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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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2011年。津岛修治在东京大学读了三年半后准备毕业, 他不是本科毕业, 也不是修士毕业,而是博士毕业。读书往往是件漫长的事, 拿年轻的佐藤教授来说,他本科读了四年, 本科最后一年开始跟导师做硕士课题, 博士又蹉跎五年, 在校呆了十年之后得以留校, 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壮举了。然而踏实的聪明人, 也不能跟异才相比, 若不是津岛修治同学花了一年打磨自己的博士论文,而是如现代很多学生似的草草提交, 他说不定能创毕业时间的记录。“香取。”佐藤教授抬了下眼镜框,“下午的课帮我去上吧。”读到博士后,总要帮教授指导学历较低的学生,就算在日本的大学中都是常见事。香取站起身一口应下, 他顺便问问:“津岛君也下午要做什么?”佐藤一共带了两名博士生,就是他跟津岛。“他在帮我找资料。”佐藤说。人心都是有偏向的,佐藤尝试对两个学生一样公正, 津岛修治在他门下学习时间很短, 却是故人之子,看到他就想到了大学时代被太宰治碾压提携的青葱时代。将碾压与提携放在一起未免唐突,但他们那几代的学生,确实笼罩在对方的阴影下, 尤其是立志做科研的学者,你怎么能忍受身边有个学习态度不大端正的人,无论是找资料也好,阅读也好,做论文也好,永远比你高效、渊博、新颖(说的分别是学习效率,知识储备,还有论文写作角度),他是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全才,你在专业领域的自信被打击得一文不值,他什么都知道,了解得还比你深入。有段时间,佐藤的同学在传,说太宰治可能具有摸书本封皮就通晓其中内容的异能力,他用这种方法把全东大图书馆的书都看了一遍,佐藤比较头铁,他是少有不在意被太宰学术碾压的人,甚至还挺崇拜对方,就驾着他的厚酒瓶底眼镜去问太宰:“是不是真的?”太宰愣了一下说:“什么?”“你有异能力。”愣头愣脑的书呆佐藤说,当时有些同学私下叫他呆佐,“他们说你知识量大跟异能力有关,是不是真的。”太宰捧腹大笑:“当然不是,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说了很招人气的一句话,“只是我比他们更加聪明,仅此而已。”“啊,原来如此。”佐藤完全接受了。现在想想,在太宰全面制霸的那几年中,佐藤还能坚持学术,并且用比太宰多三倍的时间熬成博士,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那几届博士率奇低无比,放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没有人配搞学术,佐藤博士毕业后能够在研究之旅上一帆风顺,可能就是早年经过太多磨砺的缘故。津岛修治君跟太宰有异曲同工之妙,就算是作为佐藤的辅助,他一个人也能抵得上一摞博士生的工作量,对于教授来说,几乎没有比他更好的学生人选了,再加上佐藤经历过太宰治,对于异才的接受度良好,从未对他们怀有嫉妒之心。与津岛放在一起比较,跟随他学习多年的香取就变得更加不起眼,况且佐藤有自己的考量,津岛修治外表年纪太小,若给本科生修士上课,很难服众,他让具有成年人外表的香取去,也有此原因。不过……“津岛君。”他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与香取君相处得怎么样,会不习惯吗?”“没什么不习惯的。”他的学生声音轻柔,略让人不寒而栗,“香取前辈他非常会照顾人。”“是嘛。”佐藤动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到底还是没说。[稍稍克制一下吧,津岛君。][不要把香取弄坏了。]这是他想表达的。……香取很疲惫。他怀抱一叠教案,行走在走廊上,边走边想糊涂心思,或许因此分散了注意力,忽视了同在走廊上的身材娇小的女子,于是两人正面相撞,教案洒落一地。“啊啊。”“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人倒是还好,重点是那些资料,从文件夹里落到地上,香取手忙脚乱地收拢,同被他撞的女性也帮忙,两人花了一会儿时间将东西收好,随即又鞠躬致意,相互道歉,分离,再迈步的时候香取听见了上课铃声,他在心里暗自骂了两声,只能撒开腿以更快的速度奔走,希望能在上课铃结束之前赶到教室。[又是不幸的一天。]他想。踏进教室门,学生零零散散地坐着,看见他后,部分学生隐晦地叹气,他们的动作真的很隐蔽,却被敏感的香取捕捉到了,他看一些人交头接耳,就在心里暗自猜测他们说的话。“哎,又是香取。”“我想听佐藤教授上课,再不行小老师也可以啊。”“哈,你就是想要见小老师。”“津岛老师长得可爱,人也幽默风趣,还知识渊博,想去完全被他比下去了啊,他就像根干巴巴的柴火。”“这倒是,香取实在不会上课。”