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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爷孙对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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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岳阳咬紧了牙,顺着山势,头也不回向山下奔逃,风从他耳旁呼呼吹过,前面的山石转眼间就落到后头。他慌不择路,闷头直冲,树木和长草的枝叶划在脸上犹如刀割,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之前在老人面前绵羊般的文弱书生这时候仿佛变成了出笼的野猪,一头扎进草丛最深处。

    老人出山洞来,驻足稍听,很快选准了方向,只见他纵身而起,腿不弯曲臂不摆动,直挺挺地迈开大步,追下山去。

    武岳阳怕老人醒转追来,马路上没有树木遮挡,月光下极易显露身迹,只好沿着马路,在过人高的长草里穿梭。

    忽有山石滑落的响动,武岳阳赶紧伏身潜于草丛。

    老人失了武岳阳的踪迹,急忙攀上身旁的大树,居高临下四处寻找。

    武岳阳不敢稍动,他不知道刚才踏落山石的响动是由老人引起还是山上的野物所为,静静地候了半刻,除了蝉虫的啾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武岳阳惊起一身的冷汗,他大着胆子轻轻拨开芦苇杆,四处张望一番,不见任何人影。

    武岳阳长叹一声,怪自己吓唬自己,转过身来便打算继续逃跑,这时却隐隐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头顶猛然一阵风起,响起呼啦啦风吹衣摆之声,再回头去看,却见老人如凭空钻出来一般,背着手,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

    月光下,老人浅笑着戏谑般地看着武岳阳,“真是奇怪,小三子憨直粗钝,却怎么生出你这么奸诈油滑的小子来?”

    武岳阳逃无所逃,瘫坐在地上,并不答话。

    “你不起来,要我拎你回去么?”

    “你杀了我吧。”武岳阳道。

    “我干嘛要杀你?你可是我的好孙子呐。”老人见武岳阳冻得直打寒颤,上前两步将武岳阳拉起,“夜里山风硬,快回去吧。”

    “哼。”武岳阳甩脱老人的手,极不心甘地向山上走去。

    回到山洞,老人怕武岳阳着凉,封挡了洞口,重新架起篝火。武岳阳赌气不理他,梗着脖子坐在火堆旁烤火。

    老人揭开腿上缠绑的软布,只见伤口又抻裂开来,血水顺着小腿流进鞋袜里。

    武岳阳见他腿伤加重,心里有些不忍,他道:“别跟我耍苦肉计,我根本不信你那些话,你放了我吧,你尽快去县里疗伤,我急着回家。”

    老人停止包扎伤口,抬头皱眉道:“你不信我?”

    “你那故事编得破绽百出,让人怎么相信?”武岳阳道。

    “你倒说我听听,都有什么破绽?”老人道。

    武岳阳正过身子来,直视着老人问道:“我爹回山见到奶奶病故是在什么时候?”

    “宣统八年。”老人回答。

    “长辈们习惯用老朝历,你说的宣统八年,即是民国五年,这时候大清早亡了,辛亥革命后中国东部沿海一带率先改革,废除封建旧制,龙虎山的宫观田产怕早让江西都督府收回了去,我听闻前些年曾有龙虎山天师举家迁至上海,住进洋人的租界,还成立了什么道教总会,这不会有假吧?那么龙虎山上的“三少爷复仇记”又是哪些戏子唱的好戏?”

    “我以为你只是当故事听了,不想你听得这么仔细,这一段的确不是我疏忽遗漏了,是我故意隐去,你愿意听,我便说与你听吧。”老人微微感叹,脸上写满了落寂。他长叹一声,望着虚空继续道:“那是宣统三年,辛亥革命爆发,各省先后宣布独立。转过年来,大清朝在内忧外患中终于倒下了,末代清帝溥仪很快退位,清朝灭亡,民国兴起。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任命李烈钧为江西都督,同年,江西都督府下令,取消龙虎山张天师封号,并取缔天师府所有的封地。

    天师率众匆忙逃往上海,浩浩荡荡近百人的队伍中,只少了喜墨母子和留守活人坑的张元顺。喜墨执意留下,小三子仍旧在县上读书,喜墨则一人伺候着山脚的几亩薄地。

    宣统五年……你所说的民国二年,北方旱灾。大总统袁世凯请天师祈雨,天师连夜赶到京师,立即登坛祈来一场大雨,轰动了全国。民国……”老人稍作停顿,皱着眉,换回他熟悉的清朝历,“宣统八年,大总统下令,恢复张天师封号,发还天师府产田,张氏族人得还祖庭龙虎山。

    不巧这时大总统病重而亡,‘中华民国道教总会’始终未获朝廷承认,天师急于促成此事,或留在了上海求人疏通,或游走江湖筹措款项。是以出事之时,天师并不在山中。”

    “在八个身具道法的道人看护下,有人能偷了宝贝去而不被发现,鬼也不会信!”武岳阳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况这八人布了八卦锁龙阵出来,以为牢不可破,有些轻敌,这便给盗贼留下了可乘之机。况且,这八人所布的八卦锁龙阵并非牢不可破。”老人黯然道。

