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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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上一点就是源头了。”说话的是里么村的党支部书记李贵。
近六十岁的老人家，一上午都在跋山涉水却依旧气定神闲，不显半分疲态。反观旁边的江春水则要狼狈得多，满头大汗，这会儿正颓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踹着粗气。
江春水从裤兜里掏出烟来，软盒被汗水浸得皱巴巴的，好在没湿到里面，还能抽。
“支书，水源头那里离公路得有十来公里吧？”江春水问道。
支书笑道：“那可不止，少说也得二十公里路吧。”
江春水在心里粗略计算了一番，顿觉失望。要是路程这么远，原本的计划可能就行不通了。
这地方叫东江坪，坐落在岭南一条支脉的高山上，平均海拔1000多米，最高峰达170米，总面积为14平方公里，是龙谭境内目前存留已经不多的特殊原始森林地段，林区内植物丰富，有亚*带阔叶林，有数量可观的热带林和温带林，更孕育出了数量丰富且品类珍稀的浩瀚资源。五针松、福建柏、铁杉、红木等稀有树种随处可见，灵芝菌、吊兰、血藤、三七等名贵药材数不胜数，更有角鸡、红嘴相思、画眉、飞虎、野熊、麝羊、山鹿、娃娃鱼、白尾双足蜥等珍禽宝兽。许多年前，一名北京来的林业教授进东江坪考察之后，便感叹说这是一个既庞大又复杂的遗传基因库。
江春水顺着支书手指的方向望去，视野所及之处，高耸入云的山峰、陡峭劈立的石壁、苍莽雄浑的原始森林、纵横崇山的溪流、飞流急湍的瀑布和幽深碧蓝的高山湖泊参差交错，把这一方天地装扮得如同仙境一般。
“真是天功造化，钟灵毓秀啊！”江春水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一个偶然的机会，江春水听人说起东江坪这个地方，便有了寻幽探胜的想法。本来还以为是言过其实，虽知到了实地才发现，相较于他人口中的美好犹有胜之。
江春水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一切无处不渗透着大自然的幽香。
一行人歇息了一会儿继续赶路，才刚走了几百米，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悬停在群山之中的湖泊映入眼帘，众人竟然又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俯瞰着眼前的景色，在那一刹那所有人似乎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一个个呆若木鸡，如痴如醉。
脚下的湖泊虽然没有平原湖泊那种气势磅礴的感觉，却具有高山湖泊平静的韵致，湖水静静地躺在弯弯曲曲的沟壑里，四周在森林的环抱下，显得格外的幽静，在碧澄的湖水里映衬下，湖泊、森林、蓝天互相依存，互相映衬，联成一体令人心旷神怡。
“江主任，源头就在那里，我们是不是先过去取点样本？”李贵出言提醒道。
“啊？”江春水闻言醒过神来，赶紧点头道：“支书你看我，都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跟着李贵沿着湿滑的溪涧逆流而上，又走了几分钟，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今天的目的地。
站在水花四起的瀑布下，倾听汩汩的流水声，江春水再次被深深震撼了一回。
“春水，这里的水质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污染值几近为零，而且微量元素偏硅酸值相当高！”一个矮小敦实的小伙子兴奋的扬了杨手里的探测笔，欢喜不已的说道。
说话的是江春水的老乡，在县环保局上班的高达。
江春水之这次专程带上高达，就是想对这里的水质进行一个初步的检测。县环保局今年斥重资采购了一批进口检测设备，而高达在检验室上班，刚好能派的上用场。
“如果拿来做瓶装水，能达标么？”江春水又不放心的问道。
“何止达标，这可是天然弱碱的超软山泉水啊！我敢打赌，这水的品质绝对要甩那什么山泉啊什么山啊的几条街。”高达自信满满的说道。
“行，那就多装几瓶样本回去吧。”江春水不是不相信高达，而是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不多小心谨慎几分。
回到村部，李贵握住江春水的手半天没放开，满脸憧憬的说道：“江主任，要是您真能把这水开发出来，我们村可就有希望了！”
里么村工业没基础，农业没规模，收入来源全靠外出务工，时至今日人均年收入还不足5000元，是龙潭县远近闻名的贫困村。所以当江春水他们今天找到刘贵说明来意后，支书喜出望外，亲自带路领着他们上了山。
