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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旧敌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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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秋刚倒在船舱中就被孙川扶起,翾风抽出手帕帮他擦干净嘴角的血迹,见他用手指了指胸口,便帮着从里面摸了两下翻出一个葫芦形的陶瓷瓶,刘秋又伸出一个指头,翾风心领神会从里面倒出一丸找了碗水帮他服下。过了好一会刘秋方才缓过神来,慕容荀就在旁急切地问他是否需要调头返航,刘秋摇了摇头,告诉她继续前行,就这样用师父的药撑着一路到了辽东慕容廆的大棘城。

    大棘城修在昌黎城上游的群山之中,虽也算得上是个山清水秀的地儿,可这些对刘秋奇怪的病似乎并没什么效果,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两次落水后的状态,虽然还有些神志但每日也是睡睡醒醒,浑浑噩噩地经常分不清梦里和现实。城里的医生甚至巫医都没什么效果,只是靠怀里的几瓶药丸维持,幸好这药半月才须服用一次,否则真不知能挺多久。孙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想再把他接回南方去,刘秋费了好大劲才算说服他把自己留下。陪了四五个月,孙川见他身体基本稳定下来,虽然无法大好但也坏不到哪去,但水上的生意不能这么一直耽搁下去,翾风和慕容荀照顾得也算卖力,便放下心来乘着来时的船南返。

    两年后,大棘城。

    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周围的喧闹声到底还是阻挡不住一些凉意,刘秋微微睁开眼睛,试着拉紧身上的衣服。起先只是隐约看见眼前一个人影蹦来跳去,再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一个戴着面具的萨满一边敲着一面扁平的鼓一边起舞,口中念着大概是咒语一类的东西。他的头上顶着鹿角一样的东西,身上披着兽皮,衣服上还挂满五颜六色的布条,几块闪亮的金属片镶嵌其间。最显眼的是胸前一面明晃晃的铜镜,随着老人的起舞不断地将刺眼的阳光射在刘秋脸上。

    身后的翾风见他在拉衣服,就把怀里的毯子帮他裹上。刘秋回头看了看她,看到身后的墙壁上被萨满身上的亮片反射出一片亮光,其中最大的一团似乎是老巫胸前的铜镜,隐约能看出铜镜背面的纹饰也映在墙上。

    正看着,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把刘秋的头轻轻地扳了回来,然后又在耳边低声说道:“别东张西望的,我费了好大劲才请到族里的老巫,你再这样这病可怎么好。”

    这是慕容荀的声音,刘秋这才知道她也在身后,只好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表演。过了好一会,萨满终于不再跳了,而是不断地对着刘秋身后喊着什么,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把剑,也在不停地向前挥舞。刘秋被他喊得有些头晕,扭过头去看个究竟,可是身后除了满是光点的墙壁并没有什么。刘秋反复看了看老巫和墙壁几次,终于搞明白了原来他是在冲着墙上的光点作法。

    又过了一会,老巫的法术大概是完了,要么就是累了,只见他手里的东西和脸上的面具都搁在一旁静静地坐在一个树桩上,灰白的头发四处披散着,直到这时刘秋才赫然发现他是位老妇。

    慕容荀跑过去和她小声说了些什么,完了才回来和刘秋说道:“老巫说你身上有不吉利的东西,她已经帮你驱走了些,虽然不能全部赶走,但你的身体很快就能明显好转,不过仍要好好保养。”

    刘秋有些疑惑地看着公主,不料她却嗔道:“怎么,只有你师父才是神仙啊,我们这里的巫师很灵的。要不是她上了年纪这几年一直身体不好,我早就让她过来了。”

    刘秋只好点头笑笑。翾风怕他在外面待久了被风吹到,便和慕容荀打了个招呼,扶起他回到房中。

    大概是老巫的法术真有些效果,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没用多少日子就开始觉得身上比之前明显好了许多,不只精神好些了,连小腹上都觉得不像从前那样冰凉。翾风自然是高兴许多,于是经常扶着他到城中四处走动。

