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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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与刘威开始相恋,章雨就感觉自己成为囚鸟了。

    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在与他谈恋爱的第二个月。院子里一个五辈之内的堂弟教她骑摩托车。那时摩托车还没像这样川流不息,骑上它兜风是章雨心驰神往的事情。见那堂弟说要教她,章雨就兴致勃勃跃跃欲试地上了车。一路上,她坐前,那人坐后,随时指点。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林间小路上的时候,正好碰上刘威也骑着一辆摩托车驶过。章雨眼前一亮,兴奋地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刘—威!谁知刘威的脸一瞬间晴转多云,二话没说,扭头就拐进自开的酒店里去了。章雨赶紧跟了进去。刘威端坐在包厢里,往日的温情茫然无存。一见章雨进来,就横眉冷对声色俱厉地一番训斥,说那堂弟搂着章雨的腰,动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章雨哪里肯信,辩解说他充其量不过是扯着自己腰间的衣服,而且也是堂弟,不可能如他所说这般不堪。才说了几句,脸色发青的刘威横手就把面前的玻璃茶几掀了个四脚朝天,烟灰缸等细件一阵哐啷作响。章雨目瞪口呆,眼泪马上就如洪水奔流。第二天,刘威一脸春风地上门找她,也没说句认错的话,好脾气的章雨一见他眉开眼笑,深情款款的样子,本来还咬牙切齿的,骨头竟一下子软了下来,服服贴贴地又小鸟依人了。

    这就是爱吧?虽然专制蛮横了些,但终究源于爱。世间万物,唯有爱是无可指责的。章雨躺在刘威温暖的怀里,如此想着,竟咀嚼出丝丝甜蜜来。但现在一回想,章雨觉得自己似乎是犯了一辈子的大错。一篇评论家庭暴力的文章说,施暴和犯罪的心路历程其实一样,开始他的内心会充满冲突和不安,但当受者三缄其口一味软弱,更没有施以处罚时,暴力便开始成长。刘威的霸气就从那次开始成长的吧,章雨觉得自己之所以成为囚鸟,也有自己在背后推搡一把的原因。

    半年后,章雨又被“修理“”了一顿。这次比上次更厉害了。

    那时章雨已经进厂上班了。宿舍隔壁住了一个不错的男同事,说他不错,一是人才,二是指两人的关系。他对章雨一见钟情,但章雨名花有主,两人便保持同事和朋友的关系。一天夜晚,章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见隔壁灯光犹亮,便起床去找他聊天。正聊着,刘威来了。先是听到自己宿舍门咚咚地响,他在叫她的名字。章雨吓住了,知道这是个特爱吃醋的主,当然不好应声。才两分钟,隔壁的门也骤然响了起来。那男同事开了门,见刘威满脸狐疑的样子,自是不敢吐露真相。听到脚步声走远,章雨悄声地走出隔壁,打开了自己宿舍的门。突然,刘威从天而降。借着夏夜的皓月,章雨看到他像只暴怒的狮子一样地从天台上冲了下来,一把就把章雨推了进去,然后又是“啪”的一记重重的耳光。章雨眼前金星直冒,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刘威并不解恨,他翻箱倒柜地拎出昔日送给她的一件最心爱的长裙,毫不犹豫地用打火机点燃扔在地上。章雨捂着半边红透的脸,看着那裙子慢慢化为灰烬,也只是泪流满面地作无声地啜泣。她能怎样呢,和他撕打叫嚣?那只会是火上浇油,不光自己遭罪,厂里人口密集,岂不是落人笑柄?强悍的人当然可以说这是章雨软弱的借口,但她不过是一介柔弱女子,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了。事情并没有因为章雨的沉默而停止,刘威继续彪悍地将怒火升级。他把她的纹帐撕扯下来,连同被子毯子一并包住,打开宿舍的门,径直从所在的三楼一古脑儿扔下楼去。章雨瞠目结舌地眼睁睁看着暴力在自己的身上上演,却无可奈何。她默默地看着,然后下楼,一一捡起,上楼,再铺上,就像无声的电影一般。刘威显然是觉得自己被爱人背叛了,他的脸色依然是猛虎烈兽似的,他命令章雨坐上他的摩托车,说是要找她的父母讨个公道。时近一点,终于到了章雨的家门口。父母一看脸色刷白,披头散发的章雨,心就痛了,哪管刘威在那里等着伸冤,当即拉过章雨,厉声说,你们二人恋爱,什么仪式也没有,怎么能就此扼杀我女儿的自由?况且我女儿行为端正。刘威一直语塞,但心里并不承认自己的过错,反而对章雨妈生出意见来。直到婚后,还念叨丈母娘断事不公,一味偏袒,说得愤愤不平。他就想不通,章雨既然和自己恋爱,那就等于是自己的私有品,怎能和另外男子独处一室?她不就是我笼子里的金丝雀吗?

