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附庸风雅录 > 54、第〇五三章 真心可鉴

54、第〇五三章 真心可鉴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洪鑫憋了一肚子气。虽然方思慎说“没有否认你的意思”,可那话里含着的意思,难道要直接把鞋底抽到脸上才叫否认?

    想起自己付出满腔真情,枉费全部心思,偏生书呆子油盐不进,强烈的挫败感令他沮丧不已。伤了一会儿心,越想越忿忿。书呆子凭什么单方面认定不可以?凭什么拿他家老头子来跟自己比?喜欢不喜欢,爱还是不爱,凭感觉就清清楚楚,哪里用得着左一条右一条去摆事实讲道理?好比人要吃饭拉屎,吃得香不香,拉得爽不爽,非要子丑寅卯排出个缓急轻重,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他知道自己又粗俗了。可恨当时对着方书呆,脑子短路,连这么粗俗简单的道理都没能想清楚,讲明白。往常书呆子一堆道理的时候,洪大少才思敏捷,总能找出各种歪理邪说诡辩抬扛,反倒是这一回,明明对方不顾事实乱下结论,他竟然一句也没能反驳上来。

    洪鑫躺在床上,把方思慎说过的那几句狠话一个字一个字在脑海里回放,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踏实,就连做梦,都在跟书呆子辩论。早上冷不丁惊醒,睁开眼睛愣了几秒,猛然起身,套上衣服就往外跑。他实在不甘心,非赶紧找到人说个痛快不可。

    一口气跑到博士楼下,看见许多学生吃完早饭回宿舍拿书包上课,才意识到自己起得晚了,书呆子说不定早去了自习室或图书馆。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先上楼敲敲门再说。

    敲了几下没反应,便想应该去哪里找才好。一时有些茫然,从昨天夜里一直积攒到刚才的那股热烈急切劲头忽然就泄了,梦里想好的大段大段反驳论证也记不起来了,呆呆站了一阵,挥起拳头,狠狠砸在门板上。

    谁知那门竟应声而开,他毫无防备,失了着力处,整个人笔直扑进去。开门的人显然同样没防备,被那承接了洪大少壮硕身躯的门板撞了一把,直弹到墙壁上。方思慎只觉肩膀一阵尖锐剧痛,后背又起了一片钝痛,五脏六腑简直都震了出来,眼前更是黑得什么也分辨不出,贴着墙就往地上栽倒。双手下意识寻找支撑,却在墙上划裂了指甲。只是前后被撞得太狠,本来沉重不堪的脑袋嗡嗡作响,这点轻微疼痛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幸亏洪鑫眼明手快,抓着床柱稳住身形,顺势一个箭步跪蹲到墙边,拿身体接住了他,自己垫在底下,两人一块儿躺倒在地上。

    洪大少相当恼火,先发制人:“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在里头也不吭一声,万一撞破头怎么办?”胳膊却自动收紧,把人整个儿搂在怀里,脸上甚至不自觉露出得意的神情。

    轻飘飘抱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书呆子怎么就没挣扎挣扎反抗反抗呢?低头一看,方思慎软绵绵地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脸颊通红。伸手摸摸,连鼻子里呼出的气都烫得吓人。

    “你生病了?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一边问,一边准备把人弄起来。因为他自己垫在下面,想直接抱着起身便不太容易。方思慎被他晃得稍微清醒了点儿,就要自己爬起来,然而力气实在不济,越爬越软。

    “别乱动,我扶你。”洪鑫先坐直了,屈起一条腿让他靠着,然后一只胳膊揽着他的肩背,一只胳膊托着他的双腿,同时施力,居然来了个颇为轻松的公主抱。刹那间心中充溢着难以言喻的满足舒坦,要不是被抱的那个掐着他的皮肉提醒,定要在屋子当中连转三圈再说。

    “好了好了,你别急,我送你到床上躺着。”给方思慎盖上被子,又摸摸他额头,那股喜出望外的高兴立刻被心慌替代,着急起来,“去医院吧,我送你去医院。”

    方思慎从最初的意外与难堪中平静下来,心里万般无奈,又有些微妙难言的情绪夹杂其间。半夜感觉不对,就起来到处找药。很久不在宿舍常住,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找着。本着积极自救的原则,灌了一大壶白开水,又打了一盆凉水回屋,浸湿毛巾敷上。他知道自己只要感冒必定来势汹汹,若能及时吃药,症状去得也快。心里想着等天亮去趟药店,糊里糊涂便睡到现在。

    他根本没打算麻烦谁,更想不到会有人这个时候闯上门。

    前面被门撞,后面被墙撞,那疼痛这会儿返上来,浑身没一处舒服地方。特别是左边锁骨,硬碰硬磕在门沿儿上,不用看就知道肯定肿了,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听着洪鑫在身边拢源嚼丛匠粒薏坏没韫ナ裁炊疾焕怼g看蚓竦溃骸安挥萌ヒ皆海榉衬惆镂衣虻阋┗乩窗伞!

