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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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半天之后,接到白霖的电话。

    “你去哪儿了?”她劈头就问,“到处找你,手机也老不接,我都打了N个了。”

    我愣了下:“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离晚上表演还有一个半小时了,你带的琵琶呢?”她怒气冲冲地质问。

    我这下才想起来,自己除了见慕承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回家拿琵琶,然后借给我们班跳古典舞的那位女同学做道具用。

    “我马上回去拿。”我幡然醒悟。

    “你还在路上?”白霖更恼。

    “不远了,我马上就到家了,而且用人格向你保证绝不迟到。”我差点指天发誓。

    “好,你要是敢来迟了,我一巴掌拍死你。”白霖放出一句狠话。

    我嘿嘿一笑,一点也不生气,挂了手机,急急忙忙就往家赶。

    我知道,这一台演出对大家有多重要。

    学校每个月月末的周五晚上都会办一台节目,地点在西区的篮球馆,每个系或者学院轮着来,一轮下来也是一年了。

    十一月正好是外语学院。

    我们学院有英语系、德语系、法语系、日语系和俄语系,五个专业。每个系都分摊两到三个节目,正好凑成一台一半小时的文艺晚会。

    白霖之前是我们学院的文艺部副部长,只是到了大四,就退下来了。上个月却又被辅导员抓住,帮学妹们做事,负责英语系的节目。她这人虽然不怎么会跳舞,但是指挥人的能力是一流的。

    不知道怎么的,这些大四还参与其中的同学,没有前三年的那种懈怠,反而更加认真了。

    也许是因为我们是毕业班了,有点绝唱的味道。

    我是个老不收拾的。琵琶被放在柜子里,外面的皮箱早就刮破皮,拉链也坏了,显得很沧桑。我对着这个盒子,迅速地琢磨了下,决定不带着它,不然太破坏我形象了。可是当我这么抱着一把赤裸裸的琵琶,站到公交车上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决定。

    很多人对我瞧了又瞧,探究视线落在琴上,然后滑过我的脸。

    我抿了下唇,人家不会以为我是准备在夜市上摆摊卖唱吧。

    待我赶到西区,离节目开始还有十来分钟。他们正在后台化妆。

    我们班跳飞天的那个女孩儿已经化好妆,头上戴着假的发髻。白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西游记里的神仙姐姐们身上的衣服,给她穿上。我喘着粗气,慌忙地将琵琶递过去。

    白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的问我:“怎么样?”

    “美得跟那个嫦娥似的。”

    “人家跳的是飞天,又不是嫦娥。”白霖纠正。

    “不就是一回事儿吗?”

    “怎么是一回事儿了?”

    “嫦娥就是吃了仙丹,飞上天的,对不对?”我问。

    “对。”

    “那不就是飞天了。”

    “可是……”

    就在我和白霖在后台絮絮叨叨地讨论嫦娥飞仙原理的时候,我们听到主持人开始报幕了。

    “同学们,老师们,大家晚上好。送走丹桂飘香的秋天,我们迎来了寒风初上十一月。初冬的季节,多了份冷气,少了一份暖阳,但是我们的现场却情深意暖……”

    号称我们外语学院“院花”和“院草”的两位主持人站在台上,带着脸颊的两坨红晕流利地搭配着开幕词。

    “我去看节目了,祝你们演出成功。”我说完就朝看台走去,只听见白霖在后面喊:“记得帮我占个座位,我一会儿去找你。”

    我头也懒得回,做了个OK的手势。

    可是历来外语学院办节目场面都是最火爆的,我哪还找得到座位,最后只得在看台的楼梯上找了个旮旯,席地坐下。

    幸好,这是篮球馆,看台对舞台是居高临下,不然我这种高度别说坐下,就是踮着脚也不太能看得见前面。

    第一个节目是法语系的独唱。

    第二个节目是英语系大二的一个热舞。

    灯光比较昏暗,我环视了下四周,有一些见过,有一些完全没见过,但是大部分我都完全不认识。妈妈常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也仅仅几个月没来过西区,就对这里的人很陌生了。

    不知道赵晓棠来没有。

    我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个短信,不到两秒钟她就回了。

    “我在。你在哪里?我帮你们占了座位。”

    “我在后面。”我又发给她。

    然后,我看到前面左手方,有个人站起来,回头望,那人是赵晓棠,她在人群中找我。赵晓棠的身影,吸引了很多男生的视线。

    她是个异常漂亮的人,本该有更多的仰慕者,只是她那和这个学校格格不入的个性,吓跑了这些同龄的男生。

    当我挤到赵晓棠身边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

    “白霖找到你了吗?”她问。

    “找到了。”

    我怕她继续问下去,故而转移话题说:“你有节目单吗?我们那个节目是第几个?”

    “你自己看。”她随手将预告单给了我。

    这个时候,台上俄语系两个男生表演的魔术将全场的气氛突然就点燃了,掌声长久不衰。其中一个男生,拿起话筒,俏皮地笑了下:“我今天有两个任务,第一个是表演魔术,已经完成了;第二个是受主持人朋友委托,为我的学妹报幕,下一个诗朗诵《Яваслюбил》。显然大家都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来说的原因。”

    男生示意了下,舞台一侧的男主持人。然后大家都笑了,显然因为他们要用俄语原文作题目,实在让“院草”有些为难。

    男生说:“好了,不笑了,让我们以另一种心情来听这首诗。它的作者是普希金。”

    然后,灯光暗下去。

    在一段轻吟的音乐的铺陈下,我听到了那首诗。先念了一遍俄语,然后是中文。

    Я вас любил:

    Любов ьеще,быть может,

    В душе моей угасла не совсем;

    Но пусть она вас больше не тревожит;

    Я не хочу печалить вас ничем.

    Я вас любил безмолвно,безнадежно,

    То робостью,то ревностью томим;

    Я вас любил такиск ренно,так нежно,

    Как дай вам бог любимой быть другим.

    我曾经爱过你;

    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失;

    但愿它不会再去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着羞怯,又忍受着妒忌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爱你。

    女孩儿说完中文段的最后一个字,手里的话筒放下去,久久没有动。她的发音,和慕承和有些不一样,浅浅的,很轻盈,却是一样动人。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一双盈盈的大眼睛望着下面的观众,透明得像个精灵,是在这样喧嚣的晚会上,一只寂寞的精灵。

    然后,掌声打破了这一切。

    我听见旁边有人说:“我最烦这种诗朗诵了,而且要不是后面的中文翻译,前面听起来完全像鸟语。

    有一人说:“我觉得还好,你看,那女生长得挺不错。”

    然后,有人哈哈笑起来。

    赵晓棠跟着大家鼓掌时,回头看我一眼,然后诧异地说:“薛桐,你怎么了?”