“这水的品质应该是好的，但是能不能把企业拉进来，支书我现在可不敢跟您打包票，但我尽量好吧！”江春水没敢把话说得太满，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不得不给自己留点退路。
事情做成了，你说什么都行。但没做成之前，沉默才是金。
告别支书，江春水径直赶往市里。他托江游联系了一个专业的检测中心，样品送过去之后，三天就能出结果。要想把企业拉进来，把这水资源开发起来，光靠高达的一面之词不行，还得要有彼此认可的权威机构出具的检验报告。
回招商局一年多，江春水还从未跟客商打过交道，业务洽谈也一次都没参加过。虽说他明白这其实是孙朝安对他的一种照顾，毕竟龙潭缺乏招商引资的先天条件，要真给他具体负责这方面的业务，出不了成绩反而不利于以后的发展。但在局里呆的时间久了，江春水也不免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他认真分析过，龙潭的区位条件并不适合发展工业，即便是现在政府主导的有机农业也有着先天的不足。
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貌决定了龙潭农产业只能走“小、散、杂”的发展路子，难成规模。而农副产品不成规模就难以打出品牌，没有品牌就没法打开市场，只能捡人家吃剩的残羹冷炙。一旦价格波动，未能形成产业系统的底层供应链反而首当其冲，受损最大。唯一有些优势的旅游业，却因为早期规划不当，长期陷入与民争利的困境，现如今再想更进一步难如登天。
江春水苦思已久，硬是找不到突破口。也难怪，龙潭党委班子前后换了十数茬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江春水一人之力更是只能望洋兴叹、莫可奈何。
直至上个礼拜，江春水同曾胜他们打球回来，一块吃饭时，听梁鸣航说起东江坪，灵光一闪，便捉摸着是不是可以在水资源上面做点文章。
龙潭没有工业，森林覆盖率高，最不缺的就是未受污染的水。而现如今，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人们对于高品质的生活愈加向往，也具备了吃好喝好的条件。云贵地区这些年发展富硒有机食品的成绩有目共睹，其成功的原因无外乎就是卡准了一二线城市对于高品质食材的需求。但是饮用水这一块，特别是高品质的健康用水却似乎一直都是一个空白的市场。国内各大厂商瞄准的多是便携式的瓶装纯净水，以健康概念为噱头的高端市场历来都是为voss、spa、依云等国外巨头所垄断。
江春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雀跃不已。
在上网搜集了不少信息，又同江游彻夜探讨之后，江春水越加信心百倍，心急火燎的跑去东江坪实地考察了一番。
“微量元素偏硅酸值—mg/l，低矿化度、低纳、弱碱……”
江春水拿着质检报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虽说他并不熟悉水质检测的标准，但仅就字面意思来理解，他也敢百分之百的肯定，自己这回是赌对了！
——
桂龙市一处临街的咖啡馆里，江春水与江游相对而坐。
“这下稳了！说说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搞？”江游一目十行的看完质检报告，随手递回去给江春水。
江春水身体后仰，双手抱胸，靠在松软的沙发椅背上，说道：“我还没想好。太突然了！说实话，我原本也就是临时起意，想着撞撞运气来着。”
江游笑道：“世事不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嘿，我说要不然干脆我两自己搞算了，我仔细想过，就像上次你说的那样，我觉得这个水在将来还是很有市场前景的。”
“我们没那个实力！”江春水认真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江游费解道：“规模不搞那么大不就行了？我问过人，很专业的那种。说搞矿泉水不怎么复杂的，设备可以买二手的，厂房用那种移动板房就行，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工种，顶多两百万就能搞起来了。”
江春水摇了摇头，道：“钱还在其次，这么一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一本万利的项目，光有钱可搞不定。方方面面的关系打点，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渠道。”
江游说道：“有钱还怕没关系？我觉得完全可以先把厂子搞起来，关系其实可以慢慢打通的。你在政府，这方面应该有优势啊！”
江春水自嘲般的笑了笑，说道：“我算哪根葱？这项目要没个县领导站在后边，根本动不起来。”
“明显对当地老百姓有好处的也动不起来？”江游不甘心的问道。
江春水断然打消了江游的妄想，“在中国，老百姓说话什么时候有用过？”
“我们出钱，给他们干股呢？”
