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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支 不拥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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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激流,一叶小舸在浪间颠簸,两鬓斑白的钱老头抽着旱烟,脸上的表情极其古怪。像是笑,又像是悲伤欲泣。

    “小芳,你还记得这个玉葫芦么?”

    船身周围是激荡的涡旋,浑浊的河水夹杂着黄沙拍打在船上,纵然是盛夏时节,在这黄河之中却散发着骇人的阴冷气息。

    没有回应,也不可能有“人”能够回应。

    可钱老头仍然没有放弃,他对着河水,和缓地说着,就像是对着相濡以沫多年的老伴一样,他的眼中带着无限柔情。

    “当年你爹不允许你嫁给我,说是我家穷,连块地也没有……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了一位小哥的劝告,拿着洛阳集市买来的小玩意儿冒充是传家宝,把你从你爹手里骗了过来,你知道真相后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反而是……”

    一根惨白的触须从河中探出,搭上了船舷。

    “……反而对我说——‘既然这样,就好好地保留它,把它传下去,当做是传家宝不就行了。’”

    突然,水势发生了诡异的变化,河水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小舸被吸入其中,瞬间,那水位就高出了视线,接上了天空。

    小舸旋转着向着漩涡的中心游去,而钱老头深吸一口烟,然后笑了。

    并无畏惧,而是无比释然的笑。

    “知道了啊……小芳,我马上就来陪你。其实……我早该这么做的……”

    来自河底的异形怪鱼宛如深渊的巨口将小舸一口吞下……

    “抱歉……我是……沉顼……”

    来自水下深处,老妪的声音略显凄怆地回答说。

    为何会悲伤呢?

    不要去思考,只需要明白一件事……

    自己是……沉顼。

    ……

    ……

    万里之外的京城,羲言悠然地坐在桌边,自斟自饮。

    “开始了啊,这一局……你会插手么?”

    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羲言询问道。

    羲言脑海中浮现的那个人有着和他一样的容貌,只不过她却是婀娜的女子,而羲言则是一名男子。

    这世上并不存在巧合。

    是故,那人必然与自己有着什么联系。

    会是什么联系呢?

    “此言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她,那么……你又是谁呢?”

    羲言追问着。只是这个问题更像是在询问自己。

    忽然,负责在门口监视的灵明鸟传来了讯息,原来是司马栾求见。

    公务压身的司马栾亲自前来,这说明事情重大,他不得不亲自出面。

    羲言姑且收回了用来观察雷天的水镜,随后手指在空中划过,下一瞬,司马栾现身于房间中央——房间内早已经布下用于传送的阵法。

    被羲言用玄术直接传送进来,司马栾早已习惯。而且羲言所使用的空间玄术丝毫没有使人眩晕的副作用,所以司马栾也无需喘口气调息,径直开口道:“大灵明大人,近日来京城有异邦人来访,你可知道?”

    “异邦人?”羲言浅笑着,不明所以的口气装得天衣无缝,“苍龙帝都本就是举世瞩目的地方,有异邦人慕名而来也不是什么怪事吧?”

    “若说是游客,倒也没什么问题……不过,那个异邦人乃是在官方声明中已经死去的,这难道不该警惕么?”司马栾也不含糊,说出了那个人的身份,“此人名为比尔,掌管部分白虎联邦的海军,无缘无故假死,无缘无故出现在京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你的意思是?”羲言神情淡然,看着司马栾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赞许:能够查到他的存在么……你的耳目倒也有些能力。

    “希望大灵明大人借给我一队青木营将士。”司马栾提出了一个颇为过分的要求。

    苍龙帝国军队,青木营并不接受执掌天下兵马的司徒调配,只接受大灵明的命令——因为青木营军士全部都是军国级的苍龙教士。即使战争需要调配青木营,也得是皇帝下令,大灵明同意,司徒也无法越权。

    而司马栾身为司马,手中没有兵权不说,竟然在此越权请求一队青木营将士的指挥权,若是在古时代三公尚未世袭的时候,绝对会被视作谋反。

    “一队青木营将士又有何用?”羲言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追问司马栾。

    “以备不时之需罢了。只希望大灵明大人成全。”

    “一队青木营士兵也就七人而已。若要对抗军队,恐怕不行吧?”