    “啊?”我回过神来,随手一抹脸,发现自己在不知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然后,我不知道接下来又演些什么节目,只记得会宿舍的路上白霖紧紧地抱住我,很大声地说:“哭什么,我们不要他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有骨气!”

    10月21日星期五多云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不知道怎么的,听到这里就哭了。

    十一月的A城,总是下雨。

    我拿着书出了寝室楼,走了几步发现雨点比我想象中大多了,即便小跑了几步,到了女生院外面的桉树下躲雨。正在我琢磨着,是不是要打道回府的时候,一把伞撑在了头上。

    我回头,看到刘启。

    “真巧。”我说

    “是啊,我刚好路过。”

    我笑了笑和他打马虎眼。

    “我去图书馆自习。”

    “我也是。”他扬了扬手里的书。

    “你看英语六级?”

    “是啊,现在找工作竞争大,明年最后试着过一次吧,顺便还能问问你。”

    我的头垂下去,依旧感受到他那灼灼的目光。他肯定不是刚好路过,也不是努力想过六级。也许他一直在这里等我,也许是白霖通风报信。

    我想到白霖说的话:给他一次机会,也就是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我挪了挪脚步,然后将视线转向远处,故作不经意地说:“好啊,但是请我当辅导,得计时收费。”

    他先愣了下,蓦然就乐了。

    “我们这么熟,可不可以打个折?”他问。

    “不行。而且比辅导高中生还贵。”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大学生。你没看见大学老师比高中老师工资高?”

    “有吗?我觉得收入差不多呀。”

    “你没诚意。如果你一直这么唧唧歪歪的,我就替你另外介绍一个肯打折的老师。”我恶狠狠地说。

    “……”这一招很灵,他即刻噤声。

    我俩就这么走在去图书馆的林荫道上。刘启为我撑着伞,然后穿过行政楼旁的人行道。我一直觉得这个地方和以前西区四教楼下的路很像,大概是因为都种着梧桐树的缘故。

    我回头瞥了一眼。

    刘启问:“有熟人?”

    暮色下,我回答着没有,但是眼睛仍旧盯在那里好几秒才移开。

    我好像看到了那个地方有另一个自己,还有旁边的慕承和。

    女孩儿蹲在地上为他找隐形眼镜,而他站在那里替她撑着伞,遮住坠下来的雪花。最后,他对女孩儿说:“你可真是个孩子。”

    如此的场景,恍如隔世。

    渐渐地,两个人一起去自习,一起去图书馆已经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某日,我从专八的复习题里抬起脸来,嘴唇撅起来和鼻子一起夹住笔,打量了桌子对面的刘启好一阵子。他似乎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禁问:“你干吗?”

    “为什么要喜欢我?”

    虽然我压低了嗓门,但是旁边的另一个男生依然察觉了,抬头看了看刘启又看了看我,随即埋着脑袋偷笑。

    我以为刘启会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你之类的话,却不想他却尴尬地将书立起来挡住我的视线。

    盯着那本英语六级的模拟题封面看了半天,他仍然维持那个动作不投降。于是我投降了,转而继续做我自己的作业。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提示有短信。打开手机,我发现来信人居然是刘启。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又开始埋头写字的他,再将短信打开。

    “因为你很可爱。”

    当看到他发了这么一行字给我的时候,我扑哧就笑了出来。

    旁边那个看好戏的男生又狐疑地转头打量我。我回瞪他的时候,无意间扫到他手边的一本杂志,笑容褪去。

    那是一本我从不会借阅的自然科学类专业杂志。在封面上选载着页内的一些文章的主题,其中一个醒目的标题上赫然出现“慕承和”这三个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只得任它在那个名字上流连。

    男生和我之间隔了一个空位。杂志和他一堆书一块儿被随意地搁在空位的桌面上,离我的右手不足一尺的距离。

    我的手轻轻抬起来,然后朝它移动,眼看着一点一点地接近,就再要触到书的时候,终究迟疑了下,手指卷回掌心,随即缓缓地缩了回来。

    宋琪琪重回学校的那天,已经是临近期末考试了。我和白霖两个人去车站接她。她从验票口出来的时候,让我们吃了一惊。她把原来的长发剪短了,围着一条厚厚的围巾,显得脑袋更小。

    宋琪琪看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说:“好想你们啊。”

    第二句话则是:“我已经和他分了,我发誓。”

    至于为什么想通了,怎么分的,她却没有说。而肖正早成了全寝室的一个雷区,我们再也不会在她跟前主动提起。不过,宋琪琪说到做到。别说单独出门,就连电话也没怎么用了。果真就和肖正断了联系,学习却更加拼命。

    年底的最后一天,我和宋琪琪一起端着脸盆去澡堂洗澡。

    她走在旁边突然问:“你跟慕承和的事情呢?怎么这么久也没听你和白霖提他了?”

    我咧嘴笑道:“还提什么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丢人死了。”

    她怔了一下,走了几步又问:“为什么?”

    “不都说了么,怪我自作多情来着。”

    “不是因为我吧?”

    我急忙否认:“不是,不是。”

    “希望不是。不然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了。我和……肖正,跟你与慕承和完全不一样。”提到肖正这个名字的时候,宋琪琪说得很慢甚至还迟疑了一下,似乎是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用一种自然语调说出来。

    我冲她笑了一下,不再谈这个令人失落的话题。

    我们系比刘启他们考的科目少,提前一天结束考试。上午刚一考完,才过了一个中午,外语系的那几栋楼的人都少了大半。我也琢磨着是不是该顺点杂物或者冬天的装备先搬回家去。不然任由它们这么屯着,到下学期毕业的时候,会更烦人。

    说干就干。

    两个小时就整理了满满一箱子,跟白霖打了个招呼之后,我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出门了。

    白霖在身后大声问:“你晚上回吗?”