某天揣着几本专业书在学校里走时,恰巧听见了学生的对话,香取的走路姿势很不好,一点都不挺拔,他往往头低垂,只看脚前的地面,肩胛骨高耸着,背部向前倾,你可以理解为他弓腰含胸骺背,至于发型也是多年没有打理的,野蛮生长的锅盖头,从远处看,他就像棵阴郁的歪脖子树。阴沉,还不引人注目。[哈,你们今天会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话。]他一边想着,一边气若游丝地吩咐学生,“今天的内容是法国浪漫主义文学……”/香取的声音跟蚊子一样。//他讲课好无聊。//做作业吧。//又是自习课。/他眼睁睁看见有学生拿出了杂志,香取的自尊心再度被戳痛,他多想走下讲台,冲学生嘶吼,跟他说你要好好听课,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基础知识点掌握了吗?嘶吼一通后夺起杂志就往窗外扔,他可以听见书页在半空中翻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再联想到学生畏惧的、瑟缩的、有点儿怕他的表情,香取就觉得全身舒坦,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咔嚓。他脑内幻想剧场戛然而止,现实还是现实,他站在讲台上畏畏缩缩地照本宣科,学生不屑于听他讲课,他们说听香取讲课还不如自己看书,自己看书都没有那么催眠,下手的学生刷手机的刷手机,看杂志的看杂志,有人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他背对屏幕什么都看不到,却也知道对方肯定没有在做笔记。/太宰君上课时就没有人刷手机。//没办法,太宰君太可爱了,看着就赏心悦目。//他还能引经据典。//会多少门语言啊,太宰君,之前跟我们说俄罗斯文学的时候竟然还说了俄语,挺有味道的。//八国语言吧。//我想听太宰君说法语。/噼里啪啦的按键盘声,哗啦啦哗啦啦的翻杂志声,敲手机屏幕有声音吗,一定有,肉触碰到电子屏幕发出咚咚咚、咚咚咚的轻响。以上这些声音,有的是香取听见的,有的是他没有听见的,但他忍不住在脑海里模拟它们,不管耳朵有没有真实捕捉到,结果就是,他都听见了。下课铃声响声了,课堂又开始躁动不安。香取感到了难言的屈辱,他没说,脸上却闪过一丝难看,脸色更苍白得像纸,只可惜下面的学生没人关心,他们更关注什么时候能下课,香取博士上课实在是太无聊太无聊了。“下课。”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随即以最快速度收拾文件,狼狈地逃出教室。“今天香取好像有点儿奇怪?”学生终于发现了。“谁知道,可能被甩了吧。”“哎,胡说,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女朋友。”“啊啊,真的好想让太宰君来指导我的论文啊。”“痴女发言啊,小泉,太宰君还只是十来岁的少年呢。”“但他真长得好好看啊,而且太宰君到高中生的年纪,我也不过是上班族年龄对吧,就算是为了看他我都愿意在学校里读博士。”“你还不如早点出去工作,成为大会社的职业女性,然后养他做科研。”“太宰君不是很有文学青年气质吗,就是宽松一代的文学青年。”“你是想说那种没事喝酒的家里蹲?”“是吧,脂粉堆里养出来的气质。”“还真有,嘻嘻。”“女人都爱他嘛。”这些话香取听见了吗?就算是今天没有听见,明天、后天也会听见的,他很有自虐的爱好,即使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脏器恶心地扭曲在一起,他还是喜欢躲在门背后,听人们高谈阔论,说太宰的好跟他的微不足道,被羞辱的自虐的痛苦,让他几乎想要一了百了,可是他忍不住啊,忍不住去比较,忍不住去听。香取是个很平凡的人,平凡的意思是,他的长相、身高在男人中都是中下游,家境也普通,小时候因为过分瘦弱受到班上人欺负,不,不仅是小时候,直到高中时代他都是不良少年的勒索对象。如果不是本分又成绩好,他几乎就一无是处了。想想他一生的高光时刻,大概就是考上东大的时候,即便上的不是理科三类,靠东大的光环都能在社会上谋取生存之处,那时他是这么想的,希望能进入大公司做社员。大学读到第三年时他进公司实习,现实却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所谓的高分低能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不会交际,不会挡酒,说话畏畏缩缩,工作时手忙脚乱,他的同事原本用敬仰的眼神看他,听说他是东大毕业的,称呼他为人中龙凤,不到半个月就以唾弃的眼神看他,还说风凉话“啊啊,所以说东大的人也靠不住啊,都是群书呆子”。他能怎么办,他屈辱地几乎都要死了,头深埋着,嘴上还要道歉,说“对不起”,他多想跟江户时代的年轻人一样,意气风发,被羞辱了就羞辱回来,啊啊地大喊着,可是他不能。香取想,自己是欠了同僚很多人情,他得罪的客户是同僚帮他擦屁股,没有做完的工作分摊到整个小组,倘若要像血性的江户儿一样提出自己的不满,在人情上是绝对不能欠缺的,人家就算是一杯五分钱的凉水都要还了,才能说自己与他人毫不相欠,而他的话,倘若冰水算恩义,那他就是欠了要用一辈子偿还的人情债。