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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剑霜寒十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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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微明,洒了细雨一刹。

    江南烟雨,湿了青石小巷。

    打破小镇静谧的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甩着桃花长袖的采花客走在最前头,时不时搓一下那红红的酒糟鼻,腋下夹着几封彩礼,对身后的随从们呵斥道:“快点快点!误了顾爷的大事,小心你们的皮!”

    那随从半是捧着彩绢礼盒的侍女,半是孔武有力的家丁。

    摆明了,是要先礼后兵。

    花艳骨并不知道自己刚出龙潭,就被一群老鼠看中了,她好不容易摸回了家门口,然后,便被门前那人打横抱起。

    掠影显然在家门口守了一夜,夜寒露重,将他的鬓发洗的又黑又亮,扫在花艳骨脸上时,像两道沾了墨的狼毫笔尖。

    “抢点心的人很多么?”他抱着花艳骨,急急的往房中跑。

    花艳骨楞了一会,才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出去的理由是,出去买些点心……

    “下回我去。”掠影推开房门,将花艳骨轻轻的放到床上,坚定的说,“抢吃的……我绝对不会输。”

    花艳骨嘴角一抽,不知怎的,竟连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掠影。”她定定看他,兴许是失血过多,令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可以相信你么?”

    掠影楞了楞,黝黑的眼珠子凝视着她的脸。

    而花艳骨也屏了呼吸,静静的看着他。

    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花艳骨身为一名画皮师,是最知人心险恶的。

    除却师傅和大师兄,她这一生从未轻信过任何人。

    故而这一问,与其说是在问他,倒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

    “你希望我做什么?”掠影单膝跪在她的床边,平静的问。

    “……去买些干粮吃食,再雇一辆马车,我们去京城。”花艳骨对他苍白一笑,“如果能逮个大夫一起上路,那便更妙了。”

    掠影以剑杵地,立起身来,对她斩钉截铁的说:“我现在就去逮。”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花艳骨叹息一声,将一枚腰牌从床底下抽出,拎到眼前。

    暗金色的光芒落进她的眼中,她神色复杂,喃喃自语:“或许他是个好人,但是……现在的我,不能冒这个险……”

    她微微一叹,将腰牌重新藏回床底,然后自暗格里取出一只白色药瓶,褪下衣衫,将药膏仔细的往伤口上涂,却不想涂到一半,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便由远至近。

    花艳骨大吃一惊,连忙将褪下的衣裳穿好,下一刻,她的房门便被人粗暴推开。

    “花姑娘,给您道喜来了!”一名形容猥琐的采花客甩着粉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刚一站定,便两手一挥。

    一行彩衣侍女从他左手边鱼贯而入,捧着四色礼盒,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

    一行青衣家丁从他右手边接踵而入,个个熊腰虎背,一脸凶相的立在一旁。

    花艳骨冷冷的瞅着他们,右手悄然去摸身旁放着的红色长鞭。

    “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月老红线三世牵。”那采花客将一封官府文书甩在桌上,单脚踩着凳子,拎起桌上的紫砂壶,对着壶口就是一顿牛饮,直喝的一滴不剩,才一边嘿嘿笑着,将紫砂壶藏进袖口,一边对花艳骨道,“咱们家顾爷倾慕姑娘已久,新法颁下,他这阵子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就怕您被官配给了粗鄙下流的莽汉,没想到,官府文书下来了,竟将你们两配了一对,这兴许就是传说中的天意啊!”

    “买来的吧。”花艳骨扫了一眼那封所谓的官府文书,面无表情的说。

    “花姑娘您说笑了,来吧,请满心欢喜的上轿吧。”采花客嘿嘿笑道,朝那群孔武有力的家丁打了个手势。

    他们立时张牙舞爪的扑上来,然后被花艳骨一鞭子抽了回去。

    啪啪啪!花艳骨挥舞着鞭子,将地面抽的啪啪作响,然后朝他们一阵冷笑:“想让我满心欢喜的上轿?简单,取悦我先!”

    一群人面面相觑,继而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啪啪啪,花艳骨的鞭子抽在采花客脚边:“让我开心一下啊!”

    “奴才马上就去请百戏乐工,江湖杂耍……”采花客整个人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他都跑了,手底下的人自然做鸟散,只留花艳骨立在原地,哭笑不得。

    “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吐了一口血,气喘吁吁的坐在凳子上,因为害怕伤势加重而自己封住的穴道,因为刚刚那一闹竟解了一半,花艳骨一时间气血沸腾,伤上加伤。

    门扉吱呀一声推开,花艳骨以为采花客去而复返,连忙抓起鞭子抽过去:“取悦我!”

    掠影面无表情的接住鞭子,平静的问:“你……想要我怎样取悦你?”

    “是你啊……”花艳骨看见他,长出一口气,然后,一头栽倒在他怀中。

    她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

    第一天午时,她昏昏沉沉的醒来,看见坐在床头的那人,勉强笑笑:“东西都准备好了?”