    “要回来。”

    从女生院到学校大门口的公交站,大概要走二十来分钟,如果走大路的话要绕着学生活动中心兜一个大圈。我和白霖时常从小水渠边的小道抄近路,能少走好大一截。

    我拉着长方体的大号行李箱打破了小径的宁静。箱子下面的轱辘和水泥地摩擦的杂音虽然刺耳却有节奏。我哼着小调,让这两种声音交相辉映。

    哪知,好景不长,轱辘忽然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咔嚓声。

    我试着再拉了拉,箱子只有左边朝前移动的趋势,而右边屹立不动,很明显地告诉我,它的轮子坏了。

    箱子是拉不动了,我只得给刘启打了电话,然后自己再费力地试着提起东西往前走。

    小径的中间有个转角,内侧都是浓密的灌木丛,所以无论从哪一头来,都只听得到脚步声,而很难清楚转角另一边的情景。也是因为如此,刚开始这里成了A大的十大受欢迎的约会的隐蔽场所之一。只是,后来行政楼改在这旁边,来来回回的老师、领导多了,便又冷清了起来。

    此刻,我听见那边有人一边谈着话,一边慢慢地朝我走来。

    “前些年信息学院那边选择的那个课题。想必你也听说了,历经三年多时间的攻关,终于研制成功。年底,他们获得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我们全校都通报表扬过嘛。本来这个课题前瞻性强,技术含量是很高的。可是谁想,当我们满心欢喜地拿着科研成果到部队找婆家,想推广时,才觉得尴尬。老陈他们事前没有深入部队进行调研论证,虽然成果虽然好,部队却用不上,最后只好拿回来锁进档案柜,真正成了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所以,我们全校都应该反思啊。小慕,尤其你们也是和军方合作。”一位中年男子语重心长地说。

    我听见那人口中长篇大论后,结尾出现的“小慕”二字,心中咚了一下。

    果然,慕承和的声音随后传了过来。

    “我们会注意的。”他说。

    霎时间,我慌了神色,想找地方避一下。可是这下硬着头皮继续走也不是,往后退也来不及。要是我撒腿往回跑,也许来得及,但是箱子怎么办,总不能扔在这儿吧。孤零零地放在这里,有点像搞恐怖活动的工具。

    小径右边是小水渠,不能往下跳,何况即使我跳下去,也要被发现的。左边是一人高的灌木丛。我的脑子了飞速地思考着,最后下定决心拖着行李跳到花丛里,躲在灌木背后。

    还好他俩跟闲庭信步似的,走得慢。

    我就位之后,才一步一步地慢慢踱来。

    “你母亲最近身体好吧?”那人又问。

    慕承和说:“还好。”

    我蹲在万年青的背后,透过草叶的缝隙,紧张地注视着路面。

    “上个月,我去B市开会,遇见过你母亲。她那张嘴啊,还是年轻时那么厉害,就因为你,我现在都害怕见她。”

    “怎么?”慕承和问。

    “你说怎么,你肯定比我清楚。”那人笑说,“小慕啊,今年二十八了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成家了。你要是有了称心的带回去给你母亲看看,否则她还怪我们搞科研耽误你。”

    不知道慕承和是不是在笑,却是未接话。

    我听着他俩的谈话声渐渐远去,想站起来确认下,却又不敢贸然前进,只好对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

    哪知道,就在等待中,又有脚步自远而来。我仔细分辨了下,是单独的一个人。这个人最后居然在靠近我的地方停下来,随即定在我躲藏的万年青前面驻步不前。

    我盯着那双鞋子,有点狐疑,觉得很眼熟,好像就是刚才见过。这么一想,脸色倏地就白了。

    然后,鞋子的主人居高临下地说:“薛桐,你蹲在这儿做什么?”

    我迅速地仰起脸,触及慕承和目光后,噌地一下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一时间脑子短路了,恨不得像日本忍者一样扔颗烟幕弹就能就地消失。

    “你在找东西?”慕承和勾起嘴角问。

    与其说是一个问句,不如说是他在提示我。我立刻点头:“是啊,找东西。”

    “找手机?”

    “是啊。”我附和。

    “在哪儿?”他侧了下头,问我。

    “这不……”我话还没说完,倏然发现电话没在手上,再下意识地摸羽绒服的口袋,也是空的,电光石火间,才想起给刘启打了电话之后,顺手放回了双肩包里。

    我心虚地改口说:“这不……放回包里了。”

    慕承和闻言笑了,眼睛眯起来,然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唇角的弧度更深。

    我这下才反应过来,是不是他给我下套了?先替我编了个谎,再让我自动现原形。瞅着他那双溢满笑意眼睛,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结论。

    这人居然又整我!

    于是,我赶紧换了一个哀怨的眼神回敬他。

    他站在外面,我站在里面,中间隔着一颗半高的万年青。这个时候,只见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然后走进一步。

    我有点狐疑地盯着他。

    没想到的是,他却忽然抬起左手,朝我伸过来。

    我的心骤然加速。

    眼看指尖离我越来越近。

    一尺,半尺,一寸,半寸……

    就在要触到我的前一刻,我下意识地将头偏了一下。就是这么微小的一个角度,就避开了他左手的手指,让它们很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刹那间,我看到慕承和的双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地闪过。

    那是

    一种很奇怪的神色。

    它消逝得是如此之快,完全没有给我机会和时间,将它弄懂。

    以至于后来我想,我这么粗线条的人,是不是永远也搞不懂一些事情。

    转瞬之后,笑容又恢复到他的脸上。

    他收回手,问我:“你准备一直站在里面,继续践踏我们学校的花草?”

    我啊了一下,赶紧跳了出来。

    “在这儿干吗?”

    “我……我……等人。”

    “放假了?”

    “嗯。”我说,“正好收拾点下学期用不着的东西,拿回家去。”

    “找到工作了?”

    “还……没有。”我有点沮丧地说。

    “寒假打算怎么过?”

    “妈妈要我下个星期去她那儿,和她一起过年。”

    “哦,”他说,“我也会在外地。”

    谈话似乎到此告了一个段落。

    为了打破这个寂静,我主动问:“工作忙吗?”

    “还行。”

    “你也别太挑剔了。”我突然又说。

    “嗯?”他一时不明白我指的什么。

    “我刚才偷听到你们讲话了。”

    他无奈地笑了下。

    “你妈妈挺着急吧,有没有让你到处相亲啊?”我想揶揄他。

    “那倒没有,她知道我一直没这方面的打算。”

    “为什么?”我诧异。

    他脸上的笑,逐渐隐去,继而淡淡地说:“人生志向。”

    话题在这里,戛然而止。

    我俩面对面站着,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小桐。”刘启一边叫我,一边从那头迎面赶来。

    “哎”我兴高采烈地应着他。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竟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刘启看到我身边的慕承和,很尊敬地了声:“慕老师。”

    慕承和微笑地点点头,然后推脱自己有事先走了。

    随后,刘启替我把树丛里的行李箱提了出来,还禁不住问我:“你是怎么让它跑到那里面去的?”

    “我先想的是,要是你不来接我,我就把它藏在里面,等你晚上来拿。”

    “不会吧,你真这么想。”

    “当然。”我扬起下巴说。

    跟刘启说话,和在那个人面前完全不一样。哪怕是撒谎,也是这般简单。但是慕承和不同,我表面上的任何的掩饰,在他眼中似乎都是多余的。

    “薛桐。”刘启的声音拉回了我漂浮的思绪。

    “嗯?”

