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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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那天之后, 沈昼叶没再去陈啸之的办公室。她将东西陆陆续续搬了回去, 而张臻在斯坦福的导师不在意张臻的出勤, 张臻实验之余便频繁地去洛杉矶找她的高中同学,于是这办公室便无可避免地空了下来。沈昼叶便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抱着一杯热茶,拆包饼干,在桌前枯坐整日。她已经不再每天都摊演算纸, 更多的时候是在脑内推演, 桌上满是图书馆借来的书籍, 从乱七八糟的小说到图书馆无人借阅的冷门大部头,堆成尖尖的一堆,宛若一座绝望之山。事实上, 也确实是。课题和科学是艰难的,它带来的痛苦像缓慢冰冷的刀刃,不会太痛,可是会缓慢砍入人的血肉骨骼。真理隐匿在造物主身后。两个凡人拼命追赶, 捉不住它的衣角。在人类的智慧殿堂之外点亮一盏灯。这句话简单诗意, 但如果真的找人去干,是能把人逼疯的。毕竟这条路满是否定与怀疑,像一条有巨龙咆哮的万丈深渊,痛苦得让人喘不上气来。沈昼叶就在其中, 寻不到出路。……下午四点半,几个研究生结伴去食堂,叽叽喳喳的, 将整栋死气沉沉的楼吵醒。手机嗡地一震,沈昼叶从书里抬起头,坐直了身子。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是魏莱问她假期回不回北京。沈昼叶:“……”沈昼叶脑子都木了,慢吞吞地打了一句‘今年有点忙,圣诞假期回不去了’,魏莱果不其然一个微信语音飞过来,将她一通辱骂。圣诞假期肯定是不回去的了,她想。这短暂的三周假期,沈昼看另有打算,陈啸之也没流露出想回北京的意思,加上他们两个人十月刚从国内过来,回国一趟路途颠簸还要倒时差,想必要过几个月再说……而且除了这个之外,还有更痛苦的因素。沈昼叶沉默了许久,问:“魏莱,能语音吗?”魏莱一愣,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怎么了?”魏莱遥遥问道:“心情不好?”沈昼叶缓慢呼吸,然后看着陌生的阳光,问朋友道:“魏莱,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这问题来得太过突然,魏莱愣住了。“……我是说,”沈昼叶停顿了下:“慈老师觉得我是个可塑之才,因此将我正式引上这条路。我以前的小老板认为我是个很好的奴役对象,就把我按在他的课题组按了这么多年。我的大老板认为我的兴趣不在他的方向,所以主动让我离开,让我去探索更广袤的天地……”沈昼叶茫然地看着那簇光,夕阳映亮她浅色的瞳孔。她对电话平和道:“——我的朋友们认为我是个有点呆的闷葫芦,有些同学觉得我是个学霸,我妈觉得我是她的宝贝女儿,希望我健康快乐。”“而我奶奶看我的样子,”沈昼叶停顿了下,说:“……就像在看她儿子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片痕迹。”听筒里只能听见魏莱平缓的呼吸声。“……每个人看待我,都是不太一样的。”沈昼叶说。魏莱低低地嗯了一声。沈昼叶望着天空许久,觉得自己心里有千言万语亟待喷涌而出,堵得发疼,却捉不住话头。“……,”她抓住一根线,艰难道:“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生过客里,只有我爸爸看待我,像是看待一种更宏大的东西,将来的希望,潮流……这样的。”魏莱:“……”“——他是真的相信我会改变世界,”沈昼叶说:“认为我将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魏莱:“叶叶,我从来没听你谈过你的父亲。”“……因为,”沈昼叶犹豫了一下,酸楚地道:“因为我谈不了。”她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是我们全家人的心病。”