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除夕夜晚辈行大礼 调侃话姑嫂挑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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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大年除夕，因本年没有阴历三十，便将腊月二十九当成大年三十儿。家家户户，不论穷富，除了家有丧事或守孝期内的，都在门上贴了对联、挂起灯笼。供祖先、拜财神是各家必不可少的，恭恭敬敬，不得孩子说一句忌讳的话。孩子们早就盼着这一刻，年夜饭、年嚼货、放鞭炮，无不让他们开心雀跃。
往年的每个年夜饭，子昂都是同外祖父母和父母、妹妹坐在摆有八道大菜的炕桌前。外祖父母离世后，他们一家四口也是这么过除夕，然后就和雪峰、妹妹等伙伴们开心地放鞭炮、点烟花、玩纸牌。饿了、谗了都有平时很少吃到的好嚼货顶着，一直到天亮。可今年的除夕夜，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父母、妹妹围坐在一张饭桌上了。虽然懿莹妈也给子昂做了套新衣裳，但见罗家灯火辉煌、其乐融融的样子，他不禁更加思念爹娘、妹妹和童家的人，不时觉得心里酸酸的，总有眼泪要涌出来。尤其白天景祥告诉他，日军正在攻打哈尔滨，这让他的心情更沉重。
罗家人都看出子昂有心事，知他准是想念家人了，一再嘱咐他要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各家年夜饭的鞭炮纷纷响起，景利也在院外噼噼叭叭地放了很长一挂鞭。母亲将屋里的洋灯也捻得更亮些，然后招呼大家上炕吃年饭。加上子昂，老少一共十一口，将一张方桌围得满满的。爷爷、奶奶仍然坐在正中间，父亲、母亲分别坐在爷爷、奶奶旁边。景吉和抱着孩子的小青，分别坐在父亲、母亲旁边，子昂和景祥分别坐在景吉和小青身，懿莹和景利则分别挨着子昂和景祥，已经是炕沿的位置了。
懿莹的头发梳的和往常不同，流海儿上面一侧的一绺儿头发用细的红头绳缠了一小段儿，象块儿红宝石嵌在头顶上，辫子编的也比往常紧一些，两个辫梢儿都用红头绫子系的蝴蝶结，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新的，上身是红底儿白花斜襟袄，下身是大红色的缎面棉裤，脚上穿的袜子也是红的，刚刚脱下的鞋子也精制，红缎子面儿，里面贴着兔皮白毛，一直贴到鞋沿外，看着就有温暖舒适感。
外面不少人家刚放头遍鞭炮，虽然不很激烈，但也连成了片。罗掌柜对子昂做事很满意，这时见子昂情绪仍不很高，就搭话问道：“头次在家外过年吧？”子昂点下头道：“嗯哪。”便又无语了。罗掌柜又说：“别拘束，就拿这儿当自个儿家。也别想太多，你现在只是还没找到你姨他们，他们这会儿也和咱一样过年呢！你在这儿啥都不缺，咱慢慢儿找。”又对坐在子昂旁年的玉懿莹说：“给你子昂哥夹菜。”都清楚此时能让子昂开心的只有懿莹。
懿莹愉悦地在桌上挑着好吃的往子昂碗里夹。子昂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会影响罗家人，又见懿莹在为自己夹菜，笑笑说：“我没事儿的。”又和懿莹碰下目光。懿莹嫣然笑道：“你多吃，今晚咱都一宿不睡觉。”景利揭起她的短道：“得了吧。你还能一宿不睡？哪年你都挺不到半夜。”小青抱着孩子，又拿懿莹逗乐道：“今年不同了，咱家多人了。”一边说一边抿嘴笑着在懿莹和子昂的脸上扫来扫去。大家都明白小青的意思，也都抿嘴儿乐。懿莹害羞地冲嫂子一努嘴道：“去边儿去！”小青立刻装出委屈的样子道：“你说你多歪，俺也没说啥呀！”母亲笑道：“都好好吃，吃完啥都不用你们管，愿干啥干啥。”被解围的懿莹抢着说：“我放炮仗！”奶奶被吓一跳道：“那都淘小子玩儿的，咱姑娘家家的，可离那玩儿意远着点儿！要把俊脸蛋儿崩坏了，看你还咋找婆家？”小青和景利竟异口同声地笑道：“今年她不怕！”
