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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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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泽提着装满水的木桶跟着小丫头一路前行,先是绕过一堵用灰石砖砌成的高大萧墙,随后看见了赵家大宅中的第一个天井。/p>

    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楚泽也看到了位于天井正下方的那方浅池,大约有手腕到手肘的高度。/p>

    浅池里种着几片浮萍,养着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p>

    少年在浅池旁看见了另一个木桶,还有一个身形佝偻,正在喂鱼的老人。/p>

    不用多说,这必定就是常年住在大宅里,极少出门的那位赵姓老人。/p>

    楚泽终于知道自己每天打来的水,并不是放在水缸里,而是用来给这方浅池换水的。/p>

    听见脚步声的老人头也不抬,随意道:“你来了。”/p>

    楚泽点点头,尊敬道:“长者相邀,不敢辞。”/p>

    将手中的最后一把鱼粮抛出的老人轻轻拍打着手掌,呵呵笑道:“活学活用,顾以方倒是教了一个好弟子。”/p>

    害羞的少年又一次双颊绯红。/p>

    老人拿起放在池沿上的拐杖,缓缓走到中堂前放着的那把摇椅前,“小赵慧,过来给爷爷捶捶腿。”/p>

    站在池边专心致志看着鲤鱼的小丫头在听到老人说的话之后,一溜小跑来到老人身边,伸出两个粉拳,轻轻捶打着老人的大腿。/p>

    站在池边的楚泽显的拘谨又沉默。/p>

    老人浑浊的视线从远处的蓝天收回,望向院前的萧墙,才最终聚焦在楚泽身上。老人轻轻咳嗽两声后,对着少年轻声道:“你可知道老夫我的名字?”/p>

    孤单单站在池边的少年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p>

    村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村南边有座大宅子,住着一位姓赵的老人,可很少有人提到过这位老人的名字。/p>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毕竟老头子我太老了,很少出去走动,你们不知道我的名字也实属正常。不过当年我和你爷爷倒是有几分相熟,不曾想那老头没把我的名字告诉你。老夫姓赵,名静轩,这大院也被叫做‘静轩斋’。”/p>

    赵静轩,赵静轩……/p>

    少年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现自己确实没有任何印象,只是之前听到老人提起先生的名字,说不定这位蛰居在深宅中的老人也曾是一位读书人。/p>

    老人一捋胡子,接着道:“现在你知道老夫的名字了。那你可知道我喊你进来的用意?”/p>

    老人提起这个,更让楚泽一头雾水。除去每天早上会来赵家挑水,在村子里见到赵慧这个小丫头会打个招呼之外,少年很确定自己和这个大院再没其他的关系。/p>

    就算老人曾提到了楚泽的爷爷,可楚泽的爷爷早已过世,更未告诉楚泽老人的名字,仔细一想,这完全可能是老人的一面之词而已。/p>

    当然,少年肯定不会去当着老人的面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此刻没有头绪的楚泽只能接着保持沉默。/p>

    这位名叫赵静轩的老人慈眉善目的一笑,“不用太过紧张,我找你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p>

    随后老人拍了拍赵慧的小手,轻声说了句什么,楚泽没有听清楚。只是看见小丫头点点头,随后站起身,跑进了内堂之中。/p>

    老人朝楚泽招了招手,示意少年走近一些。/p>

    楚泽看着老人,并没有感觉到老人有什么恶意,于是大大方方的走到了老人的身边。/p>

    老人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等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村子里一共有多少户人家?”/p>

    楚泽只觉得奇怪,老人一上来就问了他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而且少年一个也答不出来。/p>

    好在这一回没等楚泽摇头,老人就自己说道:“当年我和你爷爷还年轻的时候,村子最为繁荣,主要是山那头的神仙经常下山的缘故,那时村子里住了有近三百户人家。我们在想,若是人口再多些,把村子改成镇子就好了。只可惜,随后却便一年不如一年,如今村子里应当还剩了百十来户人家,具体多少,要去问问村正或者你那位先生,不过我猜也就是在一百三十户上下吧。”/p>

    一百三十户,楚泽暗自将这个数字记在了心中。/p>

    老人望着眼前的浅池,几尾锦鲤聚拢在一块,将水面划开一道道的涟漪。/p>

    “虽然村子不大,却不简单。有像你这样的质朴勤恳的少年,也有像你先生那般大公无私的读书人,当然也会有贪得无厌、希望不劳而获的人和蛮不讲理,心狠手辣之人。村子表面上看起来如你我眼前这方浅池一般平静,但只要有人随手洒下一把鱼食,你且看会成什么样子。”/p>