女孩子说,“他去世后我妈足足花了三年才走出来,能和我谈爸爸是个怎样的人。但哪怕如此我们全家还是在避免谈他——你明白吗?他太好了,所以每次想起他来都觉得太……”沈昼叶鼻尖发酸,小声说:“……都觉得,太……痛苦了。”魏莱呼吸绵长,温柔地听着。那姑娘声音模糊又困惑,娓娓地说:“魏莱,我最近总在想起我爸爸来。”“之前我都不敢的,我以前怕他失望,因为我那时候变了太多……可是现在我走回来了,我就又开始想,爸爸对我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魏莱,这条路怎么会这么难?”沈昼叶茫然看着夕阳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死胡同,一道道堵死的路?”魏莱长长地叹了口气。“……叶叶,我不懂这些,”魏莱诚实地说:“我只知道你从小到大都……和我们不太一样。”那句话其实有点蠢,但是沈昼叶放松地笑了起来。然后魏莱也开始咯咯笑,于是连冬日的阳光都变得温暖,上万里的距离都变得咫尺一般。朋友二字,其实不在于解决问题,在于倾诉——沈昼叶和魏莱是千差万别的两个人,可是在过去的十年中,没有一次不是如此。魏莱忽然道:“那陈啸之呢?”沈昼叶一愣。“——陈啸之是怎么看待你的?”魏莱说:“叶叶,你说了你的不少朋友,但偏偏把他漏了过去。”沈昼叶怔住了。她听见陈啸之回办公室的脚步声。那男人的脚步声年轻又深重,穿过门外空旷走廊,坚定傲岸,犹如行走荒凉群山间的旅人。他是怎么看待我的?他天性高傲,不回答任何春天的询问。沈昼叶抿起唇,回答:“……我不知道。”……也没能问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昼叶逐渐意识到,她和陈啸之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问题。那男人的心是真的,他爱自己。但是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迟钝如沈昼叶都觉得隔阂太深了——隔阂里有十年,二十年,无尽岁月和惨烈道别,更有他的过去,自己的人生,他们无数次想碰触又缩回的手。沈昼叶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似乎是一道鸿沟。餐厅一隅。濒临冬至,天已经变得很短,勾陈一星光刺破夜空。沈昼叶叉着自己面前的肉冻发呆,陈啸之低头吃饭,过了会儿,在一片静默中开口。“24号什么打算?”他漫不经心地问:“就是平安夜晚上。”沈昼叶叉开肉冻:“没什么事儿,怎么了?”她以为陈啸之有什么特别的安排:那毕竟是平安夜,几乎是后半年最特别的一个晚上,平安夜属于家人,属于亲人,属于爱人。然后陈啸之说:“陪我去个晚宴吧。”“……”陈啸之擦了擦嘴角,对她道:“今年校董会的晚宴定在平安夜晚上,系主任让我去出面拉funding。”沈昼叶真没想到是这个发展……“那是我老师,”陈啸之努力解释道:“而且我在这系里呆了很久,没法拒绝。再说平安夜,我不可能让你孤零零呆在宿舍里看电影……来的时候带正装裙子了吗?”沈昼叶不情不愿地回答:“没有。”“那也没关系,跟我去吧。”陈啸之劝道:“那晚宴伙食不错,也有不少人不妨认识一下。不想认识的话就在边上吃东西,一会儿我就来陪你。”沈昼叶很不情愿地看着陈啸之,问:“真的非去不可吗?”这问题问出来沈昼叶心里就有答案了:陈教授浑然天成一招牌,人帅工作能力更是无敌强,是最能干的ap时期,更有天然的师生义务,他老师不可能放过这块招牌。“非去不可,”招牌很无奈地劝道:“跟我来吧,总比在宿舍里窝着看电视剧强。”沈昼叶仍然不太情愿,甚至有点儿求饶地看着陈啸之,脸上写满对人多嘈杂场合的抵触和不乐意。“今年的平安夜没法和你单独过,”陈啸之歉疚地握了握她的手,道:“但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着。来吧,我尽快结束,第二天就是我们的时间了。”第二天陈啸之就是我的了……沈昼叶心里舒服了些许,哼哼唧唧地点了点头,很别扭地说:“那……好吧。”