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仙眼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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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岁跟从干父学习《金刚经》。当读到第十八品“一体同观分”时，对于佛陀问须菩提的前五个问题，颇有兴趣。
经文是说，佛陀的弟子须菩提在向佛陀请教，如何能使修行众生降伏自心。佛陀告知要做到善护念，即戒持无住（简单理解就是破执）。在阐述完大段佛法后，佛陀问了须菩提五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须菩提，你说，我有肉眼吗？
第二个问题是，须菩提，你说，我有天眼吗？
第三个问题是，须菩提，你说，我有慧眼吗？
第四个问题是，须菩提，你说，我有法眼吗？
第五个问题是，须菩提，你说，我有佛眼吗？
当时，诵到“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天眼不”一句时，我停了下来，拉着干父枯干的手掌问道：“干爹，我这个是天眼吗？”
干父是个云游卜卦的方士。因为我小时候父亲身体不好，孱弱多病，在我9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位算命的盲人。当时红极一时，小小的山村都炸锅了。
据说此人听声音断卦，不问其他，随意起占，无有不应验。当时他还有个伙计，两个人一前一后，都戴着个狗皮帽子，身穿棉袍，脚蹬棉乌鲁（东北农村冬天穿的一种御寒棉鞋，外表黑丑，垫上干的苞谷叶子，非常保暖），一副关东人的打扮，但口音却是山东口。
据说到我们村子当天，算命先生就让他的领路的伙计一个人离开了。在暮色中匆匆离去，如同雾夜中的流星一闪而过。其后，先生就在村东头的尚老二儿家门口停下来了。
尚老二儿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曾经在辽河口救过我的小命（后文会提到）。他和他奶奶见一位路人停在门口，连忙过去嘘寒问暖，给了先生两个热腾腾到馒头和半个咸菜疙瘩。先生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让尚老二二帮忙把他的一副白绢写就的对联戳到门口，只说了一句，我不会白吃你们的。
那副对联在风雪中飘飘荡荡，只见上联写，一笔如刀劈开昆山分石玉，下联配，双瞳似电观透沧海辨鱼龙。横批四个大字：断事如剑。
有识文断字的乡民看到这副对联后，好奇地三三两两进到院中，得知是一位算命先生到了老尚家，都纷纷要求给自己算算。乡村人有这个求福问卜的习气，大抵是因为父一辈子一辈都穷惯了，都想知道自己或者子孙后代何日能够翻身出头。
没想到，这个干瘦的盲人先生，与闲时也曾来此摆卦摊的算命人大不相同，他自称得皇极经世真传，能断过去将来。有好事者亲身尝试，居然叹为观止。
据说有人随便说一句话，他都能起卦占事，甚至有人笑几声或是走几步，他都可以解说几句。后来我问过干父，他用的确是邵庸邵康节的象数派占法，确实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起卦。应对山野村夫，真是大材小用了。
一个下午，村里来了神仙的消息不胫而走。算命先生面前的钱笸箩中已经如小山般堆满了米面。乡村贫壤，大都没有多少闲钱，只能以粗粮细米抵卦礼。
先生倒也不挑剔，大大方方地把笸箩推给尚老二儿和他奶奶，说，老姐姐，还有这位后生，老夫分文不取，就聊做抵贵祖孙一饭之恩吧。
尚老二儿和奶奶受宠若惊，连说不敢不敢。却没想到算命先生接着说道：“你们村有一个少年，是甲子年三月初七生人，烦劳你把他找来，那是我命里带来的徒弟。这些酬金千万不必客气。”
有好事的叔叔大爷就有提起，前该（该，东北话，当街道讲）老赵家那个旺财好像就是这天生的吧。有的附和说，就是就是，他家大小子比我们家闺女早生了五天，就是那个生日。
接下来，我老妈和我老爹就被莫名其妙地请来了。
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见算命先生对我父亲母亲说了起来：“这位兄弟自小体弱多病，十五岁暮秋遇大难，二十二岁成婚，二十四岁有子，命中还有一女。这位大嫂是河对面人，家有两弟两妹，可惜二弟在十岁前夭折。说说最近，上个月某个中午，家里丢了晾洗的衣服……”
见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那老实巴交的父母都惊讶异常，乡下人没见过这场面，居然腿软，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叫神仙。
那年我九岁，站在人群中傻傻看着这一幕，仔细打量炕上端坐的这位戴着墨镜的盲眼先生。