    刘秋原本以为这异域的小城和当年去过的扶余王城不会有太多差别,至多能到昌黎的水平,没想到转了些地方才发现不仅城墙是土石筑成,城中街道井然、各色店铺中商品琳琅满目。让人奇怪的是城中除了当地的鲜卑人还有大量汉人,甚至偶尔还能见到西域人。翾风边搀扶着他边解释道:“听公主说这些年中原多州连发天灾和兵祸,单于开仓赈济从中原而来的灾民和流民,故而迁来此处的汉人越来越多,皇帝因此还下旨赏赐了单于呢。”

    看着眼前繁荣的异域城市再想想临行前变乱迭出的洛阳,虽然这里繁华和人流仍远比不上京城,但还是让刘秋一声长叹。

    回到房中不久,正遇上过来探望他的慕容廆。这单于正值壮年、身形魁梧,比普通人都要高上半个头,须发也和慕容荀一般都是黄色。刘秋虽然之前没见过他,但见样貌打扮和身旁都在向他施礼的仆人便也跟着起身作揖。慕容廆忙抢了几步过来扶他起来,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恩公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客气,听荀儿说您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您还是请坐吧。”

    一旁的翾风忙给慕容廆搬来把胡床,刘秋这才坐下道:“在下惭愧,自从来的路上就一病不起,到此两年都没去拜见单于,还望恕罪。”

    慕容廆摆了摆手,“生老病死凡人怎能预知,不过幸好前日小妹说起老巫做过场法事后起了些效果,让我感到很是欣慰,故此才来探望。”

    刘秋忙抱拳道:“单于客气,想来当年有负公主嘱托,没能将她直接从石崇府中救出,后面才闹出这许多麻烦来。如今单于仍待我如同座上宾客,倒是很出乎我的预料。”

    慕容廆叹道:“这些小妹和马升都同我讲过,以当年石崇的声威就是朝堂上的大臣都束手无策,何况公子无权无职,只是凭借些手段便能拉她出樊笼已殊为不易。至于后面入王府为妾,以她当时的身份已算最好结局,得不到王爷欢心这不是外人能有什么办法的。只是可怜了我那两个外甥年纪尚幼便母子分离,我这妹妹每每和我提起便啼哭不已。”

    刘秋也替慕容荀难过,不过想到自己来到慕容部两年这单于还是头一次来看自己,想来必不只是探望那么简单,于是问道:“单于难得大驾造访,想必还有其他事情,但请不吝赐教。”

    慕容廆听了哈哈大笑道:“从前听马升讲公子从前的经历我还觉得有些夸大,如今看来果然是有些智计,敢常人所不敢想,查常人所不能查。不瞒公子,我此次是来告别的。”

    刘秋“哦”了一声便问道:“不知单于这次是要去往哪里?”

    慕容廆答道:“如今我得到消息,宇文部单于已派其弟率大军来攻,他们兵马虽多但各处分散,我便带兵抄后路去击他一路偏师,先断其一指再说。”

    刘秋当年在辽东与慕容廆交手时便知他行军厉害,虽然他数次因王敦和何龛的计谋落败,不过那时他刚返回慕容部,又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自然不可与如今同日而语。刘秋这边心中想得明白,嘴上便说道:“单于用兵精妙,想来这次必定能旗开得胜。”

    不过慕容廆仍旧客气说道:“再怎么厉害当年还不是公子和驸马的手下败将。不过我另外要告诉公子的是尊夫人过段时间就要前来探望,到时你们夫妻便可团聚了。”

    刘秋心中计算着孙筠生产的日子确实差不多了,想不到这么快就跑来看自己,“看来我夫妻二人很快就能同在单于帐下效力了。”

    慕容廆摆了摆手,“阁下来此一直卧床,当时我便和孙川简单定了在白狼水入海处商船中转的办法,如今公子已无大碍,尊夫人又要前来,到时我们一道将此事商议妥当。只是时间上算起来尊夫人来时我应该还没率军返回,只好请公子代为相迎。”