懿莹立刻装着生气道：“奶，你看他们呀！”又目光一闪地看一眼子昂。罗掌柜板起脸道：“别闹，都好好吃！大过年的，别一整唧唧歪歪的！”懿莹听出爹在责怪自己，不服气地用筷子头指下小青。母亲立刻也冲她板脸道：“过年不行搁筷子点估人！越大越没规矩。”接着又对儿女们说：“再都别忘了，半夜吃饺子，要是看到露馅儿的，可都要说‘挣’了，记住没？”景祥、景利立刻一齐大声地拉着长调说：“知道啦！”显然母亲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嘱咐了，奶奶、母亲咯咯笑。
吃过饭后，母亲和小青收拾饭桌，爷爷、奶奶、父亲和景吉在一起玩儿起纸牌，子昂、懿莹则跟着景祥、景利出去放鞭炮。这时懿莹头戴粉线围脖儿、红绸棉袍，子昂和景祥、景利则是狗皮帽子、青缎棉袄，青布棉裤和棉鞋。
大街上半大以下的孩子很多，放着鞭炮，玩儿着纸花。借着房顶地面上很厚的积雪和各家门上的红灯笼看得很清。这时的鞭炮声都是短脆的，大的小的咚咚叭叭地响成一片，各种烟花纸花也哧哧嚓嚓地在半空中闪亮，加上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嬉笑声，好一派和平又和谐的景象。其实就在这一刻，作为东省特区的哈尔滨，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整个东北三省都掌控在日军手中了。
子昂他们这时还不知哈尔滨也已被日本人占领，正都开心地放着鞭炮。懿莹一直围着子昂转，点燃的鞭炮一仍出，她便双手捂住耳，故意将头歪到子昂的肩上。景利还故意趁姐姐不注意将点燃的小鞭儿丢到她脚边，叭的一炸，她惊叫着扑到子昂怀里。趁景利开心大笑或逃去的工夫，子昂也就势搂一下她，心如被裹了蜜一般甜。
放了一阵鞭炮，懿莹觉得冻脸冻手又冻脚，便张罗着玩纸牌，说是打五钱的。但景利要继续在外面放鞭炮，她便又去召唤嫂子。母亲也支持，说由她来看孩子，让小青陪着一起玩。懿莹又叫上子昂、景祥，四个人围坐在爷爷、奶奶的屋炕上，借着要亮通宵的洋灯光亮玩起来。玩的过程中，小青见懿莹和子昂总象打一手牌似的相互照应，便不时地拿他俩逗乐子。本来没法玩下去的牌，但小青、景祥还是尽兴地陪着，叔嫂间流动的目光也是火热的。但子昂和懿莹只顾他俩间含情脉脉。
一直玩到近子时，要到除夕交子了，母亲便招呼小青开始包饺子，说孩子已经睡了，白面已经和好，芹菜猪肉的馅儿也已经调好了，赶紧腾出地方包饺子。
子昂急忙下炕道：“我给你们擀皮儿。”懿莹欣喜地看着他问：“你还会擀皮儿？”他说：“会呀，我在家就擀。”懿莹开心道：“我会包。”小青笑道：“那你俩一伙儿，我和妈一伙儿，看谁包的快”懿莹爽快地应道：“行！我去洗手。”随后也下地穿了鞋，又哼着小曲去了灶房。看懿莹这么开心，小青在后面又挖苦道：“看把你美的！”然后又对子昂抿嘴乐。子昂又有些难为情了。他现在真有点怕小青，他感觉她实在太精了，似乎他和懿莹心思都看得很明白。
景祥也想跟着一起包饺子，但在对屋玩纸牌的奶奶也过来了，因爷爷、父亲和景吉还要继续玩，他只好去接奶奶那副牌，临出屋时忍不住和小青也对了下目光，目光中都露出沮丧和失落。