    “烧得这么厉害,不去医院怎么行?”

    “我感冒一向这样的,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什么。只要吃药退烧,很快就好了。”

    洪鑫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去医院也没用,西药对我不太管用。”

    “那好。”洪大少转身往外冲。冲到门边又蹿回来:“买什么?”与方思慎那句“等等”同时出口。

    方思慎喘口气:“要两盒九味羌活丸,如果没有,就买通宣理肺丸。”

    “哦。”洪鑫应一声,走到门口,回头,“九味什么来着?”

    方思慎只好再喘一口气:“桌上有笔,我写给你。”

    洪鑫拿过笔,摊开手掌,呲牙笑笑:“写我手上,方便,写纸上一马虎就掉了。”

    方思慎跟他计较不过来,被他扶起身,就着手开始写。写完了,再被他扶着躺回去。补充:“只要是这个东西,胶囊片剂都无所谓。还有,”稍停一停,又道,“如果有冰块,也麻烦你……”

    话没说完,就听洪鑫道:“我马上回来,先别睡,吃了药再睡。”语调轻柔无比,两步蹦到门口,关门的动作却十分小心。

    方思慎躺在床上,心中很是气馁。

    他确实不想麻烦人,可是真的有人来了,无论来者是谁,都好像多了个依靠。独自生病那种无处不在的凄凉冷清,无所依恃之下勉为其难的强自支持,统统自动消散。不论是自己感冒,还是洪鑫上门,一时间仿佛都带上了缘分巧合的味道,让人窥测到隐藏在日常生活背后的命运。

    气馁之余,更加无可奈何。

    洪鑫果然回来得很快,手忙脚乱地伺候方思慎吃药。动作笨拙,声音温柔,表情诡异。因为既高兴且担忧,所以嘴角时不时抽一下,一会儿好像在笑,一会儿又好像在哭。方思慎没力气琢磨他的心情,敷上冰袋,顿时轻松许多,道声谢谢,很快睡着了。

    洪鑫坐在床边,一边看着床上人的睡脸,一边吃冰棍。冰块不好找,他直接在小卖部要了一兜冰棍。包装袋外裹上毛巾,搁额头上正好,化掉一根换一根,非常方便。正好折腾热了,挑出一根自己吃。吃完起身,瞥见床头地上摆着半盆水,毛巾掉在盆外头,估计是书呆子起床开门时候掉的。几个抽屉都敞着,因为半夜找药,显得十分凌乱。

    这情景让洪大少陡然难受起来。在他印象中,方书呆一直是特别干净整洁、清高又稳重的样子。半夜里不知怎么难受,才搞成这样。眼前难得的凌乱分明透出孤独与无助,让他的心揪起来。无法想象,如果不是自己找过来,书呆子会怎样?

    干脆替他收拾起来。才弯腰就差点把盆踢翻,赶紧回头看方思慎吵醒了没有。床上那人睡得很熟,额头压着冰棍包,被子围得严严实实,一张脸只露出大半。脸色比平时白,嘴唇与脸颊却比平时红。感冒了鼻子不甚通畅,只能张着嘴呼吸,看上去像孩子一般天真无辜又脆弱可怜。

    洪鑫呆呆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心脏的位置好像被什么东西慢慢挤压,越来越紧。他一瞬间彻底领悟了“心疼”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揉揉眼睛,认真收拾屋子。做得不算好,但是竭力往好了做。中间又下楼买了一趟冰棍,天冷冰棍销得慢,那小卖部老板兴高采烈地把冰柜底层冻得像铁坨的冰糕都翻了出来。

    又打电话向史同咨询注意事项,史同在那边吐槽:“大哥,你女朋友感个冒,你老大清早一个电话,这会儿又一个电话,拜托,街边老太太都知道该怎么办。小的专攻临床医学外科专业,你老给小的留点儿职业尊严行不?”