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表达不满?实习结束后他就歇了进入社会的心思,一路向上读,还好东大读博士是有薪酬的,他不至于成为家庭的负担,只是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偶尔会打电话让他汇款,那时香取的生活就会变得紧俏。但在他读博士超过五年后,学校就不发给他补助金了,到了今年第七年,他有收入完全仰仗佐藤教授的支援,对方给他申请了一些项目补助,当他帮助做科研时还会发薪水,也得以在东京勉强度日。佐藤教授隐晦地提示他,他不是能做好科研的类型,就算勉强毕业,想要留在东大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对此,香取除了诚惶诚恐说自己会努力,还能做什么?他跌跌冲冲地回到办公室,老师和太宰都不在,可能失去找资料了,他把书本一股脑儿地塞进抽屉里,摊在桌子上好一会儿,半晌才慢吞吞地拿把钥匙,打开上锁的抽屉,从中拿出本老旧的本子。封皮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了《越后物语》四个大字,这是他的小说。他写的小说。其实香取也是有梦想的,他想成为小说家,童年起就这么想,直到上高中前,他都偷偷摸摸参加各色文学比赛,只可惜最好不过入围奖,什么一举夺得新人赏,出道成为作家,是从来没有的。[即便如此,我也有想要做的事情啊。]他想着,翻开笔记本,差点儿就陶醉在文学的世界里,他写啊写写啊写,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本子塞回铁抽屉,正襟危坐。佐藤教授和津岛回来了,他听见佐藤教授对津岛说:“这样说起来的话,太宰的文学家生涯好像是从学校时代开始的,他写第一部作品时也跟你差不多大吧,你要不要也试试看,许多成名作家都是从小时候开始写作投稿的。”香取又听见津岛说:“写作啊,我其实没有太多兴趣,对这件事基本上抱着写写也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既然是教授你说的,我就尝试看看吧。”他回头看见了香取,满不在乎地打招呼,“啊,是香取君,课上完了吗,你辛苦了。”“啊、啊。”香取只能控制自己面部肌肉,勉励向上提他的笑肌,但他心里一片冷,无论怎样努力,都笑不出来,最后只形成了一幅参杂着笑与哭的恶心表情。佐藤迟疑说:“香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实在不行的话,就回家休息休息吧。”香取浑浑噩噩地说:“啊,我好像有点发烧,对不起教授,我要回去休息休息。”津岛修治一直冷眼看他,看香取跌跌撞撞走出办公室,他只是在收回目光前意味深长地看被铁皮锁锁上的铁抽屉,没说话。……津岛的作品获奖了。很久以后,香取从他人口中听见了这事。他买了一本津岛的书。书名字叫《我的哥哥》,坦白来说,这是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你看这名字最多不过是温馨,若是不认识津岛修治的,还没打开书,脑中怕就要勾勒出一幅家庭和睦的温馨图画。香取不那么想,他的手颤抖了很久,从靠近书本就开始颤抖,几乎都无法翻书。仔细想想,津岛修治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只是天才地读完大学,不经意地打击自己,还有什么,没有了。但他真的嫉妒津岛修治,不,不仅仅是嫉妒,还有对他天分的畏惧,香取始终觉得这孩子身上有股非人的魔性,你一直盯着他看,就会被拉进深渊。/哈,你是在说恐怖小说吗,怎么可能。//应该是压力太大了吧,我懂,我懂,跟那种学术怪物共事,就算是我也受不了啊。/他终于翻开书了。[我有个哥哥,说得更精准点,应该是我曾经有个哥哥。大约在我五六岁时,哥哥就死了,死因记不大清楚,听他人说,哥哥是落入湖里淹死的,他在下学的路上看见有小孩掉进湖里了,就跳下去救人,结果孩子活下来,自己却死了。我不记得有那件事,小孩儿的记忆总是很模糊的,尤其我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感冒引起的肺炎,高烧不退,母亲在我的床褥边哭得稀里哗啦(也是别人告诉我的),父亲甚至都去看了本镇的墓地。还好我命大,活下来了。但及时哥哥死得很早,我却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的记忆中,属于哥哥的拼图比父亲、母亲还要鲜明得多,我其实不大能记住父亲与母亲的脸,国小之后一直生活在寄宿学校,偶尔假期回来也只听说母亲去哪里疗养(她身体不好),父亲则忙于工作,但哥哥的脸,直到现在都记得。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偶尔几次探望母亲,她看我的眼神都很难过,我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没什么。在我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拥抱过我。对母亲的记忆比较短暂,她很快就死了,甚至没有看见我上国中。]