江春水叹了口气，道：“也不好搞！钱少了人家看不上，钱多了我们是杨白劳。当官的做生意最黑心，不存在什么我吃肉你喝汤的逻辑，人家都是一锅囫囵吞完了算数。”
江游颓然道：“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辛苦一场咯？”
江春水默不作声。
江游正待说话，就瞧见江春水摸了摸鼻子。
作为老友，他自然知道这是江春水在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果不其然，江春水停下手上的动作后，便有了主张：“这事先不急，等我找曾明泽谈过再说。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给你白忙活一场的。”
江游一脸讶异，问道：“什么意思？你自个就不打算掺和了？”
江春水抿了一口咖啡，淡然道：“我是想掺和，但掺和不了。”
“怕被查？”
互联网时代，资讯发达，公务员又是众矢之的，那点公务员法是个人都门儿情，防的就是不知哪一天碰上民与官斗的时候能捡起来当做尚方宝剑。
江春水笑了笑，道：“公务员不给经商就是扯淡，无职无权的没那本事，有那本事又管不着。现如今稍有点资源权力的官员，哪个靠那点死工资过活？抽好烟喝好酒，光是人情往来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背地里没点偏门外水的路子，官做不长久也做不安稳。”
江游越发不解道：“那你……”
“我不是不想搞，是没钱。”江春水道。
江游一脸愕然，问道：“没钱？鹅城那边不是……”
江春水摆了摆手，道：“早退出来了。”
江游一脸茫然，“你不是说还挺赚钱的？”
“赚钱是真赚钱，今年估计吴鑫都能开上大奔了。”
“吴鑫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江春水知道对方想歪了，解释道：“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求退出来的。”
实际上，在江春水提出退股时，吴鑫一开始还没答应。让江春水费了不少口舌，吴鑫最后才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吴鑫是穷苦人家出生，对于财富有超乎常人的贪婪没错，但穷人家的孩子往往也最重感情，为了钱同兄弟反目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何况，江春水不只是同他意气相投那么简单，完全可以说，要是当初不是江春水找上他，他压根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意气风发。
不过江春水的想法却同吴鑫迥然不同。自打回龙潭后，生意上的事情他就再没过问过，全凭还留在鹅城市的吴鑫、杨赛两人自行其是。虽说过了这么久，也没见他两人说过什么。但江春水知道，像他这样光占便宜不出力，一时半会还不打紧，时间长了，便是铁打的关系也经不起这样的消磨。
人性从来经不起考验，尤其是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
江春水不想失去同吴鑫、杨赛两人的友情，所以只能选择舍弃金钱。
听江春水说完事情的收尾，江游由衷感慨道：“我发现你现在真的改变了好多？”
江春水挑了挑眉毛，语气平淡的问道：“比如说？”
“这个比如不出来，纯粹是感觉。硬要说具体一点的话，我觉得是……你现在更大气也更果决了。”
江春水笑道：“都说吃一蛰长一智，你看我都吃过那么多蛰了，好歹也应该长点记性才是。”
江游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同江春水的观点。
“以前我觉得一个人成熟与否是跟年龄挂钩的，但现在外面漂久了，既接触过那种都快入土了，心性处事却还幼稚至极的人。也没少见年纪轻轻却城府深重的人。反而觉得，年龄这东西是最不作数的。我以前其实特单纯，像这些事情都不会多想，总觉得人活着其实没必要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的无外乎是一日三餐，是豪宅跑车美女，是赚钱发财。现在回过头去看，到底还是虚度了不少光阴。说到底，一个人想的越多，越能理解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不一定就有看得见的好处，效益没那么明显。但一个人的理解能力越强，心却一定更安然。”
“见过大海的人不会困顿于江河。”江春水忽然插了一句。
江游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之前在朋友圈发的那条说说—心有不平才是真不平，我觉得很对。但你刚才说的，吃一蛰长一智，我就不大认同了。我觉得一个人如何对待身边的人其实并不一定取决于别人是如何对待他的，你对人家好，人家不一定就对你好。这世道，白眼狼出现的概率可比以前大得多了。同样的，吃一蛰长一智就是个伪命题。在一个地方犯错了，第二回就真能长记性？我看未必。相反一个人犯同一个错误，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甚至无数次的可能性更大。为什么？因为人是有惯性的，你习惯了这样的思维方式，处事方式，想吃一回亏就改过来？难如登天。”
