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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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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0日。

    周二, 昼。

    今日轮到草间调休, 佐佐木到办公室时看他桌上空无一人。

    飞鸟问他:“案情有什么进展吗?”

    佐佐木点头说:“骸骨来源区域被进一步缩小了。”他说,“我打了申请, 尝试彻查一次下水管道,可能会有别的发现。”他期待能找到卡在其他部位的骸骨, 或者是白色的粉末, 小泽川对骨头的软硬程度进行了检测, 告诉他这些骨头能轻易被磨成碎渣, 犯人只需要一台破壁机就够了。

    这一发现给他带来两个问题, 其一, 他意识到被发现的骨头可能是意外,可能是极少数,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应该作为粉尘被冲进下水道了;其二,他开始怀疑为什么这些碎骨头会出现?如果犯罪者掌握了相应的化学知识,可以有效分离骨头中的钙质,还拥有一台破壁机, 他几乎能把证据全消除了,为什么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 露出把柄?

    “摩西摩西——”

    “摩西摩西——”

    佐佐木不得不抬头“接通”津岛修治的电话, 后者已经玩腻了手机游戏,甚至连他整理好带回家的资料都看遍了,佐佐木怀疑他知道了不少,但出于对“是否该把孩子卷入危险事件”的犹豫, 他没有问津岛修治看出了什么。

    “真是愚蠢而又自欺欺人的想法。”津岛修治哪里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还刻意出言嘲讽说,“你以为不询问我就能当做我没有参与了吗?”他总喜欢以轻柔的语调说字字诛心的话,在于佐佐木的相处中他迅速掌握了语言这门艺术,并且从中发掘出乐趣。

    津岛修治第一次知道,把腐烂的肉扒开刮掉脓血,逼他人与自己直视嶙峋的白骨多么令人愉快,他出生于最典型不过的日本家庭,所有的善恶悲欢血泪与欢笑必须归于平静的海面之下,人的面具无非就是或者端庄典雅或者严肃的微笑,成为喜怒不形于色的政客是他父辈的最高追求。

    就连他现在的监护人,他理应称作叔叔的男人,都总摆张高深莫测的脸,他会露出讥诮的笑容,却不一定会出声提示,平日里废话不少,关键时刻却又极度喜爱保持沉默。

    他不想那样,也不愿意那样,津岛修治想把自己看见的事说出来,说给愚昧的庸人听。

    “你看。”他循循善诱,像是最合格不过的师长,但这幅表情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他过分年轻的脸上,“如果说我是一个成熟的心狠手辣的罪犯,想要谋杀身为警探的你阻止你进一步调查罪行,那么常出现在你身边,甚至阅读过卷宗的我肯定会成为必须被清楚的障碍。”

    “我几乎是一刻不离地跟在你身边,对你接触的人接触的事都了如指掌,但凡你死了我就会被警察追问你曾经与谁交流过,”佐佐木在聆听,他肯定认为津岛修治说的很对,否则为何会放缓呼吸,连从鼻间喷出的气体都在颤栗,“警察都会找到我,为什么罪犯不会想到我。”

    “你的行为说到底就是自欺欺人吧。”

    “会死人的。”谈起死亡,津岛修治的眼睛更亮了,像黑夜中两盏闪绿光的灯,佐佐木盯着他看越看越不舒服,恐惧感从心底涌出来,追根溯源他的恐惧来源于人类对死亡的敬畏,世上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人很少他绝对不算其中之一。

    佐佐木大抵是有些敏锐的,他脑海中树着天然应对危险的雷达,很容易察觉那些高危人物又很容易被吸引,津岛修治年纪虽小却表现出了类似的特质。

    [他谈论死亡时,就像在说一出钟爱的戏剧,又像是在介绍自己的老朋友。]