她说话天生恰到好处地挠人,那模样有点儿娇,还有点儿挑剔。陈啸之觉得可爱,忍不住抿唇一笑,又低下头,给小女朋友收起她的餐盘。“那我报备一下,”他一边收一边说:“你和我一起去。”沈昼叶乖乖地点了点头:“好。”………………“姓沈的你好了没啊?”张臻问道:“好了我就让那个阿姨进来了。”办公室里,沈昼叶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焦躁道:“我这儿还得一会儿!你让那阿姨先去五楼吧——”年末,斯坦福物理学院例行消毒,整个楼道里都飘荡着一股次氯酸钠味儿。张臻以英语让阿姨先走,又转过头对沈昼叶和办公桌啧啧称奇:“沈昼叶,你是不是个仓鼠,你到底在这囤了多少东西?半个宿舍都搬过来了吧。”沈昼叶哼哼一声,拿着一摞报纸,把书架上的书盖住了。“我在这里呆的久。”沈昼叶嘀咕道:“东西多有什么奇怪,你东西太少了好吗!”张臻嬉皮笑脸:“我在这里够自由嘛。仓鼠妹妹我一会儿路过图书馆,有什么书需要我帮你还上么?”“……”仓鼠妹妹想吵回去又词汇量不够,很不平地憋了好一会儿,最终放弃,红着脸从书架上挑了两三本书递了过去。张臻笑嘻嘻地拿着小仓鼠的id卡和书,蹭一声溜出了办公室,奔向了自由的新天地。“咚——”办公室门几乎被惯性甩飞,可见张臻冲出去时多么欢欣雀跃。目送她背影的沈昼叶:“……”张臻这是什么鬼乐观心态,沈昼叶人都傻了,这女人火烧眉毛还能出去胡吃海塞——明明同样是延毕狗,姓沈的压力巨大,吃不好睡不香早上还得起床跑步来排遣压力,都这样了没事儿抬头看看阳光,还能在太阳看到公式1-3……反观张臻,沈昼叶毫不怀疑这一个学期她用斯坦福食堂和华人超市把自己吃胖了三斤,心宽体胖的那种,绝不是压力性进食。阳光温暖,绒绒软软地穿过尘灰,落于整齐书架。沈昼叶爬上办公桌,用报纸裹她从国内带来的部分专业书,以免被次氯酸钠溅到,而正是那一瞬间,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藏蓝色的本子。通信本。本子厚而且松软,封皮上的烫金磨掉了些许,里面夹着厚厚的、经年累月的信纸。她将本子拿了下来,小心地抱在了怀里。——距离上次翻看完后,已经过去了一个秋天。那些往来如雨的信笺,沉没水底的时间,年少的女孩,居然已经如烟一般消散殆尽。沈昼叶怀念地摸摸它,又掀开看,发现自己试图寄往过去的信件仍原封不动地躺在原处,也再没有信件凭空出现。沈昼叶不舍得让本子被消毒水熏,特意抽了两张报纸,将它四角尖尖地包了起来。“沈昼叶?”陈啸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顺便把你衣服取回来了。”沈昼叶惊得一个激灵,回过头,陈啸之拎着两件衣服推开她办公室门,看她坐在办公桌上,这次拧着眉头道:“你怎么老爬上爬下的,你属猴?”沈昼叶笨拙地说:“我在盖书……”“盖书?你盖书需要爬桌子?”陈啸之嘲笑得毫不留情:“没长到一米六五的人生这么惨?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是谁当年跟我大放厥词说自己以后一定长得……”沈昼叶被翻旧账,气得脸都红了:“要你管,你长得高你来啊!”陈啸之耻笑一声,道:“我来就我来。”他走过来,对着沈昼叶的小发旋儿比了比,同情道:“咱俩这个子,差了不止二十公分啊。”沈昼叶:“……”一米□□点五的沈昼叶气得七窍生烟,又被啵叽一声挤开了。陈啸之顺手一揉她的发旋,把外套脱了,恶毒地说:“小妹妹,给哥哥让让。”小妹妹……沈昼叶彻底气炸,怒道:“哥你个头!你就是坨粑粑。”她爬下桌子,在一旁抱着胳膊审视陈教授干活儿。陈教授将她的大摞书往后一拖,面无表情地接了话茬:“那你还没有坨粑粑高,坨坨。”沈昼叶:“……”沈昼叶气得毛都翘了起来。“坨坨,去试试裙子,”陈啸之边收拾边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再和我讲。”沈昼叶气鼓鼓:“坨你妈呢!”她抱着本子看陈啸之收拾东西,他个高,弯腰时衣褶被拉成阳光下的白色山脉。是很难说出‘这个男人不爱我’这种话的,沈昼叶走神地想。