奶奶、母亲、小青和子昂、懿莹围着一张一米宽一米半长的面板包饺子。小青和子昂擀剂子站在地上，奶奶、母亲、懿莹包饺子坐在炕上。子昂的剂子擀很象样，受到大家一阵夸奖，只是没有小青擀得快，但仅供懿莹包还富富有余。懿莹显然包过饺子，将子昂擀的皮儿牵起一片儿，搭在左手心上，右手持起用骨头磨得很薄的鱼匙儿打一团儿馅儿到饺子皮儿上，又将鱼匙儿放回馅子盆内，然后一手端着一手兜起打了馅儿的饺子皮儿，将对边的一点捏在一起，又将两头漏气儿的饺子上面的边儿放到两个合起的虎口间，再用力一捏，一个上面打褶儿下面溜鼓的饺子便包好了，再精心地摆在用高梁杆儿排成的圆盖帘儿上。奶奶、母亲包的饺子则摆在另一个大一些的盖帘儿上。子昂一边擀着皮儿，一边不时地看懿莹包饺子，虽然都包得很好，但他就觉得懿莹包的好看有食欲，她用力捏饺子的样子也很可爱，自然翘起的兰花指就象花开一样优美。
母亲见子昂很注意懿莹包饺子，便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和奶奶、小青抿嘴笑道：“俺闺女包的饺子可带劲儿了。”小青也笑着说：“俺今天就吃老妹儿包的的饺子，多喜庆啊！”懿莹听出嫂子又在拿自己开心，装出生气的样子道：“不让你吃！”小青不生气，又说：“不吃哪行？俺还得多吃呢，要不你被人领走了，可就吃不着了！”懿莹娇气起来，伸手拍一下嫂子道：“你坏蛋！”，嫂子套袖上便粘了些面粉，但谁都没在乎，除了子昂、懿莹，都在咯咯地笑。正笑着，景利从外面进来，显然是跑着回来的，见正包饺子，就问：“包钱了吗？”母亲忙说：“呦，你不说还忘了。赶紧，在锅台上呢，都洗干净了。”景利转身又出屋，很快端着一小碗儿进来，用眼睛数着，里面有六枚硬币，但都是小面值，五厘、一钱、五钱。景利说：“咋不多放点呢？”母亲说：“别放多，放多就不灵了，这才看出谁的运气好。”说着接过碗儿，从里面取出一枚，包到饺子里。懿莹也在碗儿里取出一枚五钱的包进饺子里。
饺子包好了，包了满满三盖帘儿还多，灶房大锅里的水也烧开了，正翻着花儿。这时外面已有很多人家开始放除夕炮了，整个乜河都是哗哗的鞭炮声。纸牌的局子已经撤了，罗掌柜催促道：“赶紧下饺子放炮仗！”话音刚落，自家院内便传来噼噼叭叭的鞭炮声，母亲、小青忙着端起盖帘儿进灶房，将饺子下入翻着水花儿的大锅内，用勺子贴着锅沿，朝着一个方向轻轻推水，沉底的饺子便在水中旋转着，渐渐地浮了上水面。
饺子一盘儿一盘儿地上桌了，还有上顿饭没有吃了的佳肴热过后也端上来，大家还是按着上顿饭的座位坐下来，分别就着酒就着菜吃起来。母亲见到有露馅儿的饺子便说：“挣了！挣了！”其他人也在各盘内寻找露馅儿的饺子，找到了便说：“这也挣了！”
子昂吃到第二个饺子时便硌了牙，然后从嘴里取出一枚五钱的硬币。懿莹忍不住高兴地说：“太好了！这是我包的！”小青想说懿莹胳膊肘朝外拐，立刻觉得不该，便用嘴撇她一下。懿莹以为嫂子不信是自己包的，就辨解道：“真我包的，就两个五钱的，都让我包了。”小青忍不住冲懿莹道：“你该出嫁了！”说着又看一眼子昂。奶奶和母亲都听出小青的意思，都咯咯的笑。懿莹仍不明白嫂子的话意，只感到大家都希望自己将来嫁给子昂，心里很美，却又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冲嫂子一紧鼻子。
吃完子夜饺子，便是农历新的一年开始了，也就是由羊年转入到了新的猴年。尽管人们都迷信地认为猴年有点上窜下跳、动荡不安的意味儿，但赶上这样的年份也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更不能不生活了，只好祈求各路神仙保佑有个好运气，尤其要为猴年出生的孩子起个更吉祥的名字来压一压。
收拾完饭桌，母亲便吩咐晚辈儿们摆椅子、垫子，准备进行磕头仪式。先是在地上面南背北地摆上两把围椅，然后由爷爷奶奶端坐上去，再将一张一米正方的的狍皮垫铺在爷爷奶奶脚前一米远的地上。接着大家便依次为爷爷、奶奶磕头。先是罗掌柜跪到狍皮垫上，说：“爹、娘，儿子给二老拜年了！过年好！”随即磕一响头。爷爷、奶奶端坐在上面，高兴地应道“好，好，你也过年好！”随即由奶奶递过一个内装压岁钱的红纸包，说，“不论你多大，在爹和娘眼里，你都是孩子！拿着，新年发大财，身体棒棒儿的！”