    [我不能确定他是什么意思,是在期待见到死亡,见到自己的死亡,还是仅怀揣孩童对死的好奇,有些孩子就那样因无知而无畏,总是把犯罪生死之类的事挂在嘴边上,说实话,我希望修治是后者,如果他已经了解死亡的意义却还很期待,那会让我害怕。]

    “总之。”面对孩童过分尖锐的言语,他只能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地回应,“不管你觉得我是伪善还是懦弱,可能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佐佐木说,“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你如果受伤了我肯定就先死了。”

    “为安全考虑,修治君就别再刨根问底了。”

    津岛修治毫不同情,他与佐佐木相处时间不长,至多认为对方是个平庸的好人,说感情基础是全然没有的,丝毫不为自己扰乱对方心思而歉意,相反他撇撇嘴,觉得很没有劲,就不再说了。

    [没意思。]

    他想着。

    时间点点滴滴向前爬,指针环绕中轴以圆形轨道运转,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飞鸟警探没来,佐佐木问了一句,有人告诉他飞鸟警探出外勤去了,大早上一通电话打过来说今日不在,稍后还有可能调派人手援助,原因不知。

    “告诉你一件事。”津岛修治的声音又响起,“我的监护人,他也两天没出现了,我猜他跟飞鸟先生一起。”

    佐佐木头脑里的齿轮艰难地转动,沟壑中塞满了各式各样纷杂烦乱的信息,他一会儿在担心前辈的安慰,一会儿又闪过津岛修治的眼,一会儿又回忆起案情发展,t小姐的脸在脑海中回荡,记忆宫殿里尽是些零散的碎片。

    “你……是不是在担心他?”佐佐木问。

    “担心?”津岛修治的表情很古怪,像是无意间吞下苦黄连,脸皱得像窝成一团的纸,“不、当然不可能。”他说,“我完全不需要担心他,你也不需要担心飞鸟先生。”

    “那个男人是杀不死的。”他说,“且别说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即便是神佛入世都无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明明相处时间不久,太宰治却给津岛修治留下如是印象,他高深莫测不可捉摸,生命顽强得不似人类。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杀死自己。”他歪头说,“听着很不可思议,但他就是那样的人。”

    [杀不死自己?]佐佐木顶着惨白脸想,[可真是天方夜谭。]

    ……

    5月10日

    夜。

    飞鸟一生中做过许多胆大包天的事,入职军警后更有很长一段时间把头颅吊在钢丝上,支点太细,平衡更是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他的头颅就会坠入万丈深渊连个空荡荡的回音都听不见。

    [这也太疯狂了。]

    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跟在太宰治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像座沉默且巍峨的高山,飞鸟身材高大,面相严肃,很有职业保镖的味道,他现在脱下警服,穿黑西装,脸上没做太多装饰,如果在这里遇见“熟人”就惨了。

    他忽然觉得以前的冒险都不是个事,没有哪一次比此次更加疯狂。

    [我被带到了横滨黑手党的活动范围内。]他想,[而且没有做任何伪装。]

    横滨是法外之地,市区尚且有军警驻守,但管的都是是民间的小打小闹,调节邻里矛盾夫妻关系是警察的主要任务,他们的枪不是用来发射子弹的。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当地治安优秀,恰恰相反,横滨治安之糟糕在日本排名靠前,这里有非法移民、偷渡者、孤儿、异能力者、黑手党帮派成员……尤其是最后一条,黑手党的帮派并不呈现一家独大的局势,现在几家黑手党平起平坐,时有纷争时有合作,从大方向看纷争数量更高。他们勉强算守规矩,把争斗控制在夜间港口旁,再不济转移到贫民窟,寻常不会打扰百姓生活,军警们懒得管也无法管理他们,就干脆把自己当成普通市民的意愿,完全不看他们了。

    但不管怎么说,警察与暴力犯的相性度很低,城市里的军警不去找黑手党麻烦,后者还会自己送上门来,就像是在夸耀他们的存在似的。

    太宰修治今天早上敲响了他们家的大门:“我想要去横滨一趟。”