    他示意了下我的额头。

    我顺着他的眼神,摸了下我额前的刘海,然后触到头发上悬着的异物。我拿下来一看,发现是一片叶子。

    小小的,墨绿色的,万年青的叶子。

    叶子尖端的边缘,略微泛黄,所以有点卷曲了。

    原来,刚才他只是想要替我拿掉它。

    我觉得,慕承和对于我而言,有一种既敬畏又迷恋的感觉。

    只是,从今往后,我不再需要了。

    考完后的第三天,我上了往B市的长途车。

    妈妈他们监狱离市区不远,本来单位给她在市区里长租了一个三居室的房子。她嫌它离监狱远,很少去,就在单位宿舍住。那宿舍其实就是一个筒子楼,厕所和浴室都是公用的,吃饭只能在食堂解决。

    我来这里之后,一切都觉得不方便,还不如我们学校。

    于是,她跟着我一起住回城里。

    搬东西的时候,来了妈妈的好几个同事一起帮忙,其中有个五十来岁的伯伯特别热情,那个年轻的小司机一直笑嘻嘻地叫他“陈政委”。

    自从上次和她在墓地吵架之后,我对“陈”这个词敏感极了,斜眼打量了那个“陈政委”很多次。

    他个子不高,瘦瘦的,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棉警服,显得很黑。人倒是对我和善,就是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总是板着个脸,和爸爸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

    后来,他似乎察觉我审视的目光,也频频看我。

    而妈妈只字未提。

    睡觉前,我再也忍不住,率先问:“这个男人就是你说的那个吗?”

    妈妈疑惑:“你在说什么呢?这个那个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就是那个陈什么的,今天帮你搬东西的!”

    她听了之后,哧地乐了,“你最近脑瓜子都在想什么呢?但凡是姓陈的,你都怀疑啊。什么陈什么,有没有礼貌。人家这个陈伯伯是我们单位的政委,不是上次我……”她敛色,顿了下,“不是上次我给你提的那个。”

    “哦。”我答,“谁叫你不说清楚。”

    “对了,他女儿也读大四,下个星期考完研究生考试就过来陪他过年。你们到时候也可以做个伴儿。”

    “哦。”

    “他说他女儿内向,不喜欢和人接近,怕你们谈不拢。我就说你从小性格好,和谁都能玩儿到一块去。我可是夸了海口了,你别拆我台啊。”

    忽然,我意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妈,这个陈伯伯,是已婚还是离异?”

    妈妈来气了:“我说薛桐,你管起我来,比我管你还严啊!”

    我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我渐渐长大了,还是由于现在我们母女难得聚在一起,我们的关系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我从未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拿着地图走街串巷地晃悠过,开始还觉得不习惯,过了几天之后开始爱上这种感觉。

    陈伯伯的女儿是在第二个星期到这里的。

    她叫陈妍,是个异常秀气的女孩儿,皮肤极白。

    “你学什么专业的?”我问。

    “法律。”

    “哇,这个专业好。”

    “你呢?”陈妍问。

    “英语。”

    “英语也好啊,至少去考研,英语这课可以拉很多分。你怎么不试一试?”

    “我不喜欢继续念书了。”我说,“而且念书有什么好,又不能挣钱。”

    如老妈所愿,我和陈妍真的成了好朋友。

    等熟识了之后,我才发现,沉默寡言只是在她外面的表象而已,私底下,仍然和普通女生一样叽叽喳喳的,而且爱八卦,好奇心强。

    有一次在说到老妈单位时候,我惊讶:“他们监狱里关的是男犯?”

    “是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陈妍更吃惊。

    “我妈从来不和我说工作上的事情,我只知道她以前是女子监狱的,而且那些同事也基本上是女的,我就以为这个也是女犯监狱。所以我那天看到那么多男警察我还纳闷呢。”

    “又不是女的只能管女犯。在男子监狱,女警只是不能代班和进监舍而已。”她显然比我懂很多。

    “为什么不能进监舍?”我好奇地问。

    “也不能说绝对不能进监舍,只是规定,女警进监舍的话必须有两个男警陪同。”她继续监视。

    “为什么?”

    陈妍没立刻回答,而是朝我眨巴了一下她的大眼睛。

    然后……我就明白了。

    我乐翻了,指着她说:“你这表情真猥琐。”

    陈妍问:“你自己没想猥琐的事情,怎么就能看出来我猥琐了?”

    “你知道得真多。”我说。

    “我喜欢问我爸工作上的事。”

    “你们谈得来?”

    “嗯。”陈妍点头,“你不要看他总是绷着脸,其实很和善。”

    和善?我扬起头,回忆了下陈伯伯那漆黑的脸,怎么也无法跟“和善”这个词联想在一起。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俩穿得肥肥的去放烟花。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刘启打电话来,和我说了老半天。

    陈妍问:“你男朋友?”

    “嗯。差不多吧。”

    “小心我告诉你妈。”

    “她才懒得管我这些。”我说,“你呢?”

    “我没有。”她回答,“我没这闲工夫。”

    “谈恋爱又不是闲事。”我争辩。

    “我没这个打算,我这辈子都想自己过。”陈妍说。

    “为什么?”

    陈妍感慨说:“一个人多好,无忧无虑的,而且我还有其他理想。”语气异常郑重。陈妍的一席话,让我不禁联想起慕承和,是不是他也抱着这种生活态度,才想要独身。

    突然,我和陈妍的电话同时响起来。

    是老妈。

    “喂”我说。

    “桐桐,你们在哪儿?”。

    “在市政广场。”

    “你今晚和陈妍一起,妈妈有事要去单位一趟,可能回不来了。”老妈语气凝重。

    “怎么了?”我急问。

    “工作的事情,你不要问,自己注意安全。”一说起公事,她都是这种态度。

    老妈挂断电话之后,陈妍拿着手机比我多讲了好一会儿。

    “你爸打的?”

    “嗯。他说监狱里出了大事,可能有人越狱了。”

    “不是吧!”我瞪大眼睛。

    就算老妈平时把我和她的工作隔离开,但是电视看多了,我耳闻目染也知道越狱是大事件。

    “我们怎么办?”我一遇到事情,就没主意了。

    “我爸的车来接我们。”陈妍说。

    “去哪儿?”我问。

    “去我家。”

    不一会儿,司机小李开着车到了会合地点,送我们回陈妍那里。

    一路上,小李面色异常严肃。我们在二环路口,就遇见了一道关卡,警察和武警认真地盘问和检查着每一台进出的车辆。

    直至此刻,我才意识到这个事情有多严重。

    “什么时候发生的?”陈妍问。

    小李和陈妍很熟,直接就说:“吃晚饭确定这人还在,他们一般九点半看完电视,点名之后,十点就寝。今晚是年三十,就特许看到春晚结束,结果十二点半的时候,就发现少了一个。”

    “怎么跑的出去呢?”我纳闷。

    我上次刚到B市的那天就去过老妈监狱。里外两层围墙不说,特别是那外围墙,有三层楼那么高,上面还有万伏电压的电网,最外面还有武警巡逻。

    小李说:“他不一定跑出来了,也可能还在监狱的某个地方。所以,你们到了之后,只能呆在办公区。监狱现在路口设卡,只是怕他已经藏在运货的车里混出来,以防万一。”

    他解释完之后,我们都不说话了。

    几分钟后,车驶过了第二个关卡。

    沉默中,陈妍又问:“是个什么人?”