这是个天生的少爷脾性的人,从小颐指气使惯了,想必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每次在面对沈昼叶时,连草都不让她拈起一根。他太会溺爱了,以后会惯坏我的。可是下一秒,沈昼叶就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隔阂。而那隔阂是个禁区,不能细想,沈昼叶掐断想象,像是在用火苗烫掉溃烂的伤口。陈啸之忽然不经意地开口:“最近怎么不去我办公室了?”沈昼叶从自己的世界里钻出来,嘀嘀咕咕:“我只能在茶几上趴着,腰疼。”陈啸之眉毛一扬:“假期结束给你放桌子进去?”沈昼叶心里有点儿烦他,道:“不用。”陈啸之便没有再提,过了会儿又道:“对了,你去隔壁办公室试裙子吧,看合适不。”沈昼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漫不经心点头,顺手摸走一件。下一秒陈啸之头也不回,冷冷开口:“拿你自己的,我的你穿不上。”“……”沈昼叶瞅瞅吊牌,上面写着chen x.,悄无声息地放回去,拿了另一件。陈啸之没回头,面无表情道:“弱智。”沈昼叶:“……”她憋得不行,脸都红了。“哪里不合适给我讲,可以送去改改,”陈教授谆谆教诲自己的好学生:“拿回宿舍别当垃圾胡乱堆在床上。”沈昼叶很弱气地顶嘴:“你……你才把垃圾堆在床上。”狗东西你又知道了,沈昼叶心里骂他,明明连我宿舍都没进过每次送我回去都只送到门口——我都二十五了啊!你也二十五了!二十五你懂是什么意思吗二十五就是我爸在这个年纪都有我了的意思陈啸之你这个废物连我宿舍大门都没进过……沈昼叶越想越堵心,将手里抱着的、用报纸裹好的本子往书包里一塞,提着那件定做的晚礼服,跑了出去。……陈教授收拾着自个儿学生的桌子,觉得哪不对,可能把沈昼叶给得罪了。肯定是个错觉,他自满地想,男朋友这么成熟体贴,她能有什么不满?他想着,拿起沈昼叶桌上的多肉,眯起眼睛打量,认出那是梁乐送她的那盆。于是成熟的陈教授,恶毒地,将梁学长的多肉放在寒风凛冽的窗外,又体贴地关上了窗。“冻死你。”他看着瑟瑟发抖的多肉高贵地说:“十年了还阴魂不散,给爷滚。”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还有一更!
第一百二十七章那天之后, 沈昼叶没再去陈啸之的办公室。她将东西陆陆续续搬了回去, 而张臻在斯坦福的导师不在意张臻的出勤, 张臻实验之余便频繁地去洛杉矶找她的高中同学,于是这办公室便无可避免地空了下来。沈昼叶便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抱着一杯热茶,拆包饼干,在桌前枯坐整日。她已经不再每天都摊演算纸, 更多的时候是在脑内推演, 桌上满是图书馆借来的书籍, 从乱七八糟的小说到图书馆无人借阅的冷门大部头,堆成尖尖的一堆,宛若一座绝望之山。事实上, 也确实是。课题和科学是艰难的,它带来的痛苦像缓慢冰冷的刀刃,不会太痛,可是会缓慢砍入人的血肉骨骼。真理隐匿在造物主身后。两个凡人拼命追赶, 捉不住它的衣角。在人类的智慧殿堂之外点亮一盏灯。这句话简单诗意, 但如果真的找人去干,是能把人逼疯的。毕竟这条路满是否定与怀疑,像一条有巨龙咆哮的万丈深渊,痛苦得让人喘不上气来。沈昼叶就在其中, 寻不到出路。……下午四点半,几个研究生结伴去食堂,叽叽喳喳的, 将整栋死气沉沉的楼吵醒。手机嗡地一震,沈昼叶从书里抬起头,坐直了身子。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是魏莱问她假期回不回北京。沈昼叶:“……”沈昼叶脑子都木了,慢吞吞地打了一句‘今年有点忙,圣诞假期回不去了’,魏莱果不其然一个微信语音飞过来,将她一通辱骂。圣诞假期肯定是不回去的了,她想。这短暂的三周假期,沈昼看另有打算,陈啸之也没流露出想回北京的意思,加上他们两个人十月刚从国内过来,回国一趟路途颠簸还要倒时差,想必要过几个月再说……而且除了这个之外,还有更痛苦的因素。沈昼叶沉默了许久,问:“魏莱,能语音吗?”魏莱一愣,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怎么了?”