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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金蝉脱壳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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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夏六月二十四,辰时三刻。

    两天前李旦出生,初取名为李旭伦,李九的第八子,媚娘的第四子。出生画面凄凉,他老子约会情人,舅舅陪床待产。他儿子李隆基,就是后来的玄宗,抢儿媳妇的皇帝。

    前半生开元盛世,后半生安史之乱,天使与魔鬼轮换。武康表示无所谓,请你们随便折腾。我今年二十八岁,李淳风给我批言,活不过七十岁,估计看不到那天。眼不见心不烦,陪家人混日子,搬进坟墓了事。

    长安皇城太庙,举行出征大典,李九亲自主持,文武百官参与,分站左右两侧。李九矗立庙门,凝视身前众人,训话慷慨激昂。列祖列宗保佑,出征大获全胜,也是老生常谈。

    聆听教诲的人,是出征的将领,熊津道的骨干。为首的金甲将,像是人形兵器:右手执偃月刀,左手握着横刀,腰间挂着障刀,背后千牛御刀。三石的强弓,满囊的羽箭,脸罩铁面具,武装到牙齿。

    身后并排两人,左边是孙仁师,右武威卫将军,熊津道副总管。老战友兼狱友,共同行军漠北,共同被下台狱。两人关系很好,上次覆灭百济,仁师也曾参与。水战经验丰富,适应百济气候,是最合适的副将。

    右边是袁公瑜,官拜西台舍人,兼任司宪大夫,熊津道行军长史。他是媚娘的心腹,武康的忘年交,曾逼死长孙无忌。两人情同叔侄,由他出任长史,起码不会添堵。

    袁公瑜弯着腰,圣人谆谆教导,没听进半个字。视线盯着地面,看金甲将的靴子,感觉十分诡异。靴子四周微凸,好像垫着东西,这很不合常理。同时也感觉到,金甲将的气势,比变之弱几分,缺乏嗜血狠戾。

    小心翼翼观察,细心回忆印象,越看越不对劲。经过仔细比对,金甲将的身躯,没有变之健壮,身高略矮半寸。难道眼前的人,不是小友变之,可这不可能呀。

    皇帝演讲结束,婺营亲卫呐喊,乐队演奏军乐。袁公瑜回过神,不禁浅笑自嘲,可能我多想了,这真的不可能。这是太庙宣誓,将领向大唐宗庙,展现必胜决心。

    就算他胆大包天,也不敢弄虚作假,出征大典找替身,他有几颗脑袋?再说也没必要,根本没有理由,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金蝉脱壳,除非癔症复发。

    说起来很可惜,公瑜观察正确,判断出现错误。眼前的金甲人,确实不是武康,赵元郎顶替的。他是钱顺妻弟,两人体型相近,被秘密的培养,作为保命替身。太庙金蝉脱壳,是有天大的事,要他亲自处理...

    长安城春明门,向东走出十里,有座江夏矮山。山顶枝繁叶茂,山包遍布绿草,点缀无数野花。在半山腰位置,有座避暑宅院,名叫江夏绿庄,是李道宗的产业。

    江夏郡王李道宗,李九的远房堂叔,战功彪炳的大将。那是永徽四年,高阳公主谋反,他被无忌清洗,流放到了象州。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绕道婺州,恰被武康遇见。

    婺州修养半月,传授武康兵法,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武康派出专人,护送他去象州,安排他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到达象州不久,便郁郁而终了。

