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白夜浮生录 > 第四十二回:清净寂灭

第四十二回:清净寂灭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冬天总是很冷。

    我到那里的时候便是冬天了,雪断断续续地下。陈雪还不愿意融化,新雪就覆了上去,它们层层垒在一起,淹没了一切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声音。

    在一片皑皑的白色之中,伫立着一座小小的木屋。木屋的背后就是茫茫树林,没有一片叶子,只有高耸尖利的黑色树干如巨大的刺,它们很高很高,不知高出小屋几倍来,让它看上去显得更加渺小。黑色的树尖直指天际,天上只有雪一样白的云在缓慢地移动,天空本身也是白色,和云的界限只有那些模糊的轮廓而已。连同这死气沉沉的树林,和这简单朴素的屋子,眼前的光景就像是拿黑笔在白纸上潦草地作画一样。

    周遭有些白森森的动物骨头,不知是从屋里抛出去的还是豺狼吃剩下来的,它们七零八落,但都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红色,大部分被埋在雪里。我走进画里,靠近这座用线条勾勒的屋子。这屋子算不上破败,但看上去很旧。屋子很多地方都漏风,上面的积雪随时会将它压垮似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白烟,薄不可见。屋里传来鸟鸣声,但怎么可能呢?门没有上锁,我走进去看,发现只是快烧开的水壶发出阵阵嘶鸣。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套老旧的桌椅,一张褥子很薄的床,一个大大的柜子,简单的炉子、灶台。灶台边是个开裂的木桩菜板,上面整齐地放着一条擀面杖、一柄尖刀、和两副碗筷。最角落直接堆着干燥的柴火。屋内没有其他墙壁做隔档,所有的东西都塞在这二十见方的方方正正的四边形里。有个女人在炉边等水烧开,看到我进来,只是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我从她的脸上只看到麻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即使不用打扮也看得出她的美貌。在这样的凛冬里,她穿着三层衣物,每一层都单薄得过分,像她本身一样轻飘飘的。第一层是棉麻的贴身衣物,有些脏,大概是很少换洗的——说不准也没东西可换。第二层便是外衣,而第三层只是披挂着一条毯子,兴许是羊毛的,它看上去最保暖。

    女人并不因为我的到来而惊讶。她将烧好的水倒进碗中,只一碗,推到我面前。随后,她又将热水慢慢倒进床边的一个木盆,盆里已经有一小半的水。既然没有冒热气,应该是冷水了。这位姑娘挽起两边袖子,一手提着壶往盆里倒,另一只手在里面摆弄,试着温度。她裸露的手臂有一些伤痕,说不清都是哪儿来的,可能有荆棘的划伤或碳火的烫伤。若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生活,那一定是自己不小心弄的了。她的四肢都苍白而纤细,终日不见阳光似的,将她拉出去站在雪地上,说不准就和雪景融为一体了。

    试好了温度,她从没叠的被褥里拉出一条手臂,用浸湿的帕子擦拭起来。原来床上还躺着一个人,看上去不能自己行动。那只手也很苍白,比姑娘还白,甚至可以说白得发灰。但从皮肤的状况来看,没有皱纹也没有斑痕,恐怕也是个年轻人。我没有喝水,只是走到边上去,看着女人小心地替那人洁身。

    “他生病了,”不等我问,她主动开口说,“病得很重。”

    “是什么样的病?”

    于是我便问她,她没有看向我,手上继续忙着。她将一条手臂擦

    好后,掀开被子,将那人拉着坐了起来,擦另一只手。我看到那是一个同样年轻的男性。他头发中长,很柔顺,应该是每天都有人替他打理,也可能因为他躺在床上不会乱动的缘故。他的脸庞看上去不脏,但姑娘还是替他擦洗干净。他紧闭着眼,睫毛浓密纤长,称得上是位美男子。

    “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病。”

    她只是这样说。

    我不再打搅她,回到桌边,喝了几口水。在这个天气,即使是门窗紧闭的屋里,热水也凉得很快。我就这样一直等着,直到她忙完全部的工作。所幸那位男子的身体称不上健壮,可能与生病在床有关,也可能生来就是这般纤瘦,女子擦起身来才不那么费力。我并不是总在看他们,那样会显得很不礼貌,于是我的视线在屋内游走着。这里实在太空旷了,除了灶边摆着桌椅的这部分,另一半房子空空荡荡,像是有意分出一个空间。地面上有些褐色的印记,不知是什么脏东西,已经擦不掉了。他们应该很穷,说不准把之前的东西典当出去了。

    女人忙完了,将水倒入更大的一个桶里。冬天取水不易,应该是留着做别的事。她慢悠悠地挪到桌边,坐在我的对面,靠着床的那边。她双目无神,没有看向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别处。视线像是穿透墙壁,投射到苍白的雪色天地。