晚上，在父母的一再坚持下，我拜了干父。当时我是非常抗拒的，无奈父亲按着我的肩膀，母亲和邻居大娘婶子们在一边低声解劝：“乖啊，拜了干老儿，以后你爸就不会这么病怏怏的了，听话哈……”
磕过了头，敬过了茶，干父把胆怯怯的我拉过来，他用那双干枯如同杨树枝一般的手，从头至脚把我摸了个三遍（此处无任何淫秽，请勿多想），身体略显不易察觉的激动而稍有颤抖，他自言自语：“终于找到你了，春元……”
我大脑完全短路，你知道什么春元秋元到底哪个更圆。只是偷偷打量干父的那副墨镜，这东西还是挺好玩儿的。又听干父说：“旺财，我与你有缘，今日收你为义子，是你我前缘未尽之故。这次出山海关寻你，相处三年后我自然离去，希望你打消顾虑，以诚相待。”
听到这个小老头不会一辈子赖在我家，稍感心安。我放松了精神，话匣子也打开了：“干…干爹，你叫个啥呀，同学们要是问我，我以后咋跟他们说呢？”
干父铿锵道：“为父我，俗家姓程，道号希夷，山东安丘人。北派小三手门传人。你还有啥要问的吗？”我完全不知所云，嘀咕道：“原来是个老道，还是三只手门的，不知道是不是小偷儿门。估计还是电视剧里面的少林寺大师厉害。”
我妈在旁边打冷场：“熊孩子在这胡咧咧个啥，闭嘴！”
干父笑道：“道就是道，分什么老道少道，都是一元所生之理。诸家流派各有所长，岂可互生攀比之心。你尚年幼，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我还去村头那个尚家休息，以后每天放学后，过去找我。这次到关东，只因与你有千日之缘，你要珍惜。待你十二岁本命年后，我自会离去。”
说罢，不顾父母一再挽留，拄着竹杖，踱出家门。
自此后，每日晚间，我必去尚老二儿家给干父问安。干父靠着每日卜卦之资，足抵尚家房款。我的童年生活忽然冒出这么个干爹，实在是始料未及。
我记忆中的那三年多的时间（九岁到十二岁），渐渐与干父建立起了深厚的情感。在我印象中，干父不说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最起码也是一个高中文史教师的水平。
干父是小三手门（后文有描述，但与我后来随师父修习的还有很远的门派差别）传人，精通占卜，让我纳闷的事，他从不择类，佛道儒法三教九流各门各派，他都有涉猎。记得我修道启蒙的，就是最充满神秘色彩的《老子》这本书，也就是大家多有所闻的《道德经》，后面再说，哪些年每晚诵写一遍，实在是“难忘”啊。
说到我十二岁那年，跟干父习《金刚经》，这可是佛家的经典，可老人家无门户之见，给我用了小半年的时间补习，当然也是口口相授。说到本章开篇那段金刚经习学过程中我对干父的那句问话，确是有感而发。
正是：父精母血铸灵台，几家欢喜几家哀，一叶障目不知晓，岂止人人非凡胎！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仙眼（二）
我十岁跟从干父学习《金刚经》。当读到第十八品“一体同观分”时，对于佛陀问须菩提的前五个问题，颇有兴趣。
经文是说，佛陀的弟子须菩提在向佛陀请教，如何能使修行众生降伏自心。佛陀告知要做到善护念，即戒持无住（简单理解就是破执）。在阐述完大段佛法后，佛陀问了须菩提五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须菩提，你说，我有肉眼吗？
第二个问题是，须菩提，你说，我有天眼吗？
第三个问题是，须菩提，你说，我有慧眼吗？
第四个问题是，须菩提，你说，我有法眼吗？
第五个问题是，须菩提，你说，我有佛眼吗？
当时，诵到“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天眼不”一句时，我停了下来，拉着干父枯干的手掌问道：“干爹，我这个是天眼吗？”
干父是个云游卜卦的方士。因为我小时候父亲身体不好，孱弱多病，在我9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位算命的盲人。当时红极一时，小小的山村都炸锅了。
据说此人听声音断卦，不问其他，随意起占，无有不应验。当时他还有个伙计，两个人一前一后，都戴着个狗皮帽子，身穿棉袍，脚蹬棉乌鲁（东北农村冬天穿的一种御寒棉鞋，外表黑丑，垫上干的苞谷叶子，非常保暖），一副关东人的打扮，但口音却是山东口。
据说到我们村子当天，算命先生就让他的领路的伙计一个人离开了。在暮色中匆匆离去，如同雾夜中的流星一闪而过。其后，先生就在村东头的尚老二儿家门口停下来了。
尚老二儿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曾经在辽河口救过我的小命（后文会提到）。他和他奶奶见一位路人停在门口，连忙过去嘘寒问暖，给了先生两个热腾腾到馒头和半个咸菜疙瘩。先生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让尚老二二帮忙把他的一副白绢写就的对联戳到门口，只说了一句，我不会白吃你们的。
那副对联在风雪中飘飘荡荡，只见上联写，一笔如刀劈开昆山分石玉，下联配，双瞳似电观透沧海辨鱼龙。横批四个大字：断事如剑。
有识文断字的乡民看到这副对联后，好奇地三三两两进到院中，得知是一位算命先生到了老尚家，都纷纷要求给自己算算。乡村人有这个求福问卜的习气，大抵是因为父一辈子一辈都穷惯了，都想知道自己或者子孙后代何日能够翻身出头。