    “谁说我要对付军队了呢?”司马栾狡黠一笑,“只要在必要的时候出动,足以扭转局势就足够了。”

    “……”羲言沉默一会儿,接着微微点头,“你去吧,明天会有一队青木营士兵前往司马府拜见的。”

    “多谢了,大灵明大人。”

    羲言也不等司马栾道完谢,就施展玄术,让司马栾离开了。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羲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司马……司马栾……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你看穿到了什么地步呢?不过……无论你如何聪明,都无法阻止我。‘千叶散尽芳华叹,羽若零落又千年’。‘羽’?哼……这就是所谓的——‘缘’呐。”

    ……

    ……

    且说雷天突然起意要跟随李妃泪一起出城,这让李妃泪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雷天临时想好的说辞里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李妃泪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拒绝。

    李妃泪的医馆有一条密道,从密道行走,就可以瞒过旁人,来到相隔一条街的宅子。而在宅子里,早已经有马车等候。守候在马车旁的自然是那些戴着面具的护卫,当他们看见雷天和李妃泪一同从密道中出来的时候,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但是他们倒也没有追问,反正看李妃泪的样子也不像是被人胁迫,所以他们自觉地和往常一样行动。

    李妃泪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去了一个房间,取了一个面具递给雷天。雷天明白李妃泪的意思,他戴上面具,装作是“医仙”的护卫之一,就这样和李妃泪一同乘马车出了城。

    ……

    济世城外的驿站,因为听闻医仙在今日会继续开诊,所以早早地排起了两条长队。

    李妃泪抵达驿站,在布置好驿站大堂之后开始问诊病人。

    她的医术造诣之高,让在旁观看的雷天不得不暗自惊叹。往往是略一诊脉,无需过多询问,就能够判断出病人的病症如何。来这里找“医仙”的大多是患了怪病重病的人。可是目前为止,李妃泪诊断之后,都能够给出一个治愈的方案。需要按照药方抓药的,给出药方并且还给了一定的银票资助;需要针灸或者动刀放血的,李妃泪也是极为有效率地迅速完成,动作精准,丝毫不拖泥带水。即使是那种不治之症,李妃泪也能够给出续命之法。

    雷天暗忖:这种判断力,还有对病理的了解,丰富的经验……这家伙真的很厉害啊。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呢?如果正大光明地开馆看病不是更好么?假扮“医仙”,这一个月只能出现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悬壶济世……现在的李妃泪完完全全配得上这个词语。无论来这里的病人被病魔折磨成如何凄惨的模样,她都没有显露出一丝厌烦鄙夷,也没有那种多余的怜悯,她只是纯粹地善待病人,问诊病人。

    终于,护卫暂时停止了放求诊的人进入,留给李妃泪一点休憩的时间。趁着这个机会,雷天发问道:

    “李大夫……你为何要这么做?”

    “什么意思?”李妃泪小抿一口茶,看向雷天。

    “从你对待病人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你不像是一个会因为病人贫富状况而区别对待他们的人。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在城里的医馆定下那样的规矩?”

    “呵……”李妃泪苦笑一声,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雷天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无奈,“嵋荫公子,你觉得我又该怎么做呢?”

    “这……”雷天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当然是像现在这样,救助每一个来这里的病人……啊!?难……难道说……”

    “如果仅仅是告诉他们解救之法的话,我当然能够做到,但是……若是要真正地治好他们呢?开刀的话,辅助的药物需要用钱。开药方的话,抓药也需要用钱。那些不治之症,用于延命的药物也需要用钱。钱,钱,钱……我当然能够若无其事地给他们一个救命之法,然后看他们因为没钱而不得不放弃求生的希望,这样做,就算是悬壶济世了吗?”

    雷天惊觉,自己这次着实是欠考虑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救下每一个人,可以说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吧……”

    雷天默然,他自己也信奉着和李妃泪一样的法则,他并不会为了那力所不及的事而过多烦心。

    只是……总是会有所遗憾的吧?

    “如果……”雷天本想继续追问,不过外头传来三声响铃,说明休息时间已经结束。在雷天开口之前,那前来求医的病人已经闯了进来……

    两个人率先进来,算是确保行进路线,随后跟着的两人抬着一副担架进来。

    只见这一行人皆是戴着面纱,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容貌,明显是不希望被人认出来。

    看见这伙人的第一时间,雷天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伙人不正是暂时失去联系的嵋荫她们么?