魏莱遥遥问道:“心情不好?”沈昼叶缓慢呼吸,然后看着陌生的阳光,问朋友道:“魏莱,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这问题来得太过突然,魏莱愣住了。“……我是说,”沈昼叶停顿了下:“慈老师觉得我是个可塑之才,因此将我正式引上这条路。我以前的小老板认为我是个很好的奴役对象,就把我按在他的课题组按了这么多年。我的大老板认为我的兴趣不在他的方向,所以主动让我离开,让我去探索更广袤的天地……”沈昼叶茫然地看着那簇光,夕阳映亮她浅色的瞳孔。她对电话平和道:“——我的朋友们认为我是个有点呆的闷葫芦,有些同学觉得我是个学霸,我妈觉得我是她的宝贝女儿,希望我健康快乐。”“而我奶奶看我的样子,”沈昼叶停顿了下,说:“……就像在看她儿子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片痕迹。”听筒里只能听见魏莱平缓的呼吸声。“……每个人看待我,都是不太一样的。”沈昼叶说。魏莱低低地嗯了一声。沈昼叶望着天空许久,觉得自己心里有千言万语亟待喷涌而出,堵得发疼,却捉不住话头。“……,”她抓住一根线,艰难道:“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生过客里,只有我爸爸看待我,像是看待一种更宏大的东西,将来的希望,潮流……这样的。”魏莱:“……”“——他是真的相信我会改变世界,”沈昼叶说:“认为我将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魏莱:“叶叶,我从来没听你谈过你的父亲。”“……因为,”沈昼叶犹豫了一下,酸楚地道:“因为我谈不了。”她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是我们全家人的心病。”女孩子说,“他去世后我妈足足花了三年才走出来,能和我谈爸爸是个怎样的人。但哪怕如此我们全家还是在避免谈他——你明白吗?他太好了,所以每次想起他来都觉得太……”沈昼叶鼻尖发酸,小声说:“……都觉得,太……痛苦了。”魏莱呼吸绵长,温柔地听着。那姑娘声音模糊又困惑,娓娓地说:“魏莱,我最近总在想起我爸爸来。”“之前我都不敢的,我以前怕他失望,因为我那时候变了太多……可是现在我走回来了,我就又开始想,爸爸对我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魏莱,这条路怎么会这么难?”沈昼叶茫然看着夕阳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死胡同,一道道堵死的路?”魏莱长长地叹了口气。“……叶叶,我不懂这些,”魏莱诚实地说:“我只知道你从小到大都……和我们不太一样。”那句话其实有点蠢,但是沈昼叶放松地笑了起来。然后魏莱也开始咯咯笑,于是连冬日的阳光都变得温暖,上万里的距离都变得咫尺一般。朋友二字,其实不在于解决问题,在于倾诉——沈昼叶和魏莱是千差万别的两个人,可是在过去的十年中,没有一次不是如此。魏莱忽然道:“那陈啸之呢?”沈昼叶一愣。“——陈啸之是怎么看待你的?”魏莱说:“叶叶,你说了你的不少朋友,但偏偏把他漏了过去。”沈昼叶怔住了。她听见陈啸之回办公室的脚步声。那男人的脚步声年轻又深重,穿过门外空旷走廊,坚定傲岸,犹如行走荒凉群山间的旅人。他是怎么看待我的?他天性高傲,不回答任何春天的询问。沈昼叶抿起唇,回答:“……我不知道。”……也没能问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昼叶逐渐意识到,她和陈啸之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问题。那男人的心是真的,他爱自己。但是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迟钝如沈昼叶都觉得隔阂太深了——隔阂里有十年,二十年,无尽岁月和惨烈道别,更有他的过去,自己的人生,他们无数次想碰触又缩回的手。