    后来江夏绿庄,李九相中霸占,成了皇家宅院。在江夏矮山角,平坦的小路上,行驶一辆马车。武顺坐在车内,左手捂着小腹,右手把玩玉佩,俏脸满是窃喜。

    今天辰时两刻,圣人送来玉佩,江夏绿庄共聚。出征大典结束,他会登春明门,送行出征卫士。然后找个机会,来到江夏绿庄,与我共赴巫山。

    武顺满面春色,玉佩贴身收好,拿出小面铜镜,再次打理妆容。容颜成熟美好,颦笑媚态十足,不比武媚娘差,圣人稀罕的紧。铜镜放在车里,想到武康出征,又是满心窃喜。

    那个讨厌的人,终于再次出征,带走全部亲卫,再也没人监视。你最好战死了,省的回来烦人。我与圣人交好,关你什么事啊,咱们没血缘关系。

    武顺诅咒完毕,再次轻抚小腹,嘴角扯出媚笑。可怜的九郎啊,这次不是时候,恐怕你会挨饿。不过你别担心,奴有很多手段,保你心满意足。

    这时马车停下,思绪随之打断,武顺收起喜色,抬头正襟危坐。车夫跳下马车,隔着车帘汇报:已经到了山脚,马车不便上山,还请夫人下车,婢女在前边恭候。

    武顺掀开车帘,踩着胡凳下车,望着山脚树林,款款迈出脚步。走出不到六步,转身盯着车夫,柳眉轻蹙问话:“我从没见过你,之前的车夫呢,婢女又在哪里?”

    车夫挠头憨笑:“回夫人的话,二石偶感风寒,所以我代替他,我名叫武二显。婢女在树林里,圣人赏赐软轿,还有很多财宝,她们不敢离开,所以劳烦夫人。”

    武顺眉头再蹙,总觉的这车夫,好像在哪见过,一时想不起来。片刻后摇摇头,左手轻抚小腹,转身走向树林。靠进树林边缘,右眼皮开始跳,

    柔荑轻揉几下,跟在车夫身后,走进树林深处。

    忽然听见马嘶,闪出车夫后背,看见豪华马车。根本没有婢女,只有六个大汉,全部身穿黑衣,腰间挂着横刀。武顺花容失色,转身就要逃跑,却被车夫拦住。

    车夫似笑非笑,武顺双手抱胸,俏脸焦急恐惧,死死盯着车夫。忽然惊叫出声,伸手指着车夫,语气不可思议:“你叫张二显,武康的部曲,也是武媚的人,你想干什么?”

    二显笑而不语,示意她看身后。武顺快速转身,看见熟悉面孔,不禁瞠目结舌,像活见鬼似的:“你为何在这里,仪式结束了吗,康郎你告诉我,圣人在这里吗?”

    武康淡淡回话:“仪式没结束,参加仪式的,是我的替身,圣人不在这里。你违背了誓言,二姊生产当日,你与圣人幽会。直到旭伦降生,他也没有回去。”

    说到这里,喟然长叹:“妻子临盆在即,夫君不守床前,去和情人幽会。这对女人来说,是天大的打击,二姊那么坚强,哭的撕心裂肺。我想请问元姊,此刻在你心里,有无半分愧疚?”

    武顺脸白如纸,目光四处躲闪,索性低头不看。武康唉声叹气,脸上挂着苦楚:“她不是别人,是你的女弟,你们一母同胞。你的所作所为,不觉的残忍吗,对得起良心吗?”

    尖叫突如其来,武顺五官狰狞:“我们一母同胞,她能荣登皇后,享受荣华富贵。我却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身边无依无靠。她若心情愉悦,施舍些许财物,她若心情烦躁,就会不假辞色。”

    武顺情绪激动:“她高高在上,我早就受够了,他受万千宠爱,我却无人问津。你能为了她,冒生命危险,就连太庙出征,也敢弄虚作假。你为我做过什么,除了睦州救险外,你还做过什么?”