    “什么?“他没搞明白。

    “我说我想去横滨一趟。”他总是语出惊人,“在今岁止与藤原清水结婚三年后,后者独自前往横滨完成了为期一年半的卧底任务。”这是条机密资料,尘封至今普通警员还不能查阅,飞鸟只是有所耳闻,具体纪录以他现有身份却不可过分探究,太宰治不同,他同坂口安吾要来了绝对机密的资料,并且申请令飞鸟同时阅读的保密协议,上头不出所料地批准了。

    “只要你帮我们找到那些。”种田长官说,“我们得回收。”

    “如你所见那个帮派已经覆灭了,但他们却留下了十分珍贵的研究材料。”太宰治说,“我去调查了那个帮派,他们并不是以传统的枪械起家,比起暴力他们更像是一群疯狂的科学家,为了研究超出法律限定范围的课题凑在一起。”他说,“能够让人短时间内获得异能力的药品,能力的起源,能力的具现化,非人的恶灵之类,你永远无法他们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

    “那与黑手党有什么关系。”飞鸟谨慎地提问。

    “他们在研究的过程中获得了一些副产品。”太宰治说,“比如说毒气、作用于神经学的药剂等等,甚至还有新型毒品的代替品。”他略作停頓,“他们有一位相当高明的药剂师。”

    飞鸟知道他话中有话,又听不懂他的指向,只能沉默。

    “我们接着说。”太宰叙述说,“因定位关系这个帮派本身是没有太多来自内部的武力,但他们出产药品,提供新型神经毒素,有许多小帮派仰赖他们生活,而大帮需要这些物品就干脆各自派出队伍保护临时集结武装部队,听起来天方夜谭却又真的出现了,藤原先生作为卧底潜入小帮派中又被派去保护疯狂科学家组织。”

    “中间经历了不少,我们简而言之就是他的任务成功科学家基本被捕。”他随手拿起躺在地上的玻璃器皿,是跟上木塞的试管,盛放在其中的液体微微泛着黄,灯光是冷白的,折射在液体中,黄色更浅了,飞鸟怀疑里面放了危险物品但又有谁会把装高危试剂的管子扔在地上?他不大确定。

    “但我发现,他应该是没有彻底完成任务的。”太宰治说,“他把一批药剂藏了起来而不是没有发现,至于当时的疯狂科学家中也有漏网之鱼。”

    “药剂给他藏在横滨贫民窟的深处,交给专人保管。”他口中的专人肯定是指黑帮成员吧,“现在为了拼凑出完整的案情,也为了达成先前我答应种田长官的,我们得把那些货物带出来。”

    “哎?”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就我们两个人哦,飞鸟。”他说,“完成这项任务,案情就明了了。”

    ……

    5月11日。

    昼。

    “怎么回事啊,草间那混蛋。”

    “上班迟到?他知不知道我们工作的重要性啊!”

    “不过还真挺奇怪的,他虽然口上花花,对工作却挺认真,平时叫他加班嘴上是会抱怨,人的话还是会到现场,今天已经不是加班了,少有太少有了。”

    佐佐木到办公室时,几名前辈扎堆讲话,他踟蹰两下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是佐佐木啊。”中村说,“就在讲草间啊,昨晚通知他加班,飞鸟前辈不是不在吗,工作又多大家都很焦头烂额,当时他就没有接电话,这也就算了,难得的假日被叫出来很不情愿我也能理解,但今天还没有来怎么看都很过分对吧。”

    佐佐木说:“可能是生病?”

    “哎,那样的话总要打通电话吧。”

    “说起来他会不会去……”此话一出,那几名前辈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嘴角上扬的角度实在是隐晦又猥琐,佐佐木是新人没错却听过说过相关传言,清楚他们正在说什么。

    [啊,无非就是去风俗店那些事情吧。]

    “不过就算是去,也不可能两天都不回来吧,溺死在温柔乡里了吗?”