罗金德自然是不缺钱的，但这份钱他是必须要接的，便用双手接过红包，说：“谢谢爹娘。”然后直起身来。接着，懿莹娘也跪上去说：“爹、娘，儿媳给二老拜年了！过年好！”随后也磕响头、接红包、受祝福，又谢过公婆起身。再接下来，便是孙子辈儿们由长到小地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接红包了。
三个孙子及孙媳妇都磕完了才轮到懿莹。懿莹很自然，也很高兴，磕完头起来，又碰了一下有些拘谨的子昂。事先懿莹不知道子昂今夜可不可也随自家的规矩，便偷偷地问娘，她十分希望子昂能随自家规矩，这样他就成了自家的人，成了自家人不就成了罗家的姑爷了吗。娘笑着问她：“你啥想法？”懿莹不好意思地说：“俺哪知道？人家在咱家过年了。”母亲看出女儿的心思，故意绷着脸说：“他又不是咱家人儿！”见女儿顿时不是心思，忙笑道：“你问问他愿不？”懿莹立刻又多云转晴，高兴地跑开，把子昂叫到一边说：“半夜吃完饺子都得给长辈磕头，你磕吗？”子昂很想融到她的家中，听懿莹问，心中高兴，问：“可以吗？”懿莹也问：“你愿意吗？”子昂点下头，说：“俺家那边也兴磕头。”懿莹乐了，说：“俺娘同意。”子昂看着她也乐了。但他总觉得不自信，自己毕竟是外人，会不会被人笑话，尤其是小青嫂子，不知又该拿自己和懿莹开什么玩笑了。看着罗家的人依次地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他心里不禁嘭嘭地跳，见懿莹在提醒他，慌忙跪到垫子上，觉得跪偏了，下意思地双手扶地，将身子正对着爷爷、奶奶中间，“咚”的一声，比谁磕的都响；他没用过袍皮垫儿，瞅着毛乎乎的，其实很薄。他觉得额头很疼，但没敢理会，急忙拜年道：“爷奶过年好！祝爷奶长寿！”
大家都忍不住笑，景利、小青、懿莹笑得哈哈的。奶奶一边咯咯地笑，一边递过红包说:“好，好，你也过年好，早点找到你爹娘。”
子昂面对红包有点犹豫，奶奶仍笑着说：“这头是不白磕的，快拿着。”子昂道了谢，也用双手接过红包。随后又是新一轮，爷爷、奶奶上了炕，罗掌柜两口子坐到围椅上，也开始接受儿女们的跪拜，接一个就由母亲发一个红包。又轮到子昂时，母亲笑着说：“可别使那么大劲儿了，看你脑门儿都肿了。”忍不住咯咯地笑。子昂也难为情地笑着，跪上去，忍疼磕了头说：“叔，婶儿，过年好！祝叔婶儿身体健康，发大财！”
母亲立刻也递过红包，说：“你也过年好！祝你早点找到你爹你娘他们。”
到此，除了炕上睡觉的孩子，该磕头的都磕了，该轮到景吉他们同辈之间相互拜年了，拜时只是对站着，由小的向大的微鞠一躬，说“大哥过年好”、“大嫂过年好”、“二哥过年好”、“姐过年好”，然后大的再回应，但都没有红包。子昂给每个同辈都鞠了躬，给懿莹鞠躬时，小青要让他俩一起拜，又弄得两人害起羞。最后，子昂给了景吉的孩子和景利各一百元，都说给的太多，但子昂坚持着塞了过去。
除夕夜的最后一个讲究就是迎接财神回家了。母亲又嘱咐道：“出了门儿，朝西走一百步，回家时都不行吭声。”小青微笑着对子昂说：“你陪小莹去。”懿莹看嫂子的眼光是感激的，随后样子害羞地先出去了。小青推一下子昂，子昂便跟了出去。
屋外放鞭炮的少了许多，但借着雪的光亮，街上行走的人却不少，多都是朝着西方走，也听不到说笑声。子昂紧挨着懿莹向前走，懿莹用手扶着子昂的臂膀。子昂心里很激动，一下握住懿莹的手，觉得她的手在自己手里一震，但还是由他握，两人的身体也贴得更紧了。就这样他们走出百步后，转身往家返，谁也没有出声，直到家门口时才对望一下，松开握在一起的手。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玩儿纸牌什么的可以玩到天亮，不想玩儿的就可以上炕睡觉了，留着神经明天还要挨家拜年或守家用糖果款待前来拜年的大人孩子。懿莹被母亲劝说着回爷爷奶奶屋睡觉了。子昂没有懿莹在眼前身边也感到困了，便也回到自己屋，可躺下有睡不着，甜甜地回味着刚才与懿莹扑进他怀里和握手儿的感觉。（未完待续）