    气氛瞬间僵硬,武康更加疾苦,自己看走眼了。在以往印象里,她就是受气包,是古典的妇女。没有丝毫主见,凡事逆来顺受,此次沾染李九,她是被动接受。

    事实并非如此,狗屁倒灶的勾结,可能是她主动的。心中起波澜,惨然失笑道:“此刻终于明白,你为何毁誓言,是嫉妒心作祟。你嫉妒二姊,便勾引圣人,想取而代之,你想做皇后。”

    武顺没有否认,目光咄咄逼人:“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我的容颜姿色,完全不比她差。圣人倾心于我,频频给我修书,阐述相思之苦。她蛮横霸道,圣人早已不喜,早晚会废了她。康郎若帮我,不会亏待你。”

    有野心没实力,你是活在梦里,你抛的橄榄枝,请恕我没胆接。轻叹口气,淡淡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以理解。不过人的野心,要靠能力支撑。云州发生旱灾,括州爆发水灾,请问怎么处理?”

    长时间的沉默,武康继续说教:“圣人身体不好,他不信任百官,太子尚且年幼。在他病发之时,需要政治盟友,保证朝廷运转。刚才说的问题,媚娘得心应手,你却一窍不通。”

    加重语气,言辞凿凿:“媚娘既是皇后,也是政治盟友。圣人英明神武,不会轻易动她,更不会因为你,自废得力助手。所以皇后之位,注定与你无缘,他当你是玩物,拜托你醒醒吧。”

    武顺紧咬牙关,双手握成拳头,五官完全狰狞。武康摇头叹息,苦口婆心劝解:“政治没有亲情,如此肆无忌惮,碰触媚娘底线,恐怖不会太久,就会招杀身祸。”

    看着她的不甘,武康十分无奈:“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人间惨剧,我不想经历。只有远离长安,才能保你性命,我安排你离开。不要担心伯母,也别担心子女,我和她会照顾。”

    部曲立刻行动,围拢武顺周围,二显掀开车帘,和颜悦色的说:“大佬没有说谎,我是皇后心腹,了解她的为人。谁敢染指后位,她必取其人头。夫人请上车吧,奴送你去婺州。”

    面对部曲胁迫,武顺剧烈挣扎,近乎声嘶力竭:“康郎不要逼我,我不离开京城,求求你别这样...我有他的骨肉,昨天查出来的,我有皇家血脉,不能离开京城。”

    武康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定。部曲不敢妄动,也都放开了手,依旧包围着她。二显先是错愕,随后闪出邪魅,慢慢放下车帘,静等将军吩咐。

    武顺长舒口气,不停抚摸胸口,信誓旦旦的说:“阿姊没有骗你,昨天东市药铺,两个郎中确定,还没告知圣人。康郎你听我说,圣人对你二姊,早已心怀不满。你看看后宫里,没有新增嫔妃,她太过霸道了。”

    四周鸦雀无声,气氛极度压抑,武顺心惊胆战,话语色厉内荏:“这是皇家血脉,如果流落在外,没有人能担待。康郎帮我吧,她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还不比她的少。”

    武康面无表情,她竟然怀龙种,最坏的结果发生。曾经日日夜夜,无数次的祈祷,还是没有卵用。她想利用孩子,名正言顺入宫,成为李九嫔妃,然后窃取后位。

    可你太天真了,就算你能进宫,也斗不过媚娘。姐妹后宫争宠,同胞反目成仇,亲者痛仇者快。既然结局注定,不如提前了结,如此你和媚娘,都无切肤之痛。

    看着眼前女人,视线逐渐模糊,两道泪水滑落。不知过了多久,开始喃喃自语:“我的前世今生,父母都不健全,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对亲人,我格外看重,我一直笃信,家和万事兴。你为何说这些,你为何要逼我?”

    感受浓浓杀气,武顺淌出冷汗,嘴巴不停张合,说不出半个字。见到武康转身,危机意识更甚,扯着嗓门咆哮:“武康你干什么,我是你的元姊,我有圣人骨肉,不能这样对我...”

    咆哮戛然而止,部曲将她控住,身体不能动弹。脖子缠上白绫,两人向两边拽,窒息随之而来。武顺五官狰狞,面部憋的通红,用尽全身力量,死死拉扯白绫。

    哀求变成怒视,眼球快速充血:“你好狠的心,弑杀元姊,一尸两命,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的畜生,你会断子绝孙。如果老天开眼,你会孤苦无依,死后没人送终,你会不得好死...”