    老人说的话并不复杂玄奥,甚至可以说是通俗易懂。但越是如此,楚泽越不明白,这个与他不沾亲不带故的老人为何要与他说些话。/p>

    老人分开双手,放在摇椅的扶手上,原本停止不动的摇椅,又再度轻轻摇晃起来。/p>

    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楚泽,老人微微一笑,用一根手指指了指用青石板铺成的地上,轻声道:“要是不嫌地上脏,就坐下来和我说说话吧。”/p>

    楚泽看了一眼不算那么平整但依旧干净的石板,也没犹豫,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躺椅旁。/p>

    老人颌道:“儒家先圣曾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样的话。如果说原本的村子是一方平静的池塘,如今涌入了许多外乡人的村子,就是那被洒下了饵料而非鱼食的池塘。所以你更要记住后八个字——以德报德,以直报怨。”/p>

    这一句话楚泽也曾学到过,少年向来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老好人,否则也不能够在这样的村子里好好活下去。/p>

    看见少年点头之后,老人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右手一屈一放,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小物件。/p>

    少年定睛一看,躺在老人手上的,是一块玉玦,光滑圆润,没有丝毫人工雕琢过的痕迹。/p>

    老人将手伸到楚泽的面前,开口道:“这块玉玦你拿去,就当是我赠予你的礼物。”/p>

    楚泽愣了片刻,连忙摆手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就太可惜了,您还是自己留下吧。”/p>

    老人看着楚泽,微笑道:“你可还记得你进来时说得第一句话?”/p>

    楚泽正色道:“记得。”/p>

    老人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接下这块玉玦。放心,这块玉玦我并未佩戴过,一直放在阁楼之上,吃了许多灰尘。今日赠给你,也算让它重建天日。如果以后村子里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希望你能帮我照拂赵慧一二。能做到吗?”/p>

    原本还想摇头的少年,看向老人,面对那分真挚的时候,却现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p>

    这一刻,少年突然回忆起自己的爷爷,眼前老人的神态语气,与爷爷病入膏肓,形容枯槁之际,把自己托付给先生时的模样,如出一辙。/p>

    楚泽接过玉玦,解下一直系在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用红绳将玉玦串起,重新系回了手腕之上。/p>

    老人满意道:“很好,很好。时候不早了,我也不多留你,到时候害你被你的先生责骂可就是我的过错了。”/p>

    楚泽看了一眼越明亮起来的天空,左手平放,叠在右手之前,向前一推,躬身作揖,向老人行了一个大礼。/p>

    少年面对着老人,一路恭敬的退到,萧墙旁,这才转身离去。/p>

    随着躺椅轻轻摇晃的老人,望着天井上飘着的那朵白云,自言自语道:“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之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p>

    ……/p>

    就在楚泽接过玉玦,退出赵家大院的时候,村口那条直通渡头的土路上,出现了两个身影。/p>

    这两人面对面站着,相差一丈距离。/p>

    面朝村子的,是一位穿着麻黄僧衣的年轻和尚,双手合十,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男子。/p>

    “你为何要进去?”/p>

    “不知去处,不知来处,不知归处,心无安处。小僧行万里路,不知所行为何,所以来求一个明白。”/p>

    “你就不怕求不到明白,反倒把自己搭进去。”/p>

    “若在现世已是混沌,那又何俱在梦中混沌?还请施主行个方便。”/p>

    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模模糊糊的小镇,犹豫片刻后,缓缓点头道:“允。”/p>

    双手合十的年轻僧人鞠躬行礼,迈出自己干净如白瓷的赤足,大步朝着远处的村子走去。/p>

    两个身影擦身而过,无言。/p>

    等到了僧人走出十步之后,仍旧站在原地的高大身影,这才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世上糊涂,如何梦里明白?”/p>

    埋着头行路的僧人好似心有灵犀,此刻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p>

    身着僧衣的坚定身影再度启程,越行越远。/p>

    等到年轻僧人的彻底消失在身后的大道之上,这位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才重新转身,看向远处那一处犹如世外桃源般的安静村落。/p>

    最后,这位被6接舆戏称为“看门人”,名叫种师道的中年男子只是平静道:“世上道理无数,最是知易行难,好自为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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