接下来花了点儿篇幅描述父亲,他是个很严肃的人,你几乎从来没见他对什么满意过,对文中的我也十分苛刻,他经常叹气,一叹气就要说“如果律也还在就好了”。[我其实可以理解父亲,比起律也哥哥,我实在不是优秀的继承人,身体孱弱,成绩也一般,哥哥当年是学年第一,又是足球社的主将,还精通小提琴演奏,几乎就是个完人。]在“我”的眼中,哥哥不仅完美,还很温柔,“我”的启蒙是由哥哥进行的,他教“我”片假名平假名,抱着我絮絮叨叨讲述神话传说,偶尔还会说生活上的趣事,托他的福,我虽然大半个童年都是在病房里度过的,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孤独,因为哥哥一有时间就来陪我,我记得当时同病院的其他孩子都很喜欢我哥哥,于是我才有了唯一的炫耀资本。[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只有哥哥。][但不知怎么的,我却没有为他掉眼泪的印象,在哥哥死后,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上小学后,主人公的境遇并不是很好,他的身体是有好转,却还是没有同龄人健康,他的颜色大概是很好的,班上的女生都很喜欢他,还抢着跟他做同桌,而班上的男同学因此更加厌恶主人公,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的欺负活动。最惨的时候,他被一群人堵在厕所里,把他的脑袋往马桶里按。[我憎恨他们又害怕他们,那一年中我天天在自己本上写,希望xxx可以忽然死掉,这样我就能从非人的折磨中脱离出来了。][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从某天起,我忽然能听见“他”的声音了。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什么“要忍耐”“坚强一点”之类的,逐渐我能听见更多的内容,语言中的信息十分有效。“想要不被欺负,无非就是要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对他们这样充满兽性的人,一昧的忍让是不可取的,得报复他们,让他们害怕。”话者的声音实在是太温柔了,而我当时又满心要杀死xxx他们,别说是报复,连把他们从池塘推下去的心都有,只是苦于没有好主意,于是我问他,要怎么做。]在神秘声音的指导下,“我”做了些事情,同一年秋天,学校开除了好几个卷入社会暴力事件的学生,“我”的仇敌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里了,这件事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快乐。[后来我听说,在哥哥上学那年,学校也出现了同样的事情,好像说是发生了丑闻吧,不知是学生,有教师也被开除了,不知道为何很在意丑闻的内容,花了点力气打听,然而知道内情的老师却都不肯说,只是含糊其辞,称那人为“教师行业的耻辱”。]在“我”不被欺负后,神秘的声音还是没有消失,相反他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我”并不害怕,即使是知道了幻听是精神病的证明也一点都不怕,先前说了,“我”的性格有点孤僻,所以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孤独是难免的,然而在有了他之后就不一样了,“我”是个有朋友的人,不仅有朋友,还有人陪伴“我”学习,引导“我”,“我”的成绩也越来越好。[他教我如何跟人相处,试行了一段时间后,别说是老师,就算是想同性别的人也喜欢我,美奈子偷偷告诉我,学长即将引荐我进入学生会,努力两年的话,应该就能成为学生会长了。][前天回家,久违地见到父亲,他看我在写信件,大惊,说我的字体跟律也一模一样……][我已经想象不到离开“他”的生活了,没有他,我会成为废人吧……][做了场梦,梦见了小时候的事,真的是小时候吗,我其实没有发生它的印象了,只记得自己陷在水里,不断、不断地挣扎着,但我的脚被水草勾住了,怎么都无法上浮,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在快要死的时候吧,我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然后梦就醒了。]香取把书翻到最后一页。[2020年4月16日忽然想起来,“他”的声音跟律也哥哥一模一样。]隔天,香取提交了东京大学的退学申请,博士的上限是八年,而他已经七年了,佐藤先前就认为,他可能是无法顺利拿到博士学位的。但他依旧很担心香取,因为他走的时候,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香取博士肄业了。”等回到办公室后,他对津岛修治说。津岛修治看窗外飘着的雪花,口中应和:“真可惜啊。”“是的。”佐藤叹息,“但他本来就不是做学术的料,香取努力是努力,就是差了点天分。”他忽然想到最近大卖的作品问,“下一部作品准备写什么,我就知道你果然很有写作天赋。”“不,我不准备写了。”津岛修治恹恹地说,“我一点写作天赋都没有。”[真正有天赋的人,是能凭空编造故事的人。][而我,只是从生活中取材罢了。]