    武康闭上双眼,不能阻止溢泪,全力绷紧身体,不能阻止颤抖。武顺的诅咒,充斥在双耳,萦绕在心头。俗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能够害你的人,都是最亲近的,因为面对他们,你会掉以轻心。

    慢慢的仰起头,光柱透过树叶,抚开紧绷的肌肉,烘干脸上的泪痕。视线开始清晰,凝望茂密树林,阵阵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更多光柱射入,日光时强时弱,眼皮越眯越紧。

    不知什么时候,二显来到身后,小心翼翼回话,韩国夫人薨逝。武康没有回头,盯着天空吩咐:“带去江夏绿庄,制造自缢现场,找到合理借口,再通知金吾卫。”

    二显不禁错愕,纠结片刻劝道:“属下建议将军,不如就地掩埋,省的横生枝节。将军你也知道,详刑大夫狄仁杰,有可能会坏事的。当初在婺州,此刻在京城,他都断案如神。”

    神探狄仁杰吗,是我带出来的,确实断案如神。任大理寺丞时,处理积压案件,超过了两千起。涉案两万多人,却无一人冤诉,升任详刑大夫,就是大理寺正。

    武康无所谓道:“我用金蝉脱壳,替身参加大典,有不在场证据。三百婺营亲卫,此刻都在太庙,没有人手可派,没有作案能力。武顺此时遇害,没人会怀疑我,倘若大军出城,就会有人怀疑。”

    说完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毕竟是我元姊,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要入土。要风光的葬礼,还要立碑志铭。如果胡乱掩埋,沦为孤魂野鬼,我会于心不安。”

    二显点头应诺,压低声音回话:“将军请你放心,我会处理妥当,尽量不留痕迹。等回到皇宫,我如实汇报。至于韩国夫人,她是死有余辜,皇后会理解的。”

    武康不置可否,以媚娘的秉性,肯定伤心欲绝。因为她的本意,想送武顺离开,她从始至终,都没动过杀心。可是怀了龙种,必须另当别论,不仅危及媚娘,还会危及李弘。

    纵有万般不忍,也会痛下杀手,这就是事实啊。与其她去追杀,不如我来承担,这样她的心里,多少会好受些。相信她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希望别恨太久。

    听到身后动静,武康再次闭眼,直到马车离开。凝望马车后帘,苦笑渐渐定格,感慨造化弄人。不过仔细想想,就算她没怀孕,动了那种心思,也不会有善终。

    等到车影消失,二显小心提醒:“已经临近午时,大典即将结束,将军赶快走吧。其余不要管,我安排妥当,也别担心家里,皇后会安排好的。”

    武康不再废话,胶水粘上胡子,戴上黑色斗笠,骑马向东狂奔。按照既定路线,狂奔五十多里,来到约定地点。躲在隐蔽位置,望着天空发呆,等待夜幕降临。

    到了黄昏左右,听见约定信号,立刻离开坟场。两人交换衣服,赵元郎小声说:“属下戴着面具,没有开口说话。夫人城头送别,也没有认出我,应该万无一失。”

    武康稍稍放心,系上虎头披风,扣上精铁面具,骑马返回军营。回到专属营房,除去黄金战甲,换上普通衣服。找来钱顺赵声,详细询问情况,得知并无遗漏,终于能放下心。

    正想躺下休息,袁公瑜来拜访,武康殷勤接待。两人对面而坐,公瑜仔细打量,良久后摇头说:“变之的身体,应该无恙吧。今天在太庙,还有春明门,感觉你不正常。”

    武康哑然失笑:“首次做大总管,那么热的天,还全副武装,热的我想晕倒。别想其他的,你首次行军,咱们精诚合作。好好的算计,如何打赢战争,如何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