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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薄命女咳血 痴情郎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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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上,景秀勉强进了点米粥,喝下药就躺在床上。

    记到霍氏名下,有了嫡女这层身份,邓家是四品高官,邓睿是嫡长子,这样的府邸娶妻都是娶嫡,这门亲事也真是门当户对。

    还以为是要抬她的身份,原来真是另有打算。

    果真姜是老的辣,霍氏比她要高明多了。

    想起这些,她只觉心口有一团郁气,连连咳嗽起来,越咳越急,整个胸腔似要裂开般。

    睡在屏风外值夜的白苏听到声响,忙披着衣裳走进来,掌了玻璃彩穗灯,又倒了杯热茶,扶着景秀道:“六小姐,来,喝点茶,慢点。”

    景秀就着白苏的手喝下一小口,白苏在她后背轻轻的按着,半会工夫,气喘稍见好转,景秀抿唇笑道:“多谢。”

    在昏黄的灯光下,景秀整个脸虚白得瘆人,白苏替她拨弄好贴在的额头的湿发,宽慰道:“还没定下,总是有转机的,六小姐不要多忧心,安心养好病。”

    景秀躺在床上,静静地闭上目,翘起的睫毛在眼睑下晕染出一道光圈。白苏不忍多看,给她掖了掖被角,放下绡帐,移灯掩门出去。

    如此一夜,白苏时不时听到里面压抑低声的咳嗽,一夜未眠,转眼到次日卯正,她起床去里间服侍,掀开纱帐,触目所及是一摊鲜红的血,白苏强忍住惊慌,把巧娘喊来,又去吩咐人请徐恒来。

    景秀咳血的事传到霍氏耳里,霍氏刚晨起,府里姨娘小姐们在给她请安,她听到消息,没有留大家用早膳,草草就让她们回去,径自去往清风阁。

    景秀还一直昏迷,徐恒为她诊脉,一时按在她右手脉上,又换过左手,半晌无话,急得巧娘忧心忡忡。

    外面小丫鬟喊了声:“太太来了。”

    霍氏急急地走到床前,问徐恒:“六丫头怎么样了?”

    徐恒蹙着眉峰:“六小姐的嗽喘症候,最忌咳血,这次又来得凶猛,幸而发现得早,不然……先吃些药吧,再看看情况。”

    霍氏听了,有些喘不来气:“我们外边坐吧!”

    去了外间敞厅坐下,丫鬟端了茶来,霍氏急着问:“你快跟我说说,六丫头这病是怎么回事?”

    徐恒目若忧神:“思虑太过使得,嗽喘不宜大悲,忧虑易伤脾,六小姐还年轻,一时咳血,往后的身子更虚,若有再犯……”霍氏大震,他没有多说下去,便道:“先吃几方药,等醒来,太太多加开导,心情好,则病也有几分治得。”

    霍氏蹙着眉应了,等徐恒写下药方,亲自送走他,再去内室,看景秀还没醒来,吩咐下人照顾好她,把白苏叫来单独谈话。

    “昨晚是你值夜,六小姐没什么异常吗?”

    白苏恭谨道:“昨晚咳了一晚上,六小姐也不说话,奴婢自不敢去请大夫。”

    霍氏眼睛一横:“怎么这样大意?”

    “奴婢知罪。”白苏脸一垂,就要跪下。

    陈丰家的拦住道:“也不能怨白苏,我看六小姐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又不肯轻易麻烦别人。白苏刚来,还没摸清六小姐的脾性,不敢自作主张。”

    “还没进门,这就维护起人来了。”霍氏看了眼陈丰家的,又看着白苏,语气淡淡的。

    白苏脸一红,陈丰家的抢声道:“太太真就冤枉老奴了。”

    霍氏揉了揉脑门:“等过些日子府里安定些,挑个好日子,让你家陈胜来迎白苏进门,算是了却你一桩心事。”

    陈丰家的千恩万谢:“老奴代胜儿谢太太恩典。”

    白苏涨红着脸垂得更低,霍氏担心起景秀的事,问道:“白天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晚上怎么病得这般严重?”略一思忖,猜道:“是不是她知道我的意思了?”

    白苏想起昨晚那张虚白的脸,像是一碰就会消失,她咬重了音道:“六小姐话少,但是个心细的。”

    霍氏一怔,话少的人心思重,徐恒又说她是忧思过度。

    看来这孩子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她太操之过急了!

    到了晚间,霍氏听说景秀醒来,再次来看她,见那床上的人儿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睁着双空洞洞的眼睛盯着纱帐上的熏绒球,她劝慰道:“好孩子,有什么心事都跟母亲说了,别藏掖在心底,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景秀虚弱地睁大眼睛,勉强能微笑道:“我没事……累着母亲担心我……”

    霍氏听她说句话都牵动气脉,不忍道:“你好生养着罢,凡事都别多想,母亲的意思,以你的身子为重,其他事都有得商量。”

    说罢,交代妇人丫鬟照料,绕出了院子。

    本想跟傅正礼交代这事,外院却有婆子传话,老爷在衙门过夜,今晚不回了。

    这样将将又过一日,翌日大家给霍氏请安时,听说景秀病了,都想去看她,被霍氏阻拦,别扰了她静养。

    一时留大家吃毕早膳,外院传话的刘妈妈通禀,邓睿要来请安。霍氏忧心景秀的病,哪有闲工夫招待他,只说:“快到童生试了,要他在族学里用功念书,日后少来些。”

    刘妈妈忙去外院打发他去了,邓睿有些挫败,但随即道:“端了两盆水仙来,你快搬进去给六表妹赏玩。”

