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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八章 棋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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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须发花呗,面色灰黄,戴个破头巾,衣服洗得发白的老者正凝神坐在棋盘一侧,虽然他的衣服破旧,但是整个人瞧着还是很精神,颇有一种老将厮杀的味道。

    另一侧,是个三十四岁模样的男子,虽然不是披头散发,但也相去不远,脸上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太阳晒得,汗涔涔的,有些枯焦的嘴唇轻呡着。如果不是在棋盘前瞧见他,而是在山林之中,恐怕多半会被误会成劫道的好汉。

    两人中间便是棋盘,说起棋盘,其实是块发黄的白布,边缘已经磨损了不少,上边用黑色墨汁画出了楚河汉界,如今两支残破的军队正在上边惨烈地厮杀,让两旁看热闹的人都非常揪心。

    身为一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左姝箐对象棋也略有涉猎,只是不怎么精通,最多平时照着棋谱摆棋,或者是和家里人、小姐妹们一起玩玩,娱乐成分多,认真的情况少。故而她只能看出这方寸之地硝烟弥漫,生死危机,但是究竟是个怎么危险法,红黑双方究竟该怎么走,她也没有看出来。

    左姝箐多少还能看出点门道来,高克明是完全看不出来,这倒不是他不懂象棋,入门的规则他也知道,甚至在燕止郡他没事也去看下棋,只是他是个臭棋篓子,别人不愿意跟他玩,他也没时间多去钻研所以才一直没长进。

    相比于左姝箐对于七局的关注,他倒是更集中注意力于一些细枝末节。破布的一头,或者说棋盘尽头处有八个小子——“观棋不语,落子无悔”,笔力虬劲,很有筋骨,有点像欧阳怜儿告诉高克明的‘苍松体”。如果这些字是这位老头写得,那他书法造诣不低,至少可以当个蒙学先生。

    那位头发凌乱、衣服和面容不怎么整洁的汉子似乎是一个江湖刀客——虽然身旁没有武器,但是他的虎口却有厚厚的茧子,外衣破旧而里边油腻的内衬部分地方却有丝绸的光泽,脸上黝黑而略微沧桑,是常年在日头下奔波的体现……

    正在高克明分析两位下棋人的时候,两位被观察者已经分出了胜负。

    中年汉子把棋子一放,叹了口气:“前辈好功夫,某家认输。”说着就去掏腰间的口袋,往外摸铜钱。

    “咦,这么快就认输?我怎么没看出来。”肤浅的人在一旁小声地说。

    “抽砲杀马?不对,他士可以动。难道是送象进兵,这样倒是大优。逼到九宫就赢了。”也有人在一旁嘀咕。

    左姝箐勉强算是能走一步看三步,可是这三步内她只看到进退,并没有发现胜负手。不过在座的两人却没有在意旁边的人。中年人把钱一付,爽朗道:“老师傅真是个奸猾的高手啊,我南八自认为平日里对象棋玩耍的也够多了,没想到啊,真是神仙前边耍把戏——丢人现眼。今日还有事,改日再来找老师傅厮杀。”

    大概是赢了棋局又收了钱,老人的神情比刚才温和多了,舒展眉头,向汉子拱拱手:“老头子基本天天在这儿摆棋,壮士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汉子起身走了,一旁看热闹的人也散去,间或能听到这么一两句——

    “你不去下一局?”

    “看看而已,我只是凑热闹。”

    虽然也是坊,但祖安更接近一个市场,这棋摊子前边的人聚得多但散的也快,几乎是眨眼睛,这个小棋摊就只剩老者和高克明、左姝箐三五个人了。

    “红黑厮杀,针锋相对,输了十文,赢了免费。”老头子气定神闲地吆喝了两句,随后拿起一旁的水罐喝起了水。

    本来是看热闹的两人见众人都离开了,也没了在这停留的心思,于是转身离开,在这巨大的空间中继续闲逛起来。

    两人走了后不久,一个军汉模样的人就提着一个篮子溜达到棋摊前边,眯着眼问老者:“我说,老张,今儿上午收成怎么样?又骗了几个人的钱?”

    本来闲得无聊的老人一改悠然自得的神情,带着些许玩笑般的怒意,笑骂道:“你这丘八,什么叫骗人,十文一局,你情我愿。今儿个运气不错,连着晌午这会儿,已经收了百十文钱了,这三天的饭钱算是有了。今儿是什么?”

