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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火烧龙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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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兄弟在地上不停翻滚厮打,掀起呛人的尘土。贾氏一手在口鼻前扇着尘雾一手去拉两人,却哪里能近得了前,她一边大喊着“快住手”、“别打啦”,一边向院门口张望,远远看见一群族人跑进院子,她仿佛看见了救星,“快快快,快点分开他俩。”

    众人围上来,有人上前去试图拽开两人,人群后突然传出一声:“别拉,让他俩打。”敕书阁看管气呼呼地分开众人,走到前面来。族人不好拂他的意,况且两兄弟都是赤手空拳,滚来滚去全然没有章法,也不用担心谁会打伤谁,便围成半圈,等长者们说话做主。

    贾氏如何肯依,场上挨揍的是自己的儿子,她跳脚怒斥堂兄:“看戏么?”

    敕书阁看管瞥她一眼,淡淡道:“这些后生,该吃点苦头。”

    贾氏得不到帮助,只是一味喊叫:“别打了……快停手……”

    武团长吃亏在体型和力气上,始终不能将张八斤牢牢压住,只能仗着灵活和巧劲绕着张八斤打。而张八斤则依仗力气大直冲直撞,一味凑近了和武团长摔跤。武团长被他扑倒几次,长了记性,便有意拉开距离,瞄准空档就疯子般地窜上去拳**加。

    敕书阁看管刚开始还不时捋一捋山羊胡,越看越生气,最后胡子也不捋了,吹胡子瞪眼大骂:“诸般法门,这些年都学到狗身上了!连招玉兔搏鹰也没学会么?”

    张八斤一愣,随即不在前冲,他呆立原地,舌顶上腭,凝气待发。武团长见他忽地不再冲撞进攻,以为他身疲力竭,不假思索,直冲过去对准张八斤的胸口就是一拳。张八斤丝毫不动,待他拳头近了,猛地养身顺势而倒。武团长收势不住面朝面向张八斤身上压去,张八斤双臂反向以胳膊肘撑地,两腿屈膝到胸前,双脚对准了武团长胸腹猛蹬出去。

    人群中有族人阻止道:“不可!”却为时已晚。

    武团长肚子如挨了一铁锤般,他闷哼一声,高高远远飞出去,落在十几步远的假山旁边,“砰”地砸起一团尘土,随后嘴里喷出一口血来。

    先前阻止那人看着敕书阁看管道:“这一下稍加不慎会蹬死人的!”

    “蹬死人?八斤还差得远。”敕书阁看管道。

    “天师回来,看你怎么交待!”那人又说。

    “实话实说。”敕书阁看管捋着山羊胡踱步到武团长旁边,他蹲下在武团长两肋稍稍按了按,“肋骨断了一根,可得养一阵子,喊着张妙手,让他来瞧瞧。”敕书阁看管扭头吩咐,立即有几个小道士跑出院去,很快抬了板架回来,将武团长抬进一间空厢房修养。随后进来一个背着药箱的黑脸道士,细细为武团长查诊伤势。

    武团长在天师府后厅的空厢房里躺了四日,第五日才能下地行走。

    在第二日头里,张八斤端着一碗贾氏熬的参汤来看他。

    “我对你不起。今天来对你说些实话,不说我憋得难受。”张八斤放下参汤,呆呆地站在桌边。他的额头上贴着膏药,脖子上也擦了发黄的药酒,模样憨傻而滑稽。

    武团长缓缓坐起,盯着张八斤不说话。

    喜墨娘怕两人一言不合再打起来,忙劝道:“二少爷,小三子刚醒过来,身子还很弱。过两天再说吧,过两天再说吧……”

    张八斤没听见般,继续道:“那日二妈妈病重,我是去县上找你了。可我嘴馋,到了肥鸭坊没能忍住,多喝了几杯,从晌午睡到天将黑,我不想赶夜路,便没到你先生的府上找你,直接便回来了。”

    “我回来后扯谎说没寻到你,是我不对,前日凝气伤你,更是我不对。你养好伤,打回来吧,我不动就是。只是你说二妈妈是被我娘害死的,那却不该。这是我娘给你熬的参汤,没有毒,你喝了快养好身子吧。”张八斤打开碗盖,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然后放下了汤,转身出去。

    这碗参汤放凉了武团长也没有喝一口。

    这五日喜墨娘留在府里照料他,老人家刚送走了女儿,又看着外孙伤得这么重,每日流几次泪,却又得反复宽慰外孙,劝他不要冲动胡为。武团长静静地躺着,一句话也不说。饭菜端上来,他起身就吃,只是吃得很少。喜墨娘知道外孙肚子里装着心思,怕他再做出什么傻事,却又知道自己劝不住他,几天时间,头发便全白了。