转眼到了大年除夕，因本年没有阴历三十，便将腊月二十九当成大年三十儿。家家户户，不论穷富，除了家有丧事或守孝期内的，都在门上贴了对联、挂起灯笼。供祖先、拜财神是各家必不可少的，恭恭敬敬，不得孩子说一句忌讳的话。孩子们早就盼着这一刻，年夜饭、年嚼货、放鞭炮，无不让他们开心雀跃。
往年的每个年夜饭，子昂都是同外祖父母和父母、妹妹坐在摆有八道大菜的炕桌前。外祖父母离世后，他们一家四口也是这么过除夕，然后就和雪峰、妹妹等伙伴们开心地放鞭炮、点烟花、玩纸牌。饿了、谗了都有平时很少吃到的好嚼货顶着，一直到天亮。可今年的除夕夜，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父母、妹妹围坐在一张饭桌上了。虽然懿莹妈也给子昂做了套新衣裳，但见罗家灯火辉煌、其乐融融的样子，他不禁更加思念爹娘、妹妹和童家的人，不时觉得心里酸酸的，总有眼泪要涌出来。尤其白天景祥告诉他，日军正在攻打哈尔滨，这让他的心情更沉重。
罗家人都看出子昂有心事，知他准是想念家人了，一再嘱咐他要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各家年夜饭的鞭炮纷纷响起，景利也在院外噼噼叭叭地放了很长一挂鞭。母亲将屋里的洋灯也捻得更亮些，然后招呼大家上炕吃年饭。加上子昂，老少一共十一口，将一张方桌围得满满的。爷爷、奶奶仍然坐在正中间，父亲、母亲分别坐在爷爷、奶奶旁边。景吉和抱着孩子的小青，分别坐在父亲、母亲旁边，子昂和景祥分别坐在景吉和小青身，懿莹和景利则分别挨着子昂和景祥，已经是炕沿的位置了。
懿莹的头发梳的和往常不同，流海儿上面一侧的一绺儿头发用细的红头绳缠了一小段儿，象块儿红宝石嵌在头顶上，辫子编的也比往常紧一些，两个辫梢儿都用红头绫子系的蝴蝶结，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新的，上身是红底儿白花斜襟袄，下身是大红色的缎面棉裤，脚上穿的袜子也是红的，刚刚脱下的鞋子也精制，红缎子面儿，里面贴着兔皮白毛，一直贴到鞋沿外，看着就有温暖舒适感。
外面不少人家刚放头遍鞭炮，虽然不很激烈，但也连成了片。罗掌柜对子昂做事很满意，这时见子昂情绪仍不很高，就搭话问道：“头次在家外过年吧？”子昂点下头道：“嗯哪。”便又无语了。罗掌柜又说：“别拘束，就拿这儿当自个儿家。也别想太多，你现在只是还没找到你姨他们，他们这会儿也和咱一样过年呢！你在这儿啥都不缺，咱慢慢儿找。”又对坐在子昂旁年的玉懿莹说：“给你子昂哥夹菜。”都清楚此时能让子昂开心的只有懿莹。
懿莹愉悦地在桌上挑着好吃的往子昂碗里夹。子昂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会影响罗家人，又见懿莹在为自己夹菜，笑笑说：“我没事儿的。”又和懿莹碰下目光。懿莹嫣然笑道：“你多吃，今晚咱都一宿不睡觉。”景利揭起她的短道：“得了吧。你还能一宿不睡？哪年你都挺不到半夜。”小青抱着孩子，又拿懿莹逗乐道：“今年不同了，咱家多人了。”一边说一边抿嘴笑着在懿莹和子昂的脸上扫来扫去。大家都明白小青的意思，也都抿嘴儿乐。懿莹害羞地冲嫂子一努嘴道：“去边儿去！”小青立刻装出委屈的样子道：“你说你多歪，俺也没说啥呀！”母亲笑道：“都好好吃，吃完啥都不用你们管，愿干啥干啥。”被解围的懿莹抢着说：“我放炮仗！”奶奶被吓一跳道：“那都淘小子玩儿的，咱姑娘家家的，可离那玩儿意远着点儿！要把俊脸蛋儿崩坏了，看你还咋找婆家？”小青和景利竟异口同声地笑道：“今年她不怕！”
