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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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中外，素有各路民间大牛，为人类智慧宝库贡献了各种真理歪理，咋一看都是废话，细一想，话糙理不糙。譬如西洋，有个汤姆·埃丁斯，不知何方神圣，就有破袜理论，或曰大脚趾理论传世。他总结出一条生活经验：袜子前掌有破洞，穿洞而出的，总是大拇趾。嗯，天塌了有高个扛着，出头挨刀的总是带头大哥，小弟们无恙。真的吗？东洋这头，又有俗谚神补刀：小脚趾总会踢到大衣柜。噢，多么痛的领悟。
前一个理论，似与蒲宁不合，穿洞而出的，通常是二脚趾，他是这脚趾最长。珠三角有谚云：二趾长过公，唔驶一世穷，享清福的命。介个，貌似有理，他的人生逾1/3时间，是在酣睡中度过的，另2/3，也是半梦半醒，穷不穷却浑不在意。倪裳则未明，她足弓奇高，前三趾几乎平直，盖因自小踮着脚尖习舞，生生磨成这样子，相书说，这是鲤鱼跃龙门的脚型。
不过，破袜理论在别的方面中招了。大坚强，他们视若宝贝的种子选手，个头壮硕的小家伙，有一天，从亚克力盒子里跳了出来，换水时才发现，粘在鱼缸盖上成了小鱼干。这长条饲养盒，是有网格塑料板罩住的，就两边有窄缝，百密一疏，居然还能窜出来。夫妇俩不胜唏嘘，彼此含泪安慰，再去了隔壁鳌头村，水族店，咨询一番，选了三条孔雀鱼，两条红绿灯，都小不点，跟小坚强一般大小，凑成吉利的六数，有温良小室友作伴，对小坚强的成长想必有利吧，硕果仅存，不容再有失了。又买了一棵水榕，给它们造个安乐窝。
回家，旮旯里搬出一只玻璃圆缸，蛮大，可装十几升水，旧屋时先养过泰国斗鱼，后又养过火山鳑鲏。有一条鳑鲏精力过剩，整天追逐小伙伴，闹哄哄不得安宁，倪裳着蒲宁捞出，用另一只小缸独养，放在主卧洗手间，这家伙关了禁闭，人上厕所就来观摩，不知羞臊。养了个把月，倪裳怕它得幽闭症，叫蒲宁捞出大缸的带头大哥，跟它作伴。一进缸，糟了，原住民个头略小，但誓死捍卫领地，跟新来的大哥嘴对嘴撕扯，各自叼住对方的侧鳍，沉落缸底。厮杀一阵，憋不住，双双上来换气，再对嘴，下潜，看谁淹死谁。如是者三，倪裳吓坏了，这么暴戾的家伙，养不得，叫蒲宁整一窝放生了。
玻璃缸底，还有留剩的粗河砂，洗净，晶莹透亮，再放一小袋混合滤材，二氧化氯泡缸杀菌，反复过水冲刷，把鱼缸安放在餐厅冰箱顶上。注入隔夜清水，八成满，放入水榕，绿叶飘满水缸，加一只小氧泵，咕噜噜气泡翻腾。准备停当，先请户主小坚强入屋，欢天喜地视察，窜游。再放孔雀鱼和红绿灯，小家伙们入住新居，各自顾着巡游圈地，划定势力范围。观察一会，看来相安无事，再套上透气塑料盖，这回没得跑了。
不放心，又把一旁监工的虎妞抱起，指着玻璃缸反复叮咛：听好，这里是禁飞区，实在忍不住要上来，只可近观不可亵玩。对这老套的警示教育，虎妞内心是崩溃的，全程跟蒲宁顶嘴：铲屎的，我是那样的猫吗，看过的爱心视频，没有几十也有上百吧，少啰嗦，快放开姑奶奶。
这一提点，蒲宁倒想起一个：鱼池边，有条脱水的小金鱼在蹦跶，一猫哼着歌儿路过——咦？伸掌一拨拉，把鱼儿拨回水池，然后转身跃下，走人。事了拂尾去，深藏功与名，若问我是谁，我叫红领巾。
嗯，也对，蒲宁放下心，由得虎妞呆在上头。果然乖乖，袖手趴着，盯着鱼仔上下左右飞窜，脑袋晃得像拨浪鼓，眼珠滴溜溜转，喜不自胜。
飞窜追逐、不得安生的，是那对红绿灯，只是闹腾，并不打斗，全然不顾是否惊扰四邻。三条孔雀鱼倒很优雅，踱一会方步便悬停半天，入住几天，两条雌鱼就有喜了，大腹便便，散步养胎，那条雄鱼则左右兼顾，陪陪这个陪陪那个。小坚强呢，粉嘟嘟的身子泛着绯斑，头大尾小，整一个婴儿肥，很是自律，有玩伴就知足，日常节目是来回转圈，发呆，自娱自乐。