“没有人可以一步登天，归根到底都是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只不过有的人厚积了一辈子也没能薄发一次，而你其实应该感谢张昊，因为要不是他，要不是住了那大半个月的院，继续按你之前的状态过下去，估计你很多心结再过十年都打不开，很多之前看不明白的事情也不会那么快就看明白。”
江春水打了个响指，说道：“正解！”
“那不妨谈谈感想？”江游问道。
江春水笑道：“怎么说呢，像我们这样的人，出生不好，本钱不是不厚而是根本没有，加上打小受的教育就跟我们出社会后所面临的环境几乎是完全脱节的，所以为人处世就会特别的不爽快，前怕狼后怕虎的，顾虑太多，碰上个啥事，总要权衡利弊个半天，首先想的不是赚而是不亏。你说这样的思维方式能做成什么？”
“我现在才相通一点，没本钱的人只有不怕赔本，甚至从来不去考虑赔本的问题，只管把注意力放在赚上，才有可能真的赚。富贵险中求就是这个道理。至于什么谋定而后动啦，什么深谋远虑啊，这些东西在我们没点基础的时候压根就不应该去想，那是人功成名就之后才该想的东西。”
“我最近学会了一个小技巧，那就是无论碰上什么事情，都把自己假设成一个旁观者，旁观者清嘛，自然就没以前那么纠结不清了。”
江游摇头道：“我觉得你最大的变化是你现在对这些东西都不在乎了。一年可以入账几十万的生意说退出就退出，说实在的，换做是我，我都做不来。”、
说到这里，江游突然莫名想到了苏轼的那篇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他望了一眼此刻正安静坐在另一边的好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对方了。
江春水不知道江游此刻的复杂想法，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柔，置身其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惬意舒服。他转头望向窗外，目光很快就被不远处的一道靓丽身影所吸引住了。
车马冷落的街道上，有一个身着职业套装、发髻高高挽起的姑娘正站在行人安全岛上孤零零的等着绿灯亮起。（未完待续）
“再往上一点就是源头了。”说话的是里么村的党支部书记李贵。
近六十岁的老人家，一上午都在跋山涉水却依旧气定神闲，不显半分疲态。反观旁边的江春水则要狼狈得多，满头大汗，这会儿正颓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踹着粗气。
江春水从裤兜里掏出烟来，软盒被汗水浸得皱巴巴的，好在没湿到里面，还能抽。
“支书，水源头那里离公路得有十来公里吧？”江春水问道。
支书笑道：“那可不止，少说也得二十公里路吧。”
江春水在心里粗略计算了一番，顿觉失望。要是路程这么远，原本的计划可能就行不通了。
这地方叫东江坪，坐落在岭南一条支脉的高山上，平均海拔1000多米，最高峰达170米，总面积为14平方公里，是龙谭境内目前存留已经不多的特殊原始森林地段，林区内植物丰富，有亚*带阔叶林，有数量可观的热带林和温带林，更孕育出了数量丰富且品类珍稀的浩瀚资源。五针松、福建柏、铁杉、红木等稀有树种随处可见，灵芝菌、吊兰、血藤、三七等名贵药材数不胜数，更有角鸡、红嘴相思、画眉、飞虎、野熊、麝羊、山鹿、娃娃鱼、白尾双足蜥等珍禽宝兽。许多年前，一名北京来的林业教授进东江坪考察之后，便感叹说这是一个既庞大又复杂的遗传基因库。
江春水顺着支书手指的方向望去，视野所及之处，高耸入云的山峰、陡峭劈立的石壁、苍莽雄浑的原始森林、纵横崇山的溪流、飞流急湍的瀑布和幽深碧蓝的高山湖泊参差交错，把这一方天地装扮得如同仙境一般。
“真是天功造化，钟灵毓秀啊！”江春水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一个偶然的机会，江春水听人说起东江坪这个地方，便有了寻幽探胜的想法。本来还以为是言过其实，虽知到了实地才发现，相较于他人口中的美好犹有胜之。
江春水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一切无处不渗透着大自然的幽香。
一行人歇息了一会儿继续赶路，才刚走了几百米，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悬停在群山之中的湖泊映入眼帘，众人竟然又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俯瞰着眼前的景色，在那一刹那所有人似乎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一个个呆若木鸡，如痴如醉。