    “切,少爷这不是信不过别人嘛!”

    史同在那头干笑。

    挂了电话,洪鑫又上药店买了个体温计,在快餐店要了份白粥打包。这才想起自己除了那根冰棍,啥都没来得及吃,于是坐下吃了个早饭兼午饭。忙活半天,心里异常充实。照顾生病的书呆子,似乎比任何其他事都来得更有干劲。

    惦记着方思慎不知醒了没有,三两口吃完就走。路边有个修鞋配钥匙的摊,一个念头自动闪现脑中,掏出在书呆子桌上顺来的那串钥匙:“师傅,每片配一把,多少钱?”

    那师傅接过去看看:“这把是防盗锁的,我可配不了。这两把加起来五块钱。”

    洪鑫估计那把防盗锁的是书呆子家门钥匙,便道:“那就这两把,劳烦快点。”

    把配好的备用钥匙塞到贴身衬衣口袋里,匆匆返回。值班室大婶看他进出好几趟,多嘴问了一句,洪大少亮亮手里的快餐袋子:“我哥病了,我来陪陪他。”

    大婶笑眯眯点点头:“那你快上去吧。要严重还得去医院,别去校医院,那地儿坑人,也省不了几个钱。”

    洪大少客气地道谢。

    大婶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唉,人家的儿子怎么养的呢?两个都考上名牌大学。兄弟俩又要好,这爹妈,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洪鑫进屋的时候方思慎依旧在沉睡。把粥倒进电饭煲温着,洪大少在床边转圈,心中纠结不定。设想了书呆子可能有的各种反应,最后强行按下充满阴暗诱惑的念头,一本正经叫醒他。

    “该吃药了。”

    “谢谢。”

    “量量体温吧。”

    “谢谢。”

    “出了好多汗,擦一下换件衣服吧。”

    方思慎这时才真正醒过来,感觉一条胳膊撑在后背上,又湿又热。

    洪鑫看他不说话,赔着小心试探道:“我烧了水,擦一下吧,好得快。要不我给你准备好,出去等着,你自己来。”

    方思慎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声:“谢谢。”

    明天是有课的日子,必须尽快好起来。何况自从前年流血事件后,校方高层都知道自己身份,若请病假不去上课,父亲马上就会得到消息。他来,或是不来,对彼此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看洪鑫喜笑颜开,伸手到抽屉里取替换的睡衣,熟得跟自己家里一样,方思慎只想立刻把他轰出去。试着坐到床边,却没能站起来。

    洪鑫一步跨过来,压住他肩膀:“叫你别乱动!头晕是不是?我给你弄好,就坐这儿擦吧。”转头看见墙角没拆封的电暖器,“正好用上这个,省得又着凉。”一面拆包装一面嘟囔,“你说你别扭个什么劲儿?现成的东西放这儿落灰,有福不肯享……”

    凳子挪到床前,盆里兑满热水放在凳上,睡衣搁在枕头边,电暖器打开,稍微移远点儿:“这玩意儿防水,不过你也别往上浇。我去倒垃圾。”说完,非常干脆地转身往外走。

    方思慎看他一件接一件忙个不停,心忽然就软了。想找点什么话说,望见垃圾筐里花花绿绿一堆,奇怪地问:“那都是些什么?”

    “嘿嘿,冰棍,当冰袋用了,好使得很……”洪鑫一边说一边回头,愣住,“你肩膀怎么搞的?”

    方思慎左边动动就疼,正单用右手解着纽扣,闻言停下动作:“没什么。”

    “都紫了!还没什么!我看看。”洪鑫说着,人已经欺身上来,迅速扯开他衣襟。

    方思慎一巴掌推过去:“你干什么?!”却被他紧紧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早上被门撞的是吧?你怎么不说!”洪鑫弯下腰,一脸紧张懊恼,伸出手指在肿得最高的地方轻轻碰了碰,感觉他浑身一抖,心也跟着抖了抖。

    望着他的眼睛:“我不干什么,真的,就看看伤到骨头没有。你别动,让我看看,我保证别的什么也不干,你信我一回,好不好?真的,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乱来了,我就看看你受伤没有……”一面哀求,一面哄劝,手却没有停,顺着锁骨一点点摸过去。