沈昼叶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似乎是一道鸿沟。餐厅一隅。濒临冬至,天已经变得很短,勾陈一星光刺破夜空。沈昼叶叉着自己面前的肉冻发呆,陈啸之低头吃饭,过了会儿,在一片静默中开口。“24号什么打算?”他漫不经心地问:“就是平安夜晚上。”沈昼叶叉开肉冻:“没什么事儿,怎么了?”她以为陈啸之有什么特别的安排:那毕竟是平安夜,几乎是后半年最特别的一个晚上,平安夜属于家人,属于亲人,属于爱人。然后陈啸之说:“陪我去个晚宴吧。”“……”陈啸之擦了擦嘴角,对她道:“今年校董会的晚宴定在平安夜晚上,系主任让我去出面拉funding。”沈昼叶真没想到是这个发展……“那是我老师,”陈啸之努力解释道:“而且我在这系里呆了很久,没法拒绝。再说平安夜,我不可能让你孤零零呆在宿舍里看电影……来的时候带正装裙子了吗?”沈昼叶不情不愿地回答:“没有。”“那也没关系,跟我去吧。”陈啸之劝道:“那晚宴伙食不错,也有不少人不妨认识一下。不想认识的话就在边上吃东西,一会儿我就来陪你。”沈昼叶很不情愿地看着陈啸之,问:“真的非去不可吗?”这问题问出来沈昼叶心里就有答案了:陈教授浑然天成一招牌,人帅工作能力更是无敌强,是最能干的ap时期,更有天然的师生义务,他老师不可能放过这块招牌。“非去不可,”招牌很无奈地劝道:“跟我来吧,总比在宿舍里窝着看电视剧强。”沈昼叶仍然不太情愿,甚至有点儿求饶地看着陈啸之,脸上写满对人多嘈杂场合的抵触和不乐意。“今年的平安夜没法和你单独过,”陈啸之歉疚地握了握她的手,道:“但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着。来吧,我尽快结束,第二天就是我们的时间了。”第二天陈啸之就是我的了……沈昼叶心里舒服了些许,哼哼唧唧地点了点头,很别扭地说:“那……好吧。”她说话天生恰到好处地挠人,那模样有点儿娇,还有点儿挑剔。陈啸之觉得可爱,忍不住抿唇一笑,又低下头,给小女朋友收起她的餐盘。“那我报备一下,”他一边收一边说:“你和我一起去。”沈昼叶乖乖地点了点头:“好。”………………“姓沈的你好了没啊?”张臻问道:“好了我就让那个阿姨进来了。”办公室里,沈昼叶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焦躁道:“我这儿还得一会儿!你让那阿姨先去五楼吧——”年末,斯坦福物理学院例行消毒,整个楼道里都飘荡着一股次氯酸钠味儿。张臻以英语让阿姨先走,又转过头对沈昼叶和办公桌啧啧称奇:“沈昼叶,你是不是个仓鼠,你到底在这囤了多少东西?半个宿舍都搬过来了吧。”沈昼叶哼哼一声,拿着一摞报纸,把书架上的书盖住了。“我在这里呆的久。”沈昼叶嘀咕道:“东西多有什么奇怪,你东西太少了好吗!”张臻嬉皮笑脸:“我在这里够自由嘛。仓鼠妹妹我一会儿路过图书馆,有什么书需要我帮你还上么?”“……”仓鼠妹妹想吵回去又词汇量不够,很不平地憋了好一会儿,最终放弃,红着脸从书架上挑了两三本书递了过去。张臻笑嘻嘻地拿着小仓鼠的id卡和书,蹭一声溜出了办公室,奔向了自由的新天地。“咚——”办公室门几乎被惯性甩飞,可见张臻冲出去时多么欢欣雀跃。目送她背影的沈昼叶:“……”张臻这是什么鬼乐观心态,沈昼叶人都傻了,这女人火烧眉毛还能出去胡吃海塞——明明同样是延毕狗,姓沈的压力巨大,吃不好睡不香早上还得起床跑步来排遣压力,都这样了没事儿抬头看看阳光,还能在太阳看到公式1-3……反观张臻,沈昼叶毫不怀疑这一个学期她用斯坦福食堂和华人超市把自己吃胖了三斤,心宽体胖的那种,绝不是压力性进食。阳光温暖,绒绒软软地穿过尘灰,落于整齐书架。沈昼叶爬上办公桌,用报纸裹她从国内带来的部分专业书,以免被次氯酸钠溅到,而正是那一瞬间,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藏蓝色的本子。通信本。本子厚而且松软,封皮上的烫金磨掉了些许,里面夹着厚厚的、经年累月的信纸。她将本子拿了下来,小心地抱在了怀里。——距离上次翻看完后,已经过去了一个秋天。那些往来如雨的信笺,沉没水底的时间,年少的女孩,居然已经如烟一般消散殆尽。