懿莹立刻装着生气道：“奶，你看他们呀！”又目光一闪地看一眼子昂。罗掌柜板起脸道：“别闹，都好好吃！大过年的，别一整唧唧歪歪的！”懿莹听出爹在责怪自己，不服气地用筷子头指下小青。母亲立刻也冲她板脸道：“过年不行搁筷子点估人！越大越没规矩。”接着又对儿女们说：“再都别忘了，半夜吃饺子，要是看到露馅儿的，可都要说‘挣’了，记住没？”景祥、景利立刻一齐大声地拉着长调说：“知道啦！”显然母亲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嘱咐了，奶奶、母亲咯咯笑。
吃过饭后，母亲和小青收拾饭桌，爷爷、奶奶、父亲和景吉在一起玩儿起纸牌，子昂、懿莹则跟着景祥、景利出去放鞭炮。这时懿莹头戴粉线围脖儿、红绸棉袍，子昂和景祥、景利则是狗皮帽子、青缎棉袄，青布棉裤和棉鞋。
大街上半大以下的孩子很多，放着鞭炮，玩儿着纸花。借着房顶地面上很厚的积雪和各家门上的红灯笼看得很清。这时的鞭炮声都是短脆的，大的小的咚咚叭叭地响成一片，各种烟花纸花也哧哧嚓嚓地在半空中闪亮，加上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嬉笑声，好一派和平又和谐的景象。其实就在这一刻，作为东省特区的哈尔滨，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整个东北三省都掌控在日军手中了。
子昂他们这时还不知哈尔滨也已被日本人占领，正都开心地放着鞭炮。懿莹一直围着子昂转，点燃的鞭炮一仍出，她便双手捂住耳，故意将头歪到子昂的肩上。景利还故意趁姐姐不注意将点燃的小鞭儿丢到她脚边，叭的一炸，她惊叫着扑到子昂怀里。趁景利开心大笑或逃去的工夫，子昂也就势搂一下她，心如被裹了蜜一般甜。
放了一阵鞭炮，懿莹觉得冻脸冻手又冻脚，便张罗着玩纸牌，说是打五钱的。但景利要继续在外面放鞭炮，她便又去召唤嫂子。母亲也支持，说由她来看孩子，让小青陪着一起玩。懿莹又叫上子昂、景祥，四个人围坐在爷爷、奶奶的屋炕上，借着要亮通宵的洋灯光亮玩起来。玩的过程中，小青见懿莹和子昂总象打一手牌似的相互照应，便不时地拿他俩逗乐子。本来没法玩下去的牌，但小青、景祥还是尽兴地陪着，叔嫂间流动的目光也是火热的。但子昂和懿莹只顾他俩间含情脉脉。
一直玩到近子时，要到除夕交子了，母亲便招呼小青开始包饺子，说孩子已经睡了，白面已经和好，芹菜猪肉的馅儿也已经调好了，赶紧腾出地方包饺子。
子昂急忙下炕道：“我给你们擀皮儿。”懿莹欣喜地看着他问：“你还会擀皮儿？”他说：“会呀，我在家就擀。”懿莹开心道：“我会包。”小青笑道：“那你俩一伙儿，我和妈一伙儿，看谁包的快”懿莹爽快地应道：“行！我去洗手。”随后也下地穿了鞋，又哼着小曲去了灶房。看懿莹这么开心，小青在后面又挖苦道：“看把你美的！”然后又对子昂抿嘴乐。子昂又有些难为情了。他现在真有点怕小青，他感觉她实在太精了，似乎他和懿莹心思都看得很明白。
景祥也想跟着一起包饺子，但在对屋玩纸牌的奶奶也过来了，因爷爷、父亲和景吉还要继续玩，他只好去接奶奶那副牌，临出屋时忍不住和小青也对了下目光，目光中都露出沮丧和失落。
奶奶、母亲、小青和子昂、懿莹围着一张一米宽一米半长的面板包饺子。小青和子昂擀剂子站在地上，奶奶、母亲、懿莹包饺子坐在炕上。子昂的剂子擀很象样，受到大家一阵夸奖，只是没有小青擀得快，但仅供懿莹包还富富有余。懿莹显然包过饺子，将子昂擀的皮儿牵起一片儿，搭在左手心上，右手持起用骨头磨得很薄的鱼匙儿打一团儿馅儿到饺子皮儿上，又将鱼匙儿放回馅子盆内，然后一手端着一手兜起打了馅儿的饺子皮儿，将对边的一点捏在一起，又将两头漏气儿的饺子上面的边儿放到两个合起的虎口间，再用力一捏，一个上面打褶儿下面溜鼓的饺子便包好了，再精心地摆在用高梁杆儿排成的圆盖帘儿上。奶奶、母亲包的饺子则摆在另一个大一些的盖帘儿上。子昂一边擀着皮儿，一边不时地看懿莹包饺子，虽然都包得很好，但他就觉得懿莹包的好看有食欲，她用力捏饺子的样子也很可爱，自然翘起的兰花指就象花开一样优美。