    刘秋不想单于对孙筠如此重视,以他如此豪放的性格居然还要为无法迎接而先向自己致歉,“拙荆一介女流,不想还能得单于如此挂念。”

    慕容廆道:“公子不要小看尊夫人,据我所知,她家船队所及遍布我们所知的所有海岸,早年我曾和她的船队打过交道,也亏了有她我们才能将山里的特产换回铁器、布匹和瓷器,有时还有一些郎中、匠人和学士也搭她们的船来到我这里,这才让我们这偏僻所在能如此繁荣,说起来我还要多感谢她呢。”

    刘秋虽知道孙筠家船队常年的水上贸易,不过还是没想到这居然已经是一个遍布各处海岸的庞大海上帝国。慕容廆见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也就起身告辞。

    慕容廆带兵出发后两个月,孙筠和孙川果然带着一支小型船队溯河而上来到城外。刘秋和翾风随着慕容荀一同来到城外相迎,见孙筠正在安排人手卸船,慕容荀忙叫上城中兵士和府中家丁帮着把物资搬运到城内。

    夫妻二人久别重逢自然喜不自胜,孙筠更是仔细看了看夫君才道:“先前川儿回来说你病了,我一直放心不下,孩子才满周岁便托付在家前来看你,如今看来也还尚可。”

    刘秋将妻子拥在怀中片刻方才问道:“如今我已大好,每日还能上马骑射,夫人很快便可知晓,只是筠儿这一胎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孙筠轻声答道:“是个女儿,名字还没来得及取,夫君学识渊博,这名字还是由你来取。”

    刘秋想了想便说道:“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当年我与筠儿便在水边相识,只是你当年采的不是水芹而是马蹄。如今我们举家南迁,江东之地正是河流湖沼众多,这孩子就取名叫泮儿吧。”

    孙筠吟道:“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难得二十年的事情夫君还能记得,我们远迁吴地,真希望能够阖家安乐。”

    一边的慕容荀见他们当众在一起腻味,就故意在旁喊道:“我说你们两个都老夫老妻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卿卿我我,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回家里说。”

    孙筠这才微红着脸和刘秋一道返回城内。

    半月后慕容廆果然带着大军得胜而还,城中百姓夹道欢迎这支凯旋的军队,整个城中都充斥着欢乐的氛围。庆祝数日后,慕容廆将妹妹和孙筠、刘秋招至内室,对着几人说道:“如今我虽破宇文素延,但敌众我寡形势依旧不利,不知刘夫人远道而来,可曾为我带来些用来守城的器具?”

    孙筠听了奇道:“虽然都知单于料事如神,可是妾千里而来之前又未与您谋划,如何知道会助您守城?”

    慕容廆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刘秋,“夫人既放心夫君常住我大棘城,慕容部身边又有更为强大的宇文部在侧,总要想些办法助我保存实力吧,何况之前听闻夫人去年刚刚生产,如今便急忙赶来我部却又不接走夫君,想来自有妙计助他在此久住。”

    孙筠见慕容廆如此了解自己,只好也笑道:“传言宇文部有百万之众,能用之兵有数十万,这次他们分兵前来怕也要有十万左右,妾纵有妙计也难挡这么多的兵马。”

    慕容廆怎么肯轻易放过孙筠,于是又奉承道:“就算我有妙计,夫人的助力怎可或缺,若是有什么条件夫人尽管提就是。”

    孙筠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帛放在桌案上,“单于都这么说了,妾就不好再隐瞒,当年曹操攻袁绍时曾命人造霹雳车,这是后来魏国改造后的草图,可助单于守城。”

    慕容廆听了大喜,“魏国改造,可是出自名匠马钧之手?”