转圈圈，是在鱼缸的上半部，靠里底端有气石，气浪上涌，形成倒挂的瀑布，不是光场技术障眼法，是实打实的倒挂，不同于王耶酒庄山顶那个。开初几天，小坚强的环游之旅每每到此为止，挨近瀑布就折返，转到那边又折返。终于，有一天，小心翼翼探个头进去，咦，淋浴好虚服啊，没事嘛。出来，透透气，再进去爽一把，尾朝下头朝上，人立着一步一步挪进，小身板给气流水流冲得一抖一抖，好歹完成了整个穿越。初尝胜果，玩开有瘾，穿越瀑布成为保留节目，每次过来，都见到小东西先是快速前游，抵达瀑布就竖起身子，一蹦一跳穿越激流。
这节目也成为倪裳的最爱，领着蒲宁和虎妞，齐齐围观，还配乐，给它助兴，芭蕾，四小天鹅舞曲：叮当当啊叮叮当当，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兴致上来，自己也来上一段，就地蹦跶，小坚强更是玩得忘乎所以，虎妞则在一旁攥拳加油。
那几个室友，却一直视瀑布为畏途，禁入区，活动范围均止于此。有条大肚孔雀鱼，花色更靓丽那个，时常呆在水帘洞一侧，看小坚强乐此不疲，一脸艳羡。小坚强便返回，挨近，一动不动陪着，给它分析地形和走势，讲解穿越技术要点，耳语良久，再亲身示范，独闯龙潭，再返回，默默陪护。如是多日，有一天，产后一身轻松的孔雀鱼，终于鼓足勇气，一头扎进去，学小坚强竖着身子，一抖一抖，横穿瀑布成功。
那天，孟仲季来上门取画，这一幕恰好全程目睹，蒲宁还录下视频，声称这是科研资料，金贵，小小鱼仔自有其信息交互系统，不为族类所限。可惜，这金贵资料，半年后毁于一旦。
孟仲季上门这天，是端午，《飞往唐朝的航班》，国画卷，已脱稿完成。
孟仲季就带了两个马仔过来，四块大画板，叠不得，蒲宁又成良心卖家，免费包邮。
出得来，才看到屋村大马路、小区架空层，还有江边木栈道，摆满了桌椅，上铺大红布，一派人民公社大食堂模样。见蒲宁蒙查查，孟仲季便道：“你真係宅到憨居，两耳不闻窗外事，哩排日日彩排，吵天巴闭好多日了。”
说是今天上午，远近二三十条村组团赛龙艇，二三十公里的赛程，白沙洲作为居委单位首次参赛，旗开得胜，捞了个第二，压倒鳌头，扬眉吐气。整件事是阿伦忙前忙后，一手策划，孟仲季则发动大学城本岛居民，体院和师大体育系老师为主力，一水的壮丁，全是练家子。规则要求本地人氏，这些专业“扒手”都是水边居住户，正经九百的土佬哟，算不得作弊，鳌头人也没声出。头名是从东莞万江来应景的远亲，人家世代扒龙船当饭吃，真心比不过。比赛结束，各参赛单位又继续游船河，从东圃到海珠到珠江新城，一路趁景，车陂、员村、冼村、猎德这些村子，都是数代交好。英德张姓祖宅，也远道来探契仔。一会就在这大开筵席，吃龙船饭。让倪裳别做饭了，一起打牙祭，见者有份。
“切，我又不是聋子，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还在屋顶上打望过两眼。”见孟仲季越拖越后，快虚脱了，蒲宁干脆接过他的画板，一左一右夹起，“河里还好了，左邻右舍正式在拆天，装修几个月了，没个消停的意思，一屋子灰，天天拖地，拖到人抽筋。”
孟仲季的旧画廊在沙洲头，水边居裙楼，与红门隔篱相望。小小沙洲，地底冷不丁冒出一茬茬的人，有的套着橙红马甲，像环卫工人来来往往，蒲宁夹着画板，腾挪闪避。
气喘吁吁到得他办公室，却见屋内瘫坐三人，正优哉游哉叹茶吹水。“好你个阿来，就会偷懒，你是在这地头办公了，天天来打卡？老丁丁，稀客稀客。”蒲宁一见，好气啊，再定睛一瞧，“哟，马……马什么东，马跃什么，什么跃东，好久不见。”
“马冬梅。”马跃东起身，跟蒲宁击掌。盛可来和丁铎，还是架着二郎腿，歪着脑瓜，一脸打酱油神色。“注意言行，别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丁铎冲蒲宁板着脸，“人家小马哥，如今是宣传部处座，文艺口领导，好生管住自个的嘴，小心查你家水表。”