严冬2011年。津岛修治在东京大学读了三年半后准备毕业, 他不是本科毕业, 也不是修士毕业,而是博士毕业。读书往往是件漫长的事, 拿年轻的佐藤教授来说,他本科读了四年, 本科最后一年开始跟导师做硕士课题, 博士又蹉跎五年, 在校呆了十年之后得以留校, 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壮举了。然而踏实的聪明人, 也不能跟异才相比, 若不是津岛修治同学花了一年打磨自己的博士论文,而是如现代很多学生似的草草提交, 他说不定能创毕业时间的记录。“香取。”佐藤教授抬了下眼镜框,“下午的课帮我去上吧。”读到博士后,总要帮教授指导学历较低的学生,就算在日本的大学中都是常见事。香取站起身一口应下, 他顺便问问:“津岛君也下午要做什么?”佐藤一共带了两名博士生,就是他跟津岛。“他在帮我找资料。”佐藤说。人心都是有偏向的,佐藤尝试对两个学生一样公正, 津岛修治在他门下学习时间很短, 却是故人之子,看到他就想到了大学时代被太宰治碾压提携的青葱时代。将碾压与提携放在一起未免唐突,但他们那几代的学生,确实笼罩在对方的阴影下, 尤其是立志做科研的学者,你怎么能忍受身边有个学习态度不大端正的人,无论是找资料也好,阅读也好,做论文也好,永远比你高效、渊博、新颖(说的分别是学习效率,知识储备,还有论文写作角度),他是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全才,你在专业领域的自信被打击得一文不值,他什么都知道,了解得还比你深入。有段时间,佐藤的同学在传,说太宰治可能具有摸书本封皮就通晓其中内容的异能力,他用这种方法把全东大图书馆的书都看了一遍,佐藤比较头铁,他是少有不在意被太宰学术碾压的人,甚至还挺崇拜对方,就驾着他的厚酒瓶底眼镜去问太宰:“是不是真的?”太宰愣了一下说:“什么?”“你有异能力。”愣头愣脑的书呆佐藤说,当时有些同学私下叫他呆佐,“他们说你知识量大跟异能力有关,是不是真的。”太宰捧腹大笑:“当然不是,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说了很招人气的一句话,“只是我比他们更加聪明,仅此而已。”“啊,原来如此。”佐藤完全接受了。现在想想,在太宰全面制霸的那几年中,佐藤还能坚持学术,并且用比太宰多三倍的时间熬成博士,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那几届博士率奇低无比,放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没有人配搞学术,佐藤博士毕业后能够在研究之旅上一帆风顺,可能就是早年经过太多磨砺的缘故。津岛修治君跟太宰有异曲同工之妙,就算是作为佐藤的辅助,他一个人也能抵得上一摞博士生的工作量,对于教授来说,几乎没有比他更好的学生人选了,再加上佐藤经历过太宰治,对于异才的接受度良好,从未对他们怀有嫉妒之心。与津岛放在一起比较,跟随他学习多年的香取就变得更加不起眼,况且佐藤有自己的考量,津岛修治外表年纪太小,若给本科生修士上课,很难服众,他让具有成年人外表的香取去,也有此原因。不过……“津岛君。”他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与香取君相处得怎么样,会不习惯吗?”“没什么不习惯的。”他的学生声音轻柔,略让人不寒而栗,“香取前辈他非常会照顾人。”“是嘛。”佐藤动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到底还是没说。[稍稍克制一下吧,津岛君。][不要把香取弄坏了。]这是他想表达的。……香取很疲惫。他怀抱一叠教案,行走在走廊上,边走边想糊涂心思,或许因此分散了注意力,忽视了同在走廊上的身材娇小的女子,于是两人正面相撞,教案洒落一地。“啊啊。”“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人倒是还好,重点是那些资料,从文件夹里落到地上,香取手忙脚乱地收拢,同被他撞的女性也帮忙,两人花了一会儿时间将东西收好,随即又鞠躬致意,相互道歉,分离,再迈步的时候香取听见了上课铃声,他在心里暗自骂了两声,只能撒开腿以更快的速度奔走,希望能在上课铃结束之前赶到教室。[又是不幸的一天。]他想。踏进教室门,学生零零散散地坐着,看见他后,部分学生隐晦地叹气,他们的动作真的很隐蔽,却被敏感的香取捕捉到了,他看一些人交头接耳,就在心里暗自猜测他们说的话。“哎,又是香取。”“我想听佐藤教授上课,再不行小老师也可以啊。”“哈,你就是想要见小老师。”“津岛老师长得可爱,人也幽默风趣,还知识渊博,想去完全被他比下去了啊,他就像根干巴巴的柴火。”“这倒是,香取实在不会上课。”某天揣着几本专业书在学校里走时,恰巧听见了学生的对话,香取的走路姿势很不好,一点都不挺拔,他往往头低垂,只看脚前的地面,肩胛骨高耸着,背部向前倾,你可以理解为他弓腰含胸骺背,至于发型也是多年没有打理的,野蛮生长的锅盖头,从远处看,他就像棵阴郁的歪脖子树。阴沉,还不引人注目。