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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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楚恹恹地将菜篮子拎到灶间,又去易郎中书房寻了几本医书慢慢地翻找着,想看看前人有没有类似的方子。

    正看得入神,忽听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响,接着是兴高采烈的喊声,“姐,你看――”

    是易齐回来了。

    易齐掩上医馆大门,解开手里紧攥着的小布包,献宝般抖开包裹之物。

    屋里顿时霞光灿烂,就像西天的云彩瀑布般流淌下来。

    竟是块桃花般娇嫩的海天霞色绢纱。

    易楚倒吸口气。

    “怎么样,姐,漂亮吧?”易齐得意地拂过绢纱,“我想做条十二幅的湘裙,缀上荷叶边,再衬上白纱,等十五庙会那天穿,肯定好看。”

    这种纱,易楚见过,绸缎铺里摆着的,近百两银子一匹。

    面前这块布,只怕要三、四十两银子。

    易郎中辛苦一年所得不过十数两,除去吃穿用度,约莫能有八两银子的进项。易楚姐妹每月的零花钱都是两百文。

    换言之,易齐绝没有闲钱买这样昂贵一块布。

    易楚蹙眉,“从哪里来的?”

    “胡二给的。”易齐浑不在意地回答。

    易楚本就心情烦闷,听闻此话,顿时沉了脸,怒道:“让你看家你不看,就知道出去乱跑。胡二那种人的东西你也敢要?他打什么主意,你心里清不清楚?远着他都来不及,竟还巴巴地招惹他?”

    “白给的东西为什么不要?”一连串的指责让易齐也动了气,她一边叠着布料边回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告诉你,荣盛也不是什么好人,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管管荣盛。”

    易楚更是恼怒,喝道:“好端端的扯进荣盛哥来干什么?”

    易齐冷笑,“你们两人的事谁不知道?前阵子荣家婶子不是托老顾妈来过?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易楚气得脸色涨红,想分辨却不愿与她争吵,遂起身整整衣裙,“我出去有事,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许再乱跑。”

    无怪乎易楚生气,实在是易齐太过。

    胡二是杏花胡同胡屠夫家的二儿子,长得满脸横肉,臭脾气跟烘过火的爆竹一般,点火就着。二十好几了,还不曾成家,时不时在街口堵着大姑娘小媳妇说些浑言浑语,还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送点首饰衣料来勾搭貌美的年轻女子。

    但凡有脑子的女子,看见他都远远地避开,更遑论收他的东西。

    易齐本就生得一副惹事的容貌,还不懂得避讳……

    至于荣盛……易郎中确实有这个心思让他跟大女儿结亲。

    易家世代行医,到这辈上却没有男丁可以传。易郎中不想祖宗的手艺断送在自己手里。

    起先是想招个入赘的女婿支应门户,可寻常人家的男儿谁愿意倒插门。

    那些资质跟品行不好的,易郎中也不想要。

    荣盛好歹跟易郎中学了好几年,脑瓜子不算太灵活,但为人老实本分。最重要的是,荣家有三个儿子,荣盛是第三子。荣家虽不同意荣盛入赘,但答应以后若得两个男孙,可让幼孙随易姓。

    易郎中便有些心动,只未曾真正开口定下来。

    易楚对此并无异议。

    本来婚姻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没有儿女的置喙之地,街坊其他姐妹都是盲婚盲嫁,相比之下,她认识荣盛已有四五年,对荣家也了解一些,还算是幸运的。

    可这桩未过明面的亲事被易齐如此大剌剌地说出来,还用那种鄙夷的不屑的语气。

    倘或被路过的人听到,会怎么想?

    易家姐妹私下在家里谈论男人……两人的名声岂不都毁了。

    易楚闷闷不乐地走在烈日下,心情就象路旁树梢的枝叶般,没精打采地提不起劲儿来。

    她离家倒不单纯是为了躲避易齐,而是去买龙骨。

    记得以前看过的医书上写,治疗心疾需龙骨,以色灰片整质地匀称者为佳。

    济世堂也存有龙骨,可都是散碎的,药性不如成片的好。

    想到辛大人硬邦邦的话语和冷厉刺骨的眼神,易楚不敢不尽心。

    买回龙骨,已是正午时分。

    透过医馆的大门望过去,看到易齐正俯在医馆的黑木台面上描描画画,神情因为专注而格外动人。

    易楚脚步顿了顿。

    易齐抬起头,甜甜地招呼,“回来了,姐。”

    易楚“嗯”一声,轻手轻脚地将龙骨放下,往灶间走。

    易齐跟过来,拉扯着易楚的胳膊赔不是,“姐,是我不好,脑子发昏说错了话,姐别生气,我以后一定改,再不这样口无遮拦了。姐,别生气了。”尾音拖得很长,还嘟着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易楚,眸光水波盈盈,尽是恳求之意。

    姐妹俩自幼丧母,相依为命地长大,易楚自认是姐姐,每次都让着她。此时,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你明白就好,咱们自小没有娘教导,说话行事更得多注意,免得被人看轻了。”