蒲宁伸手：“恭喜发财，红包拿来。”马跃东捂住裤兜：“蒲哥别给丁台离间，你我一条藤上的苦瓜，都是穷光蛋。刚刚还说起我们当年，他们愣是不信，你来得好，给我做证。”蒲宁笑问啥事，马跃东重述个大概。
话说当年，蒲宁只身流窜到粤北，唐老省长那时挂职的地头，然后讹上人家，宵夜蹭个没完。老唐架不住，就让市委办公室小年轻作陪。来者就是马跃东，南大师弟，低两届，哲学系读完研究生，也分在省城，小小宣传干事，刚刚发配来此地锻炼。
两个饿鬼一见如故，牙祭打得飞起。间中，为了消食，蒲宁又拉上马跃东，去K歌。那会儿卡拉OK正兴起，场子也无甚讲究，全部大厅座位，几十台散客，一晚下来，一桌拢共唱个三几首歌就阿弥陀佛了。所以，他俩一前一后入场，各自开台，坐定后，才跑去对方那里串台：咦，马仔，你咋在这？对方：呀，蒲哥，来这出差？好久不见好久不见。然后互派名片。
自然地，两人就合台而坐了，台号还是两个，点的歌却是两人齐上，整晚就听这俩鬼哭狼嚎了，别桌群众抗议无效，因为他俩是各自买单的。说到消费，却是最低，廉洁之极。服务员循例端来酒水果汁，蒲宁摆手：俺火族的，喝不得这些，肚子会起火，只能喝白水。小姑娘满腹狐疑，只好撤下，又端来花生白果。又摆手：不行，俺兄弟土家族，见着这些土产就会发癫，快拿走吧。小姑娘赶紧走人，一晚远远盯着他们，生怕这对少数民族怪人起火发癫。
古今中外，素有各路民间大牛，为人类智慧宝库贡献了各种真理歪理，咋一看都是废话，细一想，话糙理不糙。譬如西洋，有个汤姆·埃丁斯，不知何方神圣，就有破袜理论，或曰大脚趾理论传世。他总结出一条生活经验：袜子前掌有破洞，穿洞而出的，总是大拇趾。嗯，天塌了有高个扛着，出头挨刀的总是带头大哥，小弟们无恙。真的吗？东洋这头，又有俗谚神补刀：小脚趾总会踢到大衣柜。噢，多么痛的领悟。
前一个理论，似与蒲宁不合，穿洞而出的，通常是二脚趾，他是这脚趾最长。珠三角有谚云：二趾长过公，唔驶一世穷，享清福的命。介个，貌似有理，他的人生逾1/3时间，是在酣睡中度过的，另2/3，也是半梦半醒，穷不穷却浑不在意。倪裳则未明，她足弓奇高，前三趾几乎平直，盖因自小踮着脚尖习舞，生生磨成这样子，相书说，这是鲤鱼跃龙门的脚型。
不过，破袜理论在别的方面中招了。大坚强，他们视若宝贝的种子选手，个头壮硕的小家伙，有一天，从亚克力盒子里跳了出来，换水时才发现，粘在鱼缸盖上成了小鱼干。这长条饲养盒，是有网格塑料板罩住的，就两边有窄缝，百密一疏，居然还能窜出来。夫妇俩不胜唏嘘，彼此含泪安慰，再去了隔壁鳌头村，水族店，咨询一番，选了三条孔雀鱼，两条红绿灯，都小不点，跟小坚强一般大小，凑成吉利的六数，有温良小室友作伴，对小坚强的成长想必有利吧，硕果仅存，不容再有失了。又买了一棵水榕，给它们造个安乐窝。
回家，旮旯里搬出一只玻璃圆缸，蛮大，可装十几升水，旧屋时先养过泰国斗鱼，后又养过火山鳑鲏。有一条鳑鲏精力过剩，整天追逐小伙伴，闹哄哄不得安宁，倪裳着蒲宁捞出，用另一只小缸独养，放在主卧洗手间，这家伙关了禁闭，人上厕所就来观摩，不知羞臊。养了个把月，倪裳怕它得幽闭症，叫蒲宁捞出大缸的带头大哥，跟它作伴。一进缸，糟了，原住民个头略小，但誓死捍卫领地，跟新来的大哥嘴对嘴撕扯，各自叼住对方的侧鳍，沉落缸底。厮杀一阵，憋不住，双双上来换气，再对嘴，下潜，看谁淹死谁。如是者三，倪裳吓坏了，这么暴戾的家伙，养不得，叫蒲宁整一窝放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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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目也成为倪裳的最爱，领着蒲宁和虎妞，齐齐围观，还配乐，给它助兴，芭蕾，四小天鹅舞曲：叮当当啊叮叮当当，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兴致上来，自己也来上一段，就地蹦跶，小坚强更是玩得忘乎所以，虎妞则在一旁攥拳加油。