[哈,你们今天会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话。]他一边想着,一边气若游丝地吩咐学生,“今天的内容是法国浪漫主义文学……”/香取的声音跟蚊子一样。//他讲课好无聊。//做作业吧。//又是自习课。/他眼睁睁看见有学生拿出了杂志,香取的自尊心再度被戳痛,他多想走下讲台,冲学生嘶吼,跟他说你要好好听课,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基础知识点掌握了吗?嘶吼一通后夺起杂志就往窗外扔,他可以听见书页在半空中翻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再联想到学生畏惧的、瑟缩的、有点儿怕他的表情,香取就觉得全身舒坦,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咔嚓。他脑内幻想剧场戛然而止,现实还是现实,他站在讲台上畏畏缩缩地照本宣科,学生不屑于听他讲课,他们说听香取讲课还不如自己看书,自己看书都没有那么催眠,下手的学生刷手机的刷手机,看杂志的看杂志,有人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他背对屏幕什么都看不到,却也知道对方肯定没有在做笔记。/太宰君上课时就没有人刷手机。//没办法,太宰君太可爱了,看着就赏心悦目。//他还能引经据典。//会多少门语言啊,太宰君,之前跟我们说俄罗斯文学的时候竟然还说了俄语,挺有味道的。//八国语言吧。//我想听太宰君说法语。/噼里啪啦的按键盘声,哗啦啦哗啦啦的翻杂志声,敲手机屏幕有声音吗,一定有,肉触碰到电子屏幕发出咚咚咚、咚咚咚的轻响。以上这些声音,有的是香取听见的,有的是他没有听见的,但他忍不住在脑海里模拟它们,不管耳朵有没有真实捕捉到,结果就是,他都听见了。下课铃声响声了,课堂又开始躁动不安。香取感到了难言的屈辱,他没说,脸上却闪过一丝难看,脸色更苍白得像纸,只可惜下面的学生没人关心,他们更关注什么时候能下课,香取博士上课实在是太无聊太无聊了。“下课。”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随即以最快速度收拾文件,狼狈地逃出教室。“今天香取好像有点儿奇怪?”学生终于发现了。“谁知道,可能被甩了吧。”“哎,胡说,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女朋友。”“啊啊,真的好想让太宰君来指导我的论文啊。”“痴女发言啊,小泉,太宰君还只是十来岁的少年呢。”“但他真长得好好看啊,而且太宰君到高中生的年纪,我也不过是上班族年龄对吧,就算是为了看他我都愿意在学校里读博士。”“你还不如早点出去工作,成为大会社的职业女性,然后养他做科研。”“太宰君不是很有文学青年气质吗,就是宽松一代的文学青年。”“你是想说那种没事喝酒的家里蹲?”“是吧,脂粉堆里养出来的气质。”“还真有,嘻嘻。”“女人都爱他嘛。”这些话香取听见了吗?就算是今天没有听见,明天、后天也会听见的,他很有自虐的爱好,即使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脏器恶心地扭曲在一起,他还是喜欢躲在门背后,听人们高谈阔论,说太宰的好跟他的微不足道,被羞辱的自虐的痛苦,让他几乎想要一了百了,可是他忍不住啊,忍不住去比较,忍不住去听。香取是个很平凡的人,平凡的意思是,他的长相、身高在男人中都是中下游,家境也普通,小时候因为过分瘦弱受到班上人欺负,不,不仅是小时候,直到高中时代他都是不良少年的勒索对象。如果不是本分又成绩好,他几乎就一无是处了。想想他一生的高光时刻,大概就是考上东大的时候,即便上的不是理科三类,靠东大的光环都能在社会上谋取生存之处,那时他是这么想的,希望能进入大公司做社员。大学读到第三年时他进公司实习,现实却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所谓的高分低能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不会交际,不会挡酒,说话畏畏缩缩,工作时手忙脚乱,他的同事原本用敬仰的眼神看他,听说他是东大毕业的,称呼他为人中龙凤,不到半个月就以唾弃的眼神看他,还说风凉话“啊啊,所以说东大的人也靠不住啊,都是群书呆子”。他能怎么办,他屈辱地几乎都要死了,头深埋着,嘴上还要道歉,说“对不起”,他多想跟江户时代的年轻人一样,意气风发,被羞辱了就羞辱回来,啊啊地大喊着,可是他不能。香取想,自己是欠了同僚很多人情,他得罪的客户是同僚帮他擦屁股,没有做完的工作分摊到整个小组,倘若要像血性的江户儿一样提出自己的不满,在人情上是绝对不能欠缺的,人家就算是一杯五分钱的凉水都要还了,才能说自己与他人毫不相欠,而他的话,倘若冰水算恩义,那他就是欠了要用一辈子偿还的人情债。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表达不满?实习结束后他就歇了进入社会的心思,一路向上读,还好东大读博士是有薪酬的,他不至于成为家庭的负担,只是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偶尔会打电话让他汇款,那时香取的生活就会变得紧俏。