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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四两娘子拨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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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皮数月,费心费力,花艳骨本想着今日终于能够睡个好觉。

    却不曾想,回到府中,一关上房门,身后的烛台便被人吹熄。

    “今夜,我不想回去了……”来人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声音慵懒绵长。

    听着这个熟悉的语调,花艳骨浑身寒毛顿时倒立。

    “云邪!”她回过身来,鞭子猛地抽向对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邪单手缠住她的鞭子,朝她哈哈一笑,月透纱窗,落在他覆着面具的脸上,他戏谑一笑:“几日不见,小娘子更加热情似火,莫非真的想留下我?”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花艳骨喊道。

    “哦?”云邪的尾音立刻拉的很长很长,他意味深长的笑道,“那正好,你想留,我不想走,你我情投意合,又何必浪费时间?人生苦短,不如……”

    大门被人猛然撞开,黑压压一片侍卫立在花艳骨身后,见了云邪,二话不说举起手中兵器,杀了过去。

    “啧,煞风景。”云邪随手一甩,一片侍卫便倒飞出去,等寒□□势汹汹的杀来时,云邪早已化作一片乌云,从屋顶上纵掠而过,留下一串笑声。

    “小艳骨,既然你已经选好人了,那游戏便开始吧。”月华如露,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响在花艳骨耳侧,“就像事先说好的那样,这次你若是输了,我一定会认真的把你吃掉!”

    “他是什么人?”寒光冷冷的朝云邪消失的方向打了个响指,立刻,一群锦衣卫如狼似虎的扑了出去,将个寂静京城闹的人声鼎沸,一支一支火把连成长龙,将夜幕整个打亮。

    “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一路追着我到这来。”花艳骨咬了咬嘴唇,惆怅片刻,无奈叹气,“大师兄,既然你与师傅最近得了闲……请容我禀报一事……”

    寒光眉头一簇,有些生气的转过头来,对她说:“爱国爱家爱师妹,你的事就是军国大事,以后别拖拖拉拉的,快!给本大爷说!”

    花艳骨当下便将自己在沉香镇发生的一切倒豆子似的倒给他,从赵如是说到顾朝晖,从顾朝晖说到莲莲,再从莲莲说到云邪,说着说着,她便想起了胭脂。

    “娇妻何须羡美妾,赵如是对莲莲,算我输。”花艳骨皱起眉头,“只不知,他这次想要怎么对付胭脂姐……”

    与爱错一个人,便负了一生的赵如是不同,胭脂不爱任何人,她只爱银子……

    赏花会上,胭脂如愿以偿的将自己卖出最高价,却又因为寒光闹出的那档子破事,被好事之人封了个外号――四两娘子。

    老鸨本想给她换个名字,却被她笑着拒绝。

    “京城花魁十数人,多数以花草琴瑟为名,如奴家这般,以此俗物为名者却是一个没有。”胭脂跪坐在菱花镜前,任由身旁两名童女为她梳发簪花,淡然道,“既是独一份儿,奴家为什么不要?”

    “可这名字,实在有些……”老鸨为难不已,换了一个人如此桀骜不驯,她早一个耳刮子过去了,可胭脂根本没跟她签过卖身契,不过是挂牌在此,平白无故刮走一个花魁,她可不干这蠢事。

    胭脂豁然站起,一身大红海棠新衣层层叠叠的落下,仿佛鲜红的花瓣雍容绽放。

    “从今天开始,只有旁人追逐奴家的份,只有别人拾奴家牙慧的份。”她昂首笑道,仿佛俯瞰世人,又仿佛仅是自言自语,“奴家是四两娘子,日后自然会出现五两娘子,六两娘子,却不会出现三两娘子……只要奴家还活着一天,她们学奴家,却无法超过奴家……”

    胭脂所言非虚。

    世上本多喜新厌旧之辈,那些家有娇妻美妾的达官贵人,最爱时不时尝个新鲜,不然那十里花街,扬州瘦马,靠谁来养活?

    只是尝鲜归尝鲜,倘若没有几分手段,却又留不住常客。花魁年年有,可又有几个来年依旧能保住这个名头,百花齐放,却只有姚黄魏紫,花中称后,长盛不衰。

    但胭脂做到了。

    当朝阁老裴元级已过古稀之年,虽然保养得当,须发皆在,但是那腰那腿,绝对跟老当益壮挂不上钩,可进了胭脂的闺房,出来的时候却满面春风,仿佛年轻了个十岁似的,逢人便夸:“那胭脂真是好啊……真是好啊……”

    旁人好奇心起,立刻问他:“好在哪里?”

    那裴阁老却神秘一笑,缄默不语。

    男人好奇心上来,便和小猫一样,不消几日,便都往万花楼跑,打算以身试法,求得

    真相。世上之事本就以讹传讹,此事久经人口,便越传越广,越传越神,把个胭脂传成了身怀彭祖之书的神仙中人,又或者是化为人形,游戏人间的狐仙。

    真相是什么,至今无人知晓,却只见越来越多的人往万花楼跑。

    其中也不乏性情古怪,刻意刁难之人,譬如今天,来万花楼中千金一掷,点了胭脂去的男人,竟赫然是花街柳巷中的一员常客,只是……此客常在对面的小倌馆,万花丛中过,他只拈菊花一笑,其他花儿再美再艳也视若无睹。

    老鸨知他来找茬,有意推托,谎称胭脂身体欠恙,可这位大爷来势汹汹,从袖子里抓出一把金叶子,往老鸨脚下一扔,人便搂着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倌儿,大摇大摆的上了楼。

    众人见他一脚踹开胭脂的房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怕下一刻便要冲进去救命。

    可一盏茶时候过去了,那位大爷却是神清气爽的推开门,朝楼下喊了一声:“怎么待客的!糕点茶水也不上一点,渴了本大爷不打紧,渴了胭脂姑娘可是天大的罪过!”说完,又是

    一把金叶子洒了下来。

    楼下的客人们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个个脖子伸得比鹅还长,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双鸭翅膀,呱呱呱的飞进房子探个究竟,到底那胭脂是使了什么手段,将这么个大爷都伺候的服服帖

    帖的!