    “嗯,”易齐乖巧地答应,摇着易楚的手臂,“就知道姐最疼我了。”

    易楚温声道:“把那块纱还给胡二,等我把手里这批绣活交上去,另给你扯块好看的布缝裙子。”

    易齐咬着唇不言语,少顷才开口,“姐,你就别管了,我有分寸,不会做出被人瞧不起的事儿。”

    明摆着是不想还。

    易楚还要再劝,可见到易齐这副样子,到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易齐自小就犟,说好听点是有主见,说不好听点是任性。反正,她认定的事就非得达成不可。

    易楚被那药丸之事闹得头大,实在不愿再生枝节。

    况且,细想起来,也不是没有法子。

    胡二的祖母患腿疾多年,先时疼得下不了炕,觉都睡不好,请过好几个有名无名的郎中都不见好,最后只好请他们头前瞧不上的易郎中诊治。

    易郎中每隔半个月拿着小竹锤给胡祖母锤腿,锤一刻钟再揉穴位,揉完了用草药煎成的热水烫。

    三个月,止了疼痛,胡祖母能睡个囫囵觉了;半年后,胡祖母能扶着炕沿走动;到现在一年有余,胡祖母都能挎着竹篮去买菜了。

    胡家上下对易郎中感激不尽。

    胡二为人蛮横无耻,对祖母倒很孝顺。

    易楚的想法便是倘若最后闹得事大,可以请胡祖母出面。

    眼下,还是先应付了辛大人这头再说。

    直到日薄西山,易郎中才背着竹篓满头大汗地回来。

    易楚等父亲用过晚饭才支支吾吾地将辛大人的话说出口。

    易郎中看到易楚已将可能用到的药材找出来,一一摆放整齐,还有几本相关的医书,都摊开来放在台面上,不由心生感慨。易楚聪明认真,加上性子温和,待人亲切,天生行医的好材料。可放眼整个万晋王朝,何曾有过女子当坐馆大夫?即便是医婆稳婆也都是年过四十,嫁了人,生过孩子,才能够到处走动。

    易楚虽有天资,只可惜是个女儿身。

    易楚见父亲叹气,只当是方子难开,心里愈加不安,惴惴道:“就怪我,招惹这么多麻烦。要是,要是……”当初没有把婴孩抱进门就好了。

    易郎中温文一笑,劝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用担心,爹心里有数。”

    虽说有数,可他还是盯着医书翻了半天,对着方子涂了又写,写了又涂,直到戌时总算确定下来。

    易楚拿过药方,一看方子上的药医馆里都有,就催易郎中歇息,自己取戥子称好药材,开始煎药。

    易齐也没闲着,将易郎中换下的里外衣服洗了,把院子也收拾停当,站着医馆门口问易楚,“姐,要不要帮忙?”

    易楚摆摆手,“不用,你睡去吧。”

    易齐打着呵欠走了。

    医馆里,便只留下易楚一人,默默地守着药炉。

    炉火摇曳,药香袅袅。

    煎药用了两个时辰,放凉用了一个时辰,等易楚将浓稠的药汁调上粉搓成药丸,医馆的窗户纸上已呈现出淡淡的鱼肚白。

    *****

    辛大人掐着时辰去了济世堂。

    济世堂坐着好几位等着问诊的病患,见到气势冷厉的锦衣卫,吓得仓皇逃散。

    只一位,因正扎着针,来不及逃走,抱头钻到了椅子底下。

    易郎中倒是坦然,平静地将瓷瓶交给他,“一日六粒,是三个月的量,吃完了再来取……在下已经尽力,是否有效还得看天意。”

    辛大人目光四下逡巡一番,接过瓷瓶便走,没有只言片语。

    随从长生照例等在门外。至于辛大人为何三番两次地找上济世堂,他半字未问,也不敢问。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不外乎三个来源,世家子弟,武举以及选替。

    现任的指挥使陆源就是皇后的表侄。

    世家子弟跟武举自不必说,身家门户一清二楚。选替亦是,受伤或者死去的锦衣卫,可在其家族中另选一人顶替。

    长生就是顶替了他一个远房族兄的位置上来的。

    可这位辛大人却没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甚至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与长相。

    五年前,御前大太监邵广海找到陆源,说皇上钦点了辛大人为特使,直接对皇上负责,请陆源配合。

    辛大人有皇上所赐玉佩为信物,陆源怎敢不配合?

    不但配合,还事事征询辛大人的意见。

    辛大人推辞道:“锦衣卫以陆指挥使为尊,辛某不敢僭越。辛某另有使命在身,还需陆指挥使相助一二,若是差事做得好,陆指挥使功不可没。”

    言外之意,他前来既非夺~权也非争功,只是想借锦衣卫的名头。

    陆源喜出望外,集结了军士让辛大人挑。

    辛大人挑了六十四人独立成一队,其中就有长生。

    自此,锦衣卫令官宦闻风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