    中村说:“不管了,今天下班去他家逮人吧。”

    没人觉得草间是失踪或者出了别的事,他身材高大,精通格斗术,又在探案组,人可称精明,他遇上歹徒只有歹徒需担心,就算是异能者,也能有通风报信等到救援的机会吧。更别说昨天市内没有发生枪击案袭击案等等。

    佐佐木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与草间的关系一般,说是前后辈但对方十分善于使唤后来的人,佐佐木经常要帮他做额外的工作,还要成为被前辈打趣的笑料,他性格不错,但次数多了很难对草间等人怀有好感,最多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

    佐佐木今天的行程也很紧凑,工作时间要去先前划定的骸骨来源范围实地勘探,晚上还要去赴约。

    津岛修治问:“她有告诉你地点吗?”

    “还没有。”佐佐木说,“t小姐讲晚上再告诉我。”

    “哦。”小孩儿双手支撑在桌面上,垫高脚站着,他小声说,“草间,你担心他吗?”下一句立刻串联上,“肯定不担心吧,草间脾气很差,喜欢捉弄后辈,老是把繁重的工作推给你,但他人懂得明哲保身,没有接会招来太多仇家的工作,而且身材高大善于格斗,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几天下来,津岛修治几乎成为了佐佐木的恐惧根源,他说的一些话似乎不太重,在心中回味回味却处处透着诡异,他硬头皮说:“难道不对吗?”

    “唔——”津岛修治说,“不,你说得也很对。”他笑嘻嘻的,离开太宰治后孩子的笑容越来越多了,这几天大人也忙于做自己的事,否则给太宰治看见了一定能发现端倪。

    他忽然知道了什么叫快乐什么叫不快乐,也明白了愉悦二字背后的真正含义,压抑在身上的枷锁随着太宰治的离开一同减淡,曾经使用萦绕在身上的呕吐欲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与其称为被害者他更想当加害者,津岛修治就是这样的孩子。

    才根源来说,你甚至可以说他是邪恶的。

    “还是快点完成工作吧。”他对佐佐木说,“你今晚要赴约会。”

    ……

    5月11日。

    午。

    佐佐木跑到了一个古老的街区,房屋都是昭和时代建立的,最多不过翻新一两次,建面比寻常一户建大太多。

    这里住户不多,仅剩的住户里穿和服的老太太也占大多数,总而言之是个挺没生气的街道。

    一间很大的神社藏在几栋房屋后,跟他一起来的津岛修治似乎挺有兴趣,他进去参拜了神社主神,还绕御神木转了好几圈,年岁超过五百的古木放整个日本都不多,尤其是经过轰炸的战后城市,它们已经是老祖宗了。

    一个女人站在窗户后。

    她站在二楼,窗帘半掩窗户,一半脸也被遮掩,另外一半则暴露在外,她杏仁形状的眼睛正在看他们,正在看津岛修治与佐佐木。

    津岛修治看见她了,于是他仰头,露出一个被母亲视为乖巧的微笑。

    女人又离开了,她是一抹遗世的幽魂。

    佐佐木绕弯神社一圈,他感觉不大对,背后森森,觉得很冷。抬头看又什么都没发现,只能归于神社过于古老,有股寒冷的清静之气,要不然难道是神明在盯着他看吗?