但在他读博士超过五年后,学校就不发给他补助金了,到了今年第七年,他有收入完全仰仗佐藤教授的支援,对方给他申请了一些项目补助,当他帮助做科研时还会发薪水,也得以在东京勉强度日。佐藤教授隐晦地提示他,他不是能做好科研的类型,就算勉强毕业,想要留在东大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对此,香取除了诚惶诚恐说自己会努力,还能做什么?他跌跌冲冲地回到办公室,老师和太宰都不在,可能失去找资料了,他把书本一股脑儿地塞进抽屉里,摊在桌子上好一会儿,半晌才慢吞吞地拿把钥匙,打开上锁的抽屉,从中拿出本老旧的本子。封皮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了《越后物语》四个大字,这是他的小说。他写的小说。其实香取也是有梦想的,他想成为小说家,童年起就这么想,直到上高中前,他都偷偷摸摸参加各色文学比赛,只可惜最好不过入围奖,什么一举夺得新人赏,出道成为作家,是从来没有的。[即便如此,我也有想要做的事情啊。]他想着,翻开笔记本,差点儿就陶醉在文学的世界里,他写啊写写啊写,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本子塞回铁抽屉,正襟危坐。佐藤教授和津岛回来了,他听见佐藤教授对津岛说:“这样说起来的话,太宰的文学家生涯好像是从学校时代开始的,他写第一部作品时也跟你差不多大吧,你要不要也试试看,许多成名作家都是从小时候开始写作投稿的。”香取又听见津岛说:“写作啊,我其实没有太多兴趣,对这件事基本上抱着写写也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既然是教授你说的,我就尝试看看吧。”他回头看见了香取,满不在乎地打招呼,“啊,是香取君,课上完了吗,你辛苦了。”“啊、啊。”香取只能控制自己面部肌肉,勉励向上提他的笑肌,但他心里一片冷,无论怎样努力,都笑不出来,最后只形成了一幅参杂着笑与哭的恶心表情。佐藤迟疑说:“香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实在不行的话,就回家休息休息吧。”香取浑浑噩噩地说:“啊,我好像有点发烧,对不起教授,我要回去休息休息。”津岛修治一直冷眼看他,看香取跌跌撞撞走出办公室,他只是在收回目光前意味深长地看被铁皮锁锁上的铁抽屉,没说话。……津岛的作品获奖了。很久以后,香取从他人口中听见了这事。他买了一本津岛的书。书名字叫《我的哥哥》,坦白来说,这是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你看这名字最多不过是温馨,若是不认识津岛修治的,还没打开书,脑中怕就要勾勒出一幅家庭和睦的温馨图画。香取不那么想,他的手颤抖了很久,从靠近书本就开始颤抖,几乎都无法翻书。仔细想想,津岛修治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只是天才地读完大学,不经意地打击自己,还有什么,没有了。但他真的嫉妒津岛修治,不,不仅仅是嫉妒,还有对他天分的畏惧,香取始终觉得这孩子身上有股非人的魔性,你一直盯着他看,就会被拉进深渊。/哈,你是在说恐怖小说吗,怎么可能。//应该是压力太大了吧,我懂,我懂,跟那种学术怪物共事,就算是我也受不了啊。/他终于翻开书了。[我有个哥哥,说得更精准点,应该是我曾经有个哥哥。大约在我五六岁时,哥哥就死了,死因记不大清楚,听他人说,哥哥是落入湖里淹死的,他在下学的路上看见有小孩掉进湖里了,就跳下去救人,结果孩子活下来,自己却死了。我不记得有那件事,小孩儿的记忆总是很模糊的,尤其我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感冒引起的肺炎,高烧不退,母亲在我的床褥边哭得稀里哗啦(也是别人告诉我的),父亲甚至都去看了本镇的墓地。还好我命大,活下来了。但及时哥哥死得很早,我却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的记忆中,属于哥哥的拼图比父亲、母亲还要鲜明得多,我其实不大能记住父亲与母亲的脸,国小之后一直生活在寄宿学校,偶尔假期回来也只听说母亲去哪里疗养(她身体不好),父亲则忙于工作,但哥哥的脸,直到现在都记得。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偶尔几次探望母亲,她看我的眼神都很难过,我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没什么。在我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拥抱过我。对母亲的记忆比较短暂,她很快就死了,甚至没有看见我上国中。]接下来花了点儿篇幅描述父亲,他是个很严肃的人,你几乎从来没见他对什么满意过,对文中的我也十分苛刻,他经常叹气,一叹气就要说“如果律也还在就好了”。