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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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声音挤过暗红色厕所门的缝隙钻进宿舍。“墨斗,你又在背什么?怎么不结巴了?”墨斗分辨出是泥鳅的声音。“捐躯赴赴国难,视死死忽如归。”由于被打断,最后这点睛之句拖沓,干涩,比用铁铲刮锅的声音更让人头皮发麻。如果它出自垂死之人,似乎也不足为奇,但现实是它由刚入学一个月的十九岁青年的喉头发出,这简直是对曹子建的侮辱与践踏。

    墨斗净了手,坐在床上过说:“平时跟自己或亲亲近的人说话也没大碍,一到公众场合就就掉链子!”“那你就只能做小人喽,小人动手不动口!”泥鳅戏虐道。一卷纸飞过,击中泥鳅正在抠玩的手机,并伴随一句直达生殖器的辱骂。“跟‘小人’住一起你脸上有光啊?”铁皮似乎是在替墨斗出气。泥鳅辩道:“泥鳅有鳃没脸。”铁皮被彻底征服。

    今天是星期天,下午宿舍只剩下三个人“标王”墨斗再次中标,成为谈论的焦点。口吃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会很容易被人发现。无法掩盖,墨斗也没有掩盖它的欲望。因此他不会介意成为焦点。

    内向的人总有些怪癖,比如墨斗。他会默记各个楼道的阶梯数;不厌其烦的阅读灭火器上仅有的两行使用说明;步测教室前后的距离;留心商场各个出口的位置;比较二楼甲教室到五楼乙教室各个通道的远近等等。他喜欢做这些别人不屑于做的琐事。

    三个月过去了,墨斗适应了学校的一切,室友也适应了墨斗的一切。铁皮察觉无论去哪个教室上课,墨斗总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在一次吃饭的路上铁皮问其故。墨斗说:“离门近了平时进出方便,有意外也便于逃生。”铁皮笑道:“有理,有理。真是个看门的门神啊!”“什么门神?丧门神吧?”铁皮拉着墨斗企图甩开泥鳅,但一如既往的失败。墨斗说:“我床床头总会放一瓶瓶水,也是有原因的:一旦发生地震,那那可是救命命稻草!”“就你怕死,没出息。”泥鳅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嘲讽着。墨斗脸上游走出尴尬的笑意。

    每个星期一的四五节课都在二楼的一个教室进行。今天下了第二节课,墨斗过来坐在往常的位置,这个他已经坐出感情的位置依旧离门口最近。楼道在出门左上方大约七步的地方,到底层一共二十三阶,上面一段十二阶,下面一段十一阶;自己距教室惟一的门三步远;铁门向外开,略有锈迹。墨斗回忆着他所知道的这里的一切。门上方有一根拇指粗细的崭新弹簧,以便于铁门自动关闭,想是因为天气渐冷新换上的吧!

    一个同学快步走出教室,铁门咯吱一声,急促、紧张、尖锐,考验着墨斗每一根神经的承受能力。又一个同学缓步走来,用没抠手机的左手推开门,咯吱。声音拖沓,哀婉凄绝,好像也结巴,成了墨斗的难兄难弟。一群学生鱼贯而入,咯吱咯咯。也许有东西能模仿它的节奏,但绝不可能像它这样如此让人揪心、焦躁。墨斗却不以为意,他清楚自己结巴起来比这好不到哪去。离上课还有四分钟,教室基本上坐满了。铁门终于演完了丧歌。它有着世上难得的公平:用歌声迎送进出的每一个人。

    墨斗感到有些眩晕,大家都感到有些坐不稳。所有人不得不接受这个他们不敢想的事实:地震了。占据地利的墨斗第一个冲出教室。空气中夹杂着尖叫声,号啕声,辱骂声,然后是楼房倒塌的轰轰声。大合奏紧张而热烈的进行着,铁门却不在演奏者的行列之中,但谁又会在意?谁不想逃命?活着出去才是真理。

    劫后余生的人们互相搀扶着逃离梦魇。泥鳅和铁皮却不在其中,他们没受重伤,成了担架手。也许是因为没死,也许是因为生性乐观,总之,一向不正经的泥鳅依旧保持不正经的口吻对铁皮嚷道:“墨斗这小子真晦气!整天居安思危,到头来还不是没跑出来,我说是‘丧门神’吧,你还不信。命好没办法呀!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泪水在铁皮灰黑的脸上凿出两条通道,却没凿开他的疑惑。

    天色阴沉地像包公的脸,起先的雪粒已经变成了能辨出瓣的雪花。废墟被雪花掩盖,回到了原始的凹凸不平,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救援工作有序进行,生还者屈指可数。地震发生在星期一同学们课最多的时间段,又极强烈,活下来的都是能中六合彩的幸运儿。救援者扒到一根弹簧,然后又合力扒一扇门。十分钟后,门的一角被掀开。“担架,抬走这具尸体。”泥鳅和铁皮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赶来,他们惊呆了:是墨斗。“你们认识?节哀吧!”望着墨斗死抓门环的手,铁皮有些明白了:墨斗冲出教室后并没有独自逃走,而是拉住门环不使其关闭,为后面的人争取宝贵的时间。因为口吃,他始终没有“动口”做“君子”而是“动手”做了“小人”他拉着门环靠在墙上,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却看到了从铁门里冲出的每一个人。

    泥鳅试图反驳铁皮告诉他的话,但又无从下口,因为他跑出来时确实没被门阻挡。铁皮说的是事实,不容置疑的真相。

    救援工作结束,重建正在进行。泥鳅艰难的找到了一本字典,查了他想要的词语:“门神:旧俗门上贴的神像,用于驱逐鬼怪。”他觉得少些什么,于是在后面添了三个字: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