    “佐佐木。”津岛修治忽然喊他,“我要去街角的书店。”

    “什么?”成年人没搞清楚他的意图。

    “我忽然想到想要一本书,就是你之前说的妖怪侦探小说。”他讲,“我准备到书店里站着看会儿书,跟着你四处走实在是太无聊了,漫无目的,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都没有。”

    [啊,原来是这样。]佐佐木恍然大悟,[确实,对普通孩子来说我的工作是太无聊了,就算是对修治君来说也是这样吧,总归没有书本还有手机游戏好玩的,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发现的,不是凶杀现场,忍耐不下去是正常的事。]

    “那你等等,我领你过去。”佐佐木说,“我跟老板打个招呼,让他看着你,你就在店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跑。”

    ……

    5月11日。

    书店。

    津岛修治仰头。

    书架太高了,他在同龄人中算身体修长的,到底只是个孩子,放在顶层的书都是拿不到的。那层放民俗故事,侧边页书京极夏彦四个字,据说他是上世纪很出名的民俗学家,到现在却销声匿迹很久了,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不再搞民俗学而是转业研究其他。

    “你想要那本书吗?”

    津岛修治先抬头看站自己身后的女人,他乖巧笑道:“是的,麻烦您了,今岁夫人。”

    书送到他的手上。

    “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今岁夫人又批了一袭大披肩,她热爱棉麻制成的衣服,最好再垂挂长长的流苏,此类服饰略带复古之意,从外观看来能柔化她的气质。

    “也不算吧。”津岛修治打开那本书,“应该是第三次了,刚刚你还在楼上看我。”她说,“那应该算一次吧。”

    “你喜欢这本书吗?”今岁夫人问,她表情柔和,眼中所含情绪并非虚假,凑近津岛修治时孩子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柠檬香,在进入这间书屋后今岁夫人忽然多出了一个新的身份——母亲。

    “谈不上喜不喜欢。”津岛修治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它,作家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见。”

    “我儿子。”今岁夫人说,“我儿子很喜欢这一类故事,分类是日本民俗故事,讲的都是大江山与鬼王、络新妇与天帝之女、文车妖妃跟玉藻前,”她的嗓音实在是太轻柔了,轻柔得像在唱童谣,表情也恬淡,“我会给他看歌川广重的《东海道五十三次》坐在家里就能看见富士山的山顶与腾飞的浪花,载行商的长条形木船同浪花一起翻涌,不知何时就会被卷入其中,海鸥在低空飞行,羽毛被连串的水珠打湿。”

    “北斋漫画森罗万象,鱼虫鸟兽山川海草浩瀚的星河汹涌的波涛都出现在其中,于是我把他抱在怀里讲述世界的浩大与浪漫,讲人的千奇百怪,说曾经江户的建筑,与现在东京的天空树。”

    她的最后一句话在津岛修治的意料之中,女性说:“你跟那孩子非常像,仔细想想如果他能活到跟你一样的岁数,就算是年龄你们都是差不多的。”

    “因此,从看见你第一天起,我就心生欢喜,想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男人会带你来拜访我。我期盼有那么一天。”

    “今天终于见到了。”

    津岛修治说:“你跟我妈妈也有点像。”

    “不,用母亲来称呼可能更合适吧。”他说,“她也是旧华族。”这句话让今岁夫人变脸色了,笑容不太真挚。

    “她或许没有那么喜欢自己的门第,但也不像您一样厌恶,她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一切放在我面前却不顾及我需不需要,她喜欢古典文学喜欢紫式部却鄙夷井原西鹤,商人文学入不了她的眼。”

    “她可以把他人的生命视为无物,那在她心里绝对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可能也是那样。”他说,“她安于成为笼中鸟,或许在文学上有造诣却没有执笔成为女作家的想法,她甚至不介意我走上相同的道路,也被家族束缚。”他抬头看今岁夫人,对方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被风吹雨打的白色杨花,“我觉得你们一样,但你们又好像不同。”

    “你说不定更忠实自己一点。”津岛修治的眼神说不上是探究还是羡慕,他把最赤条条的好奇心展现在女人面前说,“我想知道,杀人真的能给你带来快乐吗?还是说驱动你前进的是报复心。”他可能不是在问今岁夫人,已经逝世的母亲、阿重,所有剥夺过他人生命的人都站在今岁夫人的身后,这些人的身姿影影幢幢,随光线的折射变幻甚至重叠在一起,太宰治不会回答他的问题,那个人并不喜欢在他面前谈论死亡,就好像在下意识防备什么一样,于是他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寻找到答案。

    “请告诉我,当死亡来临时,你在想什么。”

    “要来我家喝一杯牛奶吗?”今岁夫人问,“你喜欢被北海道的牛奶吗?”

