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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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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书的上辈子都是杀猪匠。

    平安街尾有个私塾,原先是一处猪棚,后来猪死光了才改成了读书的地,有三四名孩子在里头读书识字,徐秋就在其中。

    那天傍晚,淡云轻烟抹红霞,徐秋手提半壶好酒,蹑手蹑脚的走到教书先生的屋前,犹豫了很久,还未敲门,被已屋子里的教书先生瞧见了。先生面色有些冷清,双手负在身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徐秋,眼光停留在徐秋手头的那半壶好酒上,眉头一挑,他对徐秋说道:“你娘亲这些日子没来瞧你?明日可是要交钱了。”

    徐秋含首抿嘴,摇了摇头,他道:“这半壶酒是好酒,不晓得能不能抵上两个钱,就是抵不得,能不能宽上几天?”

    “明日一人十个钱,没交钱的不准入学堂,听见了没?”先生的调子拖的老长,好似有意说与其他人听一般,果然,一声之后,先生的屋子里猫出了好几个孩子的身影来,他们起哄,说徐秋的娘亲是个青楼女子,交不起十个钱。

    童言无忌,可童言当真无忌?

    徐秋脸皮有些挂不住,青红一片,既是恨又是耻,抬手拾了一把沙土,向一群人挥去,几人溜的快,落了空。

    徐秋棍气,留下一句转身就走:“明日就交十个钱!”

    “慢着,酒留下。”先生还是在意徐秋手中的半壶好酒。

    “酒换两个钱,换否?”

    先生陡然笑了:“一个钱不换,这酒是风尘酒,你喝不得。我教的学生各个意气风发,可是没有喝风尘酒这么一说的,你今日若是不交到我手上,明日哪怕凑到了十个钱也是不许进学堂。”

    “有辱斯文。”先生将这四个字,说的极重!

    徐秋心恨这道貌岸然的教书先生,可十里八乡也就这么一位,稀罕的很,要不是娘亲叫他随在教书先生后头学些礼义廉耻,识上几个字,按徐秋的脾性怕是早就撂摊子不读了。

    徐秋犹记爹爹死后娘亲对他说的一句话:“你也要做一辈子的下人么?不想做的话就读书识字,到时哪怕做个账房先生也是体面的行当。”

    徐秋丢下了半壶好酒,没入在黄昏里了。

    教书先生拾壶在鼻:“好酒,二狗,这里是两个钱,去东头买些猪头肉回来!”

    半壶酒是十日前娘亲交给他的,叫他送给教书先生,宽限几日用。好在徐秋早是料到了先生一毛不拔的嘴脸,昨夜憋了几滴黄汤在里头。

    徐秋往日宿居在一处茅棚里,夏不遮雨,冬不聚阳,饿了啃些馒头,偶尔娘亲也会送来一些肉,他知道是别的官人吃剩下的,可在娘亲面前依旧吃的很香,大快朵颐。反正他是个泼皮性子,不论到了何处有一张草席就能一夜到天亮,所谓的安逸,他从来不知晓,也就免去了许多烦忧。

    爹爹走的早,埋在了山洪泥石里。娘亲不叫他去醉花楼找她,说最花楼不是个好地方,一辈子别去。

    醉花楼是一处青楼,八面来财,达官贵人偏好之地。

    往日徐秋不得进醉花楼,年纪颇小,也没个说法进去,寻娘的话她是说不出口,倒不是怕笑话,是怕给娘为难。

    月上柳梢头,醉花楼今夜是格外的热闹,人满为患,往日里迎门的几位姑娘也是忙着招呼客人去了。徐秋见此,有心前去瞧上一瞧,扒拉开一条道,清瘦单薄的身子并不费力,掩在逼仄的人缝里,藏在看客中。

    平生也就这么一眼。

    青楼寻娼的男子也分三六九等,瞧那不动声色坐在一处吃酒摇扇的人,那是贵人公子爷,而吃酒不忘囔囔的人,是些平头人。醉花楼中坐满了人,其中有一票人最是嚣张,左右逢女,酒肉不离口,瞧他们的模样,不似贵人也不似平头百姓,倒是有几分像是道人,头顶月牙冠。

    徐秋不小心踩到了谁的脚,一旁的大汉,瞧见了徐秋,“啪嗒”一个板栗敲在了徐秋的头上,他一口黢黑的牙,笑问:“这么小的年纪也来青楼,学人找女人?”