    小李说:“五十岁的新犯,上个月刚来。投毒罪,判的死缓两年。”

    “死缓两年?”我问。

    “就是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如果两年间,没有继续违法犯罪行为,自动转为无期徒刑。反之,会成死刑立即执行。”陈妍解释。

    到陈妍楼下的时候,小李锁好车,一定要送我们上楼。

    “我和薛桐能做伴,不怕。”陈妍说。

    “我一定得送你们进家,看你锁好门再走。”小李强调,“我们不知道那个人会出现在哪儿,会干些什么。”

    陈妍点点头,不再拒绝。

    我突然就有些害怕起来。

    夜里四点的时候,我在迷迷糊糊间听见什么响动了一下。刚才我俩倒在沙发上看春晚重播,看着看着就这么睡着了。

    我起身,环视了周围一圈。

    电视还放着。

    为了确定声音的来源,我拿起遥控板,将电视音量调小。

    此刻,陈妍也醒了。

    “怎么?”她揉了揉眼睛。

    “嘘”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那个响声又出现了一次,而且是从大门方向传来的。

    我俩对视了一眼后,又同时死死地盯住防盗门。我的心脏骤然猛跳,双手紧紧握住住遥控板。

    门动了一下,缓慢地打开。

    那一秒,我几乎忘记了呼吸,甚至设想过即将要发生什么。

    “妍妍?”

    从门后面探出半个身的人是——陈伯伯。

    “爸,是你呀!”陈妍说。于此同时,我也大呼一口气。

    “你可吓死我们了,回来怎么不先打电话?”

    “怕你们睡着了。”

    随后出现的是我妈。

    “怎么样?”陈妍问。

    “找到了。”陈伯伯放下外套说。

    “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监狱里,躲在暗处,还在伺机想跑出去。”

    我看着他们,感觉好像做了一个梦似的。突然发生了大事,突然又恢复了原样。至于那个企图越狱的人,最后怎么样了,也不是我关心的。

    寒假到了末尾,再回A市的头一天,老妈坐下来和我聊天。我以为她要说她和陈伯伯的事,没想到只是问问我学校的情况。

    “你对以后就没什么打算?”

    “我在找工作。”

    “以后想做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陈妍就比我好,理想目标都那么明确。还有我那些同学,没找到工作的,春节都留在学校寻找机会。”

    刘启在考公务员。

    宋琪琪和老家的一所大专签了合同,回去当老师。

    李师兄还有两年才研究生毕业,白霖的志愿就是留在A市陪着他,至于是什么工作,都无所谓。

    赵晓棠想在一家地产公司做置业顾问。

    而我呢?

    除了下学期过专八,我还有什么目标?

    “妈妈,你说我干什么好?”

    老妈看着我,伸手理了理我的刘海:“如果还没想好就慢慢来,大不了先在家闲着,由我养。”

    “要不,我也考警察。”

    “不行。”

    “为什么?你不也是警察。”

    “就因为我做这一行,所以不希望你走这条路。”稍许后,她低声说,“太苦了。”

    新学期开始之后,我和刘启不咸不淡地发展着,但是这种发展仅限于一起吃饭,一起自习,然后他替我打开水。

    而寝室里,发生了奇怪变化的是赵晓棠,头发突然拉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和五颜六色的眼影也从她身上消失了,还每晚按时回寝室。

    我不禁嘀咕:“怎么突然搞得跟个大学生似的?”

    赵晓棠反驳:“我本来就是个大学生。”

    “是吗?我居然才发现。”

    她冷眼一扫:“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

    3月14日,据说是白色情人节。

    本来我不懂,全靠白霖提前很多天在寝室里嚷嚷这事儿,我才明白还有这么个说法。而2月14日那天正好在过年期间,校园情侣们大部分天各一方,所以这个所谓的白色情人节就被当作补偿,炒得沸沸扬扬。

    14日,星期三,刘启他们晚上有专业课,所以他提前去买了下午的电影票。

    看电影的地方,当然不是学校西区我和白霖经常骗会员票的那家盗版小电影院,而是在市中心的豪华影厅。这也许是我们第一次比较正式的,像约会一样的见面。

    电影院大厅里有很多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男女来来往往。

    我走过拐角那个买零食的地方的时候,瞥到冰柜上面的一行字: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显然,刘启也看到了。

    我俩的目光不小心地碰到一起。

    “吃吗?”他问。

    “不吃。又贵又冷的。”我扭开头,尴尬地加快步伐,赶紧走开,将他留在后面。

    我说的也是实话,今天确实很冷。原本春天都来临了,哪知从昨日开始又陡然降温,攻了人们一个措手不及。我最厚的羽绒服都放在了家里,只好里面多穿几件来抵御严寒。

    电影一开场,我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刘启瞅了我一眼。

    我说:“没事儿。”

    演到一半的时候,嗓子发痒,我又开始咳嗽。为了避免打扰其他人,尽量压低了声音。他见我忍得难受,就抬手拍了拍我的背。

    咳完之后,正当我认为,可以继续安心看电影的时候,刘启说了句:“你冷不冷?”随之,他的手从我的背上移开,转而伸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

    我心中一惊。

    转头看了看他。

    他稳如泰山地盯住屏幕,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手就这么握着我,没有松开的动向。

    一秒钟,十秒钟,三十秒钟……都过去了,还是这么握着。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是如此胆怯和不知所措。我怕我挣扎一下就伤害他,或者我这么默许了之后,他还会有什么更加亲密的举动。

    于是,六神无主的我只好一动也不敢动,就由着他这般,却是全身僵硬。

    我活了二十一年,除了老爸,从未和任何异性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至于后来电影里演的什么,我已经完全没了心思,只觉得刘启的掌心也在出汗,那层细细的汗濡湿了我的手,变得黏糊又难受。

    记得大三视听说课,老师放过很多电影,其中一个里面的女主角说她一直以为和恋人接吻,脚尖会不由自主地离开地面,幸福地翘起来,有一种失去自我的感觉。

    我也曾经以为,当我的男朋友第一次牵着我的手,我会觉得温暖且甜蜜。

    可是现实和想象不太一样。

    幸好影院里的黑暗掩饰了我的尴尬。屏幕上的故事发生到高潮的时候,坐我前面的人忍不住扭头和同伴交流了几句,我也趁机换了个坐姿,然后再不着痕迹地从刘启的掌中抽出手。

    也许是发展得太突然了,我来不及适应;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也许是我觉得气氛不合适,总之在我抽手之后,我顿觉轻松。