    “不讨厌。”

    ……

    我曾经有个孩子。

    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无关与我很像,于是就有白皙的皮肤、紫葡萄似的眼睛、卷翘的睫毛,藤原清水的头发微微透着卷,发丝软绵,雅歌君遗传到了他的发质。

    他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有点病弱却无伤大雅,又很聪明,我喜欢把他揽在怀里念书,只要是我念的书他都很喜欢。

    是不是真喜欢我是不知道的,但你看他的眼睛就觉得心宁静下来了,他的眼睛很漂亮,是黑色的,却闪着明亮的光,我对镜子看过自己的眼睛,像一滩黑沉的死水。

    于是当他在我怀里离开,用沾满鲜血的手触碰我的脸颊时,我知道自己的世界崩裂了。

    津岛修治打断她的话:“那你会因为制造死亡而感到快慰吗?”

    “当然。”今岁说,“那是报复,报复总会给人带来短暂的报复。”

    “那你觉得。”他右手持勺子,勺子挖通杏仁豆腐,豆腐的柔软度度与脑髓是差不多的,伸出鲜红的舌头乳白色的豆腐块上蘸两下,噬人血肉的鬼怪在吃鲜血淋漓的热腾腾的脑髓时估计跟他一样吧。

    “人会因为单纯地观摩死亡而感到快活吗?”他说,“站在生与死的界限中,感受生命消逝的瞬间,距离死亡太近了。”

    “更甚至,杀死人,一句轻飘飘的语言就能造成数人的死亡……”他放下勺子俨然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不对,还是要死得更富有趣味更有意义才行,那样才有趣些。”

    “以我的角度来看。”今岁夫人已经化身最可靠不过的母亲,耐心回答津岛修治的话,“只要没有神经激素异常,又没有外界仇恨的刺激,人是不会因为他人的死亡而获得快乐的,不过事情总有例外,比如说美国的杀人狂家族,每一代人都会出现凶手,在进行尸体解剖后医生发现,他们家的人脑域结构与寻常人类不一样,异常的脑构造让他们更加聪明,更加会学习,同时也能从杀死人中获得愉悦感。”

    “对有基础良知的人来说,那会很让他们痛苦,大凡灵魂构造成有一丝丝的道德成分,就无法成为肆无忌惮的杀人狂,但如果在最开始成长期就没有赋予足够的道德社会教育,说不定就会成为你口中相当可怕的怪物吧。”

    “啪。”

    茫茫虚空中,津岛修治听见了锁链断裂的声音,一个他思考多日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是这样啊。”

    [我终于发现了自己与焉岛先生的不同之处。]他记忆中的太宰治总是很沉默,当他发现那些罪恶,当他看见死亡时永远摆着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具似的笑脸,津岛修治也会有所感觉,非正常死亡让孩子心生雀跃,但他模糊地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让太宰治看出他的异常。

    [那人不会接受的。]他模糊地感应道,[他希望我成为一个有良知底线的人,可能他自己有道线画在心里,让他没有那么肆无忌惮,让他成为一个人。]

    [我跟他是不一样的。]

    他想。

    [我跟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我不想去克制自己的愉快,那没什么不好的。]

    [说到底。]津岛修治的眉眼薄凉。

    [死了再多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a宰在小英雄世界的时候,灵魂里还有a先生的成分在,因此即使他受到了很多的磨难,在早期也没有成为寂小姐那样的人(托腮),至于后来就有各种朋友,各种英雄帮助他了,那就是另外一个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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