脚下的湖泊虽然没有平原湖泊那种气势磅礴的感觉，却具有高山湖泊平静的韵致，湖水静静地躺在弯弯曲曲的沟壑里，四周在森林的环抱下，显得格外的幽静，在碧澄的湖水里映衬下，湖泊、森林、蓝天互相依存，互相映衬，联成一体令人心旷神怡。
“江主任，源头就在那里，我们是不是先过去取点样本？”李贵出言提醒道。
“啊？”江春水闻言醒过神来，赶紧点头道：“支书你看我，都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跟着李贵沿着湿滑的溪涧逆流而上，又走了几分钟，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今天的目的地。
站在水花四起的瀑布下，倾听汩汩的流水声，江春水再次被深深震撼了一回。
“春水，这里的水质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污染值几近为零，而且微量元素偏硅酸值相当高！”一个矮小敦实的小伙子兴奋的扬了杨手里的探测笔，欢喜不已的说道。
说话的是江春水的老乡，在县环保局上班的高达。
江春水之这次专程带上高达，就是想对这里的水质进行一个初步的检测。县环保局今年斥重资采购了一批进口检测设备，而高达在检验室上班，刚好能派的上用场。
“如果拿来做瓶装水，能达标么？”江春水又不放心的问道。
“何止达标，这可是天然弱碱的超软山泉水啊！我敢打赌，这水的品质绝对要甩那什么山泉啊什么山啊的几条街。”高达自信满满的说道。
“行，那就多装几瓶样本回去吧。”江春水不是不相信高达，而是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不多小心谨慎几分。
回到村部，李贵握住江春水的手半天没放开，满脸憧憬的说道：“江主任，要是您真能把这水开发出来，我们村可就有希望了！”
里么村工业没基础，农业没规模，收入来源全靠外出务工，时至今日人均年收入还不足5000元，是龙潭县远近闻名的贫困村。所以当江春水他们今天找到刘贵说明来意后，支书喜出望外，亲自带路领着他们上了山。
“这水的品质应该是好的，但是能不能把企业拉进来，支书我现在可不敢跟您打包票，但我尽量好吧！”江春水没敢把话说得太满，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不得不给自己留点退路。
事情做成了，你说什么都行。但没做成之前，沉默才是金。
告别支书，江春水径直赶往市里。他托江游联系了一个专业的检测中心，样品送过去之后，三天就能出结果。要想把企业拉进来，把这水资源开发起来，光靠高达的一面之词不行，还得要有彼此认可的权威机构出具的检验报告。
回招商局一年多，江春水还从未跟客商打过交道，业务洽谈也一次都没参加过。虽说他明白这其实是孙朝安对他的一种照顾，毕竟龙潭缺乏招商引资的先天条件，要真给他具体负责这方面的业务，出不了成绩反而不利于以后的发展。但在局里呆的时间久了，江春水也不免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他认真分析过，龙潭的区位条件并不适合发展工业，即便是现在政府主导的有机农业也有着先天的不足。
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貌决定了龙潭农产业只能走“小、散、杂”的发展路子，难成规模。而农副产品不成规模就难以打出品牌，没有品牌就没法打开市场，只能捡人家吃剩的残羹冷炙。一旦价格波动，未能形成产业系统的底层供应链反而首当其冲，受损最大。唯一有些优势的旅游业，却因为早期规划不当，长期陷入与民争利的困境，现如今再想更进一步难如登天。
江春水苦思已久，硬是找不到突破口。也难怪，龙潭党委班子前后换了十数茬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江春水一人之力更是只能望洋兴叹、莫可奈何。
直至上个礼拜，江春水同曾胜他们打球回来，一块吃饭时，听梁鸣航说起东江坪，灵光一闪，便捉摸着是不是可以在水资源上面做点文章。
龙潭没有工业，森林覆盖率高，最不缺的就是未受污染的水。而现如今，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人们对于高品质的生活愈加向往，也具备了吃好喝好的条件。云贵地区这些年发展富硒有机食品的成绩有目共睹，其成功的原因无外乎就是卡准了一二线城市对于高品质食材的需求。但是饮用水这一块，特别是高品质的健康用水却似乎一直都是一个空白的市场。国内各大厂商瞄准的多是便携式的瓶装纯净水，以健康概念为噱头的高端市场历来都是为voss、spa、依云等国外巨头所垄断。
江春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雀跃不已。
在上网搜集了不少信息，又同江游彻夜探讨之后，江春水越加信心百倍，心急火燎的跑去东江坪实地考察了一番。
“微量元素偏硅酸值—mg/l，低矿化度、低纳、弱碱……”