    老鸨更是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就叫楼子里的姑娘们过去磕头学艺,倘若把这本事学好了,何愁对门那些兔儿爷抢生意!明天就让他们全部倒闭!让那群兔儿爷滚去院子里吃青草!

    故花艳骨前来拜访时,若非与胭脂正巧撞见,恐怕要排到明年春天才能见着她的面。

    胭脂与花艳骨有患难之谊,又彼此对了胃口,当花艳骨提起关于她的奇闻时,胭脂扑哧一笑,竟也不藏私,将事情原委说与她听了。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光怪陆离之事,若要功成,不过是事在人为。”胭脂笑着为花艳骨沏茶,低眉含笑时,髻上发簪垂下一缕花穗,淡红色的花瓣贴在她的脸上,却是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

    将一杯龙井新芽推倒花艳骨面前,胭脂笑吟吟的道:“奴家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都会,只可惜样样都不精,比起春香楼吴姬的七步成诗,绿红院李新花的黄鹂之音,又或者云外楼的那群波斯舞姬,奴家只怕给她们提鞋都不配。只不过……身为一个女子,奴家并不需要有这样的才华。”

    两杯新茶,倒映着两张绝色容颜。

    “世人善嫉,男人更是如此,奴家所有的才华,不是为了超过他们,而仅仅是为了逗他们开心……就如那裴阁老吧,下得一手的烂棋,奴家要赢他简单,可要只赢他半子,却是费尽了苦心,还好付出便有回报,那夜他下的尽兴,回去之后,逢人便夸奴家的好。好什么啊?好在知情知趣,好在他的心情。”胭脂吹开杯中茶叶,轻啜一口,笑道,“至于那些故意来找茬的人嘛,其实奴家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而为,譬如前几日来得那位大爷,明明只喜欢男人,却偏要来点奴家。不过他肯出钱买奴家,奴家自然要看在钱的份上,让他尽兴……所以奴家就约他下会一起去逛小倌馆,顺便评点了一下男色之道,看在志同道合的份上,他也不会太过为难奴家。”

    花艳骨这才知道为什么最近京城里新起一道童谣,叫做四两娘子拨千金。

    京城里的花魁娘子们不少,但像胭脂这样敬业的几乎没有。当其他花魁们在院子里悲风伤秋,感叹身世时,胭脂早将花魁当做一项事业来拼命了。如此美貌再配上这种拼命敛财的性子,叫她怎能不财源滚滚来?

    感叹过后,花艳骨回到正题。

    “那最近的客人里,可有一些长相或者性子比较奇特之人?”花艳骨斟酌一下言辞,然后道,“譬如……喜欢戴面具,性子不讨人喜欢,但是身材很是高大,腰间配刀的男子……”

    花艳骨本不抱什么希望,只想提醒胭脂注意安全,可不曾想,胭脂沉吟片刻,居然抬起头,笑得古怪:“有啊。”

    “真的?”花艳骨大惊,“此人是谁?可知他的行踪?”

    “喜欢戴面具,性子不讨喜,身材高大,还擅长用刀……”胭脂缓缓抬起一根纤指,指着花艳骨,噗嗤一笑道:“不就是你家大师兄么?”

    花艳骨默然看她。

    胭脂对她笑得很有深意,一双手缓缓按上她的肩膀,道:“放心吧,你那师兄虽然性格恶劣,人见人恨,鬼见鬼愁,不过在这方面还是很洁身是好的……倘若你还不放心,奴家便让相识的姐妹龟公们给你监视则个,如有异动,立刻唤你过来抓奸!”

    “……不,不用了。”花艳骨嘴角一抽,“胭脂姐,你真的误会了……”

    她还未解释完,房门便被人轰的一下踹开。

    “四两娘子在不在这?”一个身着将服的男子桀骜不驯的走了进来,自始自终没拿正眼瞧过人,连身旁扶他的两名傅粉少年也生得一脸傲慢。

    花艳骨与胭脂对视一眼,然后,胭脂款款而立,朝他笑道:“奴家便是,却不知这位公子……”

    “听说四两娘子身负绝技,不管对方是八十老叟还是八岁幼童,只要给钱,通通可以伺候得来,却不知此事当不当真?”那男子打量了胭脂一眼。

    他出言不逊,胭脂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应了个是。

    “那就好……抬上来!”那男子回头喊了声,登时有两名小校抬着一名青年进了屋。

    那青年也着将服,却带着血污,一眼望去脸色苍白,声息全无,竟是个死人!

    “一千两银子!”那男子伸出一根手指,道,“四两娘子肯睡老叟,肯睡儿童,却不知肯不肯睡个死人?”

    他的手指竖在胭脂眼前。

    胭脂一双眼眸却直直的落在那死人身上。

    那是个约莫二十三,四的青年,眉目清俊,宛如孤生之竹,卓然有傲骨。他静静的躺在地上,就像睡进了一片竹叶中,说不出的清雅动人。

    “怎会是他?”胭脂定定看着他,就像点花会上,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将狐裘披到她肩上时一样。

    初相见,只拾落英不忍摘。

    再相见,当日的温柔将军,竟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