    正要伸手去取,不想却被孙筠按住帛书,“单于刚刚既说到条件,那么妾就斗胆求取战马二十匹。”

    慕容廆的手立刻缩了回来,“霹雳车虽好,只是一张图就换二十匹马,未免太过昂贵。我鲜卑人对阵讲求冲锋克敌,龟缩在城中防守原本就不是我们的风格,霹雳车实在还不值得用二十匹马来换。”

    孙筠这时发挥出一个老道的商人本色,对单于循循善诱地说道:“单于连图都尚未看过如何就下此定论?马钧改良过的霹雳车不仅可抛石于百步开外,改良过的药石配方还可在战场是形成烟幕和火雨,让单于发挥的地方可不止是守城。”

    慕容廆坐回位置,望着孙筠手中的帛书,想了想才缓缓说道:“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夫人这笔买卖有些昂贵。”

    孙筠知道大敌当前不由慕容廆不接自己这单生意,故而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单于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这样,妾这次还带了十杆积竹木柲送您做兵器用,再配十套明光铠赠君以作冲锋之用,只是马上持长枪长刀再用重甲虽可所向披靡,但只有良马才负担得起如此重量,听闻单于手中有些来自西域的大宛良马,不过能否赐妾三匹?”

    这个新提议勾起了慕容廆的兴趣,再冲着孙筠甜美的笑容,单于的脸上也跟着缓和了些,“重甲长枪大宛马,阵前冲锋确实所向无敌,只是这马价值连城,慕容部统共也不过十匹,都是昔年以重金从千里之外购得,刘夫人这买卖做得还真精。只是如若给你三匹,我军中连十匹都凑不出来,要这十副重甲和木柲又有何用?”

    孙筠转了转腕子上的玉镯,“单于只说大宛马如何难得,难道不知这积竹木柲也价值不菲?这木柲以木杆为芯,外贴竹片,再以丝线、革带、藤皮束之,就算老道的工匠二三年也才能出几杆,制起来既费功夫又易失败,经常五六支里面才成一支。以积竹木柲作杆的刀枪不仅要轻上许多,而且不易折断,只是因其昂贵只有将军或武官世家才会用此做手中兵器。单于既成心来谈,看在这两年照顾夫君的份上妾必给您一个合适的条件,只是还望您以诚相待。以妾所知,仅大棘城中的大宛马就有十八匹之数,何来十匹之说。”

    慕容廆见被戳穿了老底,只好呵呵笑道:“刘夫人远道而来才半月就把我这里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现在想不说实话都难啊。不过刚才夫人既说要给我个合适的条件,这个优惠还差点吧。”

    孙筠故作姿态地想了想,“妾既向单于求了三匹宝马,这次作战妾和夫君还有家侄孙川会骑着这三匹战马上阵帮您杀敌,另外妾还带了数名工匠可在城中帮忙制作霹雳车,最后再送蹶张弩二十把助您守城,单于可满意否?”

    慕容廆的脸上立刻挤出几分笑容,不过听到刘秋也要上阵,扭头看着一旁的刘秋问道:“公子在此已卧床数年,不知真要上阵是否稳妥?”

    刘秋回道:“上次老巫作法之后,这几月身体已迅速恢复,如今全听我家夫人安排。”

    孙筠这边也跟着说道:“我自家的夫君我岂能不知,单于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

    慕容廆听罢伸出手来,孙筠就把帛书递了过去,“此次接敌单于定能得胜,妾还有一事愿您相助。”

    慕容廆不知孙筠又出什么花样,“夫人有何事尽管讲就是。”

    孙筠直了直身子,“两年来夫君一直病着,这次我虽远来,但随后就要南去料理海上的生意,夫君身旁不能无人照顾。这几年一直都是翾风姑娘代我照料夫君,他们彼此之间也很有些情谊,妾也不能不替姑娘的将来做些打算,不能救这样平白坏了她的名声,若此次获胜妾愿请单于为媒让夫君纳她为妾。”

    慕容廆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孙筠,“本单于做媒不难,只是夫人为何如此笃定我会战胜数倍兵力的宇文部?”