    “烂茄子炖野菜,你闻闻,好东西啊!”军汉说着把篮子递给老者。

    “茄子啊,京师这边的可不如咱们老家那边的味道好啊。”老者接过篮子说道,“哟,今天不是大饼,换馒头了。说起来安寡妇呢?今儿你又替他送饭。”

    “她呀,出门去采野菜去了。你也知道,这京城的果蔬都贵,你们给她的饭钱又不多,光靠给你们做饭和纳鞋,她日子只能勉强维持,所以能节省一点是一点,再说,京城有不少店收野菜,她多少挣个头油钱。”

    “我看她那头油最后都进了你这个混小子肚里了。”老者打趣道。

    “去去去,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军汉有点烦躁。

    “嘿,还害臊了。”老头指着军汉笑道,随后他低头尝了一口,“嘿!还是舍不得放油,这安寡妇真以为我是吃素的。”

    “行了,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人给你做饭就够不错的了。”军汉带些嫌弃地说。

    “你个臭小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论辈分,我可算是你爷爷辈啊。”老者开始倚老卖老,随后低头要吃饭顺口说道,“听说你又要走了,我觉着吧,你回来之后还是和安寡妇把事情办了吧,你爹像你这个岁数的时候,你已经会尿尿和泥了。”

    “嘿,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非拿尿尿和泥来数落我。”军汉不满道,不过话说完,他自己又沉默了。老爹那时候还能娶亲,自己呢?军汉一个,算是有今天没明天,得过且过的那种,真要和安寡妇在一起,如果遇到类似这次叛乱的事情,大军开拔,前途未卜,那安寡妇这婚算是结的什么啊。

    老者没管军汉,他扒拉了两口饭菜后,又低头说道:“唉,出来也几十年了,到了我这年纪,几乎是什么都看开了,不过啊,总说落叶归根,将来你结婚,小子长大了,带他回老家,别忘了给我招招魂。”

    “吃你的吧,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儿来了。”军汉嘴损道。

    “没啥,只是突然想到当初你爹给我送饭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摆的还是字画摊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有点伤感啊。”老者慢斯条理地边吃边说。

    “我要走了。”军汉忽然说道。

    “我知道,不就是护送个什么大人去前线嘛。”老者头也没抬。

    “有些话,我本来想对三娘说,可话到嘴边还是吐不出来,你算是我的长辈,您替我说一下吧。”

    老者皱着眉歪着脖子抬头:“你这怎么搞得像个生离死别啊?”

    “差不多,送完人我们可能还要留在那里。你知道,刀剑无眼,总得做个最坏的打算吧。”军汉有些萎靡道。

    “打起精神来,最坏的情况不是还没发生吗?你要我给你传什么话?”老者放下了筷子。

    “嗯……是这样,我这些年在军队里做事还是有些积蓄……”军汉想了想,开始慢慢和老者陈述。他陈述的时候,身后走过了道士、小贩、书生、侍女、老婆婆,这芸芸众生在别人交代可能是人生最后事情的时刻,依旧忙忙碌碌。

    话分两头,另一边左姝箐正玩着开心呢,忽然被高克明拉了两下,然后附耳道:“小心点,咱们可能被跟踪了,不要回头,装作没事的样子,继续摆弄这些东西。”

    左姝箐闻言不动声色,依旧是原来笑眯眯地样子,手上的动作只是略微僵硬了一下。

    距离两人不远处,瘦小的汉子装作在大街上闲逛的样子,只是时不时就要往高克明和左姝箐那边看一眼,确定自己选下的肥羊不会跑掉。

    说实话,本来这个汉子这两天没必要再上街了,他刚才魏二哥那里接了一单子不小的买卖,够他滋润半个月的了,只可惜他们这一行的在社会底层混久了,都沾染了一些臭毛病。比如太府那边的小妙手聂飞爪,本来一双手偷钱出神入化,可惜戒不了酒,后来两手擦屁股都直抖,探囊取物的生意再也做不了了;给自己做中介的魏二哥也是,贪财好色,之前因为女人争风吃醋,差点就被另一伙叫“不良人”的收拾了;他自己呢?爱好数学,看见六面体上的“河洛”点数,骨牌上边的红白凹痕,就像王八瞧绿豆——看对眼了,双腿如同灌了铅,怎么也走不动道,不把自己输个精光是绝不肯罢休。于是,早上拿到的钱,晚上就全没了,还搭上了自己这两天的进项,无奈之下,他只能再出来到街上找肥羊,不然连下旬的米面都没钱买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流小,秩序井然的地方,不适合盗贼作案,加上行有行规,人有地盘,他这半个街溜子算是魏二哥手下,能动手又高收益低风险的地方只有这么一个——祖安坊,所以他趁着日头升高,人来人往的时候上街找目标,只是很可惜,转悠了半个上午,他都没发现什么好目标,有几个看着倒是又肥又容易下手,只是还没等他动手,机会便已经失去——怎么说呢?做贼有点像做独行的野兽,要得不是饱餐一顿,而是几乎不受伤的地吃一顿。所以,尽管他还有出手的机会,可是失手的风险大了他也就自动放弃了。而屡次错过机会后,终于又让他找到了可口的猎物,这次他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