    出了电影院之后,我努力让自己显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吃过晚饭,他去上课,我回寝室。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下午,赵晓棠进门就扔了颗炸弹,放出豪言说:“我男朋友今天晚上请你们吃饭。”

    “不是吧?”我和白霖异口同声地说,“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你们认识。”

    “不是吧?”我们俩学着周星驰的表情,提高了嗓门又惊叹了一次。

    “是慕海。”

    “慕海是谁?”白霖问。

    “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我沉思着说。

    赵晓棠白了我一眼,提示说:“记不记得我们大三有一次见网友,你被他认成我来着,就是那个人。”

    “哦”我恍然大悟,“后来他请我们去唱歌,还害的我遇见慕承和了。”

    “对。”赵晓棠点头。

    “他网名叫那个啥……”

    “慕容青枫。”

    说实话,慕海的出现,让我们大跌眼镜。他和赵晓棠的历任传闻男友们的形象完全不是一类。作为我们班的另类一族,赵晓棠的择友条件在以前只有一个原则:如果你不是有很多钱,那么你至少要长得很帅。

    显然,慕海前后两条都不符合。

    但是赵晓棠和他在一起了,甚至还改变了自己的某些作风。

    “我找工作去面试的时候遇见他的。他是个好男人。”赵晓棠解释。

    “好男人多了,以前怎么没见你喜欢?”白霖说。

    随即,赵晓棠扔出一句雷翻了我和白霖的话。她说:“他的内涵深深地吸引了我。”她本来是带着戏谑的成分说出这句话的,可是,那一刻,我却看到她的脸上绽放出微笑。那笑容由内而外透出来,如此甜蜜。

    晚上和慕海吃饭,大家显得很拘谨。一来,他是社会工作了的人,不比刘启还有李师兄他们和我们那么多话题。二来,虽说他现在是我们寝室的家属了,但是想当年我们也把他当肥羊一样地宰过,我们都不太好

    意思。

    于是话题就教给李师兄和刘启了。

    三个男人先谈政治大事,再谈社会形势、旅游热点,后来又说到慕海从事的房地产行业,我们四个女的时不时地搭个腔,总算将关系活络了起来。

    然后,话题转移到学历最高的李师兄身上。

    慕海说:“学你这个专业的都算是国家的高科技人才,炙手可热啊。”

    李师兄苦笑地摇摇头。

    慕海又说:“我有个亲戚也在你们学校教物理,挺有名气,叫慕承和。”话音一落,除了刘启,我们余下的五个人都愣了一愣。

    “你是慕老师的亲戚?”白霖最先问。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赵晓棠第二个问。

    “是什么亲戚?”宋琪琪第三个发问。

    “你们……”慕海说,“好像很吃惊。”

    刘启不明所以,还好心地解释道:“慕老师是李师兄他们系的教授,也给薛桐她们上过俄语课。”

    只有李师兄朝左边看了看我们,再朝右边看了看刘启和慕海,夹在中间,表情很复杂。只见白霖背着刘启对他暗暗使了个眼色。

    “你们是亲的堂兄弟?”我平静地问。

    “不是,我哪有那么好福气?他是我爸爸的爷爷的侄儿的外孙。”

    他说完后,我们一桌子人同时默然了。

    赵晓棠说:“你这个关系说了等于白说,云里雾里的。”

    慕海思考了一下,又换了种表达方式:“他外公和我爷爷是同一个祖父。”

    “哦”虽然大家都应了一声,还一起点头,但是我觉得他们估计和我是一个档次的,还是没听懂。

    过了会儿,最聪明的宋琪琪却发出疑问:“你外公和他祖父是堂兄弟,你们怎么可能是一个姓?”

    慕海说:“慕承和是跟着他母亲姓啊。”慕海说。

    李师兄自告奋勇地解释:“慕老师他爸以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但是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后来他跟着母亲姓吧?”

    关于他父亲的事情,慕承和在之前曾经亲口告诉过我,所以我也和李师兄猜想的一样。

    哪知,慕海却摇头否认:“不是,他从小就姓慕。他们家啊,一言难尽,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弄明白的。”

    吃完饭,慕海结账出来,发现我一个人站在门口,拿着他们的包。

    “人呢?”他问。

    “都上厕所去了。”

    慕海听闻嘿嘿一笑。

    他和慕承和高矮差不多,却长得一点也不像。没想到同一个姓,真的还是亲戚。

    突然,我情不自禁地问:“你平时和慕老师很熟吗?”

    “不是很熟。”

    自然不是很熟,不然一年前我们提到慕容承和这个名字,他就该想起来。

    但是估计这时我正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盯着他,于是他只得又补充:“只是偶尔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顿饭。不过,只要他在,孩子们就会很热闹。”

    “是吗?”。

    “他对人耐性好,脾气好。脑子里也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一说起故事来,把孩子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子就想起彭羽谈起慕承和时,表现出来的那个崇拜劲儿。

    慕海又说:“他肯定在你们学校也受欢迎吧,长那么帅。”

    我不好意思地说:“是呀,他讲课也很有意思。”

    突然,慕海叹了口气,感慨道:“其实,他在那样的家庭,能长得这种性格,真不容易。”

    我一呆:“为什么?”

    慕海反问:“你们不知道?”

    我愣愣地摇头。

    于是,慕海言简意赅地三言两句就概括了慕承和外公的革命史,以及他母亲的从政史,随后总结道:“他母亲完全是事业型的强势女性,所以基本上在他父亲去世前,慕承和都是跟着他父亲。”

    我说:“他父亲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慕海说:“如果不是英年早逝的话,他父亲肯定也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那……”我说,“那慕老师肯定很像他父亲咯?”

    “长得像不像,我倒是想不起来了。性格有点像,又……不太一样。”慕海说这话时,神情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中捕捉到了什么。

    当我想再次追问,他们一群人已经从火锅店里出来了。

    回到宿舍,我打开电脑,搜索了慕承和母亲的名字,网页上跳出来一行行和此有关的新闻。其中有张图片是关于新春佳节之际问候我省离退休老干部的。为首那位穿着藏青色套装,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女性,便是慕承和的母亲。

    没想到我以前见过她。

    当年,我上台去替老爸领奖。把那张沉甸甸的荣誉证书发给我的领导,就是她。

    我印象特别深刻。

    屏幕上放着关于老爸的短片剪辑,我看着他生前一些仅存的影像,和当时抢救他的场面,站在台上对着话筒,早已泣不成声。

    随后,那位女性上前发完奖,拥抱我的时候,附在耳边小声地对我说:“孩子,你要坚强。”

    直到走下台,我才看清楚她的面貌。

    有没有可能,慕承和当时也在场?