    走在前头的,前面的是嵋荫,后面的是木姑娘。抬担架的前面的是钧念,后面的是妍空。至于担架上的人……自然是妍空的那位患了重病的友人吧?

    看见这样一行人进来,李妃泪也是稍微吓了一跳。因为也曾发生过歹徒扮成病人想要绑架她的事件,所以她下意识地望了雷天一眼。

    “咳咳……安心啦,这几个人不是坏人。”雷天凑到李妃泪身边,小声道。

    雷天本想马上与他们相认,不过他一时兴起,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观察一下这几个家伙似乎也挺有趣的。

    ……

    “医仙大人,请你看一看千秋大哥吧。”把病人小心地安置在床上,妍空开口道。

    李妃泪一听声音,顿时明白了雷天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原来这伙人是妍空她们。

    这个玄武族的姑娘倒也不是坏人。

    李妃泪姑且是起身走到丈千秋的身边,她走路时刻意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架势,看得一旁的雷天忍不住偷笑。

    这还真是出色的演技啊……

    李妃泪轻轻拿起丈千秋的手腕,搭上了他的脉。

    这人的脉象着实是超出了她的想象,饶是她行医多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脉象,仍然被这人的脉象给吓了一跳。脉象看似四平八稳,然而在这平稳的脉象底下,却暗藏着极其诡异的暗流……

    “这……不像是‘病’,反而像是‘毒’啊……”李妃泪喃喃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没错,千秋大哥正是中了烛涎之毒。”妍空面露喜色。她心道:医仙大人果然厉害,能够看出千秋大哥中了毒。想来在这苍龙国内,也就只有她和木姐姐才有这水平呢。

    “烛涎?”李妃泪眉头一紧,“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毒物……”

    “这个么……说起来的话……烛涎其实是玄武部族敬畏的一种……凶兽吧?”一旁的嵋荫连忙解释,“好像是神兽玄武的唾液所化……”

    李妃泪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叹了口气,压低嗓音说道:“原来是这样……各位还真是看得起老身。老身虽然称作‘医仙’,但是这涉及到灵怪之事,已经不是我所能插手的了。”

    “可是……”妍空本来是满怀希望,哪里想到李妃泪竟然说出了“无能为力”的话语,她一时激动,一个箭步上前,接近李妃泪,雷天早有准备,他身形一晃,拦在了妍空身前,不让她过度接近李妃泪。

    “这位姑娘,生死有命,这位兄台在玄武部族中了凶兽之毒,却仍然能够撑到今天,想必体质不错。既然能够坚持这么久,没准日后会有什么机缘化解毒素呢。”

    雷天以漫无边际的胡诌劝说道。妍空纵然心中有所不甘,也无能为力。

    妍空当然知道烛涎的可怕,也当然知道丈千秋能够活这么久已经是奇迹。她只是有些无法接受而已。原本,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医仙,而现在,这个希望破灭了。事到如今,她到底该选择相信什么呢?她还能够找到未来的目标么?

    “这个……医仙大人,你应该姓‘李’吧?”突然,木湘梭开口道。这让李妃泪有些意外。

    望着木湘梭,李妃泪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伤感。原本,她没有必要回答,不过,她又想了想,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开口承认道:“不错,我姓‘李’。”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木湘梭也确信了什么,她略为怀念地看着李妃泪,但是没有再开口。

    “对不起,医仙大人,打搅了。”重新抱起丈千秋上担架,嵋荫等人离开了。

    送走了她们,李妃泪突然摆了摆手,吩咐护卫们:“抱歉……你们能先出去一会儿么?再给我一点休息时间。”

    那些戴着面具的护卫十分自觉地退出了驿站大厅,不过雷天却没有那么老实。他仗着自己并非李妃泪的护卫,所以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见雷天并不离开,李妃泪也只能苦笑一声。

    “嵋荫公子,你就这么喜欢窥探姑娘家的隐私么?”

    “隐私?还不至于说到这种地步吧?”雷天侃侃道,“再说了,我觉得有的时候,能够有个倾诉对象反而会更好哦。”

    “呵呵……”李妃泪浅浅一笑,她也不责怪雷天,因为雷天说的也不无道理。

    倾诉……么?她忍不住想道:或许……这样子也不错吧?