    孙筠有些得意,“妾伴夫君多年常受指点,看人待物自然有些道理,以单于之姿当年连司空张华都青眼有加,一个宇文部不过是横在脚下的一块石头罢了。”

    单于听她提到张华,不觉叹息,“当年我与司空在洛阳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夫人既如此说,我便借你吉言,定要击破此敌。”

    回到家中,翾风早得了消息等在门口,见了孙筠和刘秋回来便拜道:“公主已将消息告之,妾多谢夫人成全。”

    孙筠俯身将她扶起,柔声道:“妹妹与夫君相知多年,又于他有救命之恩,这份情谊姐姐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之前妹妹一味隐忍曲意求全,中间又出了些差错,这才误了许多年。如今妹妹早已年过二十,我又常有家中的事情和孩子要照顾难得分身,夫君身边不能没人照料,有你在身边我便放心了。”

    翾风听了眼圈有些红,“姐姐快别这么说,当年也是妹妹不小心才误了您和公子数年婚期,后来每每想起便时常自责。”

    孙筠忙按住她的手说道:“当年我也是年少不懂事才将你送予夫君的礼物全数毁去,故此夫君碍着我的情面才不敢与你来往,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刘秋见她二人说个没完,便拉着她们进入屋内,“两个人在门口说话也不怕被风吹到,还是到里面说吧。”

    三人坐了下来,孙筠从身后取出一个妆奁盒子,打开取出面铜镜递与翾风,“此事我来的路上便已想好,再好的珍宝想来妹妹以前也见过,也实在想不出送些什么给你,最后就翻出了这面几百年的古镜赠予妹妹。”

    翾风接过一看,原来是面鎏金的规矩四神镜,便说道:“这几十年战乱多些,就连做的镜子都没百年前的好了,规矩镜本是先汉的款式,更难得还是鎏金的,夫人的礼物着实过于贵重了。”

    “妹妹喜欢这铜镜便值了”,孙筠又对刘秋道:“原来我送的笛子夫君可还收着?”

    刘秋从箱子里翻出那把笛子,孙筠便交给翾风道:“这是当年绿珠遗物,是我在石府出事后托人寻得,妹妹可还记得?就赠予你当个纪念吧。”

    翾风接过笛子一眼便看出是绿珠用过的那件,“这把笛子确实是先前绿珠所用,妾与她服侍石崇多年,虽因争宠生出些隔阂,但多年的感情也是有的,彼此并没有真正的仇怨。‘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岁。’如今竟也只能睹物思人了。”

    孙筠见她伤感,便转圜道:“这就是我喜欢妹妹的地方了,能时时为他人着想,不争一时长短。石崇当年身边姬妾众多,如今看来结局最好的必是妹妹了,可见为人多些容忍总是好的。”

    刘秋见她两人聊得投缘心中自然高兴,不过却忽然想起一事,“刚才夫人对单于说我们和川儿三人同上战场,可是我从未上马作战手上又没有趁手的长兵器,到时让为夫如何对敌?”

    孙筠把妆奁盒子放到一旁,对刘秋解释道:“夫君当年好歹也是和王敦一道在辽东上过战场的,怎么如今倒不复当年之勇了?”

    刘秋被夫人这样一问只好讪笑道:“我一直都是从旁出些主意,这点夫人是知道的。”

    孙筠也不理他,便拉着来到院子里,然后又喊侄儿去取兵器。很快孙川便取了两把长柄兵器。孙筠拎了其中一把蛇矛随手舞了几个花样,当真一招一式都像模像样,连不懂兵器的翾风都从旁赞道:“夫人好武艺。”

    孙筠舞了几个回合停下来,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喘,刘秋看着那矛有些奇怪,就问道:“夫人功夫了得,为夫拜服,只是为何这矛锋看着如此眼熟?”