    或者,他在电视前看到这个被他母亲拥抱过的女孩儿。所以他在之后的日子,才那么关注我?

    “你在看什么?”白霖忽然探个头来瞅我的屏幕,“怎么一直发愣?”

    “没什么。”我慌忙地关掉网页。

    无论他出于什么初衷,都和我没了关系。我越探究下去,越是证明了,自己当初有多么地自作多情。

    熄灯之后,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向赵晓棠一一汇报了对慕海的印象。

    “性格比我们成熟。”宋琪琪说。

    “傻乎乎的,有点呆。”白霖一边说一边咯咯地笑。

    随后,我听到一声闷响,白霖唉哟了一下:“赵晓棠,你干吗拿枕头扔我?”

    “狗嘴吐不出象牙。”赵晓棠冷哼。

    “你还没嫁出去,就不准我说你男人的坏话,开始护短了?”白霖咬牙切齿地说。

    “行了行了,轮到薛桐了。”宋琪琪出来维持秩序。

    “我觉得慕海是个好人。”我说。

    白霖从床上坐起来,嘿嘿笑道:“薛桐,你这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看慕承和顺眼,等于看他家全家亲戚都顺眼。”

    宋琪琪说:“小白,你别插科打诨,我们说点正经事。”

    白霖问:“什么正经事。”

    宋琪琪说:“问问薛桐。”

    我说:“问我什么?”

    白霖接嘴:“你说呢。还不是慕承和。今天,在刘启面前差点露馅了。我觉得我家师兄可能看出来什么了。”

    赵晓棠说:“我可保证,我什么都没对慕海说过。”

    宋琪琪说:“薛桐,你是真心想和刘启好的吗?”

    我没说话,白霖却接上去:“那是肯定的,我了解小桐,她绝对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

    我说:“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爱不爱刘启,反正觉得他对我好,那么我也要加倍对他好。”

    白霖说:“那就是了。反正从今以后,薛桐和慕承和的事情,就烂在我们四个人肚子里,永远也不能拿出去说,包括自己的男朋友。”

    “嗯。”

    “好。”

    宋琪琪和赵晓棠一致赞同。

    这一学期,学校为了调整大家的就业心态,专门开设了就业指导课。

    就业指导课的老师姓张,研究生毕业后,在南方好几个城市摸爬滚打过,现在又重新回到学校任教。大概在外面工作好些年,少了些学者气息。他讲课说话的时候,总当我们是平辈,所以很随意。

    有一次,他说:“进入社会之后,男人的压力肯定比女人大得多。而且男生就该出去闯荡。不过……”他顿了下,“现在也许你们或许觉得我说的市侩,不像是为人师表说的话,但是我还是要告诉男同学们,有时候,一个有价值的婚姻,会让你少奋斗十余年。”

    “我并不是要你们一定往这个方面看齐,而是大家在日后考虑感情归宿的时候,这个因素也很重要。”

    白霖鄙夷地别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如今这句话对男人也适用了,可真是男女平等啊。”

    我们考完专八之后,刘启很顺利地通过了公务员考试的笔试和面试。陈妍电话里也告诉我,她通过复试了。

    所有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理想迈进着,除了我。

    领毕业证的那一天,我们穿着学位服,拿着照相机,将校园里里所有能照的亮点都照了一遍:冬天里被用来养鱼的游泳池,图书馆后面的月牙形荷塘,四教楼下的桂花林……

    晚上,全系聚餐,很多老师都来了。

    辅导员心情特别好,允许大家喝酒。

    很多人都去缠着全系最帅的陈廷老师,纷纷敬酒。据说他酒量很好,可是仍然招架不住同学们的人海战术,还是败下阵来。

    “陈老师,我们慕老师呢?”有个女同学问,“教过我们的老师里,就缺他了。”

    “你们这种阵势,他还敢来啊。”陈廷甩头,“早躲到别的地方出差去了。”

    晚饭吃完,从全系活动转为以班级为单位的聚会,再一起疯狂通宵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女生终于哭了,带起了大家的伤感情绪。

    白霖揪住我和赵晓棠:“你俩每个星期出来和我见个面。”转头又对宋琪琪说,“你回家了之后,每天都要相互通短信。寒暑假要回来看我们。”

    本以为最后那天会发生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可是我们的的确确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毕业了。第二天,我们三个人一起送走了宋琪琪,回来之后,也开始各奔东西。于是,A大外语学院英语系毕业班的所有人,自此从学校分别,开始了各自不同的人生。

    刘启以本系统第一名的成绩进了A市的司法局,据说他爸爸高兴极了。

    我说:“可是这个工作和你的专业没什么相似的地方啊。”

    刘启说:“那有什么办法。”

    我说:“且不是白学了四年,而且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个专业吗,就这么放弃了多可惜。”

    刘启无奈地说:“为了生存,我们只得妥协。”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于是,我在赵晓棠上班的地产公司找了个行政助理的工作。公司通知我下个月上班。其间,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待在家,等待着上岗时间的来临。偶尔和刘启吃饭,看电影,周末去公园。

    他时常给我讲些办公室的事情。

    周末,我们在街上遇见他的一个女同事:“小刘,女朋友呀?”

    “嗯。”刘启替我们相互介绍了一下。

    等她离开之后,我说:“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是你们师姐。你演琵琶那次,她就是主持人啊。”

    “不是吧。”

    我回头瞅了瞅那个背景。这个师姐当时一头长发,只比我们大两三岁,跟个仙女似的。我记得她有一次演讲,在台上用激昂的句子向我们勾勒着自己的志向和将来的神态,完全将初入大学校园的我们深深地震动了。而现在虽说仍然美丽,却是一副被生活琐事磨平的样子,和很多人一样,走在街上忙着家长里短的事情,感觉突然就老了。

    等地铁的时候,我伤感地说:“我不想这样子就一辈子了。”

    刘启说:“什么这样子?”

    我说:“每天上班,下班,为了生活,不停地奔波,然后是家庭孩子,忙忙碌碌,一天一天老去。根本忘记当初的理想是什么,甚至都没有理想,我不想这样的人生

    刘启不解:“每个人不都是这样活着的?”