    每摁一下,方思慎肩膀就疼得颤一颤。然而那眼神和话语却如同定身的魔咒,把他定在当场,傻傻坐着,任凭对方为所欲为。直到感觉一只手摸上肩头,胳膊被托着慢慢抬高,耳边响起一句:“这样疼不疼?”才猛然回过神来,脸刷地红到耳根,又瞬间变得惨白。

    “你放开……只是皮肉疼,骨头没事……”

    “那就好,我看看背上。”洪鑫放下他胳膊,顺手把上衣整个脱掉,越过肩膀去看后背,如此一来,等于把他上半身全搂在怀里。

    “你放开,出去。”

    洪大少充耳不闻,自顾说话:“后边也有点儿红。还是我给你擦吧,你这样子多不方便……”

    方思慎突然大喝一声:“你出去!”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身体一个劲儿打颤。

    洪鑫呆了呆,慢慢松开手退后,勉强扯出一点笑容:“那我去买管药膏,给你涂涂。”

    方思慎听见这句,脸色大变,猛地捶下床板,厉声喝问:“你又想干什么?”

    病中的人本来就敏感,那曾经的难堪伤痛被自己努力抚平,又被对方不断挑起,这么久以来反复纠缠累积下来的复杂情绪,加上其他各种忧愁烦闷,让方思慎心情差到极点。他自幼跟着何慎思,心性养得坚定纯良,即使再难过,也轻易不曾迷失,鲜有无法自控的时候,这一刻却难以维持下去。面前身为罪魁祸首的另一个当事人,同时也是秘密的唯一共享者。在这个前提下,仿佛自发地认定了对方是最好的发泄对象。

    他紧握双拳,眼眶发红,面色狰狞:“你又想干什么!你是不是非要害死我才算完?你这混蛋、禽兽!你滚出去!你滚啊!”

    洪鑫从来没见过书呆子这个样子,被骂得脑子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心底渐渐泛上一股凉意,越来越冷。也许,这才是他一直想对自己说的话。忍了这么久,终于说出来了。

    他缓缓走向门口。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忽然清醒了:就这么走了,昨天一晚上没睡踏实,今天一上午折腾,算什么呢?就这样走了,两年来围着他打转,把日子整个颠倒了一番,又算什么呢?

    他回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去,在方思慎惊慌无措的目光里,握住他的双手:“没错,我混蛋,我禽兽。我偏不滚。”

    把他左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别使力,使力肩膀会更疼。”往盆里添了些热水,也不管他什么反应,拿一条胳膊箍住上半身,拧干毛巾就开始擦背。擦到胸前旧伤口上,顿了顿,叹息:“还是留疤了,跟爬了条小虫子似的……你说你怎么老这么倒霉呢?”

    怀里的人低着头,压根没动静。洪鑫轻轻给他擦着身体,这回可瞧清楚了,前面白生生一片衬着两个红点。中间浅浅淡淡薄薄一小丛,看起来跟主人一样温柔和软。洪大少非常想摸上一摸,心知要真敢那样,书呆子铁定暴走。满脸严肃擦完,帮他穿好衣服,塞回被窝里。

    在床前凳子上坐下,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其实我今天一大早来,是想跟你讲,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些,完全不对。你跟你爸怎么回事,我是不清楚,但你跟我怎么回事,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说我们无法互相理解,互相认可,基本的人生追求背道而驰,你搞错了。”

    见方思慎终于肯睁眼看自己,洪鑫大喜。目光灼灼盯住他:“我一直非常理解你,是你不理解我。我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喜欢的我就努力学习,你讨厌的我在拼命改正。我也打心眼儿里认可你,是你不认可我。我一早就告诉你我喜欢你,要是不认可,哪里谈得上喜欢?至于人生追求,你也知道,从前我的人生基本没什么追求,现在基本追求你。背道而驰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所以,”洪大少舔舔嘴唇,再接再厉,“咱俩之间,肯定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我想过了,你不肯理解我,不愿认可我,无非因为我有的你都看不上,你看得上的偏偏我没有。我知道,你是那个,啊,出稀泥而不染,我也不指望你看上我别的,好歹还有一颗真心,你别嫌弃,别瞧不起。说实话,你脾气独成这样,除了我,还有谁肯这么死心塌地对你好?你就当试试看,让我照顾你,喜欢你,还有,爱你,好不好?——你要不答应,我打赌,将来一定会后悔。”

    洪鑫一口气说完,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

    等了许久,也不见方思慎开口,还把头转了过去。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句话轻轻飘过来:“是淤泥。出淤泥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