沈昼叶怀念地摸摸它,又掀开看,发现自己试图寄往过去的信件仍原封不动地躺在原处,也再没有信件凭空出现。沈昼叶不舍得让本子被消毒水熏,特意抽了两张报纸,将它四角尖尖地包了起来。“沈昼叶?”陈啸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顺便把你衣服取回来了。”沈昼叶惊得一个激灵,回过头,陈啸之拎着两件衣服推开她办公室门,看她坐在办公桌上,这次拧着眉头道:“你怎么老爬上爬下的,你属猴?”沈昼叶笨拙地说:“我在盖书……”“盖书?你盖书需要爬桌子?”陈啸之嘲笑得毫不留情:“没长到一米六五的人生这么惨?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是谁当年跟我大放厥词说自己以后一定长得……”沈昼叶被翻旧账,气得脸都红了:“要你管,你长得高你来啊!”陈啸之耻笑一声,道:“我来就我来。”他走过来,对着沈昼叶的小发旋儿比了比,同情道:“咱俩这个子,差了不止二十公分啊。”沈昼叶:“……”一米□□点五的沈昼叶气得七窍生烟,又被啵叽一声挤开了。陈啸之顺手一揉她的发旋,把外套脱了,恶毒地说:“小妹妹,给哥哥让让。”小妹妹……沈昼叶彻底气炸,怒道:“哥你个头!你就是坨粑粑。”她爬下桌子,在一旁抱着胳膊审视陈教授干活儿。陈教授将她的大摞书往后一拖,面无表情地接了话茬:“那你还没有坨粑粑高,坨坨。”沈昼叶:“……”沈昼叶气得毛都翘了起来。“坨坨,去试试裙子,”陈啸之边收拾边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再和我讲。”沈昼叶气鼓鼓:“坨你妈呢!”她抱着本子看陈啸之收拾东西,他个高,弯腰时衣褶被拉成阳光下的白色山脉。是很难说出‘这个男人不爱我’这种话的,沈昼叶走神地想。这是个天生的少爷脾性的人,从小颐指气使惯了,想必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每次在面对沈昼叶时,连草都不让她拈起一根。他太会溺爱了,以后会惯坏我的。可是下一秒,沈昼叶就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隔阂。而那隔阂是个禁区,不能细想,沈昼叶掐断想象,像是在用火苗烫掉溃烂的伤口。陈啸之忽然不经意地开口:“最近怎么不去我办公室了?”沈昼叶从自己的世界里钻出来,嘀嘀咕咕:“我只能在茶几上趴着,腰疼。”陈啸之眉毛一扬:“假期结束给你放桌子进去?”沈昼叶心里有点儿烦他,道:“不用。”陈啸之便没有再提,过了会儿又道:“对了,你去隔壁办公室试裙子吧,看合适不。”沈昼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漫不经心点头,顺手摸走一件。下一秒陈啸之头也不回,冷冷开口:“拿你自己的,我的你穿不上。”“……”沈昼叶瞅瞅吊牌,上面写着chen x.,悄无声息地放回去,拿了另一件。陈啸之没回头,面无表情道:“弱智。”沈昼叶:“……”她憋得不行,脸都红了。“哪里不合适给我讲,可以送去改改,”陈教授谆谆教诲自己的好学生:“拿回宿舍别当垃圾胡乱堆在床上。”沈昼叶很弱气地顶嘴:“你……你才把垃圾堆在床上。”狗东西你又知道了,沈昼叶心里骂他,明明连我宿舍都没进过每次送我回去都只送到门口——我都二十五了啊!你也二十五了!二十五你懂是什么意思吗二十五就是我爸在这个年纪都有我了的意思陈啸之你这个废物连我宿舍大门都没进过……沈昼叶越想越堵心,将手里抱着的、用报纸裹好的本子往书包里一塞,提着那件定做的晚礼服,跑了出去。……陈教授收拾着自个儿学生的桌子,觉得哪不对,可能把沈昼叶给得罪了。肯定是个错觉,他自满地想,男朋友这么成熟体贴,她能有什么不满?他想着,拿起沈昼叶桌上的多肉,眯起眼睛打量,认出那是梁乐送她的那盆。于是成熟的陈教授,恶毒地,将梁学长的多肉放在寒风凛冽的窗外,又体贴地关上了窗。“冻死你。”他看着瑟瑟发抖的多肉高贵地说:“十年了还阴魂不散,给爷滚。”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