    “您也是来找宝藏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语气笃定。我摇着头说,不是。这下她才看向我,只是表情依然十分麻木。她将我的眼睛盯了一会,又缓缓错开了。

    “我不信。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穿过屋后的树林,去找传说中的宝贝。”

    “我听说过这个传言。”我诚恳地告诉她,“你说的,是千年前南国的邪神遗留的一件法器吗?但我不是来找它的。”

    “那你来做什么?嗯……您只身一人,的确不像是来拿命冒险的。可这里什么都没有,一片荒芜,传说是真是假,也从没谁给个定论。人们成群结队地来,追着我问东问西。若是男子来,还总想着轻薄于我。”

    她平静地说着,语气无悲无喜,让人心疼。

    “……您只有两人住在这里?”

    “如你所见。”

    “我听闻不到十年前,这里还有一片村子。但我到这里时,其他的房子许是都拆了,痕迹也被埋藏在雪下,只见你们一户。”

    “嗯,因为闹鬼什么的吧。自从有谣言传出来,说有什么法器在这一带,每户人家都不太平。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挨家挨户有人重伤,有人生病,甚至有人横死。他们都受不了,就一户接一户地搬走了。我们没地方可去,就留在这里。你也瞧见了……我们未能幸免。”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安静地平躺在那里,光线不足便没那么容易被注意。但我知道那里有人以后,就能很轻易地发现那张苍白而恬静的脸。他好像在淡淡地笑一样,让人看起来很舒心,只是苦难留给别人。

    “他是你的……”

    “我的兄长。”她顿了顿,“虽然我们只差了不到一刻钟的岁数,但他一直像父亲一样照顾我。他算得上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二位的父亲……”

    “我们的生父在我们出生前便去世

    了。吃绝户的事,到哪里都不新鲜。你知道这个村子本就偏远,不能指望兄长带我……他知道有人总想霸占我们的房子,把我们赶出去,就提前在屋子边布置了很多陷阱。谁要是真闯进来,他就拿刀和别人拼命。别看那时我们都小,小孩子发起狠来是最不要命的。那些人吃了亏,头破血流地回去,也不敢说自己是怎么闹的,但人们都心知肚明。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敢再招惹我们……只是我们依旧不受待见。没关系,我本想着我们只要一直在一起生活,就这样直到慢慢老死,也不错。”

    “但是‘诅咒’发生了?”

    “但是‘诅咒’发生了。我本希望,就算降临到我们身上,选中我是最好的。这样一来我也不用再拖他的后腿。但他打了我,不许我说傻话——他从未打过我的,我便怕了,就不再说了。母亲还在的时候,他曾和我们在父亲的坟前发誓,说会一辈子对我好,护着我,绝不会做伤害我的事。大概是因为违背诺言,父亲生气了……谁知道呢。”

    我问:“你们没想着离开这座村子——在异变刚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没有钱才……”

    “钱不钱的,也就那样吧。”女人淡淡地说,“主要是没地方可去。到哪里都一样。想想看,两个孩子,不论去哪儿都没有立足之地,还不如守着现在安定的位置。这一守,几乎要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我沉默了一阵,不好再说下去。想必之前有不少和我一样多事的人问过相似的话题,她一定也说了很多遍,不厌其烦。之后,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陶逐。”她又抬手指了指床上,“他叫陶迹。”

    我不再说话,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望着碗里见底的水,里面有些黑色的、细小的杂质,这是我没有喝干净的原因。毕竟她这水是直接倒进去的,可没有洗过碗。但话说回来,珍贵的水确实不要浪费在这种地方的好。常用的碗,能有多脏呢。

    “我说了不老少,您也问了老半天,却还没有告诉我,您是来做什么的。不是来寻宝,到这鸟不下蛋的地方还能找什么?”

    “我来找你。”

    陶逐姑娘这么说了,我便这么告诉她。在听到答案以后,她如我所料地睁大眼睛,露出惊奇的模样。在那一瞬,那种麻木被驱散了,但也没有什么欣喜。

    “找我做什么?”她反问。

    “我来带你们走。”我告诉他们,“带你们去能治病的地方。我对医术并不精通,但可以领着你和你兄长,找一个靠得住的郎中。你们可以……”

    “我不走。”她突然冷起脸,“我不相信你。何况我知道,哥哥的病治不好。”

    “办法都是有的。若是生病,就找人医治;若是中邪,就找人驱魔。我来帮你们。”

    “不可能,你和他们一样都只想骗我!”

    陶逐忽然发怒。她站起来的瞬间,凳子被碰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她继续叫喊:

    “你们这样的人就想骗我走,骗我去卖身,把我和兄长分开!”

    “……我不会这么做。”

    但不论我怎么做,说什么,如何安抚她的情绪,她都不肯,只摆出要逐客的架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