母亲见子昂很注意懿莹包饺子，便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和奶奶、小青抿嘴笑道：“俺闺女包的饺子可带劲儿了。”小青也笑着说：“俺今天就吃老妹儿包的的饺子，多喜庆啊！”懿莹听出嫂子又在拿自己开心，装出生气的样子道：“不让你吃！”小青不生气，又说：“不吃哪行？俺还得多吃呢，要不你被人领走了，可就吃不着了！”懿莹娇气起来，伸手拍一下嫂子道：“你坏蛋！”，嫂子套袖上便粘了些面粉，但谁都没在乎，除了子昂、懿莹，都在咯咯地笑。正笑着，景利从外面进来，显然是跑着回来的，见正包饺子，就问：“包钱了吗？”母亲忙说：“呦，你不说还忘了。赶紧，在锅台上呢，都洗干净了。”景利转身又出屋，很快端着一小碗儿进来，用眼睛数着，里面有六枚硬币，但都是小面值，五厘、一钱、五钱。景利说：“咋不多放点呢？”母亲说：“别放多，放多就不灵了，这才看出谁的运气好。”说着接过碗儿，从里面取出一枚，包到饺子里。懿莹也在碗儿里取出一枚五钱的包进饺子里。
饺子包好了，包了满满三盖帘儿还多，灶房大锅里的水也烧开了，正翻着花儿。这时外面已有很多人家开始放除夕炮了，整个乜河都是哗哗的鞭炮声。纸牌的局子已经撤了，罗掌柜催促道：“赶紧下饺子放炮仗！”话音刚落，自家院内便传来噼噼叭叭的鞭炮声，母亲、小青忙着端起盖帘儿进灶房，将饺子下入翻着水花儿的大锅内，用勺子贴着锅沿，朝着一个方向轻轻推水，沉底的饺子便在水中旋转着，渐渐地浮了上水面。
饺子一盘儿一盘儿地上桌了，还有上顿饭没有吃了的佳肴热过后也端上来，大家还是按着上顿饭的座位坐下来，分别就着酒就着菜吃起来。母亲见到有露馅儿的饺子便说：“挣了！挣了！”其他人也在各盘内寻找露馅儿的饺子，找到了便说：“这也挣了！”
子昂吃到第二个饺子时便硌了牙，然后从嘴里取出一枚五钱的硬币。懿莹忍不住高兴地说：“太好了！这是我包的！”小青想说懿莹胳膊肘朝外拐，立刻觉得不该，便用嘴撇她一下。懿莹以为嫂子不信是自己包的，就辨解道：“真我包的，就两个五钱的，都让我包了。”小青忍不住冲懿莹道：“你该出嫁了！”说着又看一眼子昂。奶奶和母亲都听出小青的意思，都咯咯的笑。懿莹仍不明白嫂子的话意，只感到大家都希望自己将来嫁给子昂，心里很美，却又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冲嫂子一紧鼻子。
吃完子夜饺子，便是农历新的一年开始了，也就是由羊年转入到了新的猴年。尽管人们都迷信地认为猴年有点上窜下跳、动荡不安的意味儿，但赶上这样的年份也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更不能不生活了，只好祈求各路神仙保佑有个好运气，尤其要为猴年出生的孩子起个更吉祥的名字来压一压。
收拾完饭桌，母亲便吩咐晚辈儿们摆椅子、垫子，准备进行磕头仪式。先是在地上面南背北地摆上两把围椅，然后由爷爷奶奶端坐上去，再将一张一米正方的的狍皮垫铺在爷爷奶奶脚前一米远的地上。接着大家便依次为爷爷、奶奶磕头。先是罗掌柜跪到狍皮垫上，说：“爹、娘，儿子给二老拜年了！过年好！”随即磕一响头。爷爷、奶奶端坐在上面，高兴地应道“好，好，你也过年好！”随即由奶奶递过一个内装压岁钱的红纸包，说，“不论你多大，在爹和娘眼里，你都是孩子！拿着，新年发大财，身体棒棒儿的！”
罗金德自然是不缺钱的，但这份钱他是必须要接的，便用双手接过红包，说：“谢谢爹娘。”然后直起身来。接着，懿莹娘也跪上去说：“爹、娘，儿媳给二老拜年了！过年好！”随后也磕响头、接红包、受祝福，又谢过公婆起身。再接下来，便是孙子辈儿们由长到小地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接红包了。