江春水拿着质检报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虽说他并不熟悉水质检测的标准，但仅就字面意思来理解，他也敢百分之百的肯定，自己这回是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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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龙市一处临街的咖啡馆里，江春水与江游相对而坐。
“这下稳了！说说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搞？”江游一目十行的看完质检报告，随手递回去给江春水。
江春水身体后仰，双手抱胸，靠在松软的沙发椅背上，说道：“我还没想好。太突然了！说实话，我原本也就是临时起意，想着撞撞运气来着。”
江游笑道：“世事不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嘿，我说要不然干脆我两自己搞算了，我仔细想过，就像上次你说的那样，我觉得这个水在将来还是很有市场前景的。”
“我们没那个实力！”江春水认真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江游费解道：“规模不搞那么大不就行了？我问过人，很专业的那种。说搞矿泉水不怎么复杂的，设备可以买二手的，厂房用那种移动板房就行，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工种，顶多两百万就能搞起来了。”
江春水摇了摇头，道：“钱还在其次，这么一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一本万利的项目，光有钱可搞不定。方方面面的关系打点，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渠道。”
江游说道：“有钱还怕没关系？我觉得完全可以先把厂子搞起来，关系其实可以慢慢打通的。你在政府，这方面应该有优势啊！”
江春水自嘲般的笑了笑，说道：“我算哪根葱？这项目要没个县领导站在后边，根本动不起来。”
“明显对当地老百姓有好处的也动不起来？”江游不甘心的问道。
江春水断然打消了江游的妄想，“在中国，老百姓说话什么时候有用过？”
“我们出钱，给他们干股呢？”
江春水叹了口气，道：“也不好搞！钱少了人家看不上，钱多了我们是杨白劳。当官的做生意最黑心，不存在什么我吃肉你喝汤的逻辑，人家都是一锅囫囵吞完了算数。”
江游颓然道：“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辛苦一场咯？”
江春水默不作声。
江游正待说话，就瞧见江春水摸了摸鼻子。
作为老友，他自然知道这是江春水在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果不其然，江春水停下手上的动作后，便有了主张：“这事先不急，等我找曾明泽谈过再说。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给你白忙活一场的。”
江游一脸讶异，问道：“什么意思？你自个就不打算掺和了？”
江春水抿了一口咖啡，淡然道：“我是想掺和，但掺和不了。”
“怕被查？”
互联网时代，资讯发达，公务员又是众矢之的，那点公务员法是个人都门儿情，防的就是不知哪一天碰上民与官斗的时候能捡起来当做尚方宝剑。
江春水笑了笑，道：“公务员不给经商就是扯淡，无职无权的没那本事，有那本事又管不着。现如今稍有点资源权力的官员，哪个靠那点死工资过活？抽好烟喝好酒，光是人情往来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背地里没点偏门外水的路子，官做不长久也做不安稳。”
江游越发不解道：“那你……”
“我不是不想搞，是没钱。”江春水道。
江游一脸愕然，问道：“没钱？鹅城那边不是……”
江春水摆了摆手，道：“早退出来了。”
江游一脸茫然，“你不是说还挺赚钱的？”
“赚钱是真赚钱，今年估计吴鑫都能开上大奔了。”
“吴鑫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江春水知道对方想歪了，解释道：“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求退出来的。”
实际上，在江春水提出退股时，吴鑫一开始还没答应。让江春水费了不少口舌，吴鑫最后才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吴鑫是穷苦人家出生，对于财富有超乎常人的贪婪没错，但穷人家的孩子往往也最重感情，为了钱同兄弟反目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何况，江春水不只是同他意气相投那么简单，完全可以说，要是当初不是江春水找上他，他压根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意气风发。