没想到，这个干瘦的盲人先生，与闲时也曾来此摆卦摊的算命人大不相同，他自称得皇极经世真传，能断过去将来。有好事者亲身尝试，居然叹为观止。
据说有人随便说一句话，他都能起卦占事，甚至有人笑几声或是走几步，他都可以解说几句。后来我问过干父，他用的确是邵庸邵康节的象数派占法，确实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起卦。应对山野村夫，真是大材小用了。
一个下午，村里来了神仙的消息不胫而走。算命先生面前的钱笸箩中已经如小山般堆满了米面。乡村贫壤，大都没有多少闲钱，只能以粗粮细米抵卦礼。
先生倒也不挑剔，大大方方地把笸箩推给尚老二儿和他奶奶，说，老姐姐，还有这位后生，老夫分文不取，就聊做抵贵祖孙一饭之恩吧。
尚老二儿和奶奶受宠若惊，连说不敢不敢。却没想到算命先生接着说道：“你们村有一个少年，是甲子年三月初七生人，烦劳你把他找来，那是我命里带来的徒弟。这些酬金千万不必客气。”
有好事的叔叔大爷就有提起，前该（该，东北话，当街道讲）老赵家那个旺财好像就是这天生的吧。有的附和说，就是就是，他家大小子比我们家闺女早生了五天，就是那个生日。
接下来，我老妈和我老爹就被莫名其妙地请来了。
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见算命先生对我父亲母亲说了起来：“这位兄弟自小体弱多病，十五岁暮秋遇大难，二十二岁成婚，二十四岁有子，命中还有一女。这位大嫂是河对面人，家有两弟两妹，可惜二弟在十岁前夭折。说说最近，上个月某个中午，家里丢了晾洗的衣服……”
见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那老实巴交的父母都惊讶异常，乡下人没见过这场面，居然腿软，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叫神仙。
那年我九岁，站在人群中傻傻看着这一幕，仔细打量炕上端坐的这位戴着墨镜的盲眼先生。
晚上，在父母的一再坚持下，我拜了干父。当时我是非常抗拒的，无奈父亲按着我的肩膀，母亲和邻居大娘婶子们在一边低声解劝：“乖啊，拜了干老儿，以后你爸就不会这么病怏怏的了，听话哈……”
磕过了头，敬过了茶，干父把胆怯怯的我拉过来，他用那双干枯如同杨树枝一般的手，从头至脚把我摸了个三遍（此处无任何淫秽，请勿多想），身体略显不易察觉的激动而稍有颤抖，他自言自语：“终于找到你了，春元……”
我大脑完全短路，你知道什么春元秋元到底哪个更圆。只是偷偷打量干父的那副墨镜，这东西还是挺好玩儿的。又听干父说：“旺财，我与你有缘，今日收你为义子，是你我前缘未尽之故。这次出山海关寻你，相处三年后我自然离去，希望你打消顾虑，以诚相待。”
听到这个小老头不会一辈子赖在我家，稍感心安。我放松了精神，话匣子也打开了：“干…干爹，你叫个啥呀，同学们要是问我，我以后咋跟他们说呢？”
干父铿锵道：“为父我，俗家姓程，道号希夷，山东安丘人。北派小三手门传人。你还有啥要问的吗？”我完全不知所云，嘀咕道：“原来是个老道，还是三只手门的，不知道是不是小偷儿门。估计还是电视剧里面的少林寺大师厉害。”
我妈在旁边打冷场：“熊孩子在这胡咧咧个啥，闭嘴！”
干父笑道：“道就是道，分什么老道少道，都是一元所生之理。诸家流派各有所长，岂可互生攀比之心。你尚年幼，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我还去村头那个尚家休息，以后每天放学后，过去找我。这次到关东，只因与你有千日之缘，你要珍惜。待你十二岁本命年后，我自会离去。”
说罢，不顾父母一再挽留，拄着竹杖，踱出家门。
自此后，每日晚间，我必去尚老二儿家给干父问安。干父靠着每日卜卦之资，足抵尚家房款。我的童年生活忽然冒出这么个干爹，实在是始料未及。
我记忆中的那三年多的时间（九岁到十二岁），渐渐与干父建立起了深厚的情感。在我印象中，干父不说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最起码也是一个高中文史教师的水平。
干父是小三手门（后文有描述，但与我后来随师父修习的还有很远的门派差别）传人，精通占卜，让我纳闷的事，他从不择类，佛道儒法三教九流各门各派，他都有涉猎。记得我修道启蒙的，就是最充满神秘色彩的《老子》这本书，也就是大家多有所闻的《道德经》，后面再说，哪些年每晚诵写一遍，实在是“难忘”啊。
说到我十二岁那年，跟干父习《金刚经》，这可是佛家的经典，可老人家无门户之见，给我用了小半年的时间补习，当然也是口口相授。说到本章开篇那段金刚经习学过程中我对干父的那句问话，确是有感而发。
正是：父精母血铸灵台，几家欢喜几家哀，一叶障目不知晓，岂止人人非凡胎！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仙眼（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