三个孙子及孙媳妇都磕完了才轮到懿莹。懿莹很自然，也很高兴，磕完头起来，又碰了一下有些拘谨的子昂。事先懿莹不知道子昂今夜可不可也随自家的规矩，便偷偷地问娘，她十分希望子昂能随自家规矩，这样他就成了自家的人，成了自家人不就成了罗家的姑爷了吗。娘笑着问她：“你啥想法？”懿莹不好意思地说：“俺哪知道？人家在咱家过年了。”母亲看出女儿的心思，故意绷着脸说：“他又不是咱家人儿！”见女儿顿时不是心思，忙笑道：“你问问他愿不？”懿莹立刻又多云转晴，高兴地跑开，把子昂叫到一边说：“半夜吃完饺子都得给长辈磕头，你磕吗？”子昂很想融到她的家中，听懿莹问，心中高兴，问：“可以吗？”懿莹也问：“你愿意吗？”子昂点下头，说：“俺家那边也兴磕头。”懿莹乐了，说：“俺娘同意。”子昂看着她也乐了。但他总觉得不自信，自己毕竟是外人，会不会被人笑话，尤其是小青嫂子，不知又该拿自己和懿莹开什么玩笑了。看着罗家的人依次地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他心里不禁嘭嘭地跳，见懿莹在提醒他，慌忙跪到垫子上，觉得跪偏了，下意思地双手扶地，将身子正对着爷爷、奶奶中间，“咚”的一声，比谁磕的都响；他没用过袍皮垫儿，瞅着毛乎乎的，其实很薄。他觉得额头很疼，但没敢理会，急忙拜年道：“爷奶过年好！祝爷奶长寿！”
大家都忍不住笑，景利、小青、懿莹笑得哈哈的。奶奶一边咯咯地笑，一边递过红包说:“好，好，你也过年好，早点找到你爹娘。”
子昂面对红包有点犹豫，奶奶仍笑着说：“这头是不白磕的，快拿着。”子昂道了谢，也用双手接过红包。随后又是新一轮，爷爷、奶奶上了炕，罗掌柜两口子坐到围椅上，也开始接受儿女们的跪拜，接一个就由母亲发一个红包。又轮到子昂时，母亲笑着说：“可别使那么大劲儿了，看你脑门儿都肿了。”忍不住咯咯地笑。子昂也难为情地笑着，跪上去，忍疼磕了头说：“叔，婶儿，过年好！祝叔婶儿身体健康，发大财！”
母亲立刻也递过红包，说：“你也过年好！祝你早点找到你爹你娘他们。”
到此，除了炕上睡觉的孩子，该磕头的都磕了，该轮到景吉他们同辈之间相互拜年了，拜时只是对站着，由小的向大的微鞠一躬，说“大哥过年好”、“大嫂过年好”、“二哥过年好”、“姐过年好”，然后大的再回应，但都没有红包。子昂给每个同辈都鞠了躬，给懿莹鞠躬时，小青要让他俩一起拜，又弄得两人害起羞。最后，子昂给了景吉的孩子和景利各一百元，都说给的太多，但子昂坚持着塞了过去。
除夕夜的最后一个讲究就是迎接财神回家了。母亲又嘱咐道：“出了门儿，朝西走一百步，回家时都不行吭声。”小青微笑着对子昂说：“你陪小莹去。”懿莹看嫂子的眼光是感激的，随后样子害羞地先出去了。小青推一下子昂，子昂便跟了出去。
屋外放鞭炮的少了许多，但借着雪的光亮，街上行走的人却不少，多都是朝着西方走，也听不到说笑声。子昂紧挨着懿莹向前走，懿莹用手扶着子昂的臂膀。子昂心里很激动，一下握住懿莹的手，觉得她的手在自己手里一震，但还是由他握，两人的身体也贴得更紧了。就这样他们走出百步后，转身往家返，谁也没有出声，直到家门口时才对望一下，松开握在一起的手。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玩儿纸牌什么的可以玩到天亮，不想玩儿的就可以上炕睡觉了，留着神经明天还要挨家拜年或守家用糖果款待前来拜年的大人孩子。懿莹被母亲劝说着回爷爷奶奶屋睡觉了。子昂没有懿莹在眼前身边也感到困了，便也回到自己屋，可躺下有睡不着，甜甜地回味着刚才与懿莹扑进他怀里和握手儿的感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