怨气,不放放就真的不能进村,这孩子(他指着夏时棋),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那个时候我们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就一门心思要给他爸入葬。他爸是谁,那是我弟,我要放了,这干部就没办法干了,后来,我们爷俩就说僵了,我对孩子说了重话,孩子也做了错事。”

    田佛扭头看下夏时棋,他紧紧抓着二爹的手低着头,大伯坐回沙发,田佛递过香烟继续听他说。

    “这人,肚子里不能有疙瘩,那个时候孩子跪在村口,我就好受吗?他怀里抱着的是我弟弟,我亲弟弟,他就再没出息,他也是我弟,当天我叫村长去看着他,就怕他做傻事。可就没想到,这孩子,也就胆大包天了,转天他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就迁了他妈的坟,村长怕我上火就没敢说,你娘娘(夏时棋的家乡话)因为这个事情每天跟我生气,我想着开春了,就去找你,爷俩好好商量,把话说开了,再给他迁回来。结果开春我去城里,这孩子把家都封了,这一去就是许多年啊,我年年去找,家里也年年找,都以为他死外面……”

    大伯有些说不下去了,就拧了把鼻涕,田佛想递卫生纸,人家二话没说就抹沙发扶手上了,明明觉得不好意思,连忙帮着擦。

    “这一年,支书我不当了,这村里的地是越来越少,别说自己家人,现在可倒好,不是村里的人,都把坟搁在那里了,我每次看了就难受,人人都能有块地,我就一时糊涂的把我自己弟弟丢外面了,就这么回事,我对不住老三,对不起时棋妈,对不住这孩子,随便孩子怎么对我。”

    老人家说完,胸口不停的上下起伏着。

    “那,打官司?是不是也是误会?”田佛试探着。

    “没误会,我叫老二打的,老二家老大,就是明明他哥,宽宽,脑袋里长了个瘤,这几年家里都倾家荡产了,一奶同胞的,他爷要活着也指定这钱三家分,他爹要活着,这钱说不定一分都不要,所以我就做主了,老二家需要钱,官司就这么打了。现在倒好,官司输了,诉讼费也是我们出,这不是雪上加霜吗?所以我就来找找时棋,我就问下,你爹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就出你这么心狠的娃了?老夏家几代老实人,就没出过这么心狠的。”

    老头蹦起来指着时棋数落,田佛连忙拦住:“伯伯,这里面的事情,大部分不能怪时棋吧?”

    二伯抬头:“那不能,不能,都是我,都怪我,不是俺哥的事。”

    夏时棋没说话,他自己脑袋乱成一锅粥,那些老家人什么时候走的,谁送走的他一概不知,就浑浑噩噩的呆在那里。

    当天晚上,他做了梦,哭着坐起来,田佛搂着他任他哭。

    “田佛。”

    “恩?”

    “是我错了吗?”

    “不是,你没错,他们……也没错,只是人不能带着疙瘩活,这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你退就是我退,好比你和我,你喜欢要尖,我就让你,只要我们在一起高兴就好。”

    “我做梦了。”夏时棋的眼泪刷拉拉的留着。

    “噩梦吗?”

    “不是,好梦,我梦见,我爸,我妈了,我爸哭了,我妈也哭了,我爸叫我送他回家。”

    田佛伸出手,帮夏时棋把眼睛上的眼泪,慢慢的擦去,心里只是觉得疼得无以复加。这个人,肚子里就这样憋着那份屈辱,一直憋了这么多年,没人跟他分享,没人宽慰他,真是万幸,自己遇到他,真是万幸。

    “明天,咱们去看看黄历,找个好日子,给咱爸爸妈妈送回老家去,然后把钱还给你二伯伯,再给你老家捐个学校,学校的名字就叫夏田家……”

    田佛唠唠叨叨的劝解着,夏时棋抱着他的腰默默的哭着,他想,这一次真的挺好的,不用一个人哭,有个人哄着你,也许,人要一起过日子,就是因为怕哭得时候没人陪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