    武岳阳嗤之以鼻,“哼,算你编得周圆。可我好歹也要回趟家去,问我爹你所说是否属实。若爹娘同意,我定会随你回山,否则你便杀了我也万难从命。”

    “你爹对宗族怨念颇深,他自己自然不肯随我回去,又哪里肯让我带走了你。”老人见武岳阳眼珠滴溜溜乱转,便翻眼道,“你莫耍小心思了,绑我也要将你绑回去。”

    “我打定了主意不去,你若用强,我就饿死,你带我尸身回去吧。”武岳阳怒道。

    老人被他气笑,“使泼耍赖么?亏你是个男子汉,也不嫌羞。”

    “你不嫌羞,却只会恃强凌弱,你不使道术看看能比我强多少。”武岳阳满脸的不忿。

    老人微微合眼,若有所思,片刻后盯着武岳阳道:“我不以道术欺负你,咱们公平比试一场可好?”

    “比什么?”武岳阳毫不思索道。

    “我想瞧瞧你的韧性和耐力到底强不强。”老人似笑非笑地盯着武岳阳。

    “必然要胜过你!”

    “那咱们便比试这两样吧。”

    武岳阳瞪着眼问:“怎么比?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

    老人对着篝火,揭开包扎腿上伤口的软布,露出伤口来,他说:“我这腿伤起初并不严重,可接连着发力抻裂了伤口,若不尽快缝合施药,怕熬不了几日,然我携带的金创药业已用完。现下我便用此腿与你对赌,我不饮不食,看能忍几日。”

    “我又需做些什么?”武岳阳疑惑道。

    “你也陪我不饮不食。”老人道。

    “那我不是占尽了便宜?”武岳阳歪着头道。

    “让这便宜与你,你也赢不了。”老人捋着花白的胡须道。

    武岳阳担心老人反悔,急忙道:“你说话算话?”

    “愿赌服输。”老人道。

    “咱俩赌什么?”武岳阳又问。

    老人瞥他一眼,“还能赌什么?你赢我便放你回家,我胜你便随我回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言为定!”武岳阳道。他举手和老人互击一掌,两人就此开始了这场荒唐的赌局。

    赌局开始后,武岳阳微微有些后悔,他怪自己醒来时没有多吃一些,肚子里那半只熏烧野兔不知道能不能帮他挨个三天两夜的。他寻思老人年老食寡,拼挨饿还真未必能赢过他,是不是中了他的奸计。可又一想,老人腿上的伤可是真真实实虚假不来的,这样的伤如果不加医治,怕是熬不过三四天的。退一步讲,自己即便真熬不过老人,等挨过三四天后认输便罢了,顶多虚弱些,吃饱肚皮仍旧活蹦乱跳,可是老人若熬三四天,怕腿是要废掉了,那时自己若要逃跑,他还怎么追赶?

    想着自己赢也是赢,输也是赢,武岳阳安下心来,便不再琢磨逃跑,爬上长条石,仰卧在上面。

    老人见武岳阳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禁问,“你觉得你胜算很大么?”

    “不大也要与你赌。要不你尽早放了我吧,免得咱俩饿死在这山洞里。”武岳阳翻身道。

    老人抚须大笑。

    白日里睡足了觉,武岳阳这时候只觉得百无聊赖,他见老人在篝火堆旁盘膝打坐,便道:“你还是躺下吧,腿上有伤,压着不好。”

    老人闭着眼,不回他的问话。

    武岳阳又道:“二爷爷,讲讲龙虎山上的趣事吧。你们同门中,都有哪些修为高深的前辈,他们都会些什么厉害的道术?”

    不知道“二爷爷”的称呼使得老人内心欢喜还是武岳阳的问题勾起了他的回忆,老人略微沉吟,缓缓道:“上一辈中,未驾鹤者寥寥无几,均已隐世埋名,不说他们。同辈中除了天师和我,尚有十四位师兄弟,以二师兄贺东方修为最为精深,他手持双锏,人称点尸判官。下一辈中,修为不错的有七位,以野人熊曹振刚、风火轮魏芝祥、铁木鱼徐凤春为其中佼佼者。前面说过风火轮魏芝祥,现下我跟你说说他的名号来历吧。”

    “魏芝祥的轻身功夫很好,年少时有差人到山上来送信,天师回信顺便让他带走,可这差人吃了些酒,午间小睡时将信落在床榻之上。山上知客发现便送还天师,恰巧让魏芝祥看见,他便说‘追上那差人便是’,揣了信便下山去追那差人。下山路不过十数里,还未出山,魏芝祥便追上骑马疾驰的差人。差人只感觉一阵风从身边吹过,再看马已被他抓住了缰绳,惊得那差人瞠目结舌,结巴道:‘这两条腿,跑将起来竟……竟似风火轮般’。后来此事传了出去,他在江湖上便有了‘风火轮’的称号。”老人徐徐道。

    武岳阳听得出神,他看着老人问:“二爷爷,你的名号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