    “此矛名为丈八蛇矛,是当年蜀汉车骑将军张飞的遗物。”孙筠说着便抛了过去。

    刘秋接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番仍旧疑道:“不对,这明明是你一直用的那把‘幽蚺’,无非是加了积竹木柲。”

    孙筠见他那副老学究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直笑,“夫君说的没错,不过妾也并未骗你。当年我吴国从蜀汉降将手中得了这矛便将矛锋拆下保留起来,后来因我国以水军为主不似北人多马上持枪,便另铸剑柄充作短剑使用,但若经师傅简单改装仍能恢复丈八蛇矛本来面目。不过先前张将军那么长的矛杆我用的不顺手,就减了几尺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说罢孙筠又把另一把矛扔给刘秋,“看看这把可还趁手。”

    刘秋接过来一看便大惊道:“你这是连我的‘青冥’都拿去改成长枪了,难怪前些日子你莫名其妙把它拿去。”

    孙筠给夫君解释道:“当年我祖大帝孙权命人从吴王阖闾墓中挖出此剑,当时剑柄和剑身就分开的,因剑身漆黑不反光亮便取名为‘青冥’。工匠们用了数年时间才搞清楚‘青冥’表面的做工,就把蛇矛的矛锋表面同样处理成漆黑的样子,锋刃末端又改成剑的制式,因其蛇形才将剑名定作‘幽蚺’。两把兵器就这样成了一对,平时都配上剑柄作短剑使用,需要时配上枪杆就成为矛枪。”

    刘秋这才知道手里兵器的来历,因而大感兴趣。幸好自己早年曾在王敦家中练过些枪法,于是随手耍了几个招式,倒也有些样子。孙筠见夫君的样子自然欣喜,便又说道:“这两把兵器因为本身做工精良,骑兵持着冲锋便会有相当的威力,若再配以明光甲这样的重甲,寻常兵刃箭矢轻易不能伤到。现在的重骑兵连战马亦披甲,这样在战场上一队骑兵就会如战车般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并不需要太过复杂的技艺,夫君这些日子勤加练习定能马上冲锋。只是人、马皆披甲又持长枪,只有大宛马这般高大的良马方才负担得起这样重量,所以我才向单于要了三匹。只是马上不易稳定身体,太长太重的兵器反而不易使用,很容易跌落马下,故而这枪杆都不算长。”

    刘秋至此方才见识到夫人对骑兵的理解如此透彻,想必是得到陆玄的指点,这边又问道:“夫人既对重骑兵运用如此这般熟练,为何刚刚不向单于建言?”

    孙筠于是答道:“重骑兵这些运用方法我都一同写在帛书上,以单于的聪慧必能领悟。”

    刘秋又耍了几个花样,“想来如此慕容部就能在此称霸一方了。”

    孙筠摇了摇头,“这战术需要昂贵的良马和优质的铠甲,枪杆的要求也非常高,否则如此高速的冲锋普通枪杆没几下就断了。良马、铁器、工匠、枪杆这些都极贵,如此配备一支成点规模的重骑兵就算强大得多的宇文部也做不到,只有晋室朝廷方才有这个财力。”

    “所以夫人才只送了单于十人的铠甲和枪杆?”

    “就算这点装备都已经极贵,不然单于也不会用那么好的马来换。”

    到了深秋,城外的白狼水渐渐退去,骑在马上就能很容易趟过河水,宇文部的大队人马也来了。城外足足十万的人马将大棘城围得密不透风,而城内一共也只有两万兵士,一时搞得人心惶惶。

    宇文部很快就在城外稳下阵来,纠集起军队缓缓向城墙运动。慕容廆上次得了孙筠的帛书,又思虑了些日子,胸中早已成竹。城中安排布置妥当后就让妹妹站在城头指挥,自己则聚集起全部近万骑兵在城下北门内并对众人高呼道:“宇文素延虽然人多如蚁集,但军无法制,已处在我的计谋之中了。先前我们曾以寡敌众歼灭了他的一支部队,今日各位只需跟随在我身后奋力作战,不要忧虑其他。”