    刘妈妈一眼识得这水仙的来历,二叔婆素爱种植花草,温棚里种着数百种花卉,在外还开了一间香料铺子。这两盆单瓣水仙是二叔婆的大儿子从福建漳州买来的,稀有得很,太太曾想要,二叔婆都没给舍得。

    睿表少爷一来就送两盆,还是送给六小姐,刘妈妈犹豫道:“不是送给大小姐的吗?二叔婆晓得吗?”要是偷偷送来的,二叔婆知道,再要回去岂不笑话。

    “啰唆什么!”邓睿没好气喝道,“叫你抬进去就是了,记住,是送给六表妹,不是大表妹。”

    刘妈妈想回去问太太话,哪知邓睿要两小厮放下水仙,转身就走了。刘妈妈只好派小丫鬟来抬进去,得给太太传话,才好处置。

    那端几位小姐请安用膳后,正齐齐从远香堂走出来,转过月洞门,看到刘妈妈身后抬着的水仙花,四小姐景月走上前,奇道:“刘妈妈,咱们温棚里有单瓣的水仙了吗?”

    她穿着茜红色棉纱小袄,一张红润瓜子脸,丹凤眼,眉心带着一粒美人痣,娇俏之余又多了些妩媚,看上去大方爽辣。虽然她是二房嫡女,不过从小在大房长大,又由霍氏抚养,和所有姊妹都处得融洽。

    刘妈妈不敢懈怠,和四个小丫鬟赶紧给景月行礼,又给其他小姐请安。

    景沫要她们起身,看了眼水仙,温婉笑道:“哪里就有了,只怕是睿表哥送来的。刘妈妈在外院忙活,咱们家的温棚在东边篱竹院里,你仔细想想,就算有水仙,也不会是刘妈妈送进来。”

    “哦?原来又是送给大姐姐的。”景月恍然大悟,挤眼嬉笑道:“倒是教我看出,这睿表哥的心肝全长歪了吧?就只送给大姐姐,我们几个妹妹干瞪眼。”看那水仙开得不一般,凑去一闻,好是清香。“以前看的都是复瓣水仙,原来单瓣的花芯黄艳,无怪乎书里别名为‘金盏银台’了。”说着,挽起景沫的手腕,笑道,“大姐姐,好歹容你摆几天,再端去我屋里摆摆,也好显摆显摆。”

    其他小姐听此,纷纷想轮流端回屋子赏玩。

    景沫只是笑笑,景汐抢在前头把她们推开道:“别抢别抢,睿表哥送给我大姐姐的,大姐姐再送一盆给我,没有给你们摆的了。”

    刘妈妈看几位小姐争着喜欢,苦着脸赔笑道:“各位姐儿们,这两盆水仙是睿表少爷送给六小姐的……”

    众人俱是一愣,只有五小姐景蝶突然笑起来:“原来是‘坐对真成被花恼’。”

    五小姐景蝶噙着浅笑,她穿着白绫交领短袄,外罩短袖直领对襟短袄,发如鸦青,面如春花,目如秋水,身材颀长苗条,神色清逸脱俗,犹如独自盛放在角落的一株水仙,淡然自若。

    景蝶是庶出,不过她姨娘出身名门,是临武伯萧授的孙女,萧琼。临武伯府因十几年前卷入贪墨案,日益败落。虽是个没落的贵勋,但也曾是公卿之家,景蝶在府中常是清高,又自持才貌,比其他庶女更为优越。

    景汐看只有她在笑,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她最讨厌的就是五姐姐景蝶,偏偏她学问好,才情高,姨娘出身好,父亲也喜欢她,每次和她斗嘴,都讨不到好,反而被母亲责罚,她只得怒着问:“五姐姐说的话什么意思?”

    景蝶神情淡然地笑道:“我近来临帖,临起黄庭坚的那首诗来,正是写水仙花的,念给你听听,‘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景汐听她笑得怪异,又不懂诗的意思,恨得牙痒痒,只望着景沫,又看了看其他人脸色都不好,插着腰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景蝶略略一掀唇,淡淡道:“十妹妹回去多看看书吧。”说着,对七小姐景璃道:“没了水仙花可赏,好歹山矾是弟梅是兄,七妹妹,我们还是去赏梅吧!”

    景璃小心地看了眼景汐,被景汐瞪了眼,她忙收回目光,低声应了,对景沫躬身道:“七妹妹告退。”

    两人就围着斗篷,领着各自丫鬟,朝院子外走去。

    景汐冲着她们背影碎道:“两个讨厌鬼!”

    景沫看刘妈妈身后的丫鬟还抬着两盆水仙,笑道:“睿表哥一番心意,快去抬给六妹妹。”

    刘妈妈迟疑道:“需不需要跟太太说声?”

    景沫摇摇头:“不用了,我待会跟母亲说。六妹妹身子虚,闻点花香也是好的。快去吧,仔细脚下别摔着。”

    刘妈妈得了命,就要丫鬟好好抬着,去六小姐的院子。

    景汐气愤不过:“睿表哥一向都是把这些送去大姐姐屋子的,凭什么要送给那姨娘生的?”

    景沫看她一眼:“什么叫姨娘生的,她是你六姐姐。”

    景汐吐了吐粉舌,气道:“都是睿表哥害你被五姐姐笑话,看我去踢毁了。”就要回头追上刘妈妈。

    景沫忙拉着她道:“别闹,母亲正烦着,你安分点,别生事。”

    景月也拉着景汐道:“十妹妹,这水仙是二叔婆珍爱,你踢坏了,你是知道她老人家脾气的。”

    景汐不乐意地努努嘴,嘀咕道:“难不成送来了,二叔婆还会要回去?”

    心里却想着,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是她和大姐姐得头份,这次连大姐姐都没有,六姐姐就有,她一定要去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