[我其实可以理解父亲,比起律也哥哥,我实在不是优秀的继承人,身体孱弱,成绩也一般,哥哥当年是学年第一,又是足球社的主将,还精通小提琴演奏,几乎就是个完人。]在“我”的眼中,哥哥不仅完美,还很温柔,“我”的启蒙是由哥哥进行的,他教“我”片假名平假名,抱着我絮絮叨叨讲述神话传说,偶尔还会说生活上的趣事,托他的福,我虽然大半个童年都是在病房里度过的,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孤独,因为哥哥一有时间就来陪我,我记得当时同病院的其他孩子都很喜欢我哥哥,于是我才有了唯一的炫耀资本。[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只有哥哥。][但不知怎么的,我却没有为他掉眼泪的印象,在哥哥死后,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上小学后,主人公的境遇并不是很好,他的身体是有好转,却还是没有同龄人健康,他的颜色大概是很好的,班上的女生都很喜欢他,还抢着跟他做同桌,而班上的男同学因此更加厌恶主人公,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的欺负活动。最惨的时候,他被一群人堵在厕所里,把他的脑袋往马桶里按。[我憎恨他们又害怕他们,那一年中我天天在自己本上写,希望xxx可以忽然死掉,这样我就能从非人的折磨中脱离出来了。][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从某天起,我忽然能听见“他”的声音了。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什么“要忍耐”“坚强一点”之类的,逐渐我能听见更多的内容,语言中的信息十分有效。“想要不被欺负,无非就是要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对他们这样充满兽性的人,一昧的忍让是不可取的,得报复他们,让他们害怕。”话者的声音实在是太温柔了,而我当时又满心要杀死xxx他们,别说是报复,连把他们从池塘推下去的心都有,只是苦于没有好主意,于是我问他,要怎么做。]在神秘声音的指导下,“我”做了些事情,同一年秋天,学校开除了好几个卷入社会暴力事件的学生,“我”的仇敌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里了,这件事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快乐。[后来我听说,在哥哥上学那年,学校也出现了同样的事情,好像说是发生了丑闻吧,不知是学生,有教师也被开除了,不知道为何很在意丑闻的内容,花了点力气打听,然而知道内情的老师却都不肯说,只是含糊其辞,称那人为“教师行业的耻辱”。]在“我”不被欺负后,神秘的声音还是没有消失,相反他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我”并不害怕,即使是知道了幻听是精神病的证明也一点都不怕,先前说了,“我”的性格有点孤僻,所以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孤独是难免的,然而在有了他之后就不一样了,“我”是个有朋友的人,不仅有朋友,还有人陪伴“我”学习,引导“我”,“我”的成绩也越来越好。[他教我如何跟人相处,试行了一段时间后,别说是老师,就算是想同性别的人也喜欢我,美奈子偷偷告诉我,学长即将引荐我进入学生会,努力两年的话,应该就能成为学生会长了。][前天回家,久违地见到父亲,他看我在写信件,大惊,说我的字体跟律也一模一样……][我已经想象不到离开“他”的生活了,没有他,我会成为废人吧……][做了场梦,梦见了小时候的事,真的是小时候吗,我其实没有发生它的印象了,只记得自己陷在水里,不断、不断地挣扎着,但我的脚被水草勾住了,怎么都无法上浮,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在快要死的时候吧,我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然后梦就醒了。]香取把书翻到最后一页。[2020年4月16日忽然想起来,“他”的声音跟律也哥哥一模一样。]隔天,香取提交了东京大学的退学申请,博士的上限是八年,而他已经七年了,佐藤先前就认为,他可能是无法顺利拿到博士学位的。但他依旧很担心香取,因为他走的时候,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香取博士肄业了。”等回到办公室后,他对津岛修治说。津岛修治看窗外飘着的雪花,口中应和:“真可惜啊。”“是的。”佐藤叹息,“但他本来就不是做学术的料,香取努力是努力,就是差了点天分。”他忽然想到最近大卖的作品问,“下一部作品准备写什么,我就知道你果然很有写作天赋。”“不,我不准备写了。”津岛修治恹恹地说,“我一点写作天赋都没有。”[真正有天赋的人,是能凭空编造故事的人。][而我,只是从生活中取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