不过江春水的想法却同吴鑫迥然不同。自打回龙潭后，生意上的事情他就再没过问过，全凭还留在鹅城市的吴鑫、杨赛两人自行其是。虽说过了这么久，也没见他两人说过什么。但江春水知道，像他这样光占便宜不出力，一时半会还不打紧，时间长了，便是铁打的关系也经不起这样的消磨。
人性从来经不起考验，尤其是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
江春水不想失去同吴鑫、杨赛两人的友情，所以只能选择舍弃金钱。
听江春水说完事情的收尾，江游由衷感慨道：“我发现你现在真的改变了好多？”
江春水挑了挑眉毛，语气平淡的问道：“比如说？”
“这个比如不出来，纯粹是感觉。硬要说具体一点的话，我觉得是……你现在更大气也更果决了。”
江春水笑道：“都说吃一蛰长一智，你看我都吃过那么多蛰了，好歹也应该长点记性才是。”
江游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同江春水的观点。
“以前我觉得一个人成熟与否是跟年龄挂钩的，但现在外面漂久了，既接触过那种都快入土了，心性处事却还幼稚至极的人。也没少见年纪轻轻却城府深重的人。反而觉得，年龄这东西是最不作数的。我以前其实特单纯，像这些事情都不会多想，总觉得人活着其实没必要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的无外乎是一日三餐，是豪宅跑车美女，是赚钱发财。现在回过头去看，到底还是虚度了不少光阴。说到底，一个人想的越多，越能理解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不一定就有看得见的好处，效益没那么明显。但一个人的理解能力越强，心却一定更安然。”
“见过大海的人不会困顿于江河。”江春水忽然插了一句。
江游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之前在朋友圈发的那条说说—心有不平才是真不平，我觉得很对。但你刚才说的，吃一蛰长一智，我就不大认同了。我觉得一个人如何对待身边的人其实并不一定取决于别人是如何对待他的，你对人家好，人家不一定就对你好。这世道，白眼狼出现的概率可比以前大得多了。同样的，吃一蛰长一智就是个伪命题。在一个地方犯错了，第二回就真能长记性？我看未必。相反一个人犯同一个错误，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甚至无数次的可能性更大。为什么？因为人是有惯性的，你习惯了这样的思维方式，处事方式，想吃一回亏就改过来？难如登天。”
“没有人可以一步登天，归根到底都是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只不过有的人厚积了一辈子也没能薄发一次，而你其实应该感谢张昊，因为要不是他，要不是住了那大半个月的院，继续按你之前的状态过下去，估计你很多心结再过十年都打不开，很多之前看不明白的事情也不会那么快就看明白。”
江春水打了个响指，说道：“正解！”
“那不妨谈谈感想？”江游问道。
江春水笑道：“怎么说呢，像我们这样的人，出生不好，本钱不是不厚而是根本没有，加上打小受的教育就跟我们出社会后所面临的环境几乎是完全脱节的，所以为人处世就会特别的不爽快，前怕狼后怕虎的，顾虑太多，碰上个啥事，总要权衡利弊个半天，首先想的不是赚而是不亏。你说这样的思维方式能做成什么？”
“我现在才相通一点，没本钱的人只有不怕赔本，甚至从来不去考虑赔本的问题，只管把注意力放在赚上，才有可能真的赚。富贵险中求就是这个道理。至于什么谋定而后动啦，什么深谋远虑啊，这些东西在我们没点基础的时候压根就不应该去想，那是人功成名就之后才该想的东西。”
“我最近学会了一个小技巧，那就是无论碰上什么事情，都把自己假设成一个旁观者，旁观者清嘛，自然就没以前那么纠结不清了。”
江游摇头道：“我觉得你最大的变化是你现在对这些东西都不在乎了。一年可以入账几十万的生意说退出就退出，说实在的，换做是我，我都做不来。”、
说到这里，江游突然莫名想到了苏轼的那篇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他望了一眼此刻正安静坐在另一边的好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对方了。
江春水不知道江游此刻的复杂想法，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柔，置身其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惬意舒服。他转头望向窗外，目光很快就被不远处的一道靓丽身影所吸引住了。
车马冷落的街道上，有一个身着职业套装、发髻高高挽起的姑娘正站在行人安全岛上孤零零的等着绿灯亮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