    徐秋没搭理他,大汉起了兴致,他说:“要看,就好生的看。”说后,就将徐秋给抬在了肩膀上,大盛吆喝:“一等风流的小子,毛还不全,就来青楼瞧女人!稀罕事。”

    徐秋生怕被那一位瞧见,挣脱了几番,却不敌大汉力气大,胳膊拧不过大腿这话是有道理的。瞬时,许多道目光瞧了过来,徐秋在这众多道目光中看到了嬉笑,看到了热闹,好在没被那一位给瞧见,情急之下,张口咬了大汉的耳朵,咬住就是不松口,大汉疼的紧了,一手将徐秋给丢了下来,捂住耳朵,指缝间溢出了一点红,他破骂:“狗日的东西,没有爹娘管教,老子今天就好生的管教一番。”

    三下五除二,三拳五脚。

    醉花楼外,徐秋一脸破皮,大汉打碎了他几颗牙,他吞下了肚皮,好在里头的女子妖娆,大汉是个好位置,没跟着出来。徐秋拍了拍身上的灰,寻了个水凼,捧了一捧,抹了一把脸,轻笑:“我徐秋一等一的苦命,你这一顿打算得了什么?”

    徐秋又挤进醉花楼,不过这次没敢深入,靠在一旁,从人缝里瞧着里头的光景,他想瞧一眼那个女人。

    北山点酒,向来十二坛。

    陡然,他瞧见了端酒一女,这女子的相貌他最是熟悉,再不能忘,他随即张口,却是没叫出声来,心念念的佝了身子,沉默了下去。

    女子不知规矩,手脚慢了些,就遭那一票人的怪罪,为首一人将手下的人给拦了下来,一手抬起女子的下巴,瞧了一番:“随我上二楼厢房!”

    徐秋还不知入厢房是什么意思,只见女子陡然跪伏在地,说了百十来句赔不是得话,死活不愿上二楼。

    贞洁这事,没个定数,有视之轻如鸿毛,也有重若泰山。深巷权贵妇人夜里寻鱼水之欢不是罕见的事,寻常妇人门窗紧闭也不是难得的事。女子贞烈,台下百十人哄闹大笑,更有甚者:“婊子何须立牌坊?”

    女子抽出那人腰间的剑,搭在了脖子上,以死相逼。

    那一年徐秋虚岁十三四。

    从此,山高路远,了无牵挂。

    挟持女人上二楼厢房的那人一声轻笑,堂而皇之道:“啧啧啧,有目共睹,本想邀请这女子上楼沏上一壶好茶,交谈一番,谁料,她竟是寻死,当我北山之剑是个摆设。可惜了,美人坯子。”

    徐秋终究是慢了一步,他挤开了人,女人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徐秋跪伏在女子身前,满座皆寂。老鸨子上前将徐秋拉开,有几位心善的人不知道情况,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有几位眼尖的人说:“眉眼相似,不会是母子?”

    老鸨子一声破骂:“哪里来的野种,竟来了青楼中乱认人。”

    老鸨子其实是认得徐秋的,也知晓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娘亲,不过碍于青楼场子的缘故,死活是不叫他二人相认,若是相认了,传出去了岂不是个笑话,她醉花楼里的女人竟然还有个儿子在外,谁还来照顾她的生意。况且徐秋他娘当年被卖到此处的时候,卖的可是终身契,可是要好生捞一笔的。

    “恨我?”北山那人,轻蔑的瞧了徐秋一眼。

    徐秋仍是没说话,直直跪在女人身前,任凭老鸨子如何的叫骂拖拽,他就是纹丝不动。

    “恨我,提剑杀我就好?喏,剑就在你娘的手里。”北山那人说罢,刻意转身,留给徐秋一个后背。

    徐秋瞧见一眼握在女人手里剑,当即提剑在手,一剑朝那人腹背刺了去。终究还是太嫩了,一剑自然是空了,且空的离谱,不仅毛发都没碰到,就连剑也被那人给夺了去。

    “我名余山,此剑是我余山的剑,你个野种,也能使唤?笑话。”

    余山,讥笑了徐秋一番,一脚将徐秋给踢在空中,再是一手钳住了他的脖颈:“眼下,杀了你也无关紧要,可我北山之人,向来侠肝义胆,平生你若是有命,可来北山寻我报仇。”

    徐秋一字不发,凌乱的发打成结,湿哒哒,他在心头早将眼前此人的模样给摹刻下。

    北山余山,一生之敌。

    余山大笑,唤来姑娘添了一壶酒,一手将徐秋丢落在地。老鸨子嫌他晦气,他两手叉腰:“真他娘的晦气,你这穷酸小子,随口认娘,既然你认定了是你的娘,那你将你的娘给领走罢,也省了醉花楼一副棺材钱。”

    省去一副棺材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