那几个室友，却一直视瀑布为畏途，禁入区，活动范围均止于此。有条大肚孔雀鱼，花色更靓丽那个，时常呆在水帘洞一侧，看小坚强乐此不疲，一脸艳羡。小坚强便返回，挨近，一动不动陪着，给它分析地形和走势，讲解穿越技术要点，耳语良久，再亲身示范，独闯龙潭，再返回，默默陪护。如是多日，有一天，产后一身轻松的孔雀鱼，终于鼓足勇气，一头扎进去，学小坚强竖着身子，一抖一抖，横穿瀑布成功。
那天，孟仲季来上门取画，这一幕恰好全程目睹，蒲宁还录下视频，声称这是科研资料，金贵，小小鱼仔自有其信息交互系统，不为族类所限。可惜，这金贵资料，半年后毁于一旦。
孟仲季上门这天，是端午，《飞往唐朝的航班》，国画卷，已脱稿完成。
孟仲季就带了两个马仔过来，四块大画板，叠不得，蒲宁又成良心卖家，免费包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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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我又不是聋子，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还在屋顶上打望过两眼。”见孟仲季越拖越后，快虚脱了，蒲宁干脆接过他的画板，一左一右夹起，“河里还好了，左邻右舍正式在拆天，装修几个月了，没个消停的意思，一屋子灰，天天拖地，拖到人抽筋。”
孟仲季的旧画廊在沙洲头，水边居裙楼，与红门隔篱相望。小小沙洲，地底冷不丁冒出一茬茬的人，有的套着橙红马甲，像环卫工人来来往往，蒲宁夹着画板，腾挪闪避。
气喘吁吁到得他办公室，却见屋内瘫坐三人，正优哉游哉叹茶吹水。“好你个阿来，就会偷懒，你是在这地头办公了，天天来打卡？老丁丁，稀客稀客。”蒲宁一见，好气啊，再定睛一瞧，“哟，马……马什么东，马跃什么，什么跃东，好久不见。”
“马冬梅。”马跃东起身，跟蒲宁击掌。盛可来和丁铎，还是架着二郎腿，歪着脑瓜，一脸打酱油神色。“注意言行，别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丁铎冲蒲宁板着脸，“人家小马哥，如今是宣传部处座，文艺口领导，好生管住自个的嘴，小心查你家水表。”
蒲宁伸手：“恭喜发财，红包拿来。”马跃东捂住裤兜：“蒲哥别给丁台离间，你我一条藤上的苦瓜，都是穷光蛋。刚刚还说起我们当年，他们愣是不信，你来得好，给我做证。”蒲宁笑问啥事，马跃东重述个大概。
话说当年，蒲宁只身流窜到粤北，唐老省长那时挂职的地头，然后讹上人家，宵夜蹭个没完。老唐架不住，就让市委办公室小年轻作陪。来者就是马跃东，南大师弟，低两届，哲学系读完研究生，也分在省城，小小宣传干事，刚刚发配来此地锻炼。
两个饿鬼一见如故，牙祭打得飞起。间中，为了消食，蒲宁又拉上马跃东，去K歌。那会儿卡拉OK正兴起，场子也无甚讲究，全部大厅座位，几十台散客，一晚下来，一桌拢共唱个三几首歌就阿弥陀佛了。所以，他俩一前一后入场，各自开台，坐定后，才跑去对方那里串台：咦，马仔，你咋在这？对方：呀，蒲哥，来这出差？好久不见好久不见。然后互派名片。
自然地，两人就合台而坐了，台号还是两个，点的歌却是两人齐上，整晚就听这俩鬼哭狼嚎了，别桌群众抗议无效，因为他俩是各自买单的。说到消费，却是最低，廉洁之极。服务员循例端来酒水果汁，蒲宁摆手：俺火族的，喝不得这些，肚子会起火，只能喝白水。小姑娘满腹狐疑，只好撤下，又端来花生白果。又摆手：不行，俺兄弟土家族，见着这些土产就会发癫，快拿走吧。小姑娘赶紧走人，一晚远远盯着他们，生怕这对少数民族怪人起火发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