    我觉得伤感:“所以我才不想。”

    “小桐……”刘启说,“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我只是在寻找自己的人生方向。”

    “工作,结婚,生子,普通人的人生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

    “我知道,可是我不知怎么对未来很迷茫。”

    “薛桐,如果你不愿意,你也可以不工作,我能养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刘启负气地反问。

    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力感让我顿时身心疲惫。

    那天,本来是约了刘启去我住的地方,一起买食材回家做饭,因为他还从来没去过,结果两人却不欢而散。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msn上突然发现慕承和的头像是亮着的。

    刘启说,每个人都是那样活着的。

    可是,我知道,慕承和不是。也许,他也遇见过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可是他并未妥协。

    两年前的冬夜,他对我提到茹科夫斯基,提到起他的梦想。

    我永远也记得,他说到那些东西的时候,神色如磐石一般地坚定和执着。

    我的好友不多,如今在线上的就他一个人。我一般上线也不隐身,所以如果他现在正在用msn的话,肯定也看到我了。

    假设,他看到我了,我不打招呼,显得很没品。

    假设,我这个时候还故意躲开他,搞个下线或者隐身,显得更加没品。

    于是我硬着头皮,发了个笑脸过去。

    Po3a:慕老师好。

    慕承和:薛桐,好久不见。找到工作了?

    Po3a:嗯。找到了。

    慕承和:那就好。已经上班了?

    Po3a:没有,还在家休息,下个月才正式上班。你呢?最近好吗?

    慕承和:我刚从莫斯科回来。

    Po3a:难怪你没来参加我们的毕业聚餐。

    慕承和:听陈廷说他被你们整惨了。

    Po3a:哈哈哈,确实挺惨的。

    慕承和:那算我逃过一劫了。

    谈话的气氛一下子就和谐了起来,我也觉得放松了不少。

    Po3a:有没有从莫斯科带什么好吃的回来?

    慕承和:说起来,倒是有一件东西适合你。

    Po3a:什么东西?

    慕承和:你猜。

    Po3a:伏特加!

    慕承和:聪明。接电话。

    我以为他意思是他要去接电话,哪知自己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来电的是慕承和。

    “薛桐?”他的声音明快,似乎心情不错。

    “啊,在。”我说,“真的是送给我的伏特加?”

    “走的时候在商店里看到,突然就想起好像答应过你。”

    “我好想现在就喝。”

    “今天太晚了,你明天来拿。”他说。

    他在电话里和我约见面的时间地点时候,我想了想说:“慕老师……”

    “什么?”

    “我可以带一个朋友去吗?”

    他的声音微微迟疑:“朋友?”

    “你上次见过他的,是我的男朋友,叫刘启。”我怯生生地说。

    电话的另一头似乎停顿了稍许,然后听见他答应道:“没问题。”

    睡觉前,我拨了刘启的号码,将跟慕承和见面的事情告诉他。

    “可是,我要加班。”他说,“星期一要开会,明天必须把资料整理好。”

    “就不能挪一挪?”

    “小桐,你知道我刚到这里,必须比别人努力。”

    “可是……”

    “慕老师嘛,我见过很多次了啊。你跟他讲清楚我缺席的理由,他不会不理解的。”

    “可是,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

    “下次我一定去。吃饭的话,你那里的钱够吗?你都毕业了,可别再让你们老师破费了。”

    他啰唆地叮嘱了一大堆,没留机会让我说点什么,就挂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正犹豫着要不要跟慕承和改个时间,白霖的电话又进来了。

    “薛桐!我太生气了。”白霖劈头就说。

    “咋了?”

    “我们那个主管,真的是个变态,昨天是他亲手给我报表,送到营销部。明明他搞错了东西,还说我不会做事。我就小声地嘀咕了他几句,他就领我去会议室教育我半天,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还叫我今天加班到现在……”

    白霖又开始了她每周至少三次的倒苦水活动。我开始还一边听一边附和,最后眼皮一搭,听着她催眠曲似的碎碎念,睡着了。

    夜里,做了很多梦,都是以前宿舍里发生的事情,然后像放电影似的,节选出片断闪来闪去。

    大清早,老妈的电话来吵醒我。

    “妈,有事啊?”她很少主动找我。

    “陈妍昨天有没有跟你联系?”

    “没有啊。”

    “最近呢?”

    “也没。”

    “那就算了。”她莫名其妙问完之后,迅速地掐掉电话。

    美梦还想继续,于是我闭上眼睛倒头继续睡。不知道睡了多久,听见楼下邻居在阳台上喊家里孩子吃饭。

    吃饭?

    我惊醒,一下子坐起来,抓起手机看时间,十一点五十一了。天呐,离我们约好的时间只有九分钟了。

    “慕老师——”我一边套衣服一边打电话。

    “我在车上,还有几分钟就到了。”他说。

    “不是!不是!我还没出门。”

    “是么?”他说,“没事儿,你们慢慢来,不着急。”

    “刘启他有事来不了了。我才起床,所以你肯定要等很久很久。”

    他沉吟了下:“我就在你家附近,告诉我地址,我过去接你。”

    我纳闷了,不禁问:“你都不知道地址,那又怎么知道我家附近是哪儿?”

    他回答:“上次在星巴克,你就说过那里离你家很近。”

    我手上穿衣服的动作略微一顿。没想到,那么一个小小的细节他都记得,而我当时只是为了敷衍拒绝他,随口找的理由而已。

    我在楼下等了不到两分钟,慕承和车就出现了,不得不说,他的方向感和记忆力确实好得惊人。我家的地形很复杂,白霖来了很多次,照样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我远远地冲他招手。

    慕承和看到我,缓缓停下来,摇下车窗,对我笑了下,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昨夜下了雨,到了中午这个时候,天气也是很凉爽的。太阳很柔和地挂在空中,偶尔还躲在云彩后面。

    我站在树荫下,看着慕承和从车上下来朝我走来。他的发色原本带点棕色,如今站在阳光下,使得头发好像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这时后面驶来一辆车,他扭头看了看,然后换了个方向避开。在眼睛直接接触到太阳光的时候,他的脚步停顿了下,随即眯起眼睛,轻轻打了个喷嚏。

    然后,他走了两步,又打了个小喷嚏。

    倏地,我就不禁乐了。他的眼睛眯起来,眉毛皱在一起,然后发出一个小小的类似‘啊秋’的声音,真的像一只感冒了的松鼠。

    “你是太阳喷嚏人!”我发现新大陆似的对他说。

    “喷嚏人?”

    “就是对你这种,看见太阳就爱打喷嚏的人的一种可爱的称呼。”

    “我头一次听说。”

    “我也是小时候看书才知道的,没想到你居然就是。”我说。

    他却发出一声感叹:“一眨眼,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我突然觉得,这次见到他,我心中坦然了许多。

    “刘启他加班,所以来不了,他让我给你说声不好意思。”

    “没关系。”

    他问我:“我们就在附近找个吃饭的地方吧?我来的时候,那边堵车堵得厉害。”

    我提议:“那不如上楼,去我家吃吧,我昨天买了很多菜还没做呢,怎么样?”

    他抬头看了看楼上:“方便吗?”

    “很方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