    说完便和刘秋、孙筠、孙川、马升等人身着明光甲手执长枪于马上立在冲锋队伍的第一排。大家见单于这支先锋部队虽只有十几人但人马尽皆披甲,在太阳的照耀下分外夺目,于是都被其震慑。身边的马升此时又大声喊道;“单于威武,慕容必胜。”

    众人于是群情激昂,都随着大喊,吼声很快便在整个城中反复回荡。

    眼看到了正午,城外的敌人大军开动,成队向前行进。这边城墙上慕容荀打出手势,城上所有的守军都按兵不动,城下慕容廆也同样打出手势,城中很快也寂静无声。城外擂动的战鼓清晰可闻,慕容荀则死死地盯着城外前进的敌军。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慕容荀的头上渗出汗珠,但仍不为所动,只有城上的旗子被东南风吹得呼啦啦的响。

    正在此时,城下的兵士突然一声呐喊,全军冲锋起来,慕容荀仍对城下无动于衷。眼看着敌军已跑进七十步,慕容荀突然打了一个手势,早已等候在侧的几支号角瞬间被吹响,城头的战鼓也跟着擂动起来,紧接着城内的霹雳车全部发动,一枚枚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城墙上的弩箭手、弓箭手全部向城外射出火箭。

    燃烧的石块和箭雨很快倾泻在敌军中,城外的士兵纷纷倒下。而那些石块落地后很快又不断释放出浓烟,随着东南风吹入后方的军队,让人辨不清方向。

    慕容荀见时机已到,就又冲哥哥打出另一个手势,紧接着城门大开,单于带着近万骑兵呼号着向城外冲去。正午的阳光本就让宇文部感到刺眼,明光铠在阳光的照耀下更让对方睁不开眼睛而晕头转向。慕容廆带领的骑兵如旋风般冲向敌阵,虽然宇文素延命令手下放箭,但前排重骑兵好像天神下凡般刀枪不入让弓箭完全失去作用,而前排骑兵都纷纷被长枪挑落马下,步兵虽偶有近身但对重甲仍旧无可奈何,很快就作了枪下亡魂,侥幸逃脱的也被后面赶上的骑兵砍翻,持弓的骑兵也向两旁散开,将箭向宇文部的两翼射去。

    慕容部的骑兵像一把钢刀般从正中间切开了对方的战线,如同刀枪不入般地不断将当面之敌砍落马下。战事至此宇文部人心已经崩溃,都纷纷向后逃脱如鸟兽散,慕容荀见此便遣出守城的一半步兵出城帮忙追击。

    慕容廆率军追了小半日,见天色将晚才收兵回城。这次反冲锋只一阵就让宇文部在城外留下近两万具尸体,留下的兵器辎重更是不计其数。慕容廆在城外所有的山头上恢都复了瞭望岗哨,城内则大庆三天。单于记着先前曾答应孙筠为翾风做媒,便履行承诺,又和慕容荀各封了几大车的礼物送给翾风作嫁妆,把她嫁予刘秋作为妾室,按着鲜卑人的礼仪举办婚礼,连族中萨满都到场为二人作法祈福。

    大家热闹了几日,孙筠想着水上的事情便向单于告辞,带着孙川乘船沿河水出海。慕容廆也践行之前的交易,将二十余匹战马交她一道带走。临行前孙筠交待刘秋在辽东多住几年,一方面助慕容部稳固住周边局势,另外再寻机会与东夷校尉府加强些联系,毕竟南面的平郭在官府的控制中,如今天下巨变不断,夫妻二人稳定住乱局之外辽东和江左局面以观其变才是万全之策。

    孙筠又叮嘱翾风照顾好老爷,虽然这几月身体有所恢复,但自从前次落海后这些年来刘秋的身体每况愈下。虽然孙筠也知道迟早要送他去张天师那边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但眼下确实还不是时候,只好让翾风侍候在他身旁才能让她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