    掠影点了点头,指了指墙角。

    一大捆干粮,和一个被捆的和干粮似的大夫堆在墙角。

    花艳骨和泪流满面的大夫四目相对,然后微微一叹:“我自己有药,你把他放了吧。”

    掠影随手一剑,挑断了大夫身上的绳子。

    花艳骨目送那大夫屁滚尿流的逃走,一扭头,就看到掠影抱着一大堆红色药瓶蓝色小药瓶之类的坐在她床头,一脸担心的看着她:“全都吃了?”

    “你想送我见阎王么?”花艳骨双眼发黑,然后艰难的从枕下摸出那只用了一半的白色药瓶,颤巍巍的交到掠影手里,刚要说话,便闭了眼睛。

    第二天夜里,她才幽幽醒来。

    “艳骨……”掠影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一转头,就看到他憔悴的脸。

    “你多久没睡觉了?”花艳骨懵懂的问。

    “我怕我不叫你,你就再也不起来了。”掠影低低的说着,然后,轻轻的将脸枕在她的手心里,将眼睛闭了一会,便很快睁开,对她道,“你等等,我去拿饭。”

    花艳骨想要点头,可是一阵睡意涌上来,便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于是第三天醒来的时候,掠影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端着药,平静的问她:“先吃饭还是先吃药。”

    “那药是外敷的……”花艳骨终于找到机会说出这句话了。

    “那就吃饭。”掠影马上将她扶起,让她半边身子躺进自己怀中,笨手笨脚的喂她吃。

    花艳骨虽然一点食欲都没有,可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半碗下去。

    “我吃好了。”半碗粥下肚,她便将碗缓缓推开。

    “那就脱衣服吧。”掠影平静的将白色药瓶里的药膏倒手上。

    “……把饭拿来,我再吃半碗。”花艳骨立刻说。

    “待会再吃,敷药要紧。”掠影认真的看着她,“你自己脱,还是我来帮你脱?”

    本想说自己来的花艳骨,悲哀的发现自己只剩下动动手指头的力气。

    事急从权,她也只好哀叹一声,无奈的说:“我自己脱……你,你待会上药的时候,能不能绑上眼睛?”

    “闭上眼睛怎么涂药?”掠影为难的说,“让我看一眼就好……我记性很好,无论伤口在哪里,只要看上一眼,十年都不会忘记……”

    “……算了,你把我的眼睛绑上!”花艳骨含泪闭目。

    “是。”一条腰带从身后伸出,蒙上花艳骨的眼睛,然后在她脑后轻轻的打了个结。

    花艳骨大吃一惊,她只是开个玩笑,不是要真绑啊!

    可刚要说话,便觉背上一凉,一只指尖带着粗茧的大手便覆上她背上的伤口,那手指的温度仿佛熊熊烈火,一路烧过她的冰肌玉骨……

    月凉如水满池塘,淡风微熏是花香。

    掠影关上花艳骨的房门,然后,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快忘掉快忘掉……”他就像和尚念经似的念念叨叨,可惜就像他说的那样,恐怕十年过去,他也忘不掉刚刚在自己手指下面辗转□□的身体吧……

    “那小子又出来了!”

    一阵喧哗声起,掠影缓缓抬头,看向前方林列的火把。

    采花客鼻青脸肿的站在队伍的后方,指着掠影声嘶力竭的吼道:“杀了他!顾爷有赏,顾爷有赏!”

    掠影望向他们,平静的目光从跳脚的采花客身上,慢慢移到那群凶神恶煞的暴徒身上。

    连续三日,来自顾府的采花客都像叮血的苍蝇一样挥之不去,他手持官府文书,以花艳骨抗拒朝廷命令的名义,又吵又闹,终于得了官府批准,任他重金聘请了一大批亡命徒,日日夜夜的冲击着红药堂,试图将花艳骨从里头抢出来。

    他们唯一过不去的关,便是掠影。

    他一人一剑,一守就是三天三夜,期间不眠不休,不逃不避。任你威逼利诱,他说守,就是守。

    “咱们兄弟也是收钱办事,兄弟,得罪了。”这次被采花客雇来的亡命徒,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班杀手,他们踏出一个杀阵,将掠影围在了中间。手中的刀,戈,刺,诸般武器在地上投下淡淡阴影,看起来狰狞无比,仿佛一头头随时会破土而出的凶兽。

    掠影孤立原地,缓缓阖上眼。

    然后,铿的一声,他左手长剑缓缓出鞘,剑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慢慢睁开双眼,目光如剑光,被他的眼睛逮住的人,就如同被一把稀世名剑指着咽喉。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有花必有剑,也许冥冥之中,花艳骨来到沉香镇,就是为了邂逅她的剑。

    “有名无姓,有死无生。”掠影将手中剑甩出一道银光,平静的声音在每一个人耳畔响起,他道,“我,掠影,为花艳骨之死士。谁想伤她,就先踏过我的尸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