    “嵋荫公子,你是羽林军,你我本没有见面的机会,能够像这样交谈倒也能算是缘分……如果你能够保证不把这些话说出去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事……”

    “放心,我口风很严的。”雷天毫不犹豫地应道。他也没有想到李妃泪居然会这么简单就开口。如此想来……这个看似强硬的女子,平日里没准积攒了不小的压力吧。

    是了……她还这么年轻,就要与那些所谓的名门贵族交涉周旋,那些世俗的锁链紧紧地束缚着她。没准,她在心底十分羡慕那些可以游走四方,自由行医的行脚郎中呢。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医了。我的师父也确实是得到了当年的医仙——李时珍真传的李家后人。”李妃泪开始了诉说,“那个时候,我有一个师妹,她是师父的亲生女儿。我和她天资相若,也一样地勤奋。如果说当今世上有谁的医术能够和我比肩的话,应该只有她了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妃泪丝毫没有自谦的意思。不过雷天也认可她的骄傲,她确实有这个资本,当今世上,在“人”当中,确实已经没有人的医术能够和她比肩了。

    “当时……做一名大夫,帮助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是我们的理想。只可惜后来,师妹她放弃了这个理想……”

    “放弃了?她不是正宗的李家后人么?她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别的更感兴趣的东西了?”

    李妃泪无奈地摇着头:“正因为她是正宗的李家后人,所以她才不得不放弃她最喜爱的事业。”李妃泪的言语中带着一丝怆然,“真正的李家人都不得不面对一种‘毒’。毒的名字想必你应该知道了吧?”

    “是墟毒。”正因为在先前的诊脉中听说过,雷天此刻才能够说出这个词汇。他不懂,为何这对自己毫无作用的东西竟然会是折磨李家人的可怕毒症……

    “和修习了苍龙玄术的你不同,李家人只是凡人,无法靠玄术压制体内的墟毒。为了避免自己体内的墟毒会传染给别人,在墟毒从沉眠中觉醒后,他们都不会再与人接触。这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是怎样悲惨的事,你应该明白吧?”李妃泪这么说着,并没有意识到雷天之所以能够压制墟毒乃是因为他体内的苍龙祝福。

    此刻的雷天并没有意识到,即使是苍龙祝福,也未必能够一直压制那墟毒……

    “……是呢,无法替人诊脉,也无法做那些包扎上药的事……”其实,不能做的事又何止雷天例举的这些呢?身染墟毒的他们不只是做不了大夫,就连生活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我……原本从未想过要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原本,我只想着,和师妹一起经营医馆,依靠我们两人的力量帮助那些病人们,虽然会是平凡的日子,但是至少我们都是在实现着自己的价值……但是师妹把我赶出了她的医馆,她对我说,我有更应该做的事……”

    “你现在难道就不是在实现价值么?”

    “现在?仅仅是在身为‘医仙’的时候,我才有那种帮助到他人的感觉。在济世医馆里,我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在笼中的鸟儿。那些来医馆的人压根就不是为了看病,他们只是单纯地在比拼,炫耀——是啊,能够得到‘李大夫’的问诊,那可是地位崇高的人才能享有的待遇啊!在那里,我……根本没有帮到任何人。我明明可以花费更多的时间作为‘医仙’的!但是我却……我明明可以救更多的人……”

    “……”雷天默然,他默默聆听着李妃泪的倾诉,不知不觉间,李妃泪将她内心最深处的话语也说出了口,那份悲哀,那份无奈,雷天都只是默默接受。

    但是,雷天并不否定这份悲哀。

    因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李妃泪的选择。李妃泪当然可以选择做回自己,但是光是单纯地开设普通的医馆,真的就能够救治那些病人么?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压根就买不起那些灵丹妙药。如果说仅仅是给出一张药方,就能算是救治么?

    所以,选择“医仙”这条路,是“现实”。这样做,或许会错过一些人,但是这样做确实能够拯救更多的人。

    认清楚现实……并不是错误。

    但是,李妃泪却有着一种负罪感。

    说着,李妃泪眼里竟然噙着泪花,那个曾经刚强,能泰然面对高官贵爵,从容不迫处置事物的她此刻就像是一个淳朴的小女孩,低声啜泣。

    雷天抬起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将李妃泪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