    第五日能下地后,武团长便急忙下山来,可是回到山下小屋,棺材已经不见了。原来族人在他养伤的时候,已经替他操办了丧事,喜墨娘怕他阻拦,便隐瞒没有告诉他。

    族中仙去的族人都要入棺升入仙水岩上的活人坑,此坑为龙虎山禁地,许进不许出,有专人值守。喜墨已经进了活人坑,此事怕是死无对证了。武团长立即瘫坐在地。

    喜墨娘怕外孙再去闯祸,赶紧闩上了门。武团长倒没有阻止,他望着虚空,琢磨着夜里去闯活人坑。喜墨娘进屋去,一阵翻箱倒柜,端出一杯水来。

    “我不渴。”武团长道。

    “这是那符水,你娘只喝了半杯。”老人压低了声音道。

    “……”武团长看了看茶杯,杯口上还有小块的灵符灰烬粘在上面。他有些惊讶,像打量怪物一样打量喜墨娘。

    喜墨娘将符水递给武团长,她哽咽着说:“喜墨是你娘,也是我闺女。”

    武团长在他娘死后,一滴眼泪也没掉过,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孤单的在反抗,这时候,他发现还有人站在自己身边,这个矮小、粗陋、他原以为势力且懦弱的老太太竟然掩藏得这样深。武团长先笑了笑,继而“哇”地大哭起来,像个孩子般肆无忌惮的哭出声来。

    喜墨娘仍旧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肩膀,絮絮叨叨地安慰他。

    哭了好一会,武团长将符水递还给外祖母,“姥姥,还是你来存放吧,咱等着张元昭回来。”

    喜墨娘接回符水,仍旧端回里屋,武团长这时道:“等等!”

    喜墨娘询问地看着武团长,武团长从怀中掏出一个水囊,从茶杯里分出一半的符水倒进去,塞紧了木塞,放回怀中。喜墨娘笑着抚了抚武团长的后脑勺,然后将剩下的少许符水放回到盛放针头线脑的竹筐里。

    转眼到了喜墨死后的第十三天。错过了头七,武团长要在二七上多为母亲烧些纸钱,天师府内各种祭品齐全,可他不愿见山上的族人,一大早便出山去买烧纸。

    等武团长买了烧纸回来已经天黑,他进山来,远远闻到焦糊气,转过山脚,看见许多人围在他的茅草屋处,而茅草屋已经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些焦木残梁。

    族人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武团长踢开地上救火的水桶,他抓过一人族人问道:“姥姥呢?”那人摇摇头。武团长再抓过另一个问,另一个只顾往后退。

    火早已熄灭,武团长拨开湿漉漉的灰烬,在里屋的角落里,找到姥姥佝偻成一团的尸骸,而盛放针头线脑的竹筐和符水自然寻不到了。武团长怒意冲天,他扫视着众人,“我若不下山去,是不是也会烧死在这里?”

    没人回话。

    “姥姥的丧事你们费心了。”武团长说罢转身下山。

    张氏族人以为武团长悲愤交加,此一去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不想武团长很快便带着怒火潜回。

    龙虎山冬天有些阴冷,但很少下雪,这一年却离奇的下起了大雪,正逢腊月二十九,除夕夜,雪伴着风呼啸而下。

    道人大多下山去和家人相聚,山上仅剩下十数名值守的鳏孤老道。晚上用膳过后,道士们聚在万法宗坛做晚课。

    天师府后厅的厢房的门窗单薄,怕不能困住人,而贾氏有晚膳后到万法宗坛内正殿西侧的玄坛殿稍坐的习惯,此殿夜不宿人,每逢冬季门窗锁死。这是武团长期待已久的时机。

    武团长潜伏在干涸的水池里,他眼看着贾氏走进玄坛殿,周遭无人,武团长一手拎着一捆早已准备好的秸秆,弯腰踮脚跑到殿外,将秸秆架在锁死的窗子下。迅速跑回,再拎过两捆秸秆,如此几趟,已将殿外门窗下面都摆满了秸秆。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团浸了油的麻布,绕在一根长杆上,制成简易的火把。之后便背着风蹲在窗下点燃麻布,轻走几步,顺着风将一排秸秆尽皆点燃。

    火借风势腾腾燃起,转眼间连成一片。玄坛殿内很快传出武团长期待的尖叫声。

    山下不时地响起爆竹声,在这个万家欢乐的夜晚,武团长孤身一人顶着风雪,踏着大步,下龙虎山来。从此,他再也不是张金栓,他为自己更名为“武兴华”,投军入伍,辗转来到蜀地,编入饶国华部下。二十年间,他大小仗打了无数,几次重伤将亡,所幸都熬了过来,一路从炊事兵升职到团长。

    可是他一直不知道,他这一把火,毁坏重宝若干、烧毁灵符无数;他这一把火,引得江湖动荡、妖魅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