    七年的爱情长跑后,章雨终究嫁给了刘威。一个是凶悍的老虎,一个是温驯的绵羊,居然也这样一波三折的成了同枕的夫妻。羊入虎口,说得就是这番情形吧?

    话说回来,刘威除了在爱情上独断专横以外,在平日里倒是个难得的模范丈夫。他踏实,能干,有责任感,是个里里外外的一把手,不光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在操持家务上也是兢兢业业,且炒得一手好菜。原来瘦得像笔杆一样的章雨自打和他在一起,整个人硬是改头换面的胖了一大圈,变得珠圆玉润,更见风韵了。他变着法儿做她爱吃的菜,家里的地板被他擦得可直接当成镜子,照见人影来。他把章雨当成宝贝疙瘩一般地捧着,时不时含情脉脉地亲上一口。章雨就在他为她打造的爱情小屋子里,闲适慵懒地过着家庭主妇的日子。

    这一天,有初中同学登上门来,说要举办同学聚会。章雨本就空虚寂寞,一听这提议,立即喜上眉梢。她一向生性活泼,能言善道,在班上就是那种一到选举就票数最多的活跃分子。当她兴高采烈地去和刘威商量时,刚刚还在谈笑风声的刘威一下子就拉长了脸,说,男男女女地凑在一起成何体统,还不就是遂了那些想要红杏出墙的人的愿?不能去!一盆冷水就把章雨的高兴劲儿泼了个一塌糊涂。夜晚的聚会自然是没去成,而且章雨自此还得个“夫管严”的雅号。人家都是妻管严,到她这里却演变成这样,章雨满心苦楚,也只有摇头叹息,暗自生戚了。

    买了电脑以后,章雨坐在电脑前和朋友上网聊天。刘威不懂电脑,但时不时地来偷偷地瞅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诫她,千万不能和男性上网聊天,即使是同学也不例外,陌生人就更不可能,一旦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他把“不堪设想”四个字咬得特别清晰,并加重了语气。章雨听了寒心,但并不反驳,也规规规矩地一一照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婚前她尚不闹,何况现在有了儿子,当然更要“入乡随俗”了。

    虽然章雨一味迁就,可小规模的战争还是偶尔发生。章雨实在无聊,便想像其他朋友一样,找份工作来打发日子。一来可以赚钱,以摆脱伸手向男人要零用的不光彩,二来也可以充实和提高自己,在商场砺练砺练。理由想得充分,但到刘威这里,还是行不通了。正在听音乐的他啪地一声关掉了音响,激动得又是一番训斥,他说,你究竟是想赚钱还是想结识新的男人?儿子呢,你不要管了吗?以后这事不要再传到我耳朵里,惹我发火,你没好处!章雨忤在那里,眼里泪光盈盈。那次,她实在忍不住顶了几句,刘威暴跳如雷,又是啪地一声把旁边的照相机摔了个粉身碎骨。章雨瘫软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那是她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发泄,像是要把这十几年所受的委屈从愤懑的胸腔一并倒空。刘威见这阵势,倒也不作声了。后来忸忸怩怩地把章雨抱到了床上,且一反常态地赔着笑脸认了错。但不让章雨出外做事的原则还是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她不想再闹,此事就这样偃旗息鼓。

    日月如梭,匆匆之间,十五年的时光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往前流逝了,有涟漪,但不过是一泛泡的小漩涡而已。章雨依旧无所事事,百般无聊地过着她悠闲的主妇日子,不知何时才能像展翅高飞的鸟儿一样,有属于自己的一方晴空。她想把泰戈尔的一句诗送给自己的男人:你若爱她